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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师的惩罚

  1

  ——魔法师正在逃亡。

  魔法师正在奔跑。

  在弥漫馊水臭味的夜间暗巷内狂奔。

  由于墙壁和房屋成为风的屏障,凝滞的空气导致巷内恶臭变得更加强烈。再加上渗着污水的垃圾袋与空瓶长期弃置于此,怎么说也没人想踏入此地。

  然而,魔法师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哈啊……哈啊……!」

  他往前疾驰。

  一路狂奔。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缺乏运动的身体应付不了持续的狂奔,肺叶与气管都发出悲鸣,腹侧阵阵抽痛。

  脚下一滑。

  「…………!」

  不知道踩中什么东西。

  魔法师严重失去平衡,肩膀撞上墙壁,长袍沾满污水。就算弄得一身脏,他也不加理会。

  他没有余力去理会。

  「不……要……」

  魔法师像做着恶梦般呻吟。

  他抓住墙壁挣扎起身,试图尽可能的逃远一步。

  「不要……」

  他的脚在颤抖。

  膝盖在颤抖。

  魔法师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脑海里始终只想着魔术。

  他的魔法是种艺术品。

  和高挂墙上成为装饰的传统流派不同,是活在当下的极致魔法。

  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忍受其他魔法师的狼狈丑态。

  看不清魔法界腐败现状的家伙,最好受炼狱业火焚烧。那些什么东西都视为禁忌,自行远离高阶魔法的家伙,最好快点抛弃他们无用的人生。

  唯独我才知道真相。

  唯独我知道魔法真正的意义,魔法真正的型态。

  ……不。

  似乎还有个组织也懂得这些。

  〈螺旋之蛇〉。

  (啊啊……〈螺旋之蛇〉……)

  这名字多么甘美动人。

  对人类递出禁忌果实的蛇之名深深吸引着他。只要携带见面礼投奔那名字旗下,这次他一定能登上魔法的高峰。

  他曾这么认定。

  明明曾这么认定的。

  为什么,现在却得竭尽全力逃亡——

  「——你不逃了?」

  如背后月光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

  魔法师猛然回头,暗巷内除了他以外别无其他人影。

  声音不是来自地面。

  半空中,侧坐在扫帚上的少女微笑问着。

  「咿!」

  魔法师倒抽一口气,身体反射性的行动。

  正如字面所示,他构成打从出生以来持续锻链的魔法之印,已从显意识分离的「力量象征」自心底浮现。

  天使召唤术。

  从十九世纪末开始被广为研究——在〈协会〉也最普及的魔法。

  亦即透过四大天使的象征,召唤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随心所欲加以操纵的魔法,

  「我右手乃米迦勒!」

  他呐喊出「神的肖像(Michael)」。

  对应的四大元素为火。

  「五芒星在我周围燃烧,六芒之星屹立不摇!」

  冠上天使之名的咒力化为炎剑灼烧夜空,冲向少女的身躯。

  对魔法师来说,这一击堪称淋漓尽致。

  难道是绝境与恐惧反倒提高了他的集中力,激发超越水准的表现吗?能在危急之际施展如此精湛的魔法,足以证明男子是个一流魔法师。

  但是——

  眼见魔法袭来的少女手指一动。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平息丑恶灾祸。」

  咏唱十分简短。

  少女的手环回应压缩至极限的指令,如面对幻影般凝聚月光,轻松挡下炎剑。

  「——!」

  纵使杀招被破,魔法师仍未放弃。

  「强壮伟大的主啊,再一次(AGlA)!」

  魔法师加重力道咏唱。

  他聚集即将散去的咒力,伴随缩写的咒语挥出第二击、第三击。

  「主啊,再一次(AGlA)!」

  「再一次(AGLA)——!」

  每一次的攻势都被包覆少女的月光薄膜弹开。

  比丝绢更轻薄的光膜毫发无伤,唯有火花空虚地散落,被城市的黑夜吞没。

  「……打够了吗?」

  少女缓缓问道。

  魔法师理解到,对方是刻意等他施放魔法。

  好给予他足够的绝望——足够的惩罚。

  啪唰……传来臀部撞到什么的声响,他的脑海一角明白自己正因膝盖脱力而跌坐在地。干涸的口水黏住喉咙,男子好不容易才喘息般的挤出声音。

  「你……你是……」

  瘫坐在地上的他,不顾形象的企图逃跑。

  除此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因为他眼前的人物是……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没错。」

  少女点点头,从漆黑的斗篷里取出一根咒物。

  那是槲寄生。

  在古老居尔特神话中杀掉不死身神只的魔力植物。

  啊啊,在短短几年内,将全世界本来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使用的居尔特魔法理论化、体系化的,不就是这名少女吗?

  「——我乞求。藉月光之守护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制裁之箭贯穿魔法师的身躯。

  *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的叫声在异国夜色中回荡。

  一个带着猫叫声走动的人影渐渐浮现。

  「哎呀,辛苦你了。」

  身穿西装的青年——猫屋敷莲望向倒地的魔法师,淡淡苦笑。

  因为他发现抽搐着口吐白沫的对手还有呼吸。

  「达瑞斯副代表不是表示过……最好能杀掉目标,发挥威吓效果吗?」

  「建议又不是命令。」

  哼!穗波重重喷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刚才的暗巷,来到塞纳河畔。

  塞纳河。

  无须多作说明,塞纳河正是流经法国首都——放眼全欧洲也首屈一指的城市——花都巴黎的河川。

  路灯及观光船散发的光亮在优美的水流上互相依偎,在那些宛若宝石的闪亮光彩映照下,少女冷淡的侧脸看来显得比方才年幼几分。

  她微微嘟着嘴开口:

  「既然不是命令,我当然会自行判断。像这种小喽罗,别杀掉才更能维护我的精神卫生。」

  「唉,你的话也有道理。」

  青年耸耸肩微露苦笑。

  他的笑容彷佛很欣喜,又彷佛很为难。

  脱下和服换上西装之后,青年的感情隐藏得更深了。从视服装为社交界盔甲的西欧习惯来看,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改变。

  就算并非如此,两人若想守护自己,不在〈协会〉的严苛任务中受创,武装心灵也是唯一的做法。

  「……话说回来,目标似乎太多了点?」

  少女不满的抿着嘴说道。

  「太多……吗?」

  「从上个月算起,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即使反抗〈协会〉的魔法师势力在巴黎很兴盛,这样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可处理不完。」

  她愤慨的怨言十分正确。

  两人接到命令,要他们缉捕巴黎的〈协会〉反叛分子。先不提总部和〈学院〉的所在地伦敦,〈协会〉的监视在天高皇帝远的巴黎难免较为松懈。

  不过当此多事之秋,也不能轻怱对西欧重镇——巴黎的监控。对〈协会〉而言,派出穗波与猫屋敷——两名「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来处理,已是相当积极的举措。

  然而。

  再怎么说,人数都太多了些。

  四人听起来并不多,但却是在「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监视下仍有的数量。台面下究竟有多少魔法师认同〈螺旋之蛇〉的理念,更是无法估算。

  「唉,这也代表了,现在的魔法师有多饥渴吧。」

  「饥渴到投向〈螺旋之蛇〉这类来历不明的对象也无所谓?」

  「会介意这种琐事的人,本来就成不了魔法师。你也清楚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

  穗波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

  魔法原本就是人类不可计量的技术总称。钻研此道的人,事到如今怎还会斟酌魔法对世间的影响。

  「再说,反叛原因还包括他们对〈协会〉本身的厌恶感。〈协会〉原本是保护魔法师的互助组织,虽说是为了目的所需,现在却变得太过贴近世俗。世俗的权力与金钱,可是魔法师最厌恶的东西啊。」

  「但也因为〈协会〉贴近世俗,才能彻底抹去上次事件的痕迹呀。」

  「现况是进退两难——当然,达瑞斯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所以,他才想藉由大魔法决斗速战速决。」

  「……然后这段期间出现的反叛分子,就交给我们解决?」

  「……恐怕是的。」

  猫屋敷也有些不情愿的回答。

  正如他们刚才所谈,自从大魔法决斗的消息在一个半月前公开后,受到〈螺旋之蛇〉吸引的反叛魔法师不断增加。不过,那些人绝大多数本来就对〈协会〉抱持不满,万一和〈螺旋之蛇〉的战争拖延太久,一样会倒戈吧。

  因此,达瑞斯忧虑战况化为长期游击战,选择以魔法决斗速战速决的判断并没有错——身居前线的猫屋敷和穗波这么认为。

  「正因为背后有这些缘由,〈协会〉才陆续供应秘宝级的咒物给我们。情况严重至此,他们也顾不得选择手段了。」

  「……哼。」

  少女微微鼓起腮帮子。

  讽刺的是,穗波如今有余力留下目标一命,正是拜〈协会〉供应的咒物所赐。

  例如,威尔斯内陆发现的原种槲寄生。

  例如,由巫医亲手养蚕取丝,在月光下曝晒千日后织成的斗篷。

  例如,刚才挡下天使召唤术的橡木手镯。

  每一样都是一般魔法结社难以取得的珍品。

  当然,就算获得这些宝物,普通魔法师也不可能运用自如。穗波的实力能有飞跃性的成长,大半该归功于她异常的适应性——说是这么说,也不能无视〈协会〉的助力。

  「…………」

  看到穗波不知为何面露复杂之色,猫屋敷歪着脑袋。

  「怎么了?」

  「可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好像反派一样。」

  少女难为情的反应让青年一瞬间愣住,接着马上捂住嘴角。

  「噗!」

  「笑、笑什么笑!」

  「不不不,没想到你事到如今还会介意形象问题。从一般观点来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就是反派啊。」

  「这、这个我很清楚!只是想讲讲看而已!」

  「好、好,我当然明白。」

  青年晃动肩膀笑着,伸出一手制止少女抗议。

  穗波不满地看了看他发笑的模样,抱起双臂,以下巴示意问道:

  「——反正,这次的任务不会只到此为止吧?」

  「嗯。」

  猫屋敷好不容易收住笑声,闭起一只眼睛。

  「……喵~」

  他臂弯里睡眼惺忪的玄武发出叫声。

  「你那边有消息吗?」

  穗波也回头顺着青年的视线望去,询问新出现的人影。

  于是——

  那个削瘦的年轻人身穿整洁的衬衫,银色项链自敞开的领口垂下。他的神色间交织着洒脱与轻浮,亢奋却暗藏阴影的眼眸里,从前无差别刺伤任何人的锋芒已然消失,如今专注锁定必须打倒的对象。

  面对他的变化,有些人会说是成长,也有人会说成堕落吧?

  无论如何,变化都来自年轻人这几年度过的严酷时光。

  呵,他扬起嘴角。

  「——就算你这么问,我听说的委托真的只有这些。」

  「我就是因为不信赖你才问的。」

  「那又是为什么?」

  听到对方反问,穗波明确的回答:

  「因为负责接收我最无法信赖的、影崎的指令的人,是你……石动圭。」

  少女的话语让年轻人歪歪嘴唇。

  碰巧经过的观光船映出他脸上的苦笑。

  猫屋敷的师弟,比两人早一步投向〈协会〉的阴阳师——石动圭正站在那里。

  2

  「——唉,他不受人信赖是自作自受啦。」

  圭耸耸肩。

  「再怎么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联络人,怎么可能对两位制裁魔法瓯的魔法师撒谎。万一做出啥可疑举动?像们轻轻松松就能让我人头落地。」

  「只限于名义上罢了。比起为了增强战力而被引进〈恊会〉的我们,影崎不是更重用你吗?」

  「这可难说得很。」

  圭开玩笑似的扬起一边眉头。

  相对的,穗波表情十分严肃。

  (……实际上又如何?)

  她在心中想道。

  自从两人受雇于〈协会〉之后,石动圭一手包办与影崎联络的工作。

  不过,她真的不清楚圭和影崎之间算是怎样的关系。

  少女不认为圭会纯粹对〈协会〉效忠。

  他原本是个独行侠,昔日更为了和猫屋敷交手不惜接触禁忌。尽管表面上保持轻浮的态度,但圭绝非能够轻易摆布的人。至于影崎,不可能连这种程度的情报也不知道。

  然而。

  凡是碰到未直接参与的任务,影崎就有重用圭的倾向。姑且不论他这样安排有何打算,或根本没有意图,结果却导致三人碰面的机会变得非常多。

  穗波叹了口气,提起别的话题。

  「先不管这些,我们委托你做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嗯?啊,你是指大魔法决斗的设定条件?完全没有成果,他们的保密措施真是坚不可摧。连〈协会〉高层也只能提出参考意见及出席部分会议,对实情不得而知。虽然有声音抗议达瑞斯副代表太蛮横,但能在这种非常时刻发挥精明才干的人只有他,似乎也没造成太大的问题。」

  那正是达瑞斯·李维的非凡之处。

  身为〈协会〉副代表的他发挥非凡的领导力,进一步统率起堪称欲望集合体的魔法师集团。纵使〈协会〉长年以权威与传统着称,到头来,组织的发展依旧得靠个人下指示。

  在这个骚动的年代有达瑞斯·李维担任实质领导者,称得上是〈协会〉的幸运。

  「而且,这不是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

  「……什么意思?」

  「嗯?你应该知道吧?」

  圭歪着头回答: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阿斯特拉尔〉是否真的能办妥这场大魔法决斗。」

  听到这句话,穗波与她背后的猫屋敷面露紧张之色。

  没错。

  事情并不光是提出魔法决斗就够了。

  这次的大魔法决斗,在种种意义上都不同于寻常的魔法决斗。

  其中最大的差异点,是主办方并非〈协会〉。

  有〈协会〉的力量做前提,才能维护魔法决斗的原则。正因为担任裁判的〈协会〉能动用武力击溃违规的参加者,方得以维持决斗的神圣性。

  监于这一点,〈阿斯特拉尔〉办得到吗?

  从实力来看,〈阿斯特拉尔〉逊于〈协会〉及〈螺旋之蛇〉。这场监督方较弱的魔法决斗之所以能够成立,绝大部分是当时双方都无路可退的情势导致。此外也不可忽视〈银之骑士团〉在魔法世界散播情报,逼双方不能违背契约的贡献。

  但是。

  说到决斗成立之后,他们会遵守规则到什么程度——

  「只要成功拉拢或威胁裁判,就可大幅提高胜算。〈阿斯特拉尔〉的规模压倒性的小,两个组织当然会算准一点。」

  「…………」

  穗波不禁屏住呼吸。

  想像着被逼入绝境的〈阿斯特拉尔〉。

  「——哦。」

  看少女脸色猛然发白,圭微弯嘴角。

  「什、什么事?」

  「没什么。根据我听说的消息,〈阿斯特拉尔〉似乎干得挺不错的。他们牵制住〈协会〉及〈螺旋之蛇〉双方,没把主导权让给任何一边。」

  「是、是这样吗?」

  「只是没法证实的谣言啦。到了那样远在天边的世界,我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阴谋、哪些是巧合。至于是那位社长办事滴水不漏呢?或者有能干的参谋相助?我也都不知道。」

  圭摊开手仰望夜空。

  这是他的真心话吧,穗波心想。

  权力游戏就是这般变化莫测。

  不光是阴谋与企图,连一点小巧合和他人手中的牌,都会大幅改变局势。原本最佳的王牌会轻易化为烂牌,最糟的牌也会轻易化为最好的筹码。

  连各个组织的利害关系与历史、个人心情都包含在内的现实游戏。

  (……那就是小树目前所在的世界。)

  甚至连穗波也一样,尽管能理解却缺乏真实感。

  那么伊庭树呢?

  他大概是有才能的。

  比起她或猫屋敷,伊庭树更有踏入那个世界的天赋?从前穗波也曾数度窥见他的潜力。

  可是,要将才能磨练成足以战斗的能力,少年得受多少折磨?

  那温柔的少年得多严酷的折磨自己?

  想到此处,穗波的胸口一阵抽痛。

  想到自己无法陪伴在他身旁,即使陪在身旁也帮不上任何忙,少女便非常愤怒。

  「——再说,也还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想透过这场大魔法决斗做什么。」

  圭搔搔脑袋。

  「…………」

  穗波也沉默不语。

  之前树告诉过她——

  要将她与猫屋敷带回〈阿斯特拉尔〉。

  然后,让〈阿斯特拉尔〉成长为不会轻易受人左右的结社。

  少年当时的声音,牢牢烙印在少女心底最深处。

  可是……

  ——真的仅止于此?

  面对自己的提问,她找不到答案。

  即便她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能够接触诸多情报——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无法衡量少年的真意。

  穗波咬住嘴唇任思绪驰骋时——

  「喔?失陪一下。」

  圭将手伸进夹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看看画面后露骨的沉下脸色。

  「怎么了?」

  「看来情况变得跟你预料的一样了。」

  「变得?」

  「任务又得追加一件。」

  圭递出智慧型手机说道。

  许多魔法师讨厌科学的产物,但〈协会〉则是例外。话虽如此,像他这般堂堂使用电子产品的仍是少数。或许有一大原因在于圭作为魔法师并不出色,已经放弃了本身的魔法才能吧。

  猫屋敷代替极度不擅长操作机械的穗波接过手机,确认画面。

  他指尖滑过去按了几下,皱起眉头。

  「这是?」

  「这家伙是本次的目标。」

  圭挖苦的耸耸肩。

  「〈协会〉指定——由你们制裁的魔泫师。」

  *

  「啊、啊、啊啊……」

  他正好在这时抬起头。

  他有种直觉。

  那称不上是魔法,也没有完整的逻辑。不过,敏锐的直觉是魔法上不可或缺的要素,他在这方面也有自信不逊于优异的魔法师。

  简单的说,敌人来了。

  「好、好好、可怕……」

  他结结巴巴的抱住肩膀。

  他知道来者是怎样的敌手。

  非常非常强大、可怕的人。远远远远远远比他可怕得多,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面对这种对手,微不足道的他大概会比被火炙烤的霜更轻易地从世上消失。

  他的牙齿抖得合不拢。

  从体内深处传出的颤抖停不下来。

  一只手悄悄放上他的肩头。

  他瞬间猛然一震——立刻发觉那只纤细的手属于他全世界最信赖的人。

  「你很害怕?」

  「嗯嗯、嗯。」

  他结结巴巴的连连点头。

  尽管丢脸,他却能在那人面前表露羞耻的一面。他深深品尝着有对象得以倾吐一切的幸福。

  女子的手温柔抚摸他的肩膀。

  彷佛柔软的包覆住他的不安。

  「别担心,有我陪你。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没、没没、没有。」

  他拚命摇头。

  「我我、我相信、信信你。」

  「嗯,我知道。」

  女子微笑。

  那个神情大概只有他看过。

  平常十分严厉、像柄利刃般锋锐的她,刹那闲绽放的笑容宛如宝石。

  「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嗯。」

  虽然很想拒绝,但他仍再度颔首。

  3

  明明时值夏季,黑暗深处却让人肌肤生寒。

  那是道阶梯。

  冰冷的石造阶梯。

  盘桓在石梯上的气流展现出彷佛拥有生命的独特律动,时而晃动烛火。每当烛光摇曳,充满光泽的白色波浪便在耸立两侧的凹凸墙壁上起伏。

  有谁能一眼看穿,这墙壁的建材——其实是堆砌的人骨。

  头盖骨、锁骨、腕骨、腓骨、肋骨、大腿骨……不分部位堆起的骨骼山,构成地下室的墙。

  在黑暗中,手持蜡烛的穗波噘起嘴唇。

  「……为什么地点偏偏是地下墓穴?」

  两人走进位于巴黎地下的设施。

  地下墓穴(Catacombs)。

  单论这名称,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

  那原本是罗马时代,基督教信徒建造来充作聚会地点的避难所。到了后世,演变成世界各地地下墓穴及埋葬死者洞窟的泛称。

  其中,巴黎的墓穴规模特别大。

  地下坑道的构造,随着据说多达六十至七十万具的人骨累积堆砌而复杂化,已达到号称地下迷宫也不为过的程度。此外,散布于巴黎市内、郊外的多处地下墓穴,有些化为受政府认可的观光地,有些却几乎无人照料。

  穗波他们走进的正属于后者,是遭到弃置的墓穴。

  「唉,魔法师若想躲起来,这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走在后头的猫屋敷如此说道。

  他忙碌地张望着墙壁与天花板,看来很感兴趣。

  「此地在历史上累积了数十万死亡。即使不是操控死灵术…也少不了足以利用的咒力。」

  「我跟那一套合不来。」

  「穗波小姐对死灵术师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嘛。」

  「……呜。」

  被说中痛处的穗波闭上嘴巴。

  自从当上〈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穗波首度惨败的对象就是〈螺旋之蛇〉的死灵术师——梅奇欧雷。

  两个月前伦敦那一战,尽管她雪耻报了一箭之仇,却未能拿下胜利。

  「只、只要再多五分钟,我就会大获全胜!」

  「话是没错,不过小看他们的团队合作可是会吃苦头的。」

  「……你说得虽然有道理……」

  穗波鼓起腮帮子往下说:

  「但是要跟影崎发挥团队合作,也很难成功吧。」

  「说得也是。」

  这次换成猫屋敷皱起眉头。

  即使如今已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那男子依然是遥远的存在。不但深不可测,还摸不清来历。团队合作这种字眼,放在影崎面前只是徒增空虚。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穗波也改变话题。

  「——这次的目标,名字是纪尧姆·凯鲁碧尼来着?」

  「对。」

  猫屋敷点点头。

  两人同时忆起圭智慧型手机上映出的微胖男子。

  他年约三十来岁,身材偏矮,肚子微凸。穿着合身绿色西装畏畏缩缩的外貌,不禁让人想到昔日的音乐剧电影。

  「资料上说他和刚才解决的喽罗一样,使用天使召唤术。这位纪尧姆先生做了哪些事,落得被我们追杀?」

  「理由似乎含糊不清。」

  「含糊不清?」

  「一并送来的报告上写着他擅自脱离隶屠于〈协会〉的结社,但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啊,叛徒由那间结社自行处置就够了。即使情势危急,直属〈协会〉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也不可能为了这点无聊理由出动。」

  「可是,报告上却这么记载。」

  真不可思议~猫屋敷照本宣科的念了一句。

  穗波思考着其中含意。

  「——这代表,名为纪尧姆的魔法师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或能力,必须派我们处理?」

  「这只是我的推测——」

  「————!」

  猫屋敷瞬间屏住呼吸,穗波大步往后一跳。

  他们来到石阶尽头,只剩白骨之墙通往黑暗彼端。

  前方浮现一个矮小的西装人影。

  那是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微胖男子。比起刚才两人脑海中忆起的照片,现实中的他更寒酸些,像只圆滚滚的老鼠般装出笑脸。

  纪尧姆·凯鲁碧尼。

  「哼。」

  穗波大胆的笑着问:

  「你特地跑过来,是想替我们省些工夫吗?」

  「…………」

  对方没有说话。

  这是避免泄漏多余情报的战术吗?

  (……真的吗?)

  穗波问自己。

  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先前跨越惨烈战场的各式经验刺激着少女的神经,告诉她此人暗藏着与外表不同的玄机。

  不过,那会是怎样的秘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犹豫仅仅闪现一瞬。

  既然想不出答案,先下手为强也是战斗铁则。

  「我乞求!我的槲寄生啊,贾穿敌人!」

  槲寄生自动从漆黑斗篷内飞翔而出,展现无懈可击的魔法自动操作。

  自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这便是穗波的得意招数。

  亦即不露出破绽,又能藉由惊吓对手强行打得人措手不及…

  随着槲寄生皱出,少女的身躯跃进死鱼

  双手指缝间已夹起新的槲寄生,观察对方如何应付第一发飞镖再甩两段连击魔法射豢敌人,正是她的拿手战术。

  不过,她的技巧没派上用场。

  第一发槲寄生轻易贯穿了矮小的男子——纪尧姆。

  「——!」

  少女不禁瞪大双眼。

  一个至少需要他们出动的魔法师,竟如此简单倒下?

  穗波谨慎靠近往前瘫倒的对手,缓缓伸出手确认脉搏。尽管她已手下留情,仍有可能发生万一。少女感到心跳微微加快,触摸男子颈部。

  刹那间——

  纪尧姆的身体忽然消失。

  「咦——?」

  「我我、我、我在这儿。」

  穗波猛然回头。

  依然挂着卑微笑容的纪尧姆,在走道的另一头挥手。

  (手感明明是命中了——!)

  单纯制造幻觉的魔法不胜枚举。

  无论是神道、阴阳道或天使召唤术,几乎世界各国都有这类法术存在。连穗波使用的居尔特魔法,都能用雾气制造幻象。

  可是,纯粹的幻觉不可能有这种实感。

  (那么,这是——)

  她还来不及思考,咒力已从背后涌上。

  「疾!」

  原本在旁边守候的猫屋敷放出灵符。

  纯白的灵符在半空中分裂,化为无数金针,杀向新出现的纪尧姆。

  此符名曰太白破军金神符咒。

  青年放弃平日常用的火行符咒,刻意改选金行攻击囊多半是顾及充满人骨——土行咒力的环境吧。

  透过土生金的法则,金行咒力在这片地下空间获得增幅。

  就算是强大的防御魔法,凭着相性及时机,应该都能突破。

  然而。

  结果出乎所料。

  灵符射出的无数金针却调过头。

  冲向猫屋敷和穗波!

  「——疾!」

  连猫屋敷也不禁倒抽一口气,在千钧一发之际高揭新的符咒。

  火克金。

  他藉金属为火焰所熔化的五行法则,以火行符咒挡下自己的金行魔法。

  由于攻击逆转过于超出常理,应付不及的青年在西装手臂、腋下处被划出几道口子。

  若非穿着经过抗魔法处理的〈协会〉特制服,说不定会受重伤。

  「你……!」

  「咿!」

  纪尧姆在猫屋敷的瞪视下发抖。

  接着就此转身,奔向走道彼端。

  「等等!」

  穗波也追了上去。

  为了避免重蹈猫屋敷的覆辙,她不随意发动魔法,而是专心感应咒力,试图冷静的看出对手连用了什么魔法、什么技术。

  这也是身经百战锻链出的态度。

  比起大脑,更深深烙印在身体上的战术。

  没错。

  无论是多么绵密的魔法,现在的少女都不会错过。

  假设陷阱是魔法的话。

  往前奔跑的穗波感到脚底一沉。

  「咦——?」

  她发觉时已经太迟了。

  穗波感到整个人跟着地面一起滑落。

  少女连同周遭地板一并陷落在设置巧妙的坑里。她一瞬间失去方向感,身体被黑暗吞没。

  「——穗波小姐!」

  遥远的呼唤声在头顶上没入黑暗。

  *

  「——穗波小姐、」

  猫屋敷冲上前时已然太晚。

  少女滑落的洞穴已经完全封上,青年也感觉不到任何咒力,恐怕是纯粹的机械机关。

  魔法师们虽钻研旁门左道——不,正因为钻研旁门左道,才会执着于魔法的纯粹性。完全猜想不到这类陷阱,正可说是他们的盲点。

  (刚才现身的纪尧姆他……?)

  依照档案来看,他似乎是孤身逃亡,这代表男子另有帮手?

  或许纪尧姆的帮手,才是必须找他们这些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前来的理由?

  「总之,得先跟穗波小姐会合——」

  猫屋敷正要起身时,感应到另一股咒力。

  不是纪尧姆。

  是别人——却是他最近才感受过的气息。

  「喵!」

  「咪~~~~呀!」

  白虎与朱雀跳起来发出威吓,彷佛要保护猫屋敷。

  纪尧姆方才逃走的走道彼端,浮现另一个人影。

  咚!木制手杖敲打着地面。

  来者配戴单边眼镜,头戴高级丝质礼帽。

  男子一身与黑暗同化的浅黑色肌肤,散发英国绅士风范的挺直背脊,注视青年。

  那人开口: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以奇异口音发言的对手——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4

  黑暗之中。

  「……好、好、痛痛痛……」

  穗波忍不住痛得呻吟。

  她大约坠落了十公尺,要不是途中滑过陷坑斜坡将冲击力卸摔一半,大概会骨折吧。

  少女的手伸到腰际摸索目标物。

  ——灯光亮起。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代替方才掸落的蜡烛。尽管科学制造的灯光太强,会妨碍感应咒力,但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

  穗波把手电筒照向刚才坠落的天花板,尽可能大声呼唤。

  「猫屋敷先生!猫屋敷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只有回音回荡在空气中。

  她坠落的陷坑似乎早已封闭,即使想飞回去,扫帚也没带进地下墓穴。扫帚在女巫巫术中并非必要的道具,但若想实践无扫帚飞行,却必须做些其他准备。

  「……有点麻烦了。」

  穗波捣住嘴角,映照周遭。

  这是个大房间。

  刚才的走道下方似乎还有地下空间。地盘会裸露出来,表示这里本来是矿坑吧。

  幸好她没被关住,昏暗的走道一路通往斜前方——如果穗波感觉正确,那应该是西北方角。藉由感应咒力与地磁气判别方位,是居尔特魔法德鲁伊的基础技术。

  (空气也在……流通……)

  既然空气流通,在这惨遭活埋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吧。

  穗波安心的叹口气,切换思绪。

  她还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周遭的咒力。

  (……这里是怎么回事?)

  有魔法师藏身于此,代表地下墓穴是他的工房。

  魔法师的工房,要称为城堡、壁垒或更不解风情的研究所也行。

  然而,穗波却感觉不到类似的迹象——感觉不到调整过的咒力。

  只有「死亡」的咒力毫无秩序的淤积于此。这是地下墓穴中理所当然的光景,对魔法师的工房来说却有些不足。

  况且,刚才导致她坠落的陷阱,也很难想像是纪尧姆一个人独力犯下的罪行。

  (他有帮手……?)

  这推测多半没错。

  问题在于,帮手是怎样的人物。

  穗波凝神检视周遭,想找出一些线索。由于联络不上猫屋敷;比起胡乱行动,她想多收集一点对手的情报。

  这时候,声音响起。

  自穗波坠落房间延伸出的走道彼端飘来。

  那是歌声。

  ——伦敦铁桥垮下来(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

  垮下来、垮下来(Fallingdown。Fallingdown.)。

  伦敦铁桥垮下来(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

  我完美的淑女(MyfairLady,)。

  鹅妈妈童谣。

  英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儿歌。穗波到〈学院〉留学时,也曾听过许多次。

  「咦……?」

  特别是这首曲子,在穗波重要的记忆中深深扎根——

  「……哎呀……这是……」

  歌声停歇,有个人在走廊那头歪着脑袋。

  那人的长发覆盖半张脸孔,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极不健康。

  他的眼眶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游移的眼眸焦点彷佛放在远方,紧身上衣包住削瘦身躯,披一件黄色长袍。

  穗波知道,那身打扮是中世纪的医师装束。

  与义大利的小丑装扮系出同源,是某类魔法师喜爱的服装。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少女不可能忘记那夹杂咳嗽声的嗓音。

  紧张感充斥全身的穗波,唤出青年的名字。

  「梅奇……欧雷……」

  身为〈螺旋之蛇〉的「永远」之座——死灵术师青年,梅奇欧雷伫立前方。

  *

  「啊啊,原来是您。」

  看见说话者,猫屋敷不禁双眼圆睁。

  对方配戴单边眼镜与手杖,一身无法辨别年龄的浅黑色肌肤,散发出脱离尘世的气息。

  男子的名字是——

  「萨、雅吉……」

  猫屋敷呻吟道。

  在上次事件中首度相遇,〈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

  (〈螺旋之蛇〉……!)

  这便是〈协会〉派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吗?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

  即使不断开会讨论大魔法决斗的举行事宜,但决斗双方在这段期间并未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螺旋之蛇〉若进行着某些破坏工作,也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

  「怎么了?我在这里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吗?看您这么惊讶,我都很难接话呢。」

  「我当然吃惊。你们跟〈协会〉、〈阿斯特拉尔〉的会议怎么样了?」

  「您认为呢?」

  「不打算透露就直说吧。」

  猫屋敷耸耸肩,暗暗咬牙。

  (为何偏偏碰上这个座……)

  青年针对〈螺旋之蛇〉的各个干部做过大致的战力分析。

  一对一单挑之际,猫屋敷的实力堪称无与伦比。

  持有妖精眼的菲因另当别论,面对先前交手过的其他座,他都可以保住一定程度的优势。既然魔法战就是互相打出隐藏的底牌,拥有更多选择的他自然较为有利。

  可是。

  唯独至今仍无法掌握其真面目的「王冠」少女塔布菈·拉萨——还有萨雅吉是例外。

  他们不像菲因得另当别论。

  而是纯粹不知底细。

  光靠两个月前在伦敦的惊鸿一瞥,不足以推测出他们的「力量」。

  不过,猫屋敷只知道他所用的魔法为何。

  道术。

  和影崎相同的魔法系统。

  (……跟他一样……)

  与全世界唯一在一对一时击败过猫屋敷的魔法师相同。

  「好了,您想怎么做?」

  看着转动的学杖,猫屋敷的手产生反应。

  (先下手为强——!)

  这股意念体现为咒力与手印。

  青年呐喊着。

  「疾!」

  5

  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的人不光是猫屋敷而已。

  才刚认出对方,穗波的手也像风一般迅速探入斗篷怀中。

  「我乞求!」

  咒力瞬间集中起来。那兼具犀利与速度的攻势,正是少女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理由。

  然而,少女却主动拦下正要射出的槲寄生。

  「怎……么了……?」

  梅奇欧雷动作生硬的歪着头。

  (……果然,感觉不太对劲?)

  穗波瞪着青年自问。

  身为死灵术师的梅奇欧雷,藏匿在死亡气息如此强烈的土地上可说是十分自然。

  但是,她却感到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细微却绝不能忽视的异样感。

  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

  被磨练得更加敏锐的直觉让少女开口:

  「你……真的是,梅奇欧雷?」

  「…………」

  眼前的青年沉默不语。

  他没有变化。不健康的苍白面容上,依旧浮现瞧不起人的倦怠表情。

  梅奇欧雷仅仅露出柔软的笑容。

  下一瞬间——

  太过柔软的笑容扭成一团。

  黏糊糊的乾冰崩溃成烟雾,彷佛拥有生命的烟雾直接构成其他形体。

  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连穗波看了也不禁浑身僵硬。

  「是、我……?」

  新登场的人物正是另一个「穗波」。

  无论是她肩头的漆黑斗篷、宛如余业秘书衣替的雪白衬衫,或头上的女巫尖帽全都相同。唯独那双冰蓝眼底如泥泞般的感情,令穗波产生背脊发寒的异样厌恶感。

  那个「穗波」倏然挥手。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之守护,贯穿东北方的灾厄。」

  听到新的「穗波」咏唱咒文,少女半是条件反射的同时从斗篷内抽出槲寄生。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诅咒!」

  两支槲寄生激射而出。

  蕴含弑神咒力的灵树,在两人之间冲撞住一块。

  轰!两股咒力压缩着空气互相抵消。除了同质、同量、相似的魔法系统以外,不可能发生的正面咒力冲突爆发了。

  (真的……是居尔特魔法……!)

  难以置信的穗波在暴风中瞪大眼睛。

  直正有能力使用居尔特魔法的人——包含菲因·库尔达及少女的祖母海瑟·安布勒在内,全世界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

  那么,这个「穗波」究竟是谁?

  不。

  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穗波」露出极为邪恶的笑容。

  「………!」

  少女拚命忍下作呕的冲动。

  她想吐得不得了——看着自己的脸孔,比起厌恶,更近乎憎恶的感情涌上心头。

  我是如此丑陋的人类吗?

  这段期间,「穗波」仍不断进攻。

  「我乞求!在力之圃锥下,贯穿东北方的邪恶!」

  「我再度乞求!藉力之图锥歼灭东北方的灾厄!」

  另一个「穗波」一挥手,槲寄生飞镖自动从斗篷内闪现。

  就连投射魔法也和她一模一样。

  使用秘宝级咒物发动无破绽的自动攻击,再叠上槲寄生散弹,形成难以应付的双重弹幕。

  相对的——

  「我乞求!藉风与岩石的守护化为守卫自身之盾!出现吧!」

  穗波撒出内含咒力的圆石,施展居尔特魔法中代表性的守护魔法。

  圆石要弹开自动扫射的槲寄生是绰绰有余,却无法完全挡下蕴含本人咒力的散弹,少女霎时滚向地面躲避,即使丝袜破裂、腿上擦伤也毫不在乎。

  扑倒在地上的她强行往膝盖使力,爬了起来,以槲寄生飞镖回击。但正如穗波本身的预料,另一个「穗波」挡下魔法——

  「咦……?」

  一瞬间,这幕景象和什么东西重叠了。

  (这、是……)

  某个感觉在穗波心中闪烁。

  那感觉很微弱、很淡薄,却像根刺般引起注意——多半与先前的异样感系出同源。

  既视感。

  (我之前也曾……碰到过……?)

  藏得很深、很深。

  那是穗波被派遣至〈协会〉后,自行封印的记忆。

  而那记忆柒上了色彩。

  赤色。

  红光。

  红。

  ——妖精眼。

  (那是在……小树的眼睛……失控的时候……)

  足足一年多前的事。

  穗波和树、美贯与拉碧丝一行人前往威尔斯内陆。

  当时,她在森林里碰到了什么?朦胧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对少女暗示某个结论。

  例如说:那个。

  难以忘怀的形体——烙印在她的手指上。

  (既然如此……)

  「我乞求!」

  另一个「穗波」高举右手。

  「将汝作为灵树长老的庇护与力量,带来我身畔!」

  常春藤从另一个「穗波」的手上冒出。

  那是少女本人的绝招——足以歼灭〈螺旋之蛇〉干部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

  穗波忍受着扑面而来的炙人咒力。

  将感觉集中在另一个地方,举起槲寄生。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划破地下的空气,朝正面挥下。

  面对正如字面含意般强大到足以弑神的咒力,少女刻意别开视线。

  「在那边」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南方的灾厄!」

  无视于另一个「穗波」挥下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她的槲寄生散弹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射出。

  *

  ——刹那。

  猫屋敷察觉他犯的错误。

  *

  ——豁然。

  穗波领悟真相。

  *

  远方传来镜子碎裂声。

  6

  冲过走道的脚步声十分响亮。

  魔法师在人骨堆砌成的迷宫里奔驰。事先放出的萤火虫式神朦胧照亮着地下墓穴,他仅凭藉那点微光,在狭窄的走道内不停奔跑。

  「喵呜~」

  途中,花猫在走廊上呜叫。

  魔法师的视线滑向旁边。

  这时,另一个脚步声与他会合。

  「穗波小姐。」

  「猫屋敷先生!」

  同样奔跑过来的少女擦擦额头的汗水,脸庞迸出光彩。

  「太好了。你也平安无事吗?」

  「只有一点……头晕。穗波小姐才是,你还好吗?」

  「刚才打破魔法之后,我绕了一圈才爬楼梯上来。距离意外的近。」

  穗波闭起一只眼睛,摆出胜利手势。

  猫屋敷微露苦笑。

  「原来如此。其他事我们边追边谈吧。」

  「嗯!」

  两名魔法师互相点个头,继续在走廊上飞奔交谈。

  「——猫屋敷先生发现那个魔法的真相了?」「是的,不过发现时真的是千钧一发。玄武擅长这类咒力分析……比我还早一步察觉。」

  「……喵~」

  爱困的叫声响起。

  跑在青年前方的微胖黑猫,得意洋洋地晃晃身子。

  「要不是你打破魔法,我大概会被困住一阵子,能逃脱算是额外收获。」

  「这、这样吗?」

  「这就是回力镖效应吧。你击破魔法的冲击,一并撼动了对我设下的迷障。」

  猫屋敷彷佛思索着什么般耸耸肩。

  接着,两人一起望向漫长走廊的彼端。

  「在那边!」

  穗波伸出指头一比。

  那是经过两、三重木材补强,从走廊通往较宽敞处的连结点。

  在那里,蹲着一个微胖的身影。

  人影大吃一惊的回过头。

  「纪尧姆。」

  「别、别别、别过来!」

  男子——纪尧姆结结巴巴大喊。

  看来他是在跳进那片空间前摔倒了。

  也许是脚踝扭伤,他不顾会弄脏长裤,保持跌坐的姿势拚命往后退。

  「别、别过来、来、来来、来来、别、别过过、过、来来、来来来、别过、过、来来——!」纪尧姆拿出一枚镜子,唯独此时以流畅的发音唱道:

  「Apparea Malf Umbra, Per Speculum。(内在的邪恶啊,走出镜中。)」

  男子身体晃动着,周围显现出数个同样的身影。

  看见这一幕怪异现象的穗波和猫屋敷都瞪大双眼。

  「这……果然是……」

  「镜魔法……」

  不分东西方,都有使用镜子的魔法存在。

  例如日本各地都有铜镜出土、占卜师直到今天依然用镜子当道具、许多都市传说里都有两面对照镜或厕所的镜子登场一样,镜子是魔法发展上不可或缺的。

  然而,说到专门研究镜子的魔法系统——?

  穗波和猫屋敷都没听说过有这种魔法系统。

  镜魔法是作为一般魔法的技巧名称。

  先不提像纪尧姆现在这样映出自己的身影,光是要反射猫屋敷的符咒就不可能了。更何况是从敌人内在映出他最恐惧的对象,简直无法想像。

  不过,穗波有过类似经验。

  (在威尔斯,小树眼睛失控的时候……幻影也是形成小树最畏惧的对象……)

  她判断,两者恐怕是类似的魔法。

  正因为如此,少女才选择打破幻影的「核心」而非幻影。

  「你的确拥有了不起的异能——」

  随着呢喃,穗波倏地挥手。

  「我乞求!藉力之圆锥的守护,依园环法则贯穿西南方的灾厄。」

  槲寄生飞镖自她指缝间射出。

  一支支飞镖紧贴着走廊内侧飞行,在空中急转弯后依序贯穿新出现的复制影像。被射穿的纪尧姆无声无息的消失,彷佛在说幻觉终究只是幻觉。

  「揭开手法之后,我可不会一再上当。只要是那面镜子映照不到的角度,就无法反射我的魔法,对吧?」

  穗波迅速推推眼镜,缓缓走近男子。

  怏得让对方无法逃脱,慢得足以让对手心理崩溃。这是她当上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后学到的手法。

  少女在距离纪尧姆几步之外停下来瞪着他。

  「做好觉悟了吗?〈协会〉没下令杀你,不过,我要你暂时用不了魔法。」

  穗波刻意给他看看槲寄生,煽动他的绝望。

  尽管感到一丝心痛,她仍断然唱出咒语:

  「我乞求。藉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与力之圆锥的守护,击碎西北方的祸事。」

  「咿、咿咿、咿咿咿!」

  纪尧姆用双手捣住脸庞。刹那间——

  「——禁。」

  清澈的声音传来。

  穗波槲寄生上的咒力烟消云散。

  解除魔法的槲寄生变回单纯的树枝,落在纪尧姆肩头而后弹开。

  「——!」

  纪尧姆本人在魔法发动阶段就已经吓昏,眼前发生的现象却让穗波全身僵硬。

  (抹消了……魔法!)

  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两个人能引发这种现象。

  伊庭树与菲因·库尔达。

  唯独操纵咒力本身的妖精眼,才能达成直接左右魔法威力的奇迹。

  不过,这是……

  「这是禁咒,在西方很罕见的魔法。」

  「——!」

  少女抬起视线。

  新的气息自走廊前方的空间现身。

  「你!」

  穗波进入备战状态,手指夹起槲寄生。

  然而——这次从背后伸来的手制止了她。

  「猫屋敷先生?」

  「不好意思,她和我是点头之交。」

  猫屋敷以严厉的目光注视着自黑暗中浮现的白皙妙龄美女。

  是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

  那张亚洲特有的白皙面容回望青年,愉快的低笑出声。

  「有多少年不见啦?当时的少年长大好多呢。」

  「足足超过十年多了,但你一点也没变。」

  「我好歹也忝为道士呀。」

  穿旗袍的女子绽放出妖艳的笑容说道。

  两人的对话让穗波皱起眉头。

  「她到底是谁?」

  「刘芳兰……是我们前一代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咦?」

  少女愣愣的直眨眼睛。

  青年说出意外的答案后,直接朝女子——芳兰背后呼唤。

  「快出来。反正你还在这里吧。」

  「……嗯。」

  受到猫屋敷催促,新的人影从刚才的空间走出来。

  这次,是穗波也认得的人。

  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的相貌仔细看来明明很端正,存在感却薄弱到不管在任何城镇都会被人群淹没。无论是眉毛长短、鼻子高低或眼眸深浅,全部很平均——意图让人觉得平均的异貌,反倒近乎恶魔。

  这样的男子只有一个。

  「影崎先生……」

  「似乎被你看破了。」

  「给了那么多线索,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发现。唉,不过我倒是没料到,你们会全体出动来迎接我们。」

  猫屋敷一脸厌烦的摇摇头。

  于是,另一个人也走出来。

  「怎么会……」

  看着继影崎之后最终现身的人影,穗波愕然地屏住呼吸。

  「——看来是及格了。」

  彷佛连声音都压迫着世界。

  他与影崎正好是相反的存在。

  男性全梳到脑后的金发宛入雄狮鬃毛,冰蓝色的眼神足以冻结目光所及之物。最重要的是,他全身洋溢的霸气,比什么都还要强调他是怎么样的存在。

  亦即,一位国王。

  统治魔法师的王者。

  「……达瑞斯·李维。」

  统率〈协会〉要员,目前全魔法世界最忙碌的男子正伫立在此。

  7

  几分钟后,穗波他们获准踏入走廊另一头。

  那里是一座大厅。

  看样子似乎是古老的礼拜堂,多半和地下墓穴一样利用矿坑建造而成。大厅内不见先前的人骨墙,阴凉的空气中摆放着庄严的祭坛与几张长椅。

  礼拜堂中央刻着大魔法圆。

  魔法圆看来也历史悠久,上面用了几种连穗波都不知道的术式,线条清晰完整,没有任何缺漏之处。

  「……这里对〈协会〉来说是个重要地点,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人物知情。」

  往前走的达瑞斯说道。

  穗波对父亲——不,上司发问。

  「为什么找我们来这片重地?话说回来,我们本来不是该制裁纪尧姆吗?刻意打断我们,是有什么用意吗?」

  「……喔,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对于少女难掩烦躁、张牙舞爪的追问,达瑞斯回过头。

  「你真的不明白吗?」

  「……!」

  少女别开视线。

  这时,同行的旗袍女子——芳兰对猫屋敷开口:

  「至于你,好像隐约察觉到了?」

  「察觉只是时间的问题。穗波小姐只是不想说出口,其实心知肚明——不过,我以为你早就退休了。」

  「本来是退休了。我别回来比较好吗?」

  「回不回来都无所谓。」

  猫屋敷不高兴地闭起一只眼睛回答。

  「这是场选拔测验对吧?」

  青年停顿一下后继续道:

  「测试我们够不够格参加大魔法决斗。」

  「————!」

  穗波猛然握紧拳头。

  其实自从影崎出现后,少女已心中有底。

  缉捕魔法师纪尧姆的指令,其理由太过含糊不清。再加上这座地下墓穴的陷阱,又准备得太过周到。

  假使这次的指令本身即为选拔测验,一切谜团就迎刃而解。

  「不上演一场测验戏码,你就信不过我们?」

  她逼问达瑞斯,壮汉仅仅轻耸肩膀。

  「这是原因之一,此外还有必要透过实战才能掌握。」

  「掌握?」

  「在大魔法决斗中,与你们搭档之人的能力如何。」

  「你是说——」

  穗波回头望去。

  「请多指教——来,老公也打声招呼。」

  「请、请请请、请多、指、指指教。」

  受到嫣然微笑的芳兰催促,刚刚恢复意识的纪尧姆歉疚万分地缩起脖子。

  穗波和猫屋敷为了另一个理由惊讶得双眼圆睁。

  「老公?」

  「没错,我们是夫妻。我之所以退休,也是为了和他结婚——哎呀,两位这是什么表情?」

  「啊,没有……」

  「那个,没什么……」

  两人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芳兰则怜爱的抚摸着矮小男子的脸颊,噘起嘴唇。

  「我认为刚才的圈套,也是靠夫妻特有的默契才能实现呢。」

  「圈套……那个陷坑吗?」

  听穗波一问,女道士轻轻眯眼。

  「陷坑只是附带的——我在整座地下墓穴设下法阵,限制了你们对咒力的感觉。不是让你们完全感应不到,而是对强度的判别模糊不清。结果,照理说比不上反映本体的镜魔法,不也让你们感觉威力十足?」

  禁咒。

  中国传说里的古老魔法。

  穗波也只具备大概的认识。

  据说,那是禁绝万物的魔法。

  根据传说,火被禁会失去热度,鸟被禁会无法飞翔,刀被禁就无法砍切,人若被禁,其存在本身就会消失。

  不过,假设芳兰所说的用法可能实现——

  「包括纪尧姆在内,你们应该都看得出禁咒还有更多的应用方式吧。毕竟连你们自己想挣脱也都大费周章。」

  达瑞斯开口说道。

  正是如此。

  镜魔法和禁咒都不是能单独一举定乾坤的魔法。不过,只要好好运用其效果,便可化为面对强敌也有机会逆转的王牌。

  当然,在普通的魔法决斗中,选择这等投机招数会被人指指点点——

  「——总之,你要我们学会诈术?」

  「这是有必要的。」

  达瑞斯毫不害臊的宣告。

  他站在大厅的魔法圆前转过身。

  「向你们报告一下。」

  壮汉庄严的声音掠过地板。

  「大魔法决斗的形式已有部分定案。着重少数精锐的〈螺旋之蛇〉九名干部全员都会出场,〈协会〉方则派出较少的七名魔法师,至于不足的两人——也就是有两回改为可接受外界支援。」

  「这是跟〈阿斯特拉尔〉协调的结果?」

  「那个社长可是节节进逼啊。」

  达瑞斯有些不快地抿着嘴唇。

  精锐数量占优势的〈螺旋之蛇〉。

  想活用集团强势面的〈协会〉。

  决斗形式采纳了双方意见而成。

  尽管不知道中间经过那些协调,但整合出这个形式的〈阿斯特叛尔〉才是最狡诈的。

  听到此处,猫屋敷皱眉发问:

  「要派出七人……即使加上我们、影崎与这两位,不也才五个人吗?」

  「我也会加入。」

  达瑞斯理所当然的回答:

  「——啊?副代表本人?」

  「这场决斗一旦失败,我将被迫失势。不,〈协会〉也将失去大部分的存在意义吧。因此,保留我出场也没有意义,另一个人选则是自动决定。」

  「另一个人选?」

  「没错。」

  达瑞斯扬起下巴示意。

  「他已莅临此地。」

  「!」

  穗波与猫屋敷一起猛然回头。

  那影子不知不觉已站在魔法圆中央。

  (灵体……?)

  穗波眨眨眼。

  那是个年约十六、七岁,因灵体而呈现半透明状的——漆黑少年。

  无论是他的肌肤、头发、嘴唇或眼眸,全都像是没有星子的黑夜。少年身上的法衣与肩带,也宛如由顶级天鹅绒重重摺叠而成般的真正漆黑。明明没有化妆,他却连指甲都是黑色的。

  他手持礼杖,头带荆棘王冠。

  黑皮肤的神子。

  那庄严的身影,令在场所有人好像遭闪电击中般呆立原地。

  明明肤色和性别都不一样,但那正好相反的模样,却让穗波想起某个人物。

  (……简直就像塔布菈·拉萨……)

  「正是。」

  黑色的少年颔首,回应她仅存于思考中的念头。

  「——!」

  「吾与她各是相似形象的一部分。与其说肖似,不如说是一个现象的表里两面。因此她要参加魔法决斗,吾也非得参加不可。吾等本不该影响人界,但吾和她应该聚于一处。」

  少年缓缓开口。

  他发出的并非震动空气的声音,而是直接沁入脑海的意念。

  灵体本就靠意志沟通,但光是接收到他的意念,穗波便觉得连舌根都麻痹了。

  并非讯息量,也不是压力,是少年自然散发的咒力性质震摄了她。

  一股任何灵地都无法企及,过于纯粹化的咒力。

  纯洁无比的「力量」。

  (难…道……)

  穗波回忆起一个传说。

  许多西方结社都称呼刚入门的弟子为0=0(参与者),称肉身人类能达到的极限为7=4(豁免达人)。尽管名称与细部解释会依结社而有所变化,但大略的位阶配置几乎在大多数地区都没有差异——不只如此,还记载了理应统率一切结社,超出界限的位阶。

  亦即,秘密的首领们。

  8=3(神殿首领)。

  9=2(魔法师)。

  10=1(究极者)。

  纵然是她,也以为第三团只是名目上的存在。

  少女沙哑问道:

  「你……是……」

  「按照西洋位阶,吾位居9=2(魔法师)吧。」

  黑色少年十分安静的淡淡回答。

  然后。

  然后。

  然后——

  「吾乃〈协会〉代表,尼格瑞多(注:拉丁文Nigredo,意为黑化,链金术术语)。」

  他报上名字。

  oo

  ……时光流逝。

  黑色少年身影不知不觉间已从地下墓穴消失。

  达瑞斯·李维也不见人影。

  「他们都走了……老公,你没事吗?

  「……呜,啊、啊啊、啊、啊,我、我我、我、我没事。」

  被芳兰温柔地拍拍脸颊,枕在她大腿上的纪尧姆睁开眼睛。

  尼格瑞多散发的压力,吓得他彻底昏了过去。考虑到连从前的树也不会从头昏厥到尾,纪尧姆或许算得上难得一见的人才。

  「——和代表会面的感想如何?」

  极为单薄的声音自一旁响起,说话者当然是影崎。

  「好累。」

  诚实回答的穗波,一脸不悦的抿着嘴。

  「刚才提到的,就是你口中关于塔布菈·拉萨的真面目吧?」

  「没错。我之前说过,你也大致察觉到了吧?〈螺旋之蛇〉和〈协会〉原本系出同源。」

  「是啊。」

  少女对影崎的发言点点头。

  「虽然遗憾,但我明白〈协会〉为何非赢不可了。」

  她刻意的叹了一口气。

  与尼格瑞多的对谈,至少厘清了〈协会〉必须胜利的理由。

  (不知道小树……是怎么想的。)

  少年说过,想要回她和猫屋敷。

  穗波不知道他的愿望是否会实现。

  说不定,自己的行动将阻碍树的心愿。由于无从得知少年的立场与观点,两人很可能会发生分歧。

  尽管如此,获得奋战的理由仍令少女有些欣喜。

  她品尝着喜悦的意义。

  (那个时候的我……)

  少女还清楚记得,镜魔法映出的另一个「穗波」。

  记得她脸上的邪恶笑容,还能清楚捕捉到那醺醺然的感情。那丑陋的「穗波」并非别人,就是成为制裁魔法帅的魔法师后「力量」骤增,并深深陶醉其中的她。

  她想要接受。

  那一面也是自身的一部分。

  她想要抗拒。

  就算沉溺于力量的一面也属于自我,但不能让自己只剩下丑陋。

  因此,穗波下定决心。

  「那,你们会教我们如何耍诈?」

  「没错。」

  她望向仍让丈夫枕在大腿上的芳兰问道。

  「就由我刘芳兰和爱夫——纪尧姆·凯鲁碧尼,负责大魔法决斗的最后准备吧。」

  保持坐姿的道士露出华丽的微笑。

  *

  「——你不必陪副代表一起离开吗?」

  听到话声的影崎回过头。

  「……喵~」

  「咪呜~」

  黑猫与花猫不高兴的呜叫着。

  猫屋敷抱着猫,目光投向男子。

  「我也打算为决斗的最后准备略尽棉薄之力。先不提穗波小姐,上次教你些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影崎依然如爬虫类般,面无表情的回答。

  猫屋敷想着他口中的「很久以前」是指何时,飘荡在过去的回忆里。

  那时,这名男子和自己都与如今判若两人。

  ——「你说,你想变强对吧?」

  ——「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你的忙。」

  当时是谁这么告诉他的?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不知是否知晓青年的思绪,这次换成影崎发问。

  「什么?」

  「刚才面对镜魔法时,你看见了谁?」

  「…………

  猫屋敷沉默不语。

  当时在青年阴阳师身旁,镜魔法反射的萨雅吉也立刻崩解,出现新的人物。

  那大概是从显意识到潜意识的变化。

  是理性设想之敌,与本能感受之敌的不同。

  比方说,穗波理智上认为应该打倒梅奇欧雷,本能最畏惧的对象却是沉溺于「力量」的自己。

  那么,猫屋敷真正该击败的对象。

  打从心底觉得必须击败的目标是——

  「——任君想像。」

  「这样吗?」

  影崎似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干脆就停止了追问。

  停顿一会,猫屋敷怱然再度开口:

  「从前,你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

  「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我想杀谁?」

  那时候的影崎使用另一个名字。

  那一夜,他与今日碰巧重逢的刘芳兰首度交手。

  就结果而言,猫屋敷大约在两周后加入〈阿斯特拉尔〉。

  「的确问过呢。」

  「没错。」

  猫屋数点点头,补充说明:

  「现在,我无意想杀什么人。虽然我想变强、想获得胜利,但和杀不杀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是吗?」

  影崎漠然回答。

  不知为何,青年觉得他的音色带着极淡极淡的色彩。

  「既然如此,我也试着努力让你尽量变强吧。」

  间隔半秒后,影崎按住皱巴巴的西装胸口再次说道。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24

  初次撰写业务日志,我是克罗艾·雷德克利夫。

  虽然我仍隶属于〈银之骑士团〉,不过有人要求我在贵社的业务日志留下纪录,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本次的调查结果。

  唔,太一板一眼?

  美贯,请别在旁边灌输多余的情报。啊啊~都是你找我说话,害我不小心直接写进文章里了!这、这是习惯!我这个习惯也常常被安妮取笑!所以,请跟我讲话了!

  呼、呼……算了,反正对任务没有影响。应该没有。我说应该没有就是没有。没错,我已经戴上耳塞,没有问题了。

  这一次,我透过数间结社获得了以下的情报。

  首先,据说〈协会〉已经决定了参加大魔法决斗的成员。当然,穗波小姐、猫屋敷先生以及影崎都会参加。此外,名单上还有纪尧姆·凯鲁碧尼等人,这片面仍在调查当中。

  至于〈螺旋之蛇〉则是不出所料,派出所有残存的座称号干部们。

  另外,大多数结社似乎都决定观望这次的战况。

  没错,虽然有部分组织威胁〈阿斯特拉尔〉,不过,都被我们〈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杰拉德压下了。依照我个人的意儿,威吓是杰拉德大人的拿手好戏,这方面交给他不成问题。

  我不知道〈阿斯特拉尔〉担任大魔法决斗裁判一职,将有何发展。

  身为〈银之骑士团〉的一员,我是打算彻底支援(阿斯特拉尔〉的,但我也不清楚骑士总长心中的盘算。

  不过,就个人而言……我希望陪大家直到最后。

  P.S.奥尔德维恩先生,我不会放弃与你决斗的,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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