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亮、冰冷的阳光倾泻而下,某一个冬季的早晨。
圣玛格丽特学园——
打扮各异的学生们在校园内吵闹着,白雪在前一天的晚上平等地覆盖了整个校园,无论是呈コ字型的校舍前,抑或是聊无人烟的小道上,都已被白雪渲染成了一个全银的世界。
黑色的铁块与白雪相呼应地在铁质的长椅上形成了大理石的模样。而每当从树枝上有雪块落下时,那模样也不断地变换着。
而平时总在小亭子里玩耍的松鼠们也早已进入了冬眠状态,全都消失无踪了。但不知道是谁做的远远的雪球就仿佛松鼠的一般,随意地散落在亭子中。
就在这样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中,不知从哪儿……
隐约可以听到自神秘的东欧山野中诞生的传说中的妖兽、以可怕的智慧隐藏着自身、娇小的、潜藏着无限的可能性的灰狼……那悲伤的咆哮声。
伴随着一声轻响,雪块再次自树枝上落下,铁质长椅上的模样又略微改变了些。
「呜、呜、呜呜、呜哦哦……呜呜……」
「哎呀,这可麻烦了。怎么一直哭不停呢。嗯?」
在如同法式庭院一般、以广阔的校园为傲的圣玛格丽特学园的一角,以橡木造成的厚重的男生宿舍内。
在一楼的某间地板上铺着黑白瓷砖、木质的普通的大桌子,到处堆放着各式烹饪道具的房间——厨房中。在房间的一角,在一张没有靠背、寿命将近、总是摇摇晃晃的木椅子上,坐着一名娇小的少女。
垂至地板上的如同解开的头巾一般美丽的金发。由十数朵大红的蔷薇所编织而成的华丽的花冠。大红的绸缎裙自纤细得仿佛随时都会这段的腰间垂至虚幻的娇小脚踝处,裙摆大大地膨胀着,仿佛一朵巨大的蔷薇一般。
穿着装饰着数层蕾丝的纤细的鞋子的小脚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柔软的小手张开着,盖住了娇小的脸蛋……号泣着。
「呜、呜、呜呜……」
「怎么,是被人欺负了么?怎么,是这样吗?真没办法啊~,小孩子总是这样~」
在她的身边两手插腰,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的人是男生宿舍的舍监索菲。性感的红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包裹在围裙内的胸部不断地摇晃着。
她的头上还带着用纽扣在下巴处扣住的黑马头饰。马的脸上单单闭起了左眼,被描绘成了抛媚眼的样子。而且它的嘴中还如同开玩笑一般将舌头伸了出来。大概是自己画的吧……总觉得黑马与索菲的氛围非常相似。
她保持着这样奇怪的打扮,伸手乱揉着正在她眼前哭个不停的欧洲最大的头脑——维多利加那能够左右苏瓦尔的未来的小脑袋。这时,维多利加在瘦小的肩膀突然震动了一下,一瞬,停下了哭泣。
索菲开心地低头看向了维多利加。
「…………呜呜呜!」
「啊啊,还以为终于不哭了呢!真可惜!真没办法啊。呐,小姐。虽然不知道你一大早是发生了什么。但你居然穿得这么少,连件外套都不披,就大哭着冲出了校舍。如果不是我顺利地抓住了你的话,可是会感冒的哦。」
「呜……」
「要吃香橙蛋糕吗?……什么,要吃吗?好咧!我现在就来烤。反正今天一天都是真人象棋大会,学生们也不会给我添麻烦。不过老师们八成会很头大吧。对了,塞西尔没事吧?」
索菲立刻从巨大的冰箱里取出了鸡蛋,打进了木碗中,用力地开始打了起来。
将黄油放到开水中烫,剥开了香橙的皮,她一边匆忙地准备着做蛋糕的材料,一边说道,
「刚刚和塞西尔一起被校长抓住了,被骂了呢。趁着塞西尔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我立刻就逃跑了。……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呢?」
看着依然在吸着鼻子的维多利加,索菲歪了歪脑袋。
然后又随意地咕哝了一句「……算了」后,便再度狠狠地打起了鸡蛋。
候鸟自窗外飞过。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雪块落地的轻响。
阳光将整片银色的世界照耀得越发地耀眼——
「好痛!很痛啦……塞西尔老师!」
校舍的后门被打开,一名小个子的东洋少年如同摔出来一般从门里冲了出来。
他仿佛是被身后的某个人给推出来一般,双脚缠绕在一起,大声抗议着。但是当跟着他出来的人差点在雪地上摔倒时,还是慌张地伸出了手去。
漆黑的发丝,以及与之同样色彩的平静的眼瞳。
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全都扣上的纽扣,身上穿着的是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校服。
全身上下都包围着温柔的氛围。
被东洋人少年——久城一弥搀扶住,总算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了滑倒的体势的,是一名浅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于肩头,眼角下垂的茶色眼瞳,戴着大大的圆眼镜的娇小的女性。
直到刚才为止应该还是得意地戴着与她本人颇像的眼角下垂的白马头饰,但是似乎在被校长与理事长抓住后,因为生气而没收了。
然而现在,她正穿着不知从哪拿来的僧侣的服装。黑色的布料圈圈卷于身上,她单手手掌向上,摆出了仿佛是东方贤者一般的姿势……然后因为踩到了过长的下摆,而再次摔倒了。
「哇,老师!」
「被骂了……呜呜,只有我,被骂了……!」
「就算因为被骂了,但也不能因此而猛踢毫无关系的我的小腿啊。真是毫无道理的行为。再说了,身为老师就应该作为学生的样本……好痛!」
「因为,不认识的女人被学生们包围着不知道去哪了,索菲踩着摔倒的我逃走了,然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被带到了校长室去,被校长施以暴言……」
「不,校长说的都是十分正确的。完全不是暴言。好痛!」
「马、马被拿走了……」
一弥再度张开了嘴,打算如同校长一般进行正确的说教……但是他突然闭上了嘴。
走在垂头丧气的塞西尔老师身边,与她并排走了起来。
「那个,小姐。」
「什么,久城同学?」
「虽然可能有点多此一举……僧侣的服装,那个,非常适合您。」
「哎呀,真是的!」
她的心情稍微转晴了。
但是一弥也只是安心了一会儿,这次塞西尔则是满面笑容地,依然是狠狠地踢向了他的小腿。
「好痛!所以说,为什么无论是生气还是笑着的时候都要踢我的小腿啊。太横暴了。我要坚决抗议。老师!」
「总觉得渐渐变得有精神了!」
「太好了。」
「好咧,久城同学!现在就两个人一起去索菲那儿吧,要把那匹黑马给抢过来。」
「为、为什么啊?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那可是昨晚两个人一起熬夜做出来的啊。我们从以前开始就关系很好,所以就想今年也一起戴马头的。在画马头的时候两个人都捧腹大笑了啊。但、但是,只有我的白马被校长给没收了……」
「说的话完全不合逻辑……」
「久城同学,让我来告诉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吧。」
正不断地勇猛地踩在雪地上向前走的塞西尔老师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用食指推了推圆眼镜,正当一弥觉得她摆出了教师的威严,一脸严肃的时候,她却这样说道,
「在友情中最为重要的事物是双方之间的平衡。所以,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你在说什么啊。绝对不是这样的,这完全不利于教育、啊……哇,不要这么用力地拉啦,塞西尔老师!手、手要断了!」
「现在立刻对男生宿舍进行突然袭击,哎、哎、哦!」
「不要!我不想做这种事……而且、而且、我……」
即使正被狠狠地拽着手臂小跑着向前走去,他仍然转过了脑袋,留恋地看着远处。
白色闪耀的法式庭院。在这片宽广的校园的彼方,能够看到一座灰色的石塔。
安静又冰冷,只是屹立在那儿,自中世纪流传而下的知识的殿堂。
图书馆塔——
在其最上层的广阔的充满着绿色的植物园。今天她也一定一如往常地在阅读着摊在地板上的书海,脸颊因为点心而膨胀着,他那比宝物还要珍贵的重要的朋友。一弥的胸口以他自己都惊讶地如同小动物一般,但却无法止住地疼痛着,“啾”地轻鸣了一声。
明明每天都会见面。
但今天早上也想见到你……
(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不是很明白……啊,好痛!)
塞西尔老师用着仿佛会将手臂从肩膀上拽下来的力道拉扯着他,一弥再次发出了悲鸣,摇摇晃晃地向着男生宿舍跑去。
倾泻而下的光芒虽然非常刺眼,但同时却也惊人地温暖。
小亭子的顶上也积满了散发着银光的白雪。
喷泉早已结冰,正中的女神像仿佛是由冰雕成一般透明,散发着光芒。
候鸟拍打着翅膀,慢慢地飞到了两人的前头。
打开了男生宿舍一楼厨房的门,冲进房间内的一弥与塞西尔老师同时「啊?」「喂!」地叫出了声,跳了起来。
一弥的表情因为兴奋而散发着光彩。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很不愉快的表情就仿佛被燃成灰烬的纸一般被风吹散在空中。他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
「维多利加!什么啊,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差点就要为了找你而找遍整个校园了呢。今天早上的我运气真是好啊。」
他带着帝国军人的三男所不该有的表情,高兴地仿佛随时都会哼起歌来,带着重重的脚步声,向着如同盛开的大朵蔷薇一般坐于椅子上的维多利加大步走去。
而塞西尔老师在看到头戴黑马的头饰的索菲时,便怒气冲冲地大叫道,
「背叛者,你这个犹大!」
「哎,犹大?塞西尔,你又打扮得这么好玩在玩么。」
「犹大……犹大……」
「啊哈哈。你啊,真是的,总是这么夸大呢。再说了,是你自己摔倒的吧。真是的,别为了这么久以前的事生气啊,我正在为香橙蛋糕上的打生奶油,过来帮我。来,这是碗!」
不由自主地接下了索菲扔来的木碗后,塞西尔老师“嘿”地一声又将它扔掉了。
慌张地接过了碗的一弥微笑着看着维多利加,认真地开始打起了生奶油,
但是在他注意到那如同陶器一般细致的脸颊上还留有泪痕时,他吃惊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维多利加?一大早就在哭啊。」
「久、久城……」
从她紧紧地抿着的嘴唇中,传中了懊悔又悲伤的野兽的咆哮。
一弥一脸严肃地单膝跪在了由黑白相间的瓷砖铺成的冰冷的地板上,如同忠实的骑士面对着他的公主一般,
「怎么了?」
「哥哥他……」
「哎,哥哥?是指布洛瓦警官吧。真是不像话。」
「哥哥他,说我……」
一弥跪在地板上,突然看向了远方。
那是因为正在这时,维多利加那戴着蔷薇花冠的金灿灿的小脑袋旁的大窗户印入了他的眼帘。
他远远地眺望着被白雪所覆盖的校舍前的广场。在那里,席纽勒夫人不知为何换上了白色皇后的服装。而更加理由不明的,是打扮得完全不知所谓的布洛瓦警官。他们两人正与学生们一起玩着巨大的象棋。
维多利加又抽泣了一声。一弥慌慌张张地再度看向了维多利加。
「哥哥他,说我……是方块箱子!」
「哎?」
一弥发出了一声很意外的声音。
然后,他反复交互看着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抽泣着的维多利加与窗户外的布洛瓦警官。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他说我是,白色的、方块箱子!居然,这样说我!」
「怎么会这样。布洛瓦警官……」
一弥站起了身来。
窗外,布洛瓦警官不知为何在腰间挂着白色的方块箱子,与学生们一起,无事可做地不断到处转悠着。金色的锥子头在阳光下发出了灿烂的光芒。他的脸上带着不知该说是开心,还是仿佛吃了苦瓜一般郁闷的表情……这里离得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而在维多利加与一弥的周围,戴着黑马的头饰的舍监与打扮成僧侣的班主任却开始了你追我逃。
「你好烦啊!再说了,六年前,你不是也偷了我奶奶的手工饼干吗!」
「你才是,这么久以前的事还记得这么牢!而且不要在学生面前说!」
「小偷!小偷!冉·阿让!」
「犹大!」
「你差不多该放弃啦!」
「由吾来处罚你的头饰!」
在绕着圈打转的两人中间,一弥在低头哭泣的维多利加面前愤慨地声讨着布洛瓦警官。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居然将人称为方块箱子,今天绝对不能原谅布洛瓦警官。因为他自己才是打扮成箱子的样子呢。」
「呜、呜……居然敢说我是白箱子。说我是很厉害的箱子,是这个世界上不曾存在过的……」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可原谅!」
「哥哥他总是这样……」
维多利加用指甲擦去了眼泪。
一弥很担心地看着她的表情。
「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像这样欺负我。一旦因为贾桂林的事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说我是“不懂爱”、“冷血动物”或是“方块箱子”,像这样来欺负我,然后他就心情好了。这是哥哥对妹妹史上最恶的迁怒!」
「冷血动物?方块箱子?他这样说你吗?」
这次一弥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维多利加。他依然单膝跪地,由下自上探头看向了维多利加,
「但是你现在脸可是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红啊。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吗?哪里有冷血啊,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哦。来,擤一下鼻子。」
「呜……」
叮!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声音。
不知不觉中,厨房中已然充满了香橙蛋糕的香味。
正在追追打打中的索菲「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从围裙的口袋中取出了计时器。
「做好了!做好了!」
「什么做好了?」
塞西尔老师也停下了脚步,嗅了嗅味道。索菲看了看她的侧脸,
「是香橙蛋糕啊。因为这位小姐一直在哭啊,所以就烤了一个。悲伤的时候就要补充糖分。生气的时候也要补充糖分。说到女孩子的话,就是要甜食吧。……啊,塞西尔也来吃吗?不过,不要的话也就算了。」
「我要吃!」
塞西尔老师仍然一脸怒气,但仍是在嘟哝声中点了点头。
一弥整理了一下摆满了烹饪道具的大桌子,四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维多利加有些羞涩地躲在了一弥的阴影中,接过了索菲分好的大蛋糕后咬了一大口,塞满了嘴中,开始咀嚼了起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弥终于松了一口气。
窗外大家正在愉快地玩着真人象棋。看样子似乎还在进行第一场比赛。要在冬日中持续一整天的漫长的大会,才刚刚拉开序幕。
混在学生们中的两名大人——席纽勒夫人与布洛瓦警官自然非常引人注目。而席纽勒夫人的女仆,玛莉安正在比赛场地的角落中担心地注视着他们。在她的旁边,警官那二人组部下也正在一脸惊奇地注视着警官。他们戴着相同的兔皮猎帽,在冬日的这个早晨,也依然规矩地手牵着手……
「——伊安和艾邦吗?」
塞西尔老师突然激动地反问道,一弥听到后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厨房的大桌子。坐在对面的塞西尔老师与索菲已经完全忘了刚刚还在吵架的事,正融洽地边吃蛋糕边聊天。
索菲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头上的黑马也保持着抛媚眼的表情,与她的主人一起点了点头。
而塞西尔老师则是穿着……本应是很严肃的僧侣的服装,圆眼镜闪闪发光,
「哪个是伊安,哪个是艾邦来着?」
「哎。忘记了。」
「哎哎。那是对谁啊?」
「应该是伊安。不对,是艾邦吗。我忘了。是谁都无所谓啦,总之就是求婚了啦。」
「求婚的时候也牵着手吗?」
「是啊!」
两人凑近到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索菲连带着头上的黑马一起歪了歪脑袋,
「是我一个在村里的杂货屋工作的朋友。被伊安……咦,果然还是艾邦吧……求婚了。你看,就是那个没有父母,有一个饭量很大的妹妹的那一个。但是,到底是哪个啊。」
「那是伊安吧,绝对没错。咦,还是说是艾邦呢。」
「真是的,一点都不干脆啊。」
「你不也是!」
「哼!总而言之,她与其中一个关系很好,然后就被求婚了。我朋友也有这意思。因为我那朋友也很能吃,跟他妹妹感觉很合得来。啊,当然她也喜欢伊安……或者是艾邦啦。」
塞西尔老师又拿了一块蛋糕,点了点头。
「你吃太多了啦。」
「对了。」
索菲一脸生气的表情。塞西尔老师略有些胆怯地回道「又没什么大碍。」
窗外传来了一声雪块落地的钝响。
「但是她妈妈却坚决反对。你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因为伊安和艾邦总是牵着手啊!你明白的吧。这里就是问题啊。」
「啊啊。」
「“为什么长大后还要跟青梅竹马牵着手啊。无论怎么看,那种男人都不行啊”,据说她就是这样说的。但是,也是啊……」
「唔。」
塞西尔摆出了仿佛在马槽中谒见耶稣的东方三贤者一样的严肃表情。
而在陷入思考的塞西尔的旁边,索菲摇着头上的马头,说道,
「那两个人确实是青梅竹马,但是我觉得他们没要好到这个程度啊。因为我也是从以前就一直认识他们了,但是小时候他们也没有牵着手啊……然后,我朋友就去问本人了。问他为什么一直要牵着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嗯。」
一弥又往维多利加的盘子里放了一块香橙蛋糕。
维多利加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止了哭泣,而是竖起了她的小巧的耳朵偷偷地听着塞西尔她们的闲聊。
注意到这点时,一弥非常意外地眨了眨眼。
维多利加居然会对别人的话感兴趣,真是十分罕见。而且还是对村子里的年轻人的八卦感兴趣……
维多利加沉默着,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听着。
索菲又歪了歪脑袋,
「然后啊。他们本人也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说他们是被命令这样做的。」
「被、被谁?」
「就是……」
索菲露出了一脸坏笑。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塞西尔老师也模仿着她的表情。
然后,真不愧是认识了很长时间、非常合得来的朋友,她们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索菲伸手指了指窗户外面,
「就是他!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那个尖脑袋的,讨厌的男人~」
「那家伙啊~?」
塞西尔老师吓了一跳反问道。
一弥沉默着,直直地盯着维多利加的侧脸。
维多利加仿佛要避开他的视线一般,尴尬地整个人缩在了椅子里。
索菲探出了身来,说道,
「在他来到村子里后,作为警官处理第一个事件的时候。对着伊安和艾邦很傲慢地命令道,“总之,你们两个,给我牵着手”。然后不知为什么,不一会儿就解决了事件!就是那个有名的绑架事件。你还记得吧?在寒假前,来村子里玩的著名的企业家的少爷被人绑架了。一直都抓不到犯人,发生了很大的骚动呢。」
「啊,确实发生过呢。」
「那就是那个尖脑袋的讨厌家伙解决的第一个复杂事件呢。然后,从那天开始,部下两个人就一直牵着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知道呢……」
一弥仍然直直地盯着维多利加。
欧洲最大的头脑,灰狼的后裔,被藏于苏瓦尔的秘密武器库中的最终兵器——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仿佛是要逃避一弥的视线一般缩成了一团,匆匆忙忙地往嘴里塞着蛋糕。
窗外,大片的雪花闪着光芒。
学生们快乐的笑声响彻云霄。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2
「犯人是你吧?维多利加。」
在圣玛格丽特学园中,被整理地非常可爱的小路。
脚边的小小灌木丛经由庭师大叔的手,被剪成了兔子、松鼠与小熊的形状,在树叶茂密的季节必定会引得人驻足观望吧。而在树叶凋零的现在,那些灌木丛便如同灰色的小动物的骨骼标本一般,会让过路的人们的心灵感觉到仿佛飘到了遥远的世界末日之时一般,打从心底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慨。
远远地传来了正在享受真人象棋的学生们的欢笑声。
牵着维多利加的小手走在雪地小路上时,一弥突然问出的问题使得维多利加那大红色的裙摆摆动了一下。
一弥看了一眼维多利加那如同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因为过于精致而显得没有人气的脸蛋,发现其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然后……
带着仿佛会发出声音般的气势,转眼间便变得如樱桃一般通红。
「嗯?你,在说什么呢?」
「就算装傻也是没用的,维多利加。」
一弥认真地说道。
他姿势标准地右、左、右、左地……仿佛是独自在列队行进一般踏出脚步,
「就是刚才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说的闲话啊。为什么布洛瓦警官的部下伊安和艾邦会一直手牵着手。警官顺利解决了事件的同时,他的部下们就开始牵着手了。……无论怎么想,犯人都是你吧。绝对没错。」
「空空如也的南瓜迷侦探。」
维多利加嫌麻烦地简短回答道。
中途一弥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你啊,不要再这样叫我了。而且我也不是南瓜……」
「废茄子,番茄叶子,菠菜根,西瓜籽。」
「……你明明刚才还在哭的。」
一弥边这样说着,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扯了下维多利加鼓鼓的脸庞。
「你,别碰我!」
维多利加叫着甩开了他的手。一弥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两只全白的候鸟在两人面前的雪道上摇摇晃晃地横穿而过。在路上留下了如同小枝杈一般的脚印。他们踩着脚印,继续前进。
维多利加不高兴地说道,
「久城。你不是应该送我回房间么?」
「嗯,是啊。所以现在才陪你走在一起啊。你还是到温暖的房间中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哭了那么久,一大早就消耗了太多体力了。」
「那就不要再说废话了。」
「但是我很在意啊。伊安和艾邦的事……」
「嘿!」
维多利加皱起了眉头。
雪块在一声轻响中落下。雪地小路让人感觉冰冷彻骨。
维多利加的裙摆在风中仿佛花瓣一般摇曳着。
「真是烦人的家伙。但是,没办法了……」
「太好了。那,你会告诉我么,维多利加?」
「嗯。」
一脸很不服的表情,维多利加点了点头。
远远地,可以听到广场处传来了似乎是布洛瓦警官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并不开心,但是听上去也不像不开心的样子。
冷风吹过。灌木丛那裸露的枝干,仿佛骨骼标本一样放出了干枯的声音,在风中摇摆着。
阳光柔和地持续照射着庭院。
——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来村子里就任时,也是在数年前的,像现在一样的寒冷的季节。
树叶早已落尽,无论是广阔的葡萄园、苹果田抑或是教会,都被染成了白银色,寒冷彻骨。
布洛瓦警官一想到要在这样乡下的村子里过冬,圣诞节也只有自己孤独一人,便觉得非常的悲伤与懊悔。而且他当上警官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还没有发生过一起可以称之为事件的事件。这样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表现自己呢……他总是想着这样,在警署内他的个室中,站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资料架前叹着气,发呆一整日。
被分配给他的两名部下,伊安与艾邦也总是玩扑克,去杂货店调戏女店员,然后回来后继续玩扑克……非常地闲暇。
仿佛会持续至永远一般,和平又怠惰的,村中的警察的一天。与昨天相比毫无变化的今天。然后恐怕明天也与今天相同,毫无变化。只是不断重复的每一天……
但是,某一天。
第一起复杂的事件降临到了布洛瓦警官的眼前。
「……这就是那起绑架事件啊。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维多利加抬头看了一眼插嘴的一弥。
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你不要插嘴,闭嘴听我说。」
「啊,抱歉。不由自主地就插嘴了。」
「我说到哪了……」
「说到“终于发生了事件”。所以说,还什么都没发生呢。」
「哼!」
「不要生气嘛。啊,来,你啊,脸上还粘着刚刚吃的香橙蛋糕的碎屑呢。」
维多利加那软软的小手打上了一弥欲触碰她的脸颊的手。她斜眼瞪着吓了一跳,缩回了手去的一弥,维多利加自己抹了抹脸颊。
……取不掉。
“真拿你没办法啊”,一弥这样说着又伸出了手去,想要抹掉蛋糕的碎屑。
维多利加嫌他碍事地躲开了伸来的手。
飞上天空的两只候鸟不可思议地俯视着展开了奇怪的攻防战的两人,在他们的头上不断地盘旋着。
从上方俯视来看的话,两人的身影显得越发地小了。
他们匆忙地走在雪地上,
「所谓事件就是……」
维多利加再次开口说了起来。
在行走中的两人的周围,雪块不断地发出响声,自树枝上跌下。
喷泉上的积雪在阳光下微微地溶化了,滴下了小小的水滴。
现在是早晨至中午的过渡时间。
微风再次轻轻地柔和地吹过。
——所谓事件,就是在寒假时,偶然跑来乡下渡假,住在村中最为豪华的旅馆中的企业家的家人的绑架事件。他那尚且年幼的独生子在早晨起床后,便突然从旅馆的房间中消失了。
不久后,一名女性,也就是他儿子的家庭教师拿来了貌似是从绑架犯的男人那里收到的信。那封信上写着,“如果珍惜你儿子的性命的话,就将钱交给那个家庭教师,让她带来给我。”虽然家庭教师强硬地要求应该听从犯人的话,但是那名企业家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到了村中的警署。
虽然他因为警官那不可思议的发型而吓了一大跳,但是在知道他是贵族后便放心了。他紧紧地抓住了布洛瓦警官的手,拜托他寻找自己的儿子。
据他所说,儿子是他的亡妻所留下的最后的宝物。他虽然在事业上非常成功,但是他们夫妻二人却一直没有孩子,儿子是在他们年至中年时好不容易才出生的。虽然他妻子在之后便因病去世了,但是她直到最后都一直很挂心儿子。然后,他便为儿子找了专门的家庭教师,以便培养他成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
「……他们家的相关人员很可疑啊。」
布洛瓦警官突然灵光一闪。虽然他的部下伊安和艾邦持有不同意见。
从别处来到村子里的旅行者只有企业家,能力很强的男秘书,温柔的女性家庭教师与儿子四人。即使在村中打探消息,也没有任何可疑人物的目击证明。而且,只有家庭教师一人所目击到的拿来信的绑架犯,是一名有着一头长长的金发的时髦的男子。家庭教师的视力很差,那时正好没有戴眼镜,所以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姑且也有调查过村子里符合这个特征的青年,但是所有人在那个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
然后,部下二人主张到,村中惟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物……
「警官。」
「噗!」
「这样下去警官可就是绑架犯了。」
「啊哈哈,逮捕你。」
他们这样说着,捧腹大笑……
确实只有布洛瓦警官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没、没办法啊!我才刚来村里,也没有朋友,所以无法做不在场证明啊。而且因为刚洗完澡所以头发也披下来了……我确实是金发,也是一个时髦的男人。呼,就算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啊。」
「啊哈哈,好奇怪。」
「犯人,犯人!」
「喂,别开玩笑了。还不快去跟踪秘书和家庭教师。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其余的可疑人物了啊。」
警官挽起了手臂。
「那个男秘书只要放下了头发,也是符合特征的。另外,自称目击到了绑架犯,并且将信拿来的都是女家庭教师。而且雪这么厚,男人也最多跑到邻村,如果是女人的话肯定走不远,一定是将孩子藏在了村里的某个地方。八成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犯人,一旦拿到了赎金后便会逃之夭夭吧。」
「同意。」
「我也同意。」
「你们是真心的么?应该不会真的在怀疑我吧……?」
就这样,他们终于统一了意见,部下两人立刻开始跟踪秘书与家庭教师。
但是。
在仅仅几小时后——
被关在村中教会里的儿子靠自己的力量逃了出来,在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然后呢,维多利加?」
眨了眨眼睛,一弥问道。
两人慢慢地行走着,踏入了迷宫花坛中。
在秋天时还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让人感觉仿佛在食花的怪物的体内迷路了一般的巨大的迷宫花坛,在积满了白雪后,也仿佛涂满了洁白的生奶油一般,到处都闪耀着同样的色彩。
走进花坛后,周围显得更加寒冷了。连吐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色。
一弥牵着维多利加的手往前走去,
「绑架事件不是一下子就解决了吗。在伊安和艾邦牵起手之前。不过,解决了是很好啦……」
「不,还没有结束。」
维多利加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啊,是吗。」
「没错。」
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虽然平安地保护了企业家的儿子,但是哥哥他并没有找出绑架犯。」
「哎,怎么回事?因为那儿子不是应该看到犯人了吗?」
「唔。但是,在事件的背后潜伏着出乎意料的伏兵。」
「谁、谁?」
「就是儿子本人。」
维多利加无聊地说道。
一弥吓了一跳,沉默了下来。
两人仿佛被全白的迷宫花坛给吞入了其中。伴随着他们的行走,脚下便会出现道路,而两人身后的道路则是不断地消失,两人仿佛逐渐被由雪做成的巨大怪物给吸入体内一般……
候鸟鸣叫着。
似乎是在惊奇,两人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如同独自两人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一般,一弥与维多利加慢慢地向着迷宫的深处走去。
微风吹过,裸露的树枝不吉地摇摆着。
——企业家的儿子应该是在旅馆里睡觉的时候,被人给偷偷带走了,然后他被人绑了起来,压到了不见半个人影的教会中的祭坛的内部。而且一天两次,会有人拿水跟食物来,但即使如此,他也变得非常虚弱。
布洛瓦警官询问了企业家的儿子。
被带走时的记忆非常的暧昧。而且,关于他被幽禁的地方,他明明是在教会被发现的,但是本人却强硬地坚持说,「我人在外面。在春天的田野中。」
但是当时正值冬季。如果是被扔在田地里的话,不用几个小时就应该被冻死了。
因为发烧而半睡半醒的少年拼命地重复着说,秘书与家庭教师都不是犯人,他们都是温柔的人。少年非常亲近代替工作繁忙的父亲照顾他生活的两个人。警官刚开始认为他是因此才庇护他们的,但是儿子却说了很多遍,
「我待在春天的田野中,是真的。」
「那个,有两个女人在。穿着暗红色衣服的女人,与穿着白衣服,背上长着巨大的翅膀的女人。两人一直在说话。拼命地。不是,都不是那两个人。我没有见过她们……长着翅膀的白色的人,和一脸温柔的红色的人。」
被以为他是做了个梦吧。但是他又说,「有一个长头发的人时不时会过来。他会带食物和水过来……哎?我不知道是不是金发。因为是在外面,所以那个人的头发总是被风吹得遮住了脸,因此我也没有看清楚」,让人感到非常困扰。那与家庭教师坚称她所目击到的金色长发的时髦男子是同一人物么?明明在村中找不到这个人,他到底人在何方?秘书与家庭教师都不是犯人吗?如果不是一直都被藏在教会中的话,少年到底一直待在哪里呢?春天的田野是什么?还有白色的人与红色的人又是谁?
布洛瓦警官抱住了脑袋。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解决这个事件。
就是这样,他在犹豫了很久后,终于是在来到村中的根本目的,也就是监视妹妹的途中,与恐怖的妹妹进行了恶魔的交易。
布洛瓦警官带着沉重的步伐,虽然很不想去,但仍是毫无办法地向着沐浴在大雪中的圣玛格丽特学园慢慢地走去。
「然后呢,然后呢?」
不知何时一弥已经探出了身来。
他们走在被染成了白银色的迷宫花坛中,终于来到了点心小屋。带有三角屋顶的可爱小屋,也仿佛被涂抹了生奶油一般染成了全白色。握上门把时,一弥因为那冰一般的触感打了一个寒颤。他恭敬地打开了房门,让维多利加走进了家中。
然后,他又礼仪端正地关上了门,跑到了一楼的窗户下,老实地等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从房间内部小步走出来的维多利加走到了翡翠色的猫脚桌与深粉红的如同玩具一般的安乐椅前,窝进了椅子中。不知是什么时候吃的,从她微张的丰满的嘴唇间可以看到花形的饼干。
然后,她又站了起来。
拼命地挺直了背脊,略微开了一点窗。
而在窗外站立不动的一弥说道,
「我,完全没在等你。」
「哼。」
「而且,我一点也不冷。没事。」
「……我不记得说到哪儿了。」
「绑架犯另有他人,布洛瓦警官烦恼着,非常不情愿地来到了圣玛格丽特学园。然后做了一个恶魔的交易。」
「啊。」
维多利加点了点头。
她又坐回了安乐椅中,像小猫一般缩成了一团。
「但是,绑架犯就是家庭教师。」
「哎,是这样吗。……那,少年果然是为了庇护她而撒谎了吧。因为很亲近她,所以不希望她被捕。」
「不是这样。少年也没有撒谎。」
「我不明白……」
「哼!很简单啊。」
维多利加淡然地说道。
她狡猾地眨了眨绿色的眼瞳。
「我收集着散落在这个世界各处的混沌的碎片,为了打发无聊而对它们进行再构成。然后,真实便立刻会作为一副绘画显现。只是这样而已。然后,这个世界又再度被无聊与倦怠所覆盖……」
安乐椅发出了一声轻响。
火焰在小小的暖炉中熊熊燃烧着。
火焰映照在她那碧绿的眼瞳中。仿佛是只在世界尽头所燃烧的绝望的火焰,向着周围逐渐扩散一般。
一弥吞了一口口水,沉醉地看着维多利加的侧脸。
明明是经常见面的重要的友人,但是他仍然觉得维多利加非常的不可思议……
布洛瓦警官踏入了位于圣玛格丽特学园中的维多利加那如同糖果小屋一般的隐藏小屋时,不知为何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在那如同玩具一般精巧的猫脚桌上,还留有某人吃过早饭的痕迹。书籍、无数的点心与蕾丝边的衣服都还在,但是这栋宅邸的小主人……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却不在。
当他打开柜子,并且在沙发底下寻找时,塞西尔跑了过来。当他抓住她询问妹妹在哪里时,她不甘愿地告诉他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图书馆塔。带着不愉快的表情,布洛瓦警官离开了糖果小屋。
图书馆塔的外壁大半已被白雪所覆盖,冰冷地伫立于原地。
推开了钉有圆钉的厚重门扉,比起外面更为冰冷的空气包裹住了布洛瓦警官的身体。
高高在上的天花板。满满地覆盖住了一整面墙壁的古今中外的难解书籍。仿佛是唯有孤独的小孩才能找到的通往夜空的神秘阶梯一般,木质阶梯将墙壁们连接在了一起。描绘在天花板上的庄严的壁画深沉地闪耀着。
这里本应该是知识的殿堂。但不知为何,布洛瓦警官却觉得这里是恶魔一般奇怪的、绝不能让善良的灵魂知晓的,怀揣有世界上的数个黑暗秘密的知识的地狱。
知识到底是什么。
虽然大人总是命令孩子们去学校学习,但是知识真的能让人成长为优秀的大人、善良的市民以及拥有常识的存在吗。不,到某个阶段为止可能是这样的。但是超越常识的知识,会让人——
布洛瓦一下子还没有注意到转过头来的妹妹。因为他全身都被卷入了图书馆塔那阴暗、庄严的空气中。化作石塔的灰色恶魔。化作书籍的厚厚的皮肤。还有如同血管一般遍布四处的下窄小的木阶梯——
「怎么。是哥哥啊。」
「呜哇,维多利加!」
「……哎呀。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这么吃惊。」
「那个……」
布洛瓦警官看着妹妹的侧脸。
小巧的脸蛋。精巧地如同人偶一般,冷淡却又寂寞的美貌。低哑的声音。在由法式蕾丝所做成的漆黑的长裙上,四处装点着红色的丝绢蝴蝶结。小帽子也是黑色的。芭蕾舞鞋也是黑色的。金色的长发如同太古动物的长尾巴一般自背上垂到了地上,不愉快地不断摇晃着。
妹妹本来似乎是在仰望着天花板。他被带着顺势向上看去,美丽的壁画正从遥远的上方俯视着兄妹俩。一瞬间,他以为妹妹是沉醉于这壁画中了,但是接着他又摇着头否定道,唯有这个妹妹是不可能拥有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了眼球的感情的。
「找我有事吗?」
「……发生了事件。」
「与我无关。」
「就、就服从你的条件吧。随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哦,什么都答应吗?」
维多利加并没有表示任何兴趣,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然后,应该是心血来潮吧,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条件。
布洛瓦警官答应了。与恶魔的交易成立了。
维多利加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如同冰一般冰冷地站在原地,听完了布洛瓦警官的叙述后,立刻就解决了事件。然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沉默着向着电梯走去。油压式电梯伴随着钝响打开了铁栏杆门,将精巧如人偶一般的少女给吞了进去。
咕、哦、哦、哦、哦……
电梯摇晃着向上空升去。
最上层的植物园。没有人会来的乐园。传说中,在过去,国王为了与爱人偷偷幽会而建造的,位于最上层的秘密的小房间。仿佛是向着名为知识的深渊笔直地坠落一般,搭乘着维多利加的铁箱子被昏暗的上空渐渐吞没了。
布洛瓦警官打了一个寒颤。
那里冰冷得连吐息都变成了白色。
——将下巴抵在糖果小屋的窗檐上。
久城一弥不可思议地仰视着维多利加。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转向了坐在房间中那如同玩具一般的安乐椅上的维多利加。
「原来如此。果然,布洛瓦警官解决的最初的事件也与维多利加有关呢。也就是当时那所谓恶魔的交易,伊安与艾邦才不得不一直牵着手吧。」
「唔……」
「但是,关键的解决事件的部分我还是不明白啊。结果,犯人确实是被逮捕了吧。为什么?」
「真是麻烦。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因为你没有告诉我啊。」
一弥这样说着,歪了下靠在窗檐上的脑袋。
维多利加装作没看见他一般翻了一会儿书,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很简单啊。」
「嗯,嗯。」
「年幼的少年被犯人关在了教会中。说到教会的话,一定会有宗教画像。你来到这个国家后也看到过好几次了吧。长有翅膀的女人与普通的女人面对面热烈地谈论着什么的画像。」
「……啊!」
一弥轻叫了一声。维多利加点了点头,继续道,
「是『受胎告知』。天使坐在玛利亚的面前,告知她“你即将身怀神之子”。这可以被称为世界上最有名的主题吧。教会中恐怕装饰有这张画,我是这么推理的。」
维多利加的声音非常平静。
糖果小屋被数层花坛所包围着,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喧嚣声。周围只有维多利加的声音在回荡着。
「因为发烧而半梦半醒的少年,应该是一直在盯着那幅画看吧。他一直面对着墙上的那幅画。他并不是身在屋外的春天的田野上。而是坐在寒冷的教会那冰冷的地板上。只有画中的女人与天使是身处温暖的田野上的。还有,所谓拿食物来的人的头发被风吹到一边这一点。少年实际上应该是倒在地板上的吧。由上往下看的话,人的头发自然会垂在脸前,藏住脸庞。并不是因为待在户外,被风吹造成的,而只是遵循重力由上向下垂落罢了。……我是这样推理的。」
「原来如此。」
「犯人是女家庭教师。她自己也在被逮捕后详细地自供了。所谓从来访的男人那里拿到了信,全都是胡说,是她自己绑架了少年。据说她哭着说做了对不起少年的事。最后似乎背叛了很长的刑期,然后被关进监狱了。」
维多利加翻了一页书页。
打了一个哈欠,
「在法庭上作为证人出庭的父亲愤怒地要求判决漫长的刑期,然而少年却证言说希望能够减少判罚。父亲似乎是想将他培养为一名完美的企业家,但是儿子却温柔并且容易相信他人,性子并不太适合竞争。拥有与父母所期盼的背道而驰的资质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也并不罕见。」
「嗯、嗯……」
一弥点了点头。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漆黑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阴影,靠在窗檐上的下巴绷紧着,注意到时才发现他整个人都直立不动了。
维多利加有些不舒服地看着他,说道,
「少年似乎现在也经常去教会为家庭教师祈祷。而且,数天前似乎又和父亲一起来到了村子中,每天都会前往事件发生的教会。无论父亲如何生气,他都不会停止祈祷。你不觉得他就像是善良渺小的僧侣一般吗。所谓僧侣,是不会为了自身的幸福与得失祈祷的。祈祷这件事,几乎没有直接改变世界的力量。但是……」
维多利加一脸无趣地注视着书籍,平静地说道,
「正因如此,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总有地方时常需要着能为之“祈祷”的人。渺小又无力的僧侣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无法看见的绝望中勇敢地守护着这个世界。」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弥悄悄地看向了维多利加的侧脸。
维多利加闭着眼睛,如同睡美人一般躺在安乐椅上。若仔细听的话,便能听到轻微的“呼、呼”作响的鼾声。似乎是因为早上那幼稚的兄妹吵架而觉得疲劳了吧。
一弥缩了一下肩膀,又想起了布洛瓦警官,露出了有点可怕的表情。然后他又注视着维多利加那可爱的睡颜,默默地微笑着。
轻轻地关上了窗户,为了不吵醒小小的公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糖果小屋。
覆满了白雪的花坛中的树枝在冬风中轻轻地颤抖着。
阳光非常地耀眼,因为白雪的反射,而使得迷宫花坛闪耀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白银色的光芒。
快步回到了男生宿舍后,在厨房的大桌子前,塞西尔老师与索菲已然抛开了一切礼仪,在大白天的就开始喝葡萄酒了。
两人都喝醉了,脸颊都红红的。
「哇,找到奶酪了!」
「谁的?」
「哎,不知道。吃掉吧。下酒菜不够啊。」
「是啊,塞西尔。好主意!」
她们正在胡言乱语着。
一弥后退了几步。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若是被卷进了两人之中会很麻烦,因此他悄悄地退到了走廊上。
从厨房中传出了两人的说话声。
「对了,那起事件啊……」
「刚才说的绑架事件?」
「对。这个寒假,那对父子俩又到村子里来了。我还跟朋友说起过,这里明明是发生了那么讨厌的事件的村子啊。但是据他们说,接下来一阵子城市里会变得很混乱。这是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
「然后啊,那儿子还跑到发生事件的教会里去,为那个女犯人祈祷呢。这人是有多好人啊~如果从小就这样的话,还真叫人担心呢。」
「但是不是一个好孩子嘛。我喜欢这样的孩子哦。」
「真不愧是,教师。」
「讨厌啦,没你夸的这么好啦。啊。对了,昨天啊,我有看到伊安和艾邦带着一个小男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因为是穿着在村子里没有见过的衣服,感觉很有钱的孩子,我还以为他们是在绑架他呢。」
「啊。每当那对父子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去陪男孩子玩,或是接送他去教会。真是好人啊。求婚那件事,要不要支持他一下呢。不知道是伊安还是艾邦。」
「我也要支持他。不知道是伊安还是艾邦。」
「干杯!」
「干杯!」
传来了碰杯的声音。
一弥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便离开了。
他离开了老师与舍监正在喝酒碰杯的房间,走出了男生宿舍,愈发强烈的阳光与融化的雪水闪烁着不断滴落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帘。
从广场那儿传来了学生们的欢笑声。
无论是小亭子还是别处,在今天的他看来都是如此耀眼。
冬日的一天。
这就是,这一天所发生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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