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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是言灵。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第一章
被宣告的话语,称为预言。
坐落各处的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现在是即将迈入另一天的时刻。
某处响起的婴儿呱呱落地声,钻过了夜晚的黑暗。
小屋的小窗子透着灯光,传出洪亮的哭泣声。
地炉里点燃的火焰照亮了产房,橙色的朦胧火光,从半开的板窗洒出来。
离地炉稍远的木地板房间叠着好几张草席,上面铺着陈旧的布。
几个米袋叠放在草席的一端,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背靠着米袋。白发老婆婆单脚跪在女人旁边,怀里抱着一个用全新的布包住的新生儿。
「你看,清洗干净了。」
老婆婆把刚出生的婴儿交给了女人。婴儿才刚泡过在地炉里烧开的新生儿洗澡水,满脸通红地哭泣着。
婴儿的父亲和祖父坐在女人旁边,看着终于生下来的孩子,眉开眼笑。
老婆婆是产婆,被请来帮女人接生。哭泣的婴儿的父母亲,也是她接生的。
在这个榎之乡,没有一个人不是她接生的。然而,她已经决定,这个孩子将是她接生的最后一个婴儿。
她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灵了,腰也弯了许多。
最后一个接生的是村长的孙子,对老婆婆来说是幸运的机缘。
这次是严重难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经过很长的时间才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婴儿,竟然哭得比老婆婆接生过的任何婴儿都大声。
听到婴儿的哭声,感觉到强韧的生命力,奄奄一息的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是个充满活力的继承人呢。」
产婆细眯起眼睛看着婴儿。
首领一家人都泪眼婆娑地点着头。
统领榎一族的首领,轻轻把手伸向了他的第一个孙子。
这时候,有人冲进了产房里。
「不好了!」
是村子的年轻人。这个男人家里有只怀孕的牛,听说傍晚左右要分娩了。
榎之乡是靠近土佐与阿波国境的深山里的小村落,村里所有人都很照顾种田时需要的牛。
不久前死了一只老迈的母牛。有小牛出生,可以增加劳动力,减轻种田的辛苦,所以村人都很期待。
首领还来不及开口问怎么回事,脸色苍白的男人就先说了。
「件……!」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诡异的氛围中,哭得更大声了。
年轻人的话出人意料之外,首领愕然地说:
「件……?」
那是妖怪。
年轻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瞥了一眼似乎因为恐惧而哭泣的婴儿。
「件说了什么?」
首领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僵硬了。
凡是榎一族的族人,都知道件是怎么样的妖怪。
件一出生落地就会说人话、说未来。
会宣告被称为预言的话语。
表情紧绷的年轻人,看着满脸慌张的首领一家人和产婆,张开了嘴巴。
这时,背后有个黑影晃动。
年轻人吓得倒抽一口气,转身往后看,步履蹒跚地撞上了产房的墙壁。
那个黑影慢慢地、无声地进来了。
牛身人面、人工制造般的脸、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妖怪的眼睛不是正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吗?
男人也注意到了,正要把妻子和孩子挡在背后时,响起了严肃的声音。
『你会背叛好友。』
空气应声冻结。
件看一眼嚎哭的婴儿,说起了未来。
『然后,你会死于非人之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婴儿。
被宣告了预言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榎的首领。
在诞生的瞬间,他就背负了隐藏门的使命。
身为统帅所有族人的首领,必须与所谓的背叛完全无缘。而且,他是要隐藏门、保护门的榎的榊众,绝不能死于非人之手。
榎的首领若是死于妖怪等非人之手,就表示门一定会被开启。
所有人都哑然失言。宣告预言的妖怪,狰狞地嗤笑起来。
它的身体慢慢倾斜,在倒地之前就化为一阵烟消失了。
现场只留下毫无血色的大人们,以及着火般嚎啕大哭的婴儿。
◇◇◇
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闭着眼睛。
卷上来又退去的波浪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
「……」
出生于首领家的他,拥有无愧于这个血脉的力量。
因为神赐给了他背负使命所需的资质,所以他不只拥有力量,也很聪明。
为他接生的老婆婆,每次见到他都会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个伶俐的孩子。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却十分悲哀。
聪明的他也注意到了,但没问缘由,因为觉得不该问。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缘由。明明不清楚详情,却茫然地这么想。
从懵懂无知时,他就听说了榎的使命,因此每天致力于修行。
虚岁七岁时,也就是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那一年①,他被祖父叫去。
祖父对他说,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件宣告了预言。
「……你……」
你会背叛你的好友,最后死于非人之手。
虽没亲眼见过,但祖父形容的件的模样、声音,却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中。
于是,他决定锻炼自己的心志,更全力投入修行。
为了不要背叛好友、为了不要死于非人之手。
大约是刚过十岁的时候吧,他想到不要跟任何人成为好友不就行了?
不要直接跟妖怪接触,也不会被妖怪杀死。有式神就行了,把危险的事都交给式神去做,这样,自己就安全了。
为了颠覆预言,他不计一切,发疯似的培养能力、磨练自己,终于拥有了不输给村里任何人的实力。
最后,他以「要完成榎的使命」为由,离开了村子。村里的人都是从他出生以来就陪在他身边,其中也有同年纪的人,要避免与他们亲近,会很寂寞也很痛苦,但他更不想背叛形同亲人的他们,所以只能离开。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觉得这样就行了。
所以,对那个嘴巴上说是好友的人,他其实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房。
他想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因为那个男人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也觉得他很烦人、很讨厌,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他。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缠着那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
凡是「如果有朋友,我想这么做」的事,他都对那个人做了。
不管那个人摆什么脸色、对他说了什么,他都不在乎。被讨厌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在意他,所以他可以这么做。
在死亡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最难如自己所愿的,就是自己的心灵深处所想。
为了不输给预言,他拼命抵抗,结果还是被预言吞噬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死后他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稍微掀开从头披下来的衣服,望向黑色波浪的远方。
就在这时候。
「——你在做什么?」
扎刺背部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将风势劈开的酷烈,榎岦斋吓得跳起来。
「啊哇哇哇哇哇!」
他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穿着黑衣的冥官傲然伫立在那里。
「我命令你去做什么了?说啊。」
岦斋的视线不由得飘忽起来。
「唔……呃……要找到柊子临死前藏在梦殿里的蝴蝶,保护起来。」
冥官扬起了一边嘴角。
「喔,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
「那么,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
岦斋颤抖着绷起脸来,闭上了嘴巴。
外表年轻、五官端正的冥府官吏,冷冷地笑着。
「对不起,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没意义的追忆吗?」
居然被说成了没意义。
「是的……」
「然后没意义地后悔吗?」
哇,连后悔都被一口咬定是没意义。
「……您说的是。」
冥官说得没错,但字字句句都扎在岦斋的心上,扎得好痛。
冥官傲然俯视把手按在胸口忍受疼痛的岦斋。
岦斋的心情就像吞下了黄连,苦不堪言。不用看也想得到,冥府官吏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那之后将近六十年了,为了赎罪,岦斋在冥官手下工作,看尽了许多事。
偷看人界的状况不会被谴责,但禁止干涉。很多事情发生时,岦斋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晴明。
以前,他不想与任何人成为好友。
而那家伙绝对不会跟他成为好友,所以没问题。
可以放心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被讨厌也无所谓。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反而觉得轻松。
岦斋没有察觉,自己动不动就在内心不断重复这些话。
会这样再三提醒自己,就是因为他们早已成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柊的后裔柊子,或许也跟岦斋一样。
她不交值得珍惜的朋友,打算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让使命、 责任和所有一切都到她这里为止。
然而,如同岦斋遇上了晴明和若菜那般,柊子也遇上了文重。
「——污秽将至。」
听见冥官的话,岦斋惊讶地抬起头。
黑暗的前方,冒出侵肌透骨的寒气,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走了。」
岦斋转过身,从岸边拔腿奔驰,溅起了水花。
侧耳倾听,感觉有重重拍翅般的声音,震荡着空气。
「糟了,要赶快找到才行……」
柊子的魂虫在这个梦殿里。
岦斋看着柊众的最后一个人走向了死亡。
椿、榎、楸都灭绝了。在人间的生命已经结束的岦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身为榊众之一,他无法不看着他们。
他都会向冥官报备。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他,这种时候,冥官绝不会交代他去做其他事。
柊子死的时候是冬天。
被侍女们包围的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躺着。
她的呼吸稳定,虽然没有血色,但表情平静。侍女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今天的状况好像还不过。
不料急剧恶化了。柊子突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似乎看不见,但岦斋全看见了。
不知从哪跑进来的黑虫,从柊子微张的嘴唇飞进了体内。
柊子激烈地扭动身体,咳得非常严重,几乎没有时间呼吸,所以恐怕连侍女们叫唤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没多久,她吐了大量的血。侍女们尖叫连连,大喊着快找药师来。
柊子吐了好几次血。血量多到令人怀疑她的体内是不是全空了,垫褥和外褂也瞬间染成了红色。
柊子猛然向后仰,咳得更重更沉了。然后,跟着血一起吐出了白色蝴蝶。
看到从自己体内跑出来的魂虫,柊子似乎领悟到什么,把颤抖的手指伸向半空中,画下了什么。
侍女们看不见魂虫,应该也不知道夫人在做什么。
白色蝴蝶拍振淌着血的翅膀,轻轻飞起来,在柊子身边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色翅膀缓缓开合的蝴蝶,俯视着柊子的脸庞。
那对白色翅膀,隐约浮现某个图腾。
岦斋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柊子的手指画过的地方,出现了柊叶形状的黑洞。
从那里飘出来的风,正是梦殿的风。
同时,沉沉的拍翅声逐渐增强,越来越靠近。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什么,白色蝴蝶就被连接梦殿的那个洞,咻地吸进去了。
柊子呼地喘口气的同时,洞也关闭了。
突然,她的脸扭曲起来。黑虫撬开她沾着血的嘴唇,爬出来了。柊子强撑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黑虫,一把捏碎。
就在这一瞬间,数不清的黑虫不知道从哪入侵,围向了柊子。
侍女们看不见的黑虫,没有咬碎她的身体,而是从沾着血的嘴唇侵入了她的体内。
虫在体内大闹,柊子痛苦挣扎,身体扭来扭曲,满地翻滚。勉强发出来的微弱气息,被沉沉的翅膀声掩盖了。
最后。
柊子在侍女们面前,挣扎再挣扎,痛苦地死去了。
当时,岦斋被冥官骂得狗血淋头,责怪他为什么看着柊子死去,却没把魂虫抓回来。
柊众的后裔临终时做的事,一定有某种意义。
白色蝴蝶是魂虫,是柊子的魂的一部分。被放入梦殿的魂虫,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她会这么做,表示魂虫里面有什么。
被冥官指责,岦斋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魂虫,但魂虫不知道躲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魂虫究竟还在不在梦殿呢?会不会飞到梦殿之外的地方了?
这里是梦殿。梦是现实,现实是梦。想象会成为力量,想象会塑造出形体。
一般人或许做不到,但柊众有可能把什么注入魂虫,或是把自己心的一部分托付给魂虫。
会这么想,是因为岦斋也有这样的技术。
唯一知道门在哪里的女人,在临死前放走了魂虫。
虽然被黑虫逼迫吐出了魂虫,但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没有让魂虫落入任何人手中。
岦斋可以理解。
她是为了保护门。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放弃榊众的使命、责任。
「魂虫在哪里?」
在黑暗中奔驰的岦斋,耳朵掠过沉沉的拍翅声。
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
到处都是矮塔般的岩石。不觉中,水声消失了,放眼望去都是干燥的沙子。
不知从哪吹来与梦殿不一样的风,钻入体内,让他冷得快冻僵了。
梦殿的尽头,是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定睛凝视的岦斋,看到散布各处的岩石之中,有一个上面趴着白色片状物般的东西。
「是那个……?!」
正要向前跑时,有笨重的声音敲响了岦斋的耳朵。
他飞也似的向后退,那是无意识的动作,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像是虫的黑色东西,哗地飞过来,淹没了岦斋刚才所在的地方。
「黑虫……」
安倍昌浩似乎把人界的黑虫看成了马蜂。其实,黑虫并没有固定形状。
只是非常小的虫聚集在一起,做出类似那样的形状。
梦殿的黑虫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椭圆形,身上有四片翅膀。这应该就是黑虫真正的模样。
介入魂虫与岦斋之间的黑虫,像黑色旋涡般蠕动着拍打翅膀。声音层层交叠,嗡嗡嗡地歪斜龟裂。
「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吗……」
低嚷的岦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冷静地吸口气。
水滴淌落的声音,在没有水的尽头微微地回响。
呸锵……
◇◇◇
听见一叠纸掉落的声音,十二神将勾阵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
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趴在她盘坐的大腿上的白色怪物的头就滑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呢?
勾阵把小怪的头摆回大腿上,轻声叹息。
身体算是复元了,但一放松,就会昏睡。
幸好是在主人的结界内,即便意识不清也不会出事。如果是在那个尸樱世界,勾阵和小怪恐怕没命了。
橙色火焰在视野角落摇曳。
仔细一看,是偷偷爬起来把衣服披在肩上的安倍晴明,在灯台的火光下摊开了有折痕的纸张。
刚才的声音是晴明不小心掉落书籍的声音。
勾阵皱起了眉头。
「晴明,躺下来。」
依靠着凭几的晴明,把视线从纸张拉开,看着勾阵。
「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勾阵,你越来越像宵蓝了。」
「别拿我跟他比,就算是玩笑,也太恶质了。」
语气很认真,但她也不想说这种话。
晴明眨一下眼睛说:
「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同袍。」
「我怎么可能像他呢。」
「不用这样强烈地抗议吧?」
晴明受不了似的歪着头,勾阵拨起刘海对他说:
「不要转移话题,快回垫褥躺着。」
主人不知何时爬起来了,勾阵却完全没有察觉。若不是晴明掉了书,即使他走出房间,勾阵一定也还在睡觉。
勾阵抓住躺在她大腿上动也不动的小怪的耳朵,蹙起了眉头。
说起来,都要怪这小子。错就错在自己动了同情心,想说起码分给它一点体温。神气完全枯竭的十二神将的最强斗将,在没有意识时更不客气、更不留情。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倦怠感袭向全身,连思考都变得很费力,所以思绪经常中断。
老是在昏昏沉沉中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又猛然张开眼睛。
这几天都是这样的重复。
而且,昏睡的时间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又长又深沉,所以才糟糕。
幸好是完全压抑神气的小怪模样,才没有把她的神气吸得精光。
「——」
勾阵无言地盯着小怪,晴明警告她说:
「喂,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红莲,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子叫迁怒。」
被老人这么一说,勾阵半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反驳或埋怨。
她自己也知道老人说得没错。
她深深叹口气,甩了甩头。
「晴明,你在做什么?」
老人稍微举起手上的纸张,回神将说:
「我把信又重看了一次。」
那是白天送来的两封信,寄信人分别是阴阳头和内亲王脩子。
遣词用字各自不同,但是,要转达给晴明的意图是相同的。
都是希望晴明可以救活快病死的皇上,以维持国家的安宁。
阴阳头在信上指示,要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阴阳寮寮官当成替身。
脩子在信上悲痛地泣诉,如果连父亲都走了该怎么办。
晴明对照两封信上各自陈述的文章,眉间蒙上了阴霾。
殿上人的判断,向来冷静、透彻且正确。
为了大义,必须牺牲某些东西。皇上的存在很重要,年轻寮官获救的可能性却一天比一天小。既然没救了,就该多少为国家尽点力,这才是为朝廷工作的官吏应有的表现。
脩子传达的心情也令人心痛。聪明、成熟的公主,终究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继最爱的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这个心灵依靠,是她最恐惧的事情。
但是,这两封信的内容,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
目送昌浩去播磨国和阿波国,是在天亮前。
与十二神将六合、太阴一起出发的昌浩,先绕到菅生乡,顺利见到了九流族的比古。将近傍晚时,收到太阴送来的风,说比古和多由良遍体鳞伤,状况非常不乐观,但现在已经复元到没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了。
加入了比古的昌浩一行人,在傍晚到达四国。直到进入阿波国时,都有向晴明报告,但入夜后就杳无音信了。
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所以晴明天黑就上床了,但怎样都睡不着。
他数着时间等待睡意到来,却怎么样都没有睡意。那也就算了,头脑还很清醒,觉得周遭一带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大声。
闭上眼睛大概快一个时辰的时候吧,眼底忽然浮现两封信的内容。
这两封信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文章写得有条有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字里行间洋溢着写信人的思绪。晴明觉得哪里不对,并不是文章有问题,而是充塞信中的情绪。
夜幕低垂后已经过了很久,眼睛逐渐习惯没有光线的室内,可以大约看出东西的轮廓了。
确定靠墙而坐的勾阵没有任何动静,还发出了规律的鼾声,晴明便悄悄点亮灯台,摊开两封信,一看再看。
看着看着,手肘撞到堆叠的书,掉了一本。
就是这个声音吵醒了勾阵。
勾阵边听晴明说话,边交互看着他手上的信和灯台,叹口气说:
「那么,你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晴明沉下脸,把两封信放到桌上。
橙色火焰袅袅摇曳,晴明的影子也随之起舞。注意力被那光景吸引的勾阵的耳里,钻入了老人低沉的声音。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想到要使用替身。」
勾阵明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晴明看着阴阳头写来的信,深思地说:
「以前我的确救过某间佛寺垂死的上人,但我怀疑的是,为什么有人会正好想起这件事,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反对用阴阳寮的寮官来当替身的决议。」
据阴阳头的来信说,与政治关系密切的殿上人都参加了今天的朝议,一个也不缺,全场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勾阵不解地歪着头说:
「既然攸关皇上性命,对贵族们来说这不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吗?」
位居政治中枢的人都知道,皇上是国家安定的锁钥,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然而,勾阵一说完,老人的表情就更为严峻了。
「信上说一个也不缺,那么,身为参议的行成大人应该也在场。」
「那……」
原本想说「那又怎么样」的勾阵,忽地张大了眼睛。
藤原行成与敏次是亲戚,在敏次懵懂无知时便认识他了。建议敏次进阴阳寮的人,就是行成。
在朝廷上,就属行成最相信他的才能,对他特别关照,期待他的成长。
敏次吐血,心脏一时停止跳动,虽然做了紧急措施,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撒手尘寰。
行成也收到了这个通知。听说是身为阴阳博士也是他好朋友的成亲,派了使者去通知他。
最近都卧病在床的行成,今天早上想必也强撑着进宫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行成大人怎么会赞成把敏次大人当成替身。」
没有任何人反对决议。那么,表示行成也同意了。
他也赞成为皇上献出敏次的生命吗?是为了大义,下了无情的决断吗?
然而,那么做不像是晴明所认识的行成的为人。
「行成大人很聪明,即使不能完全推翻,也会暂缓决议,甚至可能会派人来问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或是殿上人都认为皇上性命危急,必须争取时间,所以他连那样的事都无法思考了?
脩子信上的内容,也在晴明心中烙下了阴影。
文中痛切的、一心一意地祈求父亲的病愈,恳求晴明救救父亲。从她凌乱的笔迹可以看出,若不能如愿,心灵将会被压垮的恐惧与不安。
太过激烈地情感波涛,反而让晴明觉得哪里不对。
太唐突了。
回京后,因为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晴明会到处放式探查情况。
除了式的所见所闻外,也会从经常来玩的小妖们说的种种传闻、京城的状况,尽可能掌握哪里是怎么样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不久前昌浩才查出充斥寝宫里的强烈阴气就是皇上的病因。
有结界包围、必须保持清净的清凉殿,充斥着由树木枯萎所引发的污秽转化而成的阴气。
连皇上的寝居都这样了,可见黑虫到处出没的京城应该更污秽。
京城的居民在不觉中习惯了随着时间逐渐扩大的污秽。
连对污秽十分敏感的神将也是这样。
脩子居住的竹三条宫也出现了树木枯萎的现象。听说,某天命妇还差点杀了藤花。
就像是着了魔。
难道有风音在、有昌浩去拜访关注,污秽还是悄悄潜入了竹三条宫?
「——」
勾阵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边看信边沉思的晴明说:
「要我去看看内亲王怎么样了吗?」
晴明吊起一边眉毛说:
「嗯……去看看比较好吧?」
「你都写在脸上啦。」
勾阵缓缓站起身来。
「这家伙交给你了。」
把抓着脖子拎到半空中的小怪交给晴明后,勾阵就倏地隐形了。
晴明无奈地叹口气,把勾阵塞给他的小怪放到地上。
「自己不能动,实在很懊恼,对吧?红莲……」
老人带着叹息的话,落在动也不动的小怪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日本古时候认为七岁前的孩子,都是神之子,因为七岁前比较虚弱不好养,随时可能被神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