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去。
觉得有点冷,萤缓缓张开了眼睛。
外面传来鸟叫声。
天好像才刚亮。
她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喘了一口气,有点倦意。
感冒已经好了。现在身体的沉重感,不是感冒引起的。
她自己知道,身体状况比刚离开播磨乡时更糟了。
她翻个身,把身体蜷曲起来。
胸口很闷,总像有块冰冷的东西压在那里。当由冷转热,膨胀起来时,就会往上推挤,涌出一股铁锈味。
她闭上眼睛,回想刚才做的梦。
在掉落河川时,她本能地寻找夕雾的手。
明明知道把手伸出去,那只手也不可能拉住她,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寻找那只手。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既滑稽又可悲。
模模糊糊记得,有人把她从水里捞上来。那只大手感觉很像她下意识寻找的那只手。即使那只是梦,她也欣喜若狂。
不可能是昌浩。绝对不会是个子跟自己差不多的昌浩。
那也不是女人的手,怎么想都应该是十二神将腾蛇恢复了原貌。
腾蛇的原貌跟白色怪物的模样相差太远,到现在她都还不太能接受,很佩服昌浩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他。
胸口热了起来。
萤靠着意志力,把涌上来的气味压下去,轻咳了几声。
那对烧炭维生的夫妇还在睡觉。她不忍吵醒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状况不好。
病情发作,强忍着熬过去的萤,喘口气,微微一笑。
那对老夫妇不知道怎么想的,刚开始还以为她跟昌浩是私奔,从京城逃出来的情侣。
没错,是从京城逃出来的,但是昌浩拼命否认前半部分私奔的说法。
萤偷偷笑起来,心想的确不能承认。
后来老妪还私下问过她,是不是跟哥哥一起出外旅行?
她看起来比较娇小,所以老妪认为她是妹妹。
「我们才不是兄妹呢……」
这么喃喃自语的萤,挥去了浮现眼底的身影。
背部的伤,好像诉说着早已消失的疼痛,她不由得动了动身体。
——萤……
在背部受伤时,已经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是梦。
萤对自己施咒,让自己不要再作这样的梦。
甚么都不想,暂时让大脑放空的萤,忽然察觉外面纷乱嘈杂。
不是声音嘈杂,而是空气骚动不安。
她讶异地爬起来,发现应该跟老夫妇一起睡在她旁边的昌浩不见了,他的草席是空的。
她担心地爬来,悄悄走出去,没有吵醒老夫妇。
出去一看,不禁倒抽口气。
是结界。她一直没察觉,有结界围绕着小屋,昌浩和神将们站在结界外。
环绕着他们的空气,显然出现了异状。
她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结界。
「咦,萤?」
穿越时,保护墙产生微微的震动。昌浩察觉震动,回过头看。
萤默默环视周遭。
除了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残渣外,还有非生物体的灵力波动,跟那只巨大的手臂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
还咳个不停的昌浩,对沉默的萤说:
「我尽可能不吵醒你,还是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萤眨眨眼睛,摇摇头。边走动,边观察周遭状况的她,在口中念念有词。
「没想到你还满行的嘛……」
这时候她才稍微觉得,安倍晴明的小孙子,也就是继承最多天狐之血的昌浩,实力好像还不错。
天一亮,昌浩和萤就对烧炭的老夫妇说,他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他们感谢老夫妇的照顾,对不能给予任何回报表示歉意。老妪笑呵呵地摇着头。老翁只交代他们要好好照顾身体,就跟老妪去了烧炭小屋,说要完成最后一次的工作。
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会给老夫妇带来危险。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他们大早就离开了小屋,前往播磨。
有时他们会绕大圈子前进,以防追兵。
幸好都没遇到追兵,也没被夕雾攻击。
神将们都注意到一件事,但没告诉他们。
那就是老夫妇早已完成今年的烧炭工作,只是假装还在工作,等萤复原。
其实他们离开没多久后,老夫妇就回去山下的村子了。
神将们决定不告诉他们,因为老夫妇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们白天行动,晚上休息。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
昌浩和萤走在前面,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偶尔会听到他们之间的闲聊,觉得很欣慰。
他们聊武术、灵术;聊至今遇过的妖怪;聊甚么神会以甚么模样与他们接触等等。
昌浩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对萤来说都是令人惊叹的经验,而萤度过的修行生活,也是昌浩人生中没有过的经历。
总而言之,两人看起来就是很开心。
若不是背负杀人污名的逃亡旅行,这将是多么祥和、温暖人心的光景啊。
勾阵瞧一眼抖动耳朵的小怪,低声问他:
「左手还好吧?」
夕阳色的眼睛泛起厉色。他抖抖耳朵,简短地回应:
「不太好……」
他一时大意,忘了对方事可以布设结界封锁神将行动的术士。
「可能不能动了……」
「你振作点嘛,最强的斗将。」
「万一发生甚么事,就拜托你啦,第二强的斗将。」
对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其实暗藏着忧虑。
没在听神将们交谈的昌浩,看看四周,眨了眨眼睛。
他发现这里的树木,跟京城周遭不一样。当然也有同样的种类,不过茂密程度、排列方式好像不一样。
有颗特别大的树木,吸引了他的目光。是梅树吗?树干和树枝都非常粗壮。
仔细看,会发现到处都是梅树。颗颗雄伟挺拔,看起来相当长的树龄。
萤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周遭。
「萤?」
正觉得诧异时,有人从梅树后面走出来。
昌浩屏住了气息。
这个人总不会是……?
穿着黑色水干服的人,从林立的树木间窜出来。
严阵以待的昌浩瞠目结舌。
萤却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萤小姐,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对着萤笑的男人,把头转向昌浩说:
「他就是安倍益材的……?」
心开始狂跳。
夕雾的话在昌浩耳边响起。
——不要靠近播磨,就这样带着萤逃走……!
看到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红色双眼和白色头发,昌浩哑然无言。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张开惺忪睡眼的她,拼命想那是谁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试着爬起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身体比平时僵硬,肌肉还发出声响。
「呦,你醒了?」
乌鸦眨眨眼睛,飞到修子膝上。
「咦,内亲王,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呢。」
乌鸦伸出一只翅膀,摸摸修子的额头。
「嗯,没有发烧……是不是做了甚么恶梦?」
修子眨眨眼睛,歪着头思索。结果还是想不起来,苦着脸摇摇头。
乌鸦也学她歪着头说:
「忘记吧、忘记吧。放心,今天晚上是今年最后一个满月,有月神保佑,再可怕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
乌鸦点头点得那么得意,是因为身为天津神的月神,跟他侍奉的神的女儿也有亲戚关系。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有值得骄傲的天津神保护。
那么,在她保护下的内亲王,也会受到保护。更重要的是,修子本身就是高天元最高神明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
把乌鸦拥在怀里的修子,打了个哆嗦。
她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内亲王,你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刚起床,却开始害怕天黑、害怕明天的到来了。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她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个确切的预感,诉说着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个时刻就快来临了。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么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那是已经遗忘的声音。
也是无法遗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