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法师与神隐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这是一块古旧的铜制招牌。
招牌已经被磨得光亮,浮雕的文字也已模糊不清。爬山虎长长的枝叶缠绕在上面,稍微离得远一点,就看不出那里还有这么一块招牌。
只不过,附近也没有可以远离的空间了。
在商店街的楼与楼之间——在这块只能刚刚容得下一人的狭小巷子的墙壁上,嵌着这么—块招牌。
而且,在这条小巷里,还有一块仿佛被人不小心忽略的空地,那里矗立着一座小洋房。
对翔子来说,这就像是晴天霹雳,受的打击不轻。
“还、还真的有啊……”
翔子的身体不自觉地就一下子泄了劲。
虽然是从祖父的遗物那里找到的这个住所,但这肯定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的,但事到如今,心里是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这里确实有一块招牌和一栋房子.
仅仅只是这样吗?
哗啦一声门开了,出来—个少年?
“哇啊~啊……呀,穗波的作业终于全部做完了……”
—个跟翔子差不多都是十六岁左右的少年。
不知道他嘴里念叨着什么,还捂着嘴一个劲地笑。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没什么出息的男孩于:好象在每一班里都会有这么一号人物,天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一身从上到下的西服打扮,右眼上还戴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眼罩。
这不是那种普通从医院就能拿到的东西,而是用漆黑的皮革和金属制成的,就像是远古时代的海盗所戴的那种眼罩。
(但是……)
但是令翔子惊奇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翔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后来总算平静下来,就鼓起勇气走向那个少年。
“——伊庭,你在这里干什么!”
“咦?”
原来还呆呆站着的眼罩少年转过头来。
他本来就睁得圆圆的左眼,愈发瞪圆起来——尽管如此,还是点了点头。
“啊、啊、啊……是功刀?!”
少年的名字,叫伊庭树。
他是就任D班班长——翔子的同学——也就是说,他们是同班同学。
“啊——难不成伊庭、你在这里打工?”
“呀,不是的,哎、也算是吧……也可以那样说。”
少年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打了个趔趄。
就算是那样,跟在学校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该怎么说呢,他的绰号叫做“多啦A梦昏厥男”。幼儿园的时候,观看“大雄的魔界大冒险”竟然昏厥过去。这该说是胆小还是什么呢,总之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毅力的人。要是班里出了什么麻烦事,他肯定是首当其中成为牺牲品。
尽管如此,翔子也没有失望,一个劲地盯着少年。
也没有什么其他好拜托的人了。
(嗯……)
“想想这样也许正好。伊庭他要是说谎的话我马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有、有什么事吗?”
“要说什么事——这里不就是这种公司吗?”
翔子盯着他,然后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翔子从制服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递给树。
“我想用这张名片,跟你们借一个魔法师!”
名片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翔子手中拿着的名片——像水晶般透亮。上面印了一句话。
和招牌上刻的字一样,泛着深棕色。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2
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
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
仅仅只是高中生的伊庭树大致明白这其中奥秘之时,已是九个多月前了。
那时,树被擅自任命为某个公司的社长。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表面看上去是一个集合了占卜师和超自然现象的作家的派遣公司,实际上,这里却聚集了世界各地拥有“真才实学”的魔法师。但是,其辉煌的时代已成为过去,成员一个一个地离开,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虽免于破产,但却艰难度日的境地。
成为临时社长的树,一边嗯嗯啊啊地唠叨着,一边勉强地支撑着“阿斯特拉尔”。
“——伊庭、真的是社长吗?”
翔子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
“是啊,发生了很多事,从去年夏天开始他就一直在为公司努力了。”
坐在办公室桌子对面点头颔首的青年,是“阿斯特拉尔”阴阳道课的课长?猫屋敷莲。
莲比树还要高一头,一头熏灰色的头发,细长的眼睛还有挺挺的鼻梁,说是美形也不足为过。肩上披着一件平安时代风格的短外褂,还有扇子——也别具一格,十分衬那种独特的氛围。
但是与其外貌身材不大般配的名字,真是抹杀了他身上的诸多优点。
“……喵~”
“喵~”
“咪呜~”
“咪呜~”
刚好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点、三色的猫咪,一高一低的叫声此起彼伏,那种情形仿佛就像是猫们在进行四重奏演唱。
“啊啊、今天这些猫咪的叫声还是那么动听啊!就像是仙乐一样。一听即菩提。久米的仙人听到这美妙歌声也不会自觉的从天上掉下来!不对不对仙人要是听到这美妙的歌声掉下来也会不枉此生的!不仅是自己的心,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会献给猫咪们,这还有什么好懊悔的呢!”
“……那个,猫屋敷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
面对着高声赞颂猫咪们的猫屋敷,树只好先提醒他一下。他孤零零地坐在青年旁边的椅子上,似乎觉得对别人很抱歉。
……果然还真不像是一个社长。
翔子苦笑着,但心里也稍微有些安心了。
本来在自己的印象中,魔法人力派遣公司这种东西就像是超越人类之外,魔境世界之类的一个异世界,没想到也不过跟一般的人类公司没什么区别。
然而——一想到这次发生的事,翔子的脸色暗沉了下来。
“功刀?”
树皱了皱眉。
他发现了翔子神情的变化。
“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了点东西。”
“是神隐吧?”
猫屋敷嘴里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的。”
翔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住在布留市外附近一座山下的平原上。
可以说那个地方算是个穷乡僻壤,到处都是一些无人开垦的田地。离主要铁路干线也有很大一段距离,光是来回往返于树也在的那一所学校就要花上一个小时。虽然房子十分宽敞,但是因为父母都双双离开了人世,跟祖父二人一同生活,真让人感觉这家实在大得有些离谱。
那天傍晚,翔子回到家的时候比平时都要稍微晚了些。因为从班委会回来的时候去了趟咖啡店,没能赶上公共汽车。
脑子里编着晚归的借口,
“我回来了!”
一边说着,打开玄关的门。
那一瞬间。
大片漆黑的影子,从走廊处飞出来。
“——呀!”
翔子捂住了脸。
但是,黑影并没有袭击翔子。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影子向暮色中飞散开去,只留下一阵刺耳的声音回旋在耳边。
“咦……?”
原来是乌鸦。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么一大群乌鸦,从屋子里飞了出去。屋子的走廊到处都是乌鸦的羽毛,处处可见乌鸦的爪印和喙印
“……”
翔子突然觉得一阵恐惧袭来。
惊愕变成了冰冷的恐怖,甚至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要呕吐出来。
翔子慌慌忙忙地脱下裤子,在满是羽毛的地板上狂奔起来,像是随时有可能倒下去。
那种感觉。
那股恶臭。
在被呛到的同时,喉咙深处一阵恶心涌上。
翔子拼命在地板上跑着,原来很结识的丝柏地板也像是会瞬间腐朽。不是羽毛而是腐臭的烂泥——虽然脑中不愿去想,但是那种感觉真像是踏在尸体上。这间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魔界。
呼啦呼啦呼啦。
乌鸦又飞过来了。
呱——!
呱——!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大群乌鸦的叫声。
“——!”
翔子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一边口中唤着祖父的名字,眼泪不争气地滴落,一边打开了隔扇的拉门。开了一扇又一扇,每开一扇风都侵袭而入,肆虐蹂躏着这间屋子。
但是。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咯当,“阿斯特拉尔”里回荡起一阵巨大的声响。
“没、没没没没没,没有一个人!?”
树跌在地板上,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挥了挥手,他是从一张便宜买回来的椅子上掉下来的。
“没、没事吧,伊庭?”
翔子慌慌忙忙地想站起来,但心里还是抑制住了这种想法。
“……没、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树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坐回到椅子上,表情很生硬。
“接、接着往下说吧。”
树示意让翔子继续往下说。
“……嗯、好的。”
翔子点了卢头。
虽然叫来了警察还提交了寻人申请,但是过了整整一天,祖父还是没有回来。
其实仅仅只是那样的话,这也许是个很寻常的失踪案件。至少来说,不会有人会往魔法那方面去想吧。但是这一次,在祖父失踪后不久翔子看到的那个现象才是事情的关键听在。
“我看到了。……嗯、我还听到了。”
翔子的眼睛开始往下游移。
那时她发现旁无一人,然后回头往山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是一片通红通红、预示着不祥之兆的晚霞。
那一瞬间,群山的山脊被云染成了绯红色,世界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光影之中。
在那山中,那个东西正在发出一阵嗤笑声。既看不到身影,也没有留下影子。——但是,那的确是一阵尖锐的笑声,声音逐渐向上漂去,一直到达山顶。
“……爷爷很久以前曾经说过,当听到山在笑的时候,如果有人失踪了,这种现象就叫做神隐。”
仿佛那阵震破耳膜的笑声还绕在耳边,翔子捂住了耳朵。
那双洁白细腻的手微微地颤抖,像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
一个很温暖的东西轻轻地碰了碰翔子的手。
翔子把手从脸上移开一看,原来那是一只白猫的爪子。猫咪坐在翔子的肩膀上,小爪散发出一阵很迷人的香味,上面套着一枚人类才会戴的指环。
“这个……是……”
翔子眨了眨眼。
像是一个精心用树枝手工编成的手镯。
散发出不可思议香味的镯子让翔子的心渐渐冷静下来,甚至连自己的恐惧,在这阵香味的包围之中都渐渐地远去。
“那可是用岑树和菩提树的树枝编成的哦。”
猫屋敷回答。
“这是我们在上西洋魔法课时所使用的药草。菩提树是一种对女孩子有着特别功效的神圣之树,具有排汗镇静等功能……经常用来做魔法的护身符,我们把它给你吧。”
“给……我?”
“嗯。”
面对翔子的问题,猫屋敷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
“没关系的。”
说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正是为此事才来这里的吧?来“阿斯特拉尔”租借魔法师,——所以你就收下吧。”
当大家明白彼此的想法时,像是松了口气,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因为如此……翔子的颤抖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谢……谢、谢谢。”
“——对了,说起你的爷爷……以前曾经是我们的客人吧。”
树问道。
“嗯。”
翔子点了点头。
翔子的祖父酷爱古董,以前也曾经在“阿斯特拉尔”买过东西。当翔子整理祖父这些古董玩意的时候,看到了这张“阿斯特拉尔”的名片。
(……所以说)
树思索着,脸色变得煞白。
如果说翔子的祖父与“阿斯特拉尔”曾经有过深交,那么就不能认为这只是单纯的迷信了。
神隐。
这是一种人突然消失的魔幻现象。
“这样说来,包括群山森林在内的咒波污染,原本都是穗波最擅长的,可是……”
猫屋敷的额头像蒙上了层薄薄的乌云,
“咦?穗波她怎么了?”
树转过头去,猫屋敷把嘴贴在他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你看。在“阿斯特拉尔”还完债之前,不是派遣到‘协会’分部那边去了吗……?”
“哇。那么支莲现在山中修行,美贯去远足了,要说现在能够工作的只剩下——
我、社长和……”
还有一个人,名字溶化在空气中。
“伊庭、怎么样了?”
翔子有些不解,一个劲地看着树他们。
“啊、没没没、没什么!”
“那么可以借给我哪一个魔法师呢——”
“——啊,那个啊。”
原本困惑中的树突然眼前一亮。
说到这里——树突然朝天花板上望过去。
“那个……让我、让我来帮忙解决这次委托可以吗?”
声音从半空传来。
但是,翔子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只有猫屋敷和树才能听到的“声音”。
只有他们才能看到的——半透明的少女,正轻飘飘地浮在
事务所的天花板上。
3
第二天,
半山腰被层层厚厚的冬云所覆盖着。
这个季节的山给人一种十分生硬的感觉。寒冷的空气将土地树木冻住,连平时丰润土地的气息都一同被埋没在这层层白
雪之中。古时候的人们,会将山的这种情形联想为神灵的休眠。
一个小时只有一班的列车带着尘土渐渐从视线中远去,树和猫屋敷抬头看着山顶。
浑身一抖,树抱着自己的肩膀低喃着。
“对了……是在这附近……听到笑声的吧?”
“好象还要再上去一些吧。”
猫屋敷对着这个一直在后面追赶着的少年轻松地说道。
结果还是没追上。
“——古时候,似乎每座山都有一些属于本山特有的灵历史。”
“灵、灵历史?”
“没错。据记载,在大正的时候曾发生过多起这样类似于神隐的事件。”
“……!”
猫屋敷仍然一个劲地继续说着,树在一旁一言不发。
“虽然很多时候是一些由于低级咒波污染所引起的天灾之类的东西……但是每个地方的表现形式都大有不同。”
猫屋敷用长长的手指拾起飘落在地上的树叶。
“打个比方……天狗可能就是这么一类东西。”
已经染成黄色的一大片枯叶,看上去有点像是人的手。
那是一片八角金盘的叶子。
乌鸦和天拘,
虽然这是一种偶然,但两者也未免太相似了吧。
猫屋敷的视线移到了身旁的一株光叶榉树上。
“黑羽,你从上面往下看的感觉怎么样?”
“……啊。我只是大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回答是从光叶榉树的上方传下来的。
如果是一般的人类,大概只能看到一张地图浮在半空中吧。
但是猫屋敷和树却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一头长发迎风飘扬直到腰际,那黑发仿佛就像是上等的墨汁般乌黑闪亮。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猫,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这位朝气蓬勃的少女的到来,连阴沉的冬天雪山都因而大放异彩。
——虽然,身子是半透明的。
她的名字是黑羽真奈美。
一个幽灵。
魔法师们的存在形式称之为灵体。她是由于过去的一次的事件而被树邀请到“阿斯特拉尔”里来的。
“嗯,要是黑羽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话,那还真有些麻烦呢。现在我们就把搜索范围定在这座山上吧。”
猫屋敷微微皱了皱眉头。
“真对不起。”
“哪里哪里,这又不是黑羽的错。”
猫屋敷呼呼地摇着扇子——突然,旁边的树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黑羽她可是很少自己提议要接受他人委托的。”
“嗯,是啊。”
黑羽十指交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回我们只能尽量想办法了。”
“嗯?”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社长和黑羽两人先去委托人的家吧。”
猫屋敷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说道。
“在此之间,我会在这里好好调查这座山的。”
“……”
当送完两人离开之后,猫屋敷再次审视了这座山。
“在这座山里……出现了神隐吗?”
他念了几句咒语,
实在是很想相信有这么一回事。
山里有着残存的符咒力,但要是与其他山相比的话,这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本来这样的自然地点符咒力很容易沉积下来,而且如果是灵山的话这点程度的符咒力并不算什么。
至少,要说会发生神隐之类的现象,这座山也未免太普通了吧。”——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猫屋敷闭上眼睛,呼唤着跟随而来的猫咪们的名字。
“……喵~”
“喵~”
“喵呜~”
“喵呜~”
与此同时,从猫屋敷的手指那里随着扇子的摇动,一张纸飘在空中。
那是一张符!
“谨请四神、救苦救难、妙见明星、急急如律令!”
当猫屋敷嘴中低吟着这句咒语时,猫们的眼睛刹那之间就现出了灵气。
它们用爪子拨开山路、草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走分散至山的各处。
“……呼。”.
猫屋敷稍稍喘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肩膀,
“哎……要是能够顺利地完成任务就好了。”
*
翔子穿着水手服,端坐在房子里的和室里。
这是一间只有八个塌塌米大小的屋子,十分狭小。
里面的墙壁上有一张挂画,下面是一只已经发旧的花瓶,花瓶里只插着一朵花。
这也是亡逝的双亲——特别是父亲最喜欢的一间屋子。
虽然父母已经去世了五年,但是直到今天屋子里仍仿佛残留着父亲的气息。翔子每次来到这间屋于的时候总是会产生各种复杂的思绪,祖父仿佛也是如此,经常可以看到他在这凝视着父亲的照片。
“……”
翔子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
然后,缓缓地回头朝院子方向望去、
“……伊庭?”
“对不起,我按了好多次门铃都没有人应答。”
站在院子里的少年低下头,行了个礼。
“没关系的。”
翔子苦笑道。
“你有些吃惊吧。这屋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
双亲去世后翔子就一直和祖父两人生活在这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买的东西,所以东西还没买够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父母去世留下一大笔保险金足够翔子上到大学。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心情用这些钱。
——只是。
这么说来,还从来没有朋友到我家来过。仔细想想,父母去世5年以来,树还是家里第一个来客。
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
“这真是间温馨的屋子呢。”
树说道。
“咦?”
“啊、没有啦……我只是不知不觉地就那样想了。你看,不管是大门还是院子,如果太过气派的话反而会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感觉吧。但是这里却恰好相反。——所以说,我想肯定是你爷爷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吧。”
少年一面环视院子,一边说了上面那么一句自以为很理所当然的话。
就连一直都住在这里的翔子,之前也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
翔子目不转晴地看着树。
这个在班里看上去胆小怕事的普通少年,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现在的他似乎成熟了起来。虽然行为举止还略带稚气,但是翔子感觉,如果是在一些大事上他往往却能抓住事物的本质。
甚至感觉,他也许比自己还要走得更快走得更远吧。
“……真狡猾啊,伊庭。”
翔子小声嘟哝道。
“咦?”
“好了啦。……就那样进来吧。就你一个在院子里我们讲话很累的。”
翔子慌慌忙忙地转移开视线,扭向一边说道。
“啊、啊、好。”
树刚要踏入房间,翔子又问了一个问题。
“工作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那个啊……猫屋敷和另一个职员正在进行搜索。”
树侧着脑袋,
还有一个职员是个幽灵,现在就在他身旁,这话他实在难于启齿。
就在他的右边,黑羽真奈美现正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
顺带说一下。
不知怎么的黑羽板着一张脸,似乎有些生气了。
“怎、怎么了?”
树小声地问黑羽。
“我觉得树有时候呢,是善良过头了哦。”
突然把头转过去。
少女将睑转过去,树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实在是很苦恼。
其实这种事经常会发生。虽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伊庭树这个人也许有惹人生气的本事呢。
(……果然,我可能还是没什么威严啊。)
树沉浸在一些无聊的思索上面。
然后,他进入和室内坐下,这时翔子发话了,
“那么说起来……伊庭现在是哪种魔法师呢?”
“咦!哪、哪里,我只是帮忙而已……哎呀也不是那样的啦,我只是社长而已,跟魔法师什么的扯不上关系……”
“原来如此啊,那位猫屋敷先生据说是一位阴阳师,还听说这个镯子是西洋魔法课上使用的东西,所以我想伊庭肯定也是这么一类人物……”
翔子抚摩着戴在手上的,用岑树制成的镯子。
“不是啦、其他人可能是的,但是我只是从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而已……”
“从你父亲那里?”
翔子问树,他点了点头。
“他七年前失踪后我就当上了社长。之前我一直没跟他见过面,所以也没有感到很伤心。”
自他懂事以来,就从来没有接触过父亲。
所以说就算是听说父亲失踪了,他也没有什么真实感。只是心里在想“真的失踪了吗?”而已。
叔叔夫妻二人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养,还问他要不要当他们的养子。妹妹勇花也一直爱戴着他。
实际上,从父亲那里继承“阿斯特拉尔”也是被迫的,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很不尽人情吧?”
树苦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
接着,
“才不会呢。”
翔子连忙认真地说道,
“咦?”
“但是,伊庭,你不是已经继承了那家公司吗。虽然不会使用什么魔法,但是你却在经营一家魔法师公司。虽然感到很恐惧,你却在一直当着社长。所以你竟然说自己不尽人情那不是很奇怪吗?”
“……”
树非常吃惊地听着翔子的话。
自己从来就没有以那种方式考虑过这件事。不管是说继承了“阿斯特拉尔”也好,还是之后发生的一些相关事件也好,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心情。
“……可能,是吧。”
“我说的没错吧。班长的话可要认真听哦。”
翔子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想这跟班长没有什么关系吧。”
树听了翔子的话觉得挺有趣,但还是忍住了没笑出来。
只是,内心的某处好象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是为了工作而来的,你那样不就颠倒主次了吗。”
“呵,伊庭你觉得听我的意见是颠倒主次了?”
翔子插着腰说道。
——嗒。
有一个声音传入树耳内。
“……树——不对社长。你能听我说句话吗?”
“什么?”
树转过头来。
那句话是从一直在旁边漂浮着的黑羽那里传过来的。
“怎么了、伊庭?”
“啊、没什么。”
树挥了挥手,向翔子表示没什么事。
然后,向翔子问道。
“……对了,你觉得你爷爷是个怎样的人呢?”
片刻的沉默。
“那个……非说不可吗。”
“哎呀那个……可以的话,最好。”
树也是的,因为不是自己想问的,所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看着树那个样子,
“……也许,会说他是一个无所是处的人吧。”
翔子坦言。
不管是问哪个亲戚,大概得出的都是这个评价吧。
不但酗酒,而且还有使功刀家倾家荡产的很费嗜好,这些年来实在是太胡闹了。
经常大肆搜购一些稀奇古怪的古董,而且一步也不愿意踏出大门。不仅如此,老是让翔子帮自己做这做那的。不用说是寄信或是买东西,不管是多么杂碎的事也硬要让翔子出去。所以从小学到初中的旅行,翔子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我也是……尽遇到些可怕的事呢……”
翔子低声咕哝道,
他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祖父是那种爱自己收藏的占董胜过孙女的那么一号人物。
要是翔子不小心刮伤了一下古董,祖父就会青筋绽出暴跳如雷。就算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还是会被祖父关在壁橱里整整半天不许出来。
但是。
她还记得祖父那双满是皱纹的温暖的手。
那是在她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
那是一双抚摩着坐在膝盖上的自己,温柔的手掌。笨拙的动作,就连抚摩孩子的头都会扰豫半天。
也许,就那个场景自己会永生难忘吧。
“所以说……连爷爷都不在了……真讨厌。”
泪水顺着翔子的脸颊流了下来。
4
临近山顶的时候,猫屋敷停下了脚步。
“喵。”
走在前头的白猫——白虎,似乎很得意地伸出前爪。
“呵呵,辛苦了。”
根据白虎的提示而用手拨开灌木丛的猫屋敷突然睁大了双眼。
“这个是……”
是石头。
几个如人头般大小的石头堆积在一起。外行人乍一看也许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在那上面刻着一些图案。
猫屋敷的手轻轻地碰了碰。
没过多久……
“……原来如此,是净化咒力的图案吗?”
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魔法这东西,必然会扭曲这个世界。
物理的法则会引导出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因此作为其原动力的咒力,则会迅速发生质变从而侵蚀现实。
咒波污染也就是这么一类东西。
结果,不管是一个如何厉害的魔法师都无法预测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神隐这种东西还算是好的了,最坏的情况,就是一个国家从地图上消失,这在历史上也确有其事。
正因为如此,魔法师必须要注意管理好自己的咒力。
这些石头的花纹主题也正是其中的一种手法。
将石头等放在山中的一些重要地点,将包含其中的咒力进行适当的发散,现在看到的就是具有这种魔法含义的一种咒物。
“如果要说它的流派,大概就是修验道之流吧。”
但是,猫屋敷同时也皱了皱眉头。
虽然不知道这咒物为谁所有,但这并不会引起普通的咒波污染。发生神隐应该还另有其他原因。
“那么、去跟社长——”
就在他刚要快步下山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去。
这个时候,短外罩的袖子吹翻了起来,纵四根、横五根的——征讨邪恶的早九字,从那中央进出了一张符。
“疾!”泰山府君炎罗符咒,
灵符飞到半空中被地狱火焰给裹住,如火山奔流般冲向一颗树。
就在冲向树的前一刻,突然有什么东西扎入地内。
“我祈愿!愿神明保佑力量之圆锥与榭寄生、由南方妖魔来保卫我身!”
从扎入的地点处转瞬间就冒出了一堵植物墙。任凭怎么烧都烧不断,连符咒的火焰也被遮挡住了。
猫屋敷看到了槲寄生之箭。
由那个咒物所触发出的魔法,甚至抵御住了猫屋敷的灵符。
(凯尔特魔法——?)‘
那是流传在爱尔兰周边地区的一种古代魔法。
就猫屋敷所知,在当今这个世界能够将这个魔法系统运用自如的人为数不多。
“穗波!”
“呀、猫屋敷”
抱着一副惊讶的表情从树荫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与委托人——功刀翔子穿同样水手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栗色的短发以及雪花石膏般的洁白肌肤。鼻粱上架着一副薄框眼镜。水手服下面的是一身灵珑的曲线。
穗波·高濑·安布勒。
现在,本应该租借到魔法师互助组织——“协会”去的,“阿斯特拉尔”的一名职员。
要是功刀翔子知道穗波是“阿斯特拉尔”西洋魔法课的成员,还和树都是她的同班同学,不知她会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为什么穗波会在这里?”
“呵,我才想问猫屋敷你这个问题呢。我只是受“协会”得委托,来追查包括禁忌在内的一些事件而已——然后,冷不防就被一张符咒给攻击了。”
穗波像是有些不高兴地望着猫屋敷。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有咒力所以吃了一惊。……对了,你说的事件……是指前几天发生的神隐吗?”
“神隐?不是啦,我追查的是包括还魂在内的—些事情而已。一调查,发现那已经是五年前发生的事了……”
“是吗……”
猫屋敷突然放心了。
但是.从穗波的话中,猫屋敷发现了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线索。
“——穗波,你知道一些关于触犯禁忌的魔法师的事吧?”
“咦?”
比起提问本身,那冰冷的声音更让穗波皱了皱眉头。
“不是的。虽然‘协会’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名字。但是在这山脚下好象有一间他的房子,所以首先就由我来探探情况——”
“那人、是不是叫功刀?”
穗波的身体突然僵直起来。
“那个……”
“好象是我进公司之前的事了,好象那人与上一代的‘阿斯特拉尔’有过深交。昨天他的千金到我们公司来要进行委托。功刀翔子,你认识吗?”
“……”
同一个年级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吧,穗波的思想突然停滞住了,
“跟上一代有深交的人,不可能会注意不到这种会引起咒波污染的魔法吧。况且那么近,要是没有关系的话那就奇怪了。”
“那么、也就是说——”
猫屋敷将穗波心里所想的东西说了出来。
大概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吧。
“功刀的爷爷,触犯了还魂的禁忌——可以这么说吧?”
*
“所以说……连爷爷也不在了……真讨厌。”
“……”
看着翔子脸颊上挂着的泪水,黑羽的心里感到有些释怀。
(……啊啊)。
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会让人那么耿耿于怀呢。
为什么,只有这一次,自己要主动接受委托呢。
黑羽真奈美已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
自己到底有怎么样的过去呢,也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死的吧。
——那,也就是说。
根本不记得自己是生活在—个怎样的家庭中。
(……所以、才会那么羡慕别人吧。)
这个少女,有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祖父。
“……黑羽。”
树一直看着她。
“嗯,谢谢你,社长。”
黑羽对向自己发问的少年笑了笑。
有些悲伤,有些喜悦。
重新认识了自己、
虽然在“阿斯特拉尔”的日子实在过于快乐以至将要把过去忘怀——但是这次却重新认识到了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她轻轻点了点头,走出房间,虽然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却没发出—点声音。
“那么,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关于神隐的线索。”
“嗯、好。”
背对着少年,黑羽转过身去,穿过房间的隔扇,将灵体一溜身穿到厂走廊。
昏暗的走廊里到处都是落下的黑色羽毛。
这是伴随着神隐所留下的,乌鸦的痕迹。
(咦……?)
她眨了眨眼
那些羽毛跟黑羽一样,都是灵体。因为密度非常大,所以大概连翔子那样的普通人都看得见吧——一般说来,这样的东西不可能保留得那么久的。
“为、为什么……”
“……”
(咦……?)
刚要将羽毛拾起釆的时候黑羽转过身去。
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
(里面……?)
黑羽的眼睛,被古老发旧的屋子黑暗处给吸引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
翔子问正盯着隔扇看的少年。
“啊、没有没什么。”
树摇了摇头,否定翔子的问题。
他正在看着黑羽。这一类的搜索,大多都是交给身为幽灵的黑羽来办的.为了不吓着翔子这样的外行,树时不时还是有些操心。
(……虽然说我,实际上也是一个外行吧。)
树不自觉地心情暗淡下来。
进行了自我恢复后,他又开始不断问翔子一些其他问题。
“那么说来,在发生神隐的前后,你有没有发觉什么异样的事?”
“……发觉什么异样的事?”
“什么都可以说啦。”
听了树那么问,翔子低下头来。
有那么一点点……
“啊。”
她出了一声。
“?”
“也许只有一件事变得不大一样了。”
“不大一样?”
树歪着头,有些茫然。那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两、三岁的婴孩。
翔子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然后把挂画旁边的一个小袋子拿了过来。
“这个是……”
“嗯……这个东西,以前一直放在爷爷的枕头边上。”
这是一个护身符。
在像是手工缝制的口袋袋口处,钉着红色蓝色的扣子。”这是在发生那个事故后爷爷做的。”
“事故……”
就是父母去世的那个事故。
“好像是一次山崩。”
翔子小声说道。
“我们去附近远足的时候,大家都被卷进这个灾难中——只有爷爷和我两个人幸存下来。”
翔子闭上了眼睛,仿佛那个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件事以后,爷爷有点变了。他做了那个护身符,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连家都不出-—步。……而且再也不听我说的话了。”
“……”
树也想象着那个场景。
宛如雪崩的沙土波浪。就算想用手拨开也无能为力,到最后鼻子嘴巴甚至连耳朵都被沙土所掩埋.一片泥土的海洋。怎么看这都会让人陷入无限的绝望。
或者说,这也能改变一个人。
“对不起,听我说了那么些令人不快的事。”
“没,没有啊。找才不好意思呢。”
树慌忙低下头来向翔子道歉。
之后、
“那么,那个护身符……”
他刚要伸出手。
——嘎吱
有一个声音。
“咦……?”
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翔子手中的护身符自然而然地就开了,从里面好象滚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符。
符的表面写着一些干瘪的文字。纸巳褪成茶色,上面的红色文字好象写着什么东西。
但是——树看见了。
符的周围,连着一些发光的线。
线。
这说明使用这张符的魔法还没有消失。
“功刀——!”
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大声叫道。
就在那个时候。
突然,整座屋子轰隆作响。
呼啦呼啦呼啦!
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冲破了隔扇,遮蔽了天花板,整间和室被糟蹋得不成样。
呼啦呼啦呼啦!
呼啦呼啦呼啦!
是乌鸦。
而且是很奇怪的歪嘴乌鸦。
乌鸦的嘴已经歪了.翅膀也已逐渐溶化溃烂,露出软乎乎的皮肤内侧。现在天上飞的就是这么—种东西。
乌鸦从走廊处大量地涌出来。像是要将整间屋子淹浸—样。
“为什么……又来了!?”
翔子的惨叫被其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呱!
那是像在呼唤灾祸降临的,妖怪乌鸦的叫声。
呱!呱!呱!
无数个这佯的声音回响着、共鸣着,压倒一切。
充斥着、笑着、爬着、嘶哑着。
漆黑的羽毛和与灾难的鸣声,充斥着旁间的每个角落,从内部破坏和凌虐这间屋子。就像是被捣碎的烂泥一样,啪嚓啪嚓、啪嚓啪嚓,羽毛和肉散乱在塌塌米上。
那股恶臭。
就连闻到这股恶臭的鼻子也像要跟着腐烂一样。
“……啊。”!
树突然感觉喉咙很渴。
身体和心脏极其不舒服地僵直着。他输了。实在是太害怕了,甚至连想昏倒都做不到。
“——讨厌!”
乌鸦啄着翔子,发出了悲惨的叫声。
一听到这声音,
“功刀!”
树像是条件反射似地身体动了起来。右脚伸向前,拼命地拍打乌鸦,保护着少女。
“呱——!”
但是,突然,他的膝盖跪坐在地上。
在右眼里——在眼罩的深处,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巨痛。像是被刀子戳穿一样灼热。那种痛苦,仿佛大脑都会溃烂。
在一片红色的巨痛中,树醒悟过来。
(不对……!)
他确信。
那阵随着巨痛而袭来的东西,少年是知道的。那种感觉,就像是穿过眼罩,硬是把影象强加到自己的脑海内。
(这个……绝对不是什么……神隐……)
只有思考还在继续进行着。
手指一根都无法自由活动,身体被呕吐和巨痛所占领着,树痛苦地拼命在地上翻滚。但是无论他怎么翻滚,痛苦也没有丝毫减轻。
“功刀……”
5
还瑰。
呼唤魂魄。
泰山府君的法术。死返玉之秘术。
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魔法系统里,其名称各不相同,但实际上指的都是一样东西,其真实目的都是要“让死者起死回生”。
应用这种魔法,尽管完全的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早应升天的亡魂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其中蕴含着将生命以不自然的形式继续延续着这种含义,所以这在所有禁忌中也是最为严重的一类。
猫屋敷一边冲下险峻的山路,一边说道。
“你知道五年前功刀的父母去世的事情吗……?”
穗波稍稍地想了一下。
“啊、嗯。据说……是死于山崩之类的。”
“听说只有功刀和她祖父两个人幸存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跟现实有那么一点点差异。”
“差异……?”
猫屋数点了点头。
“根据穗波的调查,那还魂咒物的外流,也就是大约五年之前的事吧。”
“啊……”
面对着有些发愣的穗波,猫屋敷继续说道。
“如果说他爷爷的那伤是致命伤的话又会怎样呢?如果说他虽然溜出医院逃回家里,但实际上他那个时候已经濒临死亡了又会怎样呢?”
“……也就是说,她爷爷触犯了禁忌。”
让死者起死回生。
那种程变的法术,首先人类就无法完成。就算再怎么想对禁忌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
但是。
如果是想要让已不久于人世的自己再稍微多活几年呢?”J
如果在这五年里,只在施了法术的屋子里生活呢?
“……”
穗波有些愕然。
这应该是一种执着,想要继绰活下云,然后触犯了禁忌所引起的一种咒波圬染。
说不定,在山上所堆积的那些石头也是为了缓和这种咒波污染吧。如果不马上洗净这股咒力的活,很难保证不会发生第二、第三次异变。
“啊!”
“发生了什么事,穗波?”
面对转过头来的猫屋敷,穗波问道。
“这个工作……现在谁在做?!”
“是谁……啊啊!”
猫屋敷再次睁开眼睛。
魔法师经常要将咒力从自己的身体里发散出去。虽然也不至于会引起咒波污染,但是那种“力量”如果近距离使用魔法的话,确实是会受到些影响。特别是对其他的魔法系统而言,甚至会产生致命的变化。
这种现象叫做“咒波干涉”。
每一个魔法师都可以进行回避——
“但是黑羽的话——还……”
面对猫屋敷的回答,穗波倒吸了—口气。
“本来可以说……这法术能够维持五年本身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奇迹。就像水倒在杯子里快要溢出来一样,应该就处在将要崩溃的边缘。如果发生稍微那么一点点的咒变的话……”
其他东西实在准以用言语来表达。
还没等猫屋敷回答,穗波就先走一步了。
“穗波!”
“——我先走了!”
跨上手上的扫帚,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
6
所有的一切.好象都被漆黑的羽毛所湮灭了。
不管是空气还是空间都被乌鸦所掩埋,伊庭树这个人的存在,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在这种黑暗不祥的沉重压力下,一切都被毁灭——。
消失。
消失——
消——失——
“……”
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树……”
有一个声音,
一个很耳熟的声音,是谁?
“呜……”
倚着那一个声音,树想拼命地睁开眼睛。
眼睑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就像是被铅给焊接上了一样。
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双眼——在他面前,是一个半透明的少女。
“黑羽……”
“我、我听到走廊这里有奇怪的声音……然后就急忙赶回来了。然后发现……树还有……功刀都……被乌鸦袭击了……”
树看着泪眼汪汪的黑羽,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自己和黑羽的周围大约数米的空间内,妖怪乌鸦们都进不来。
那是少女所具有的一种能力——骚灵现象。她的念动力甚至对灵体都有效果。因此,可以化做一张结界,阻止乌鸦们的进攻。
但是,那并不能永远持续下去。
呱!
不断涌现的乌鸦慢慢地侵蚀着骚灵现象的空间。
“……痛。”
树勉强撑着坐起夹,手扶着眼罩。
不再那么巨痛的右眼但仍没有发生很大变化。是因为这个咒波污染吧。可能对咒力产生过敏反应的右眼,直接增加了大脑的负担。曾经有人警告过他,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的话,命就很难保住了。
(尽管如此……)
树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右眼所能看到的东西。
耿耿于怀的价值,就在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上面。
“黑羽……你知道吗?”
“知,知道……什么?”
“这些乌鸦……和黑羽你是一样的……”
“和……我?
黑羽脑袋上冒出了个大问号,树又转到其他活题上。
“你刚刚在走廊那听到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黑羽刚刚才说过这么一句话。
——在走廊那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嗯……没错,对了,是,‘我不会走的’……”
“……是吗。”
树落寞地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接着,他转向旁边的声音出处。
“伊庭……”
翔子撑起身子。
然后,她睁开眼睛。
她也发现了,惹人讨厌的乌鸦已经远离了自己。
“这是——伊庭干的吗?”
“……不是我干的!”
树淡淡地对少女笑了笑。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虽然我刚刚说我不是魔法师……”
他紧紧地按住眼罩。
“因为有一个魔法师帮助了我们。”
树说道,透过那个眼罩,少年看得见。
但是,这种程度还不够。
还要更里面。
还要更底。
还要,——更接近本质。
看到。看到。看到。
少年的右眼——就是这么一样东西。
魔法师们,也称之为妖精眼。
但是,这是有代价的。刚才的巨痛更为强烈,直接将神经化为了炙热的地狱之火。已经被污染了的咒力,甚至侵蚀到了树的灵魂。
(尽管如此——)
乌鸦们,越来越近了。
因为黑羽的骚灵现象已经越来越弱。
“……黑羽……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吧!”
“……”
树对支撑着结界的少女悄悄说了几句话。
“……那么……那个……只要作出形状来……就可以了吗……”
当确认黑羽已经同意后,少年这次将目光转向了翔子。
“功刀。”
“嗯?”
“你往上看看。”
树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一直盯着奇怪的乌鸦在看。
有些乌鸦的半边身子已经溃烂。还有些是肉已溃烂露出了骨头。还有些乌鸦翅膀上蛀虫横爬,像脓疮一样粘在上面。
光是这么一看,全身都毛骨悚然。
睑上的血色渐渐消失,膝盖也不听使唤地颤抖——但是少年还是继续说。
“将这个魔法——恢复为其本来形状——!”
呱!
一只乌鸦挣脱了咒语的束缚。
弯曲的嘴突出来。迅速地,像是要轻而易举地贯穿人的头盖骨,它自以为能够成功地向少年的脑袋上一击。
树用拳头回了它的攻击。
“——给我回去去去去去!”
叫喊的同时,树也在祈祷。
拳头贯穿了乌鸦的嘴,还听到了肉撕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贯穿了整个和室。
那是翔子本应听不见的,黑羽的声音。
“——回去!”
轰的一声。
世界——颠倒了。
*
——翔子看见了。
那是一间小小的病房。
她立即就明白乐,那是在五年前事故发生后的不久。因为那实在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回忆。
消毒药、刺鼻的药味。
异常安静的,深夜的医院。
“不要离开我……”
在那里,一个小女孩正在啜泣着。
那个小女孩是翔子。是五年前,上小学五年级的翔子。
她紧紧地偎依着床边.床上躺着的是她祖父。
爸爸妈蚂从集中治疗室被送出来后,虽然并没盲人对她说,但是她却不自觉地感觉到——他们已经离开人世。
所以,翔子才这么说。
“我不要连爷爷……都离开我……”
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那个时候祖父已经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尽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外伤,但是他自己很清楚,内脏受的伤是致命的。
但是。
所以爷爷才会这么说。
“我不会走的。”
“爷爷一定哪里都不会去!”
虽很明白自己的身体将要消亡,但是他还是跟翔子做了约定。
正因为这个约定——所以他才向绝对不能触犯的魔法,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
仿佛虚幻的白日梦般,闪亮的幻影在刹那间消失。
但是,这个幻影却带来了一个新的奇迹。
当翔子回到现实的时候,无数片破碎的乌鸦羽毛在向一个地方集聚。
终于,集聚在一起的羽毛渐渐形成了一个形体,那是翔子很熟悉的一个人影。
“啊……”
翔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以看出那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算之前看到了多么怪异的事物,但现在眼前的这个现象对她而言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
翔子叫出声来。
战战兢兢地,仿佛说错了什么话就会一切都化为泡沫,她呼唤着。
“——爷爷……?”
在她旁边,黑羽专心致志地念诵着什么。
“……”
——这叫做显现现象。
这是以灵体作为材料,组合成特定形体的一种特异功能。
刚刚黑羽就是将乌鸦进行分解,然后以树眼中显现的影象为基础,找出引起咒波污染的原形。
也就是说,将老人复苏,变回原来的形体。
这个形体与黑羽相同——都是一种幽灵的形体。
“——爷爷……?”
祖父的幻影看着呼唤他的翔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走的……”
翔子听到了那么一句微小的声音。
“爷爷一定哪里都不会去!”
“啊……我……”
翔子已经明白了。
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谁、说了些什么,爷爷才做了这么一件事呢。
……啊啊。
爷爷并不是突然性情大变。
“所以……才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不管是执着于古董也好,还是从来不踏出大门一步也好,都是魔法在作怪。
这五年之间,让濒临死亡的身体再次回生,总算凭着魔法延续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不让自己的孙女孤单寂寞,仅仅为了这个原因,老人甚至愿意触犯禁忌。
但是……那种愿望变得有些扭曲了。
哎,这个已经变得扭曲的结果,就引起了这次的咒波污染。
“——有什么、想对爷爷说的话吧?”
有一个其他的声音插了进来。
“伊庭……”
翔子转过头去,少年按着眼罩,温柔地对她说。
“约定……是两个人之间做的吧?”
少年说着,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他的脸色发膏,笑了笑,继续说道。
“所以说……仔细想想。为什么……功刀要做约定呢?为什么……你爷爷他要那么地努力遵守这个约定呢?”
“为什么……?”
翔子再一次转向祖父。
祖父的幻影渐渐分崩离析。
因为黑羽的显现现象,已经到达极限。
溢出的咒力再一次堕落成咒波污染。祖父的身影也渐渐崩离,腐烂的乌鸦们又再次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翔子……”
这是抚摩自己头时候的声音。那一双宽大、温暖的手掌。
“……啊”
那个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她剧烈地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
最初这声音十分微小,但是接着,翔子大声地喊出来。
“我……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说,爷爷,你走了我也能照顾自己的!”
——接着。
翔子看到,祖父像是在微笑。
光影四射。
咒力如花朵般散开。
但是,这到底不过是把“核”给除去而已,并不意味着咒波污染已经消失。
充斥在屋子里的咒力,立刻就填补上“核”的空白,聚集起来形成更令人生厌的形体。
“树——咒力还没消失!”
“没关系的……”
树顺着黑羽的声音望向天花板。
那一瞬间、
“我祈求!以力之顶点,天地槲寄生保护吾、粉碎东边的灾祸!”
乒——残存的咒力化为碎片。
风扬起。
好象有什么东西,扎上屋子的天花板。
那是一种仿若秋风扫落叶般将污烛的空气一扫而空,虽惊人但是却十分清新的魔法。犹如一把竭尽全力冲破、拂拭、清除咒力的降魔之剑。
“这是槲寄生——穗波?!”
“高……高濑?”
黑羽和翔子,都不约而同相继叫了这位骑着扫帚的少女名字。
但是,穗波一下扫帚,就径直走向树。
“社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好厉害啊,你果然还是赶上了。”
面对着穗波的问题,树苦笑着。
少年视线渐渐移向脚底。
“那么、社长——没事吧?!”
“谢谢……穗波。”
他小声说道。
然后少年倒进了有着苍冰色瞳孔的魔女怀里。
7
第二天的傍晚。
树累得像一滩泥似的趴在“阿斯特拉尔”的桌子上。
再次旷课没去学校,却因要进行一些关于这次事件的后续工作,公司这边想请个假都不行。
现在在他眼前的,是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件。
跟往常一样,有一些魔法和社长的课本,还有要向“协会”提交的咒波污染净化报告等公文以及一系列的文件,用山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辛苦了,树。”
“啊……谢谢。
树接过黑羽递过来的药草香茶,好歹眼睛抽出空来向上望了望道了个谢。除了昏倒之外都没能安安稳稳地睡过一次觉,现在眼睛四周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总觉得有些可怜。
树像滩泥似的一直伏案桌上,突然问道。
“那么说起来……功刀她爷爷到底是一个什么魔法师呢?”
“修验道。”
坐在他斜对面的猫屋敷回答说。
猫屋敷正在为杂志写稿子。他一边滴溜溜地转着钢笔,一边埋头拼命地在原稿纸上奋笔疾书。
“你说的修验道,是指……例如那些在山野中修行的人?”
“没错。所以说,那些乌鸦也能够说明这个问题。乌鸦是修验道——特别是与熊野神道所结合的神使。”
神使。
简而言之,就是神的使者。
翔子的祖父就算使用了乌鸦作为媒介,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么说,神隐也是……”
“修验道接触山的神隐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十分正常的。顺带一提,在山中留下回声这也是天狗的所为——也就是修验道的其中一种技艺。恐怕是……在自己离开人世后,通过神隐这种权宜之技,让功刀能够有所领会。”
回声。
就是所谓的神隐,登山时的笑声。
那并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爽朗的笑声吧。
那是希望能亲眼看到孙女的幸福的——已经死去的祖父的,最后的笑声。
“……是吗。”
树想象着那个场景,不自觉地望向远方。
这一次,翔子的祖父,就能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你还真有闲空为别的事忧心啊。”
穗波突然叹着气走进来。
她那边也刚完成“协会”的派遣,回到了“阿斯特拉尔”。只是与树不同,她今天去学校上课了。从这方面看来,这到底是体力方面有差异呢,还是人的领悟能力有别。
“哇.果然还是不行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工作放在第一位。要是我这次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穗波发着牢骚,嘴撅得老高。
“那个啊……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要是穗波的话一定会过来的。”
“……”
少女听到这句话,脸颊上泛出一片红晕,但那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就这么想当然了!那么暧味的判断,要是社长你遇到了危险那就玩完啦!”
“对、对不起。”
面对穗波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树缩了缩头。
“……也没什么的。”
穗波的态度软化下来。
本来就没料到这是个坦诚听他人说话的少年。但是,看到他这样胡来没出息的样子,心想要是他稍微能还击一下就好了。
他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担心吗。
然后,穗波有些心神不宁地拿起书包。
“这个,是今天上课的笔记——”
她刚要开口。
铃铃,事务所响起一阵铃声。
那是玄关的门铃。
“啊,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树像是逃出去似地跑到玄关,这时门开了,树倒吸了一口气。
“功刀。”
“你好啊,伊庭。”
只见功刀翔子站在那里。
“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
“啊、啊、是啊。功刀你也还好吧。”
“我嘛……伊庭不是保护了我吗。”
爷爷他也保护了我,翔子说道,把手伸向学生书包里。
“今天伊庭没来上课。——这个是我做的笔记。”
翔子轻轻递过来的,是一本笔记本。
本子像是特地新买的,从第一页上面开始密密麻麻地写着上课的内容,不难想象,这其中一定花了不少的心血。
“谢、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呢。”
马尾辫甩了甩。
清风袭来,吹拂起翔子前额的头发,那副光耀夺目的表情把树给惊呆了。
在这次的事件中,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翔子打自内心的笑容。
“那么我走了。”
翔子离去后的许久一段时间里,树还愣在那里。
他还能感觉到心中仍然留存着那个笑容。那一定是比任何的东西都重要的,对这次事件的报酬。
然后他转过身来。
“啊,对了,穗波,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什、什么都没说!”
穗波啪地把笔记本藏到自己身后,一个劲地摇头。
“好了,快好好做你社长该做的事吧!就算是这次洗净了咒波污染,但到头来还仍然是赤字吧!”
“啊!啊啊啊啊啊!什、什么乱七八槽的啊?!”
“不要给我顶嘴!”
轰——一声巨大的雷打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
*
“咦”
似乎听到了树的惨叫,翔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来。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她这时正在嵌有“阿斯特拉尔”的招牌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风刮起了少女的头发,遮住了双眼。
她想起来了。
“翔子要幸福哦。”
想起了说这句话时祖父的笑容。
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怀吧,祖父那最后的微笑。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3
哎呀吁,好久没有接到那么正式的委托啦。
无论何时何地,既是猫咪们朋友又是猫咪们恋人的探索者。
众所周知,就是我猫屋敷莲。
终于可以把拖欠已久的媒气费和水电费还有咒物的贷款等东西给还清了。哎呀不对,其实是正在烦恼着到底要不要增加两本连载呢……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泪)
要是还要再增加的话,我要死定了。
言归正传,现在进行工作报告。
功刀家的咒波污染已经全部洗净了。
本来是由于她爷爷的意念而残留下来的东西,听以既然已经实现了他的愿望,消亡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容易净化的咒波污染。
功刀的爷爷是多么地想念她啊。
啊啊,对了对了。
再补写一点。
是关于“协会”的事。众所周知,“协会”很忌讳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所以有些时候,甚至要将这些魔法师们仍然活着的后代给斩草除根。
但是这—次,好像是留下了活口,理由是因为功刀并不是魔法师的继任者。反过来说,如果功刀作为魔法师来继承遗产的话,会再次受到“协会”的关注。
请大家注意了。
那么到达里这篇日志就……
……啊?对了?
现在仔细算算,这次委托过后,包含咒波污染的洗净,结果还是赤字?煤气费和水电费还是没法付清?
那么社长!快去就委托吧!拼命地去接委托吧!专心致志地去接委托吧!
猫屋敷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