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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话 风向鸡不会翱翔天际

铳姬 高殿円 40903 2024-11-04 10:39

  薛德立从小就有一个习惯。一旦自己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晚就会下意识地卷着床单睡觉。

  他并不是特别怕冷,但就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毛毯和枕头也拉到身边来。然后到了早上,来叫他起床的姐姐爱珥文就会取笑他——薛德立,你简直就像是一只蓑蛾呢!好了,快起床!

  那一天薛德立也因为脸颊碰触着有如橡胶球一般柔软的弹性物体,而不禁磨蹭起来……

  有股很香的气味,那是他过去闻过的。在薛德立出生的时候,也陪伴在他身旁的怀念气味。

  (这是什么味道啊……)

  薛德立想要永远享受这个气味而别过脸去,躲避从黄铜窗框洒进来的朝阳。

  就在此时,门板“啪”一声,粗暴地打开。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啦!”

  薛德立的意识就像是从井底吊起来的水桶一样,从沉睡深渊被拉了起来。

  “怎、怎么?”

  “薛德立.你真是太糟糕了,都十四岁了还跟姐姐一起睡?”

  从刚刚就叉着手站在窗边,并投射冷淡目光过来的少女,是薛德立的旅伴,叫安普洛希雅。她有着一对明亮的黄绿色眼眸,并将一头漂亮、完全没有杂色的金发扎成麻花辫,仿佛南方渔港捞起来的金色虾尾一般。

  薛德立硬是撑开还黏在一起的眼皮,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立刻映入眼帘。他看到白色的、柔软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

  薛德立戒慎恐惧地拾起头之后,发现姐姐爱珥文正带着稳定顺畅的呼吸睡在那里。

  “爱、爱珥?”

  薛德立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不是啦!昨天我们真的是分开睡的,为什么爱珥会在我床上……”

  被单在手足无措的薛德立身边动了起来,爱珥文小姐似乎总算睡醒了。

  “早啊,薛德立,你今天真早起。”

  爱珥文撑起身子,白皙而滑顺的上半身拨开被单显露出来。薛德立不禁瞪大眼睛,因为爱珥文身上只穿了一件没有衬里的白色罩衫。

  白布底下的滑顺肌肤实在太眩目了,薛德立只能急忙别开视线。

  “爱爱爱爱爱珥……你你你你怎么会穿成那样……”

  “啊,对不起,因为昨晚打雷嘛,我怕得睡不着觉啊……”

  “打雷?”

  “然后看到你的睡脸,觉得很怀念,就不禁……”

  薛德立看着天真地笑着的爱珥文.只好对安普洛希雅投射求救的眼光,但是却被方才就存在的冰冷气氛打了回票。

  “喔喔喔喔喔喔……所以你们就抱在一起,一觉到天亮是吧?真是动人的姐弟爱啊!”

  “哪有抱在一起……”

  “轰、轰、轰、轰、轰轰……”

  薛德立发起抖来。

  是暴风雪,不合时节的暴风雪正吹袭着薛德立的房间大门。

  薛德立正想说“这是误会!”的时候,就想起睡醒前感受到的柔软触感。

  (对了.那软绵绵又香喷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总有种一直睡在那个上面的感觉……记得摸起来好像是这种感觉……)

  “你的手在做什么?”

  “呃,没、没什么啊,没什么。”

  薛德立为了躲避安严厉的目光.急忙想要下床。就在此时……

  “啊。”

  他的手在床单上滑了二下,整个人扑到爱珥文身上。

  薛德立发现眼前竟然出现跟他在梦中所感受到.那有如刚烤好的蓬松面包一般的触感。他小心地抬起头来之后。发现爱珥文正抱着他,顿时脸色一阵铁青。

  (这难道是爱珥的……所以说我一直……)

  当薛德立自觉到这件事情后,血液突然从身体往头部猛窜。他心想“不妙!”而按住鼻子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噗嗤。”

  大量的血沫在薛德立眼前喷了出来。

  “呃?”

  “啊!”

  被鼻血喷到的安普洛希雅,对着用沾满鼻血的手遮住脸孔的薛德立怒吼道:“真是的!你这烂人,去死吧!”

  “嘎啊啊啊啊!“

  暴风雪变成雷鸣了。

  这个时代名为月之时代。

  世界上有好几个国家,而现在支配这块大陆绝大多数面积的月海王国,虽然领土比过去缩减了不少,但是它的周遭却出现好几个有如月亮照耀的繁星一般的小国。

  这些小国里面有加瑞安鲁德,也有大僧主治理的门卡那林。而最近发展得最为迅速的,就是名为龙王的国王所领导的斯拉法特。

  “我有什么办法,我天生鼻子黏膜脆弱嘛!”薛德立两个鼻孔塞着东西.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抱怨道。

  薛德立一行三人,现在正在前往斯拉法特的都市里姆萨途中。三个人都穿着毛线织成的轻便衣裤,肩披斗蓬。是非常适合旅行的打扮,背上还背着小牛皮制成的背袋。只有爱珥文因为是实习修女的关系。所以不太能暴露手脚给他人看见。她用厚重的羊毛斗蓬彻底覆盖住身体的线条。

  其中又以魔弹炮手安普洛希雅背的行李体积最大。

  “真是的,我才想说今天一定要走到镇上,好好保养一下我可爱的魔弹炮呢!”安普洛希雅说道。

  安背着一把跟她本人差不多高的霰弹抢,那是据说连大人都不太好掌控的杜南柏恩制魔弹炮P——707GK。

  “薛德立,你不也说要在下一个城市买新的弹匣吗?真是的,身为一个魔枪手,居然还用空弹匣,真没出息。”

  “罗、罗嗦,我知道啦!”

  薛德立被吐槽之后就越走越快。

  薛德立与安普洛希雅两人都是魔枪手,跟因为遵守教义而不得放弃暴力的修女爱珥文不一样。他们是利用枪来使用魔法的人。

  为了使用魔法而诞生的枪,魔法枪……

  在数百年前,据说烧毁整个世界的“破晓前夕”大战之后,枪就变成人类不可或缺的物品。至于说原因呢.是因为人类如果没有透过火器。便无法发动魔法。

  据说过去,在遥远的太古时代,人类拥有自己发动魔法的力量。

  但是沉醉在欲望中的人类滥用魔力,让整个世界淹没在魔力引起的火海之中。

  永不熄灭的业火,不断重复的报复行为……

  愚蠢。

  实在愚蠢。

  愚蠢至极的人类。

  众神终于对人类的行为愤怒,剥夺了人类可以自行发动魔法的能力——爱珥文所属的门卡那林圣教教义如此阐述。

  人们害怕就这样失去魔法。过去人类因魔法而得到的恩惠无可计数,已经太习惯魔法的便利性了。

  于是人类思考,有没有办法可以使用魔法呢?人类只失去了发动魔法的力量,但是魔力还在,人类还没有完全丧失魔法……

  然后人类靠着本身的智慧克服这项考验。神明给予人类一切的时代结束,人类新创造的铁与文明的时代来临了。

  铁可以制造所有东西,另外铁所带来的机械效能甚至连魔力都可以自由控制。当人们知道银这种金属拥有吸收魔法的特性时,便想出将魔力灌注于弹匣之中,透过铁与火药发动魔力的手段。

  因携带这类枪枝或大炮而武装起来的人,人们会特别称呼为魔枪手,并敬畏着他们。虽然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年纪都还小,但他们可也算是一介魔枪手。

  安普洛希雅应该是真的很不悦吧,她又抱怨起来了。

  “你真是差劲透顶,竟然看到姐姐的胸部还喷鼻血,下流!”

  “罗、罗嗦!”

  “因为某人贫血的关系而晚离开旅社.又因为爱珥的关系迷路。我说你为什么没办法照着指南针的指示走啊?离开旅馆之后,魔法指南针不是一直指着东方吗?”

  安普洛希雅从爱珥文手中抢过指南针之后,打开上头的银制盖子。魔法指南针跟一般的指南针不一样,是用来指示强大魔力所在方位的道具。三个人正依靠这个道具,追踪一位拥有强大魔力的魔枪手。

  严格来说,是那个魔枪手从三人身上抢走的东西——“铳姬”。

  那是用现在已经失传的古代遗物制造而成的兵器,据说扣下那把枪的扳机,甚至可以让一个“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既可以是代表一个人的词语,也可以是代表数十万人的集团。依照使用方式不同,只要用了这个,就可以在一瞬间消灭掉任何种族,或是任何国家。

  薛德立紧紧咬住下唇。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被奥利凡特的话语蒙蔽的话……)

  他们正在追踪一位叫做奥利凡特的魔枪手。

  那人别号“奇美拉(注:虚构的怪物,由不同动物的部位凑成的怪兽,狮头羊身蛇尾。)奥利凡特”,他组合各种魔法阵式,完成了好几种独创魔法,是闻名天下的天才魔枪手。而这位奥利凡特.正是将“铳姬”从门卡那林总部偷出来的罪魁祸首。

  奥利凡特本来就是一级罪犯。当他还在新月之都学习魔法的时候,就因为暗中进行的人体实验而遭到当局逮捕,并宣判了无期徒刑。他不满这项判决,便杀了修道院所有的修士之后逃跑。现在成了悬赏罪犯。

  奥利凡特配上“铳姬”,这真是最糟的搭配组合。无论如何都得在奥利凡特得到使用“铳姬”的方法之前将之夺回。因为如果他使用。铳姬”咏唱某个国家的名字,就会让该国从世界上消失。

  (无论如何都要在他乱用那个之前找到!)

  安普洛希雅大概也没有察觉薛德立内心的煎熬,她只是直直盯着指南针看。

  “这附近确实有强大的魔力源。在前一个城镇的时候,不也有好几个居民说,有在这个方向看到蓝色的光芒吗?奥利凡特确实来过这附近。那家活已经不在大都了,一定错不了。”

  安摊开手上的报纸说着,那是大都在很久之前发行的报纸。版面上印着大大的标题——“贵族院议员暗杀案与逃亡中的魔枪手有关?”

  嫌疑犯魔枪手名单中也有奥利凡特的名字,还附上惟妙惟肖的肖像画。

  爱珥文说道:“不过要明天才能搜索了,已经天黑了。”

  薛德立不禁停下脚步,望着太阳从地平在线沉没下去的景象。安说得没错,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是动作不快点,会赶不上城镇的关门时间。

  “反正不管怎么说,快点走吧。我也不想露宿在这种地方。咦?哇啊!”

  “怎么了?”

  安普洛希雅突然发出大叫,薛德立跑到她身边之后,看到魔法指南针的指针在里头拼命旋转。

  “这、这是……”

  “有人在这附近使用魔法。”

  薛德立迅速环顾四周之后,发现他们打算前进的方向.正扬起阵阵红褐色沙尘。

  “是那个!”

  安普洛希雅将狙击镜从魔弹炮上取下,迅速拿到眼前

  “有人被攻击了,看不太……清楚,马车侧面又像是鸡的花纹,应该是这个城镇的官差吧。”

  “可能是强盗。”

  三个人都点点头。

  “应该是没错,还是不要有所牵扯比较好。我们快点逃……”

  “不可以!”

  薜德立和安普洛希雅都被这锐利的制止声音吓得回过头去。

  发出声音的当然是爱珥文。

  “爱珥……”

  “我们认识的那个守护者,一定不会原谅这种忽视弱者的行为。好了,让我们去拯救那些不幸的人们吧!”

  爱珥文严正地交握双手。安普洛希雅不禁抱着头,露出一副“又开始了”的表情;薛德立则是急忙说道:“不过爱珥,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就是啊!而且要是在这种地方用掉弹匣,那才真的是浪费呢!”

  “哎呀,怎么可以拿子弹跟人命作比较呢?”

  薛德立跟安普洛希雅不禁互相看了看对方,这个叫爱珥文的少女似乎真的打算赌命拯救素未谋面的人。

  安普洛希雅“哼”一声别过脸去。

  “别闹了,我可不干。为什么要自己跳进这种纷争之中啊?休想我会毫无代价地帮助他人……”

  安的话还没说完,爱珥文就已经往骚动地点飞奔过去了。安普洛希雅惊讶地缩起肩膀说道:“喂,你啊!”

  “爱珥。等、等等我,我也去!”

  薛德立也跟在爱珥文后面跑了过去。爱珥文虽然拥有魔法相关知识,但却受限于门卡那林的戒律而无法进行攻击行为。她的魔法只能用在治疗上面。

  袭击马车的,是一个魔枪手跟两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只是单纯抢劫,但是从他们彻底毁掉马车车轮的做法来看,说不定是刺客。

  搭乘马车的男性已经被拖出马车。男子似乎正苦苦求饶.他不断反复说着要多少钱都愿意支付的话。

  (安说得没错,马车门上有风向鸡花纹,一定是雷姆尼克市长。)

  男子不经意地瞥见这里。盗贼们应该也发现到男子的视线.一转过头来便看到薛德立。

  “你们是什么人?”

  “爱珥,你退下,我来处理!”

  薛德立从绑在大腿上的枪套掏出魔法枪。

  “这家伙,想跟我们对抗吗?”

  “慢着!这小子是魔枪手!”

  男人们都变脸了。薛德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转动弹匣.慎重地选择子弹。

  (对方只有一个魔枪手吗?如果要救出那个人,就得先把这界限结界打破……)

  应该是对方的魔枪手为了不让猎物逃走,而在马车周围设了结界。

  (这个结界的属性是……)

  薛德立首先注目凝神.试着看穿对方魔法阵式的属性.看来不是多复杂的魔法阵式。简单来说,魔法阵式是一种为了让魔法可以正确启动.有点类似方程式的东西;这些阵式全部都是以古语架构而成,只要魔枪手咏唱出声。阵式就会与空气中的魔法元素产生反应而发光。

  薛德立试着吟出“漩涡”、“勇猛的事物”等古语之后.便有几个地方出现反应而发光。看样子是以马车为中心.架设了巨蛋形状的风结界。

  薛德立背后冒出了气喘吁吁的声音。

  “属性是风吧?”

  “安,你来了啊。”

  安普洛希雅瞄了爱珥文一眼之后,说道:“你不是很缺弹匣吗?我会开一枪.你快点解除那个结界吧。我想你应该知道吧,要解除那点程度的‘风’结界,根本不需要用到解除用的魔法弹。”

  “我、我知道啊。”

  “真是的,自己明明就不能参战还这么不要命。爱珥,你退远一点啊,别碍着我们了!”

  安普洛希雅听见一句了解状况之下发出的“愿神保佑你!”从背后传来之后,大大叹了一口气。

  (结界的属性是风……)

  薛德立有如要看透那个结界一般聚精会神。说起来,魔法阵式就像是网子,让发动起来魔力在阵式上面流通,魔法才算完成。

  越是简单的魔法阵式,能让魔力通过的路径就越少。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解除魔法,只要在途中将关键的单字破坏掉就好了。这么一来,魔力便会因为通路毁坏的关系而当场烟消云散。

  问题在于关键词。魔法阵式全部都是由古语构成,阵式通常会受到施法者的习性影响;要找出使用的单字,其实相当麻烦。

  “唱和吧!‘茧’、‘箱子’、‘袋子’。”

  薛德立直接吟出几个常常用在关住东西上面的词语。结界魔法大多会利用这类含有封关意义的单字,来构成魔法阵式。只要将动词部分破坏掉,结界就无法正确作用了。

  薛德立就是打算朝这一点下手。

  但是……

  (没反应,没用到这些词吗?可恶,看样子挺有点小聪明的嘛。)

  男人们似乎知道在结界遭到破坏之前,待在里面是安全的吧。他们只将掏出的匕首刀尖对着薛德立,并没有靠近过来。

  “薛德立,‘盖子’呢?”爱珥文叫道。“对了.‘盖子’!还有‘牢笼’也试试看!”尝试之后立刻发现马车正上方出现蓝白色的闪光文字。“盖住天之物,盖住地之物”这两段文字浮现出来。

  “在那里!”

  薛德立对准那闪着蓝光的部分发射魔法枪。击出的子弹是用来对抗风属性的土属性魔法——“隆起”。

  “轰隆!”

  一道足以震撼腹部的低沉声响遍周遭。薛德立的魔法枪击出的魔法弹在空中分解,瞬间组织起魔法阵式。接着大地剧烈摇晃,而像盖子一般罩在地面上的结界也开始摇摆。魔法成功发动了。

  “好!”

  灌注于弹匣内的土之魔力在阵式上奔腾,而震荡也愈演愈烈。空气像是被刻画着一般震动着。摇到后来地面裂开,土壤如同利剑从裂缝中大大地隆起。

  “呜哇啊啊啊!”

  “地、地面!”

  其中一块隆起的地面,切断了“盖住天之物”这段闪着蓝白光的文字。粉碎的文字失去力量之后,忽地散去;同时原本走行于文字之上的魔力失去跑道,无法继续奔腾,结界便如雾一般慢慢消失了。

  “成功了!”

  安普洛希雅发出欢呼。

  “可、可恶,死小鬼!”

  一位男人拔剑之后往薛德立这边冲过来,但安普洛希雅的魔弹炮立刻朝男人开火。

  “接招吧!”

  安普洛希雅扣下扳机之后,比薛德立手枪大好几倍的子弹爆

  发,数十只火蜥蜴袭向男子。魔弹炮可以在一发炮弹内包含好几个子弹,一口气击发复数魔弹。

  “呜呀啊啊啊!”

  遭到火蜥蜴攻击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慌乱得连剑都扔了。另一名男子光是用剑驱赶火蜥蜴就忙得不可开交,看起来实在没有余力攻击薛德立等人。而位在两个男人身后,带着兜帽的男子——他应该就是魔枪手吧!发现自己大概敌不过薛德立等人,早就丢下其它人逃命去了。

  “啊!”

  其它人发现魔枪手逃走了之后,也接二连三远离马车。他们慌慌张张地逃之天天,瞬间便消失在沙堆后面了。

  “还真没用。”安普洛希雅一边放下肩上的魔弹炮.—边说道。

  “总之,能打赢真是太好了……”

  薛德立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后,被袭击的官差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薛德立有点担心对方有没有因为方才的战斗而受伤,于是便问道:“请问……你没事吗?”

  男子头戴天鹅绒制、装饰有羽毛的华丽帽子。当他看到薛德立手上的魔法枪之后,拉尖了喉咙发出奇怪的叫声:“别、别过来!”

  他像是赶苍蝇一般,夸大地挥舞着那顶鹅绒帽子。

  “你们这些肮脏的魔抢手.给我闪、闪一边去!”

  “真不要脸啊.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安普洛希雅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但是男子似乎没有听见.他依然一屁股坐在土上,并且像只癞虾蟆一般挺了个大吐子.抬头看着薛德立们。看样子他吓得直不起腰了。

  “你、你们也是奥利凡特的伙伴吗?一定是从大都过来追杀我的吧?你们自己说是不是?”

  “你说奥利凡特?”

  薛德立不禁跑到男子身边。

  “不要过来!”

  薛德立就算被男子的帽子打到,还是贴近过去。

  “你刚刚有说到奥利凡特对吧?我们并不是他的同伙,而是为了找他,从千达来到雷姆尼克的。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向,请务必……”

  “罗、罗嗦!”

  男子好不容易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到马车旁边。

  “我、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就像是被戳到的寄居蟹一样跳进马车里面,催促马车夫道:“快、快离开!我们得在关门之前回到市公所才行。”

  “市长,没办法,车轮坏了,动不了。”

  “那就骑马,把马放出来。”

  他们骑上马之后没多久,就奔到沙堆的那一头去了。

  “什么跟什么嘛……”

  就连薛德立都不禁觉得男子的态度很可疑。

  安普洛希雅一边在薛德立旁边捡拾子弹,一边喃喃说道:“他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出身高贵,会比较象样一点耶!真是的,害我浪费一个‘火蜥蜴’!”

  “别气别气。”

  爱珥文对满脸怒气的安普洛希雅微笑,安慰她道:“我相信守护者一定看到你的作为了,薛德立也是哟。”

  “是啊,我们做了善事嘛。”

  薛德立跟爱珥文相视而笑。只有安普洛希雅还嘟着一张嘴,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这对天真的姐弟。

  “啊,好啦好啦。我去测一下风向!”

  安普洛希雅利落轻快地冲到岩石上,现在正是气温骤降的时间带,偶尔从西边吹来的强风扫下树叶。

  “喏,感觉恰到好处的风吹来了。不愧是克拉普斯敦地区,就算黄昏的风也很强劲呢。你们看!”

  安边说边从口袋取出一个银色块状物,那是魔抢手们用来灌注魔力的银制子弹。因为银与魔法的兼容性高,所以常常用在制造子弹上。而铅则有着完全相反的特性,铅这种金属就是所谓的魔法绝缘体。

  “我要开始了!”

  安普洛希雅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将双手缓缓横举到水平高度,开始咏唱魔法阵式。

  “——汝乃伟大之士。寄宿在二与十六之间的使者,不协调之地,绿之王……”

  薛德立静静地听着安普洛希雅咏唱。现在她正在吟唱的.是风精灵喜好的古语,以及拥有力量的单字。她从通过这山丘的风之精灵身上借用一点点力量,并用魔法阵式网住.以便收进子弹里面.

  安普洛希雅的声音有如歌唱,依循着一定法则缓缓扩散到空气之中。那感觉就像是抛出银色的网子一般,所以魔枪手在捕捉精灵的时候,常常被形容成“撒网”。

  (真是漂亮……)

  薛德立呆呆听着安普洛希稚咏唱的古语.听到出神。

  然后……

  “……各式各样的气.纵横交织在世界上的各种真理呀!请依循吾之祈祷.立刻收缩吧!。

  一道蓝白色闪光在安如此宣示之后奔腾而出.并拖曳着银色网子.通过安的手掌.吸进子弹里面。

  “成功了!。安普洛希雅不禁叫道:“顺利捕捉到风元素了.理论上这种风大的山丘应该会有力量强大的精灵居住,看来真的是猜对了。再加把劲的话.说不定可以让‘风’加强.升至‘太刀风’的程度呢!”呢!”

  薛德立快跑安普洛希雅身边,她手中有一个亮着朦胧绿光的银制子弹,可以感受到里面有着强大魔力。证明这个子弹已经顺利容纳了风之力。

  魔法也有等级之分。风的魔法分成“微风”、“风”、“太刀风”、“白南风暴”等,种类和用途都各有千秋。听说能力高的魔法师里面,甚至有人可以操纵“镰鼬”的力量;但是只有外号风神的古代魔术师杰诺库雷特,才能够使用最高等的“风暴”。

  薛德立发出感叹。

  安普洛希雅很擅长捕捉风精灵,或许是她自己本身拥有风属性的关系吧?而且声音又特别优美。她的歌声既高亢又透明,是古代精灵会喜欢的音色。

  “安真是厉害,今天已经是第二个了。”

  “这小意思啦!”

  安普洛希雅把子弹收到腰际之后,将翠绿的眼眸转向薛德立。

  “薛德立,其实你也应该做得到才对,毕竟你继承了那传说中‘亚利鲁夏’一族的血脉啊。”安普洛希雅伸出食指,指着薛德立的鼻尖说道:“亚利鲁夏不就是那个红色魔导师贝李杰的末裔吗?我听说那一族的人全部都必须成为魔枪手。所以从出生以来就只以古语交谈。而且,还为了不影响正统发音方式,而不与外界交流……喂,你也是这样吗?”

  薛德立困扰地缩缩身子。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安普洛希雅对打算逃避的薛德立呢哺道:“如果你是亚利鲁夏直系血统继承者的话。应该有学过我这种货色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高等咒文啊!想必那一定是以摧毁世界……”安普洛希雅注视着薛德立的眼中。带着如同刀刃一般危险的锐利光芒。薛德立困扰地闭上双眼,安普洛希雅总是会这样刻意提到薛德立的身世话题。

  薛德立没有小时侯的记忆。他自己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传说中魔枪手一族亚利鲁夏后裔的事情。

  距今约十多年以前,发生一起盗匪在深夜入侵亚利鲁夏洋房并将整家族人全部赶尽杀绝的案子。依照爱珥文的说词。当时依然年幼的她和薛德立是侥幸逃过一劫,并被门卡那林寺院收养。

  薛德立突然抬起头来。

  “对了,这边离月读山丘的亚利鲁夏洋房满近的吧,爱珥?”

  “薛德立……”

  爱珥文眯起眼睛,注视着薛德立。

  “如果到那边,说不定就可以想起过去的记忆。”

  “没有这种事,应该要回想起来才对!”安普洛希雅抢在爱珥文之前说道:“喂,你快点想起来吧,这么一来就算不用继续这种无聊的旅程,也不用把铳姬夺回。只要有你身为亚利鲁夏直系家族的力量,说不定就可以夺下整个世界。”

  “别说傻话了!”

  安普洛希雅的话被中途打断。爱珥文正以沉稳的眼神低头看着安。

  薛德立惊讶地瞪大眼睛.总是温柔地笑着的姐姐,很少这样大声说话。爱珥文的说词,充满着让人无法违抗的强硬态度。

  (爱珥是怎么了啊……她平常不会这样说话的啊。)正当薛德立感到困惑的时侯,爱珥文又突然变了表情。

  “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咦?真的啊。”

  薛德立手背上有一道小小的割伤,不知是何时伤到的。爱珥文说道:“我帮你治疗吧。”

  薛德立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旁边别过脸去,看到安已经整个人僵住。

  “我才刚学会一首新的圣歌呢。”爱珥文高兴地微笑说道。

  据说修女们吟唱的火之圣歌,因为是以古语填词的,所以具有疗伤的效果。说穿了就是简易版的治疗魔法。她们在戒律的限制之下无法进行攻击行为,但相对的却能够吟疗唱圣歌替人们疗伤。

  但是要有疗伤效果,就必须正确地发出古语的音,还得跟上正确的诗歌旋律才行。

  爱珥文的发音咬字当然非常完美,但是她的歌声却一点也不完美。

  薛德立的脸颊开始抽动了。

  “呃.这个……这点小擦伤没有大碍的啦。”

  “哎呀,不可以小看伤口喔!如果感染破伤风的话怎么办?就让我吟唱圣歌替你治疗……”

  薛德立惨叫。

  “啊?”

  “啊……呃,不了不了,舔一舔就没事了,爱珥你也别太介意。”

  “可是……这首圣歌很美的!我觉得连心灵都可以得到慰藉呢。”

  “哈哈,哈哈哈哈……”

  薛德立干笑。

  爱珥文长得非常漂亮。

  长及肩膀的黑发总是散发着亮丽的光泽,稳重的眼神就像红水晶一样。

  个性虽然有点温吞。但是既沉稳又温柔。

  虽然有时会烧焦锅子。有时候会用针戳到自己的手指,又有时候会在唯—的一条路上迷路,但是对薛德立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不过这个可爱的姐姐,也有一件事情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开头的旋律很优美喔!‘高高在上赐恩泽,我等之主’……”

  “咕哇。”

  薛德立喷了一口血。这是他没听过的歌……或者该说这已经不算是一首歌了。

  (头、头好痛啊!)

  事实上.爱珥文是个极度音痴。

  薛德立因为这些个破天荒的音调而感到阵阵眼花.这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啊啊,安她……)

  安普洛希雅紧紧抓着薛德立不放.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你呀……快阻止那个人类凶器。不、不然让我杀了她。”

  “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啊!”

  “啊……啊……啊主呀啊啊啊,请怜悯您的……小羊们呀呀呀呀。”

  安昏倒了。

  “啊啊.安!”

  ——半小时后。

  “……安,快、快到镇上了.你振作一点”

  “召、召唤恶魔的仪式结束了吗……我听见来自远方的悲叹了……那是悲叹……”“两位.太阳要下山了哟.我们得在关门之前抵达雷姆尼克,你们走快一点儿啊!”

  那是两个满脸空虚的魔枪手,还有唯一受到治愈的爱珥文的身影。

  所谓雷姆尼克,似乎就是古语中风向鸡的意思。

  而这座城镇也正如其名,沿着街道排排站的每一栋建筑物屋顶上面,都有以黄铜铸成的风向鸡忙碌地转来转去。

  在克拉普斯敦,又以这一带的风势最为强劲。居民们不论是要磨粉还是冶铁,都会利用风车来当作动力。虽然因为风会带走土壤中的水分,导致无法培养农作物,但是风也同样给人们带来其它方便。

  “好壮观,真的满满的都是风向鸡!”

  三个人在镇上的许可证检查所排队等候的时候,看到风向鸡被当成城镇的主题,不禁发出赞叹。

  (奥利凡特真的在这里吗?)

  薛德立打开魔法指南针的盖子,里面的指针确实指着这个风向鸡城镇。如果在这座城市的方向看到巨大魔法光的情报属实,那么城市里面一定有会使用魔法的人物。

  (而且那个男人也提到奥利凡特的名字了,铳姬一定在这里没错……)

  三人来到城镇的入口处,递出由门卡那林圣教国发行的通行证给官员。

  官员一脸惊讶地盯着薛德立们瞧。三个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孩出外旅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了。

  “喔。这两位是魔枪手,而另外一位是修女吗?原来如此啊……”

  爱珥文身上穿着以羊毛织成的厚重僧侣用黑斗蓬。只要穿着这个,就算是在有点距离的位置上,也可以一眼看出爱珥文是跟门卡那林有所关连的人。

  “好,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么,在通过之前请先将银制物品交由我们保管。当然,魔法枪的子弹请全部卸下来。”

  安普洛希雅整张脸因吃惊而僵住。

  “怎么这样!魔法弹是用银制成的耶?如果全部交出去的话。就无法使用魔法了啊。”

  “本市的政策便是如此,毕竟要是在镇上使用魔法的话.我们可吃不消。不交出来就不能进去。”

  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总不能在城外露宿。安普洛希雅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肩头上的弹匣套交给官员。

  “好了,那边的小子也一样。”

  “啊,是。”

  薛德立迅速解下弹匣套,并且将枪管中的子弹退弹之后,交给官员。同时还将身上一直配戴着,有如护身符一般的戒指.以及为了预防万一而携带的护身用小刀通通取下,放在桌子上。

  “那边的小姐没有吗?”

  爱珥文微笑回应道:“我是门卡那林的修女。门卡那林的教义限制我们不可以携带任何武器,如果您还是不放心要搜身的话,请不用客气。”

  爱珥文自己张开了厚重的黑色斗蓬。

  男子调查完三人之后,突然说道:“如果你是门卡那林的修女,那就应该会唱圣歌吧?听说那个跟魔法有着同样效果,能不能唱给我听听看呢?我从半年前就患了胃病啊。”

  爱珥文的表情整个亮起来。

  “真的吗?那么我就不客气……”

  “不可以!”

  “你会没命!”

  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几乎同时大叫。

  简单检查过携带物品之后,官员总算将要两个人才推得开的厚重铅制门板上的锁头打开。

  “好高……”

  薛德立仰头看着比自己还高三倍左右的城墙。雷姆尼克并不是战斗用的城塞.只是个边境都市,但是防卫墙竟是如此严峻,实在有点不太搭调。

  (搞不好又要开战了,跟加里安鲁德灭亡时一样的惨烈战役……)。唉唉。我还在想到了镇上要买新的魔法弹呢!这样看来应该连子弹都没卖吧?”

  身上少掉不少行李的安普洛希雅。一边将手环到肩膀后头舒展筋骨,一边说着。爱珥文也将手放在嘴边,低头沉思道:“这个城市对魔法的警戒程度相当高!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光是魔法而已,这么乡下的城镇竟然建造了那么高大的城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意外啊?”

  镇上已经充满夜晚的气息,屋顶上的母鸡到天亮之前似乎也没事可做。三个人在店家的灯火引导之下,走进一家酒店。或许是因为傍晚的钟已经敲过了,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劳工,或者是在白天工作的人。

  “请给我水果酒.另外来几道味道不要太重的菜。”

  一个跟薛德立差不多大的少女。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过来点餐。

  “欢迎光临。客人你们没有成人陪伴吗?”

  小孩出外旅行常常会被这样问,爱珥文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从脖子上掏出门卡那林的印记——那是镰刀十字形的项链。

  “愿神庇佑小姐。我是门卡那林的实习修女,现在正在进行巡礼修行之旅,这两个孩于跟我一样是魔枪手实习生。”

  “魔枪手?”

  周围几桌原本只是注意着薛德立等人,突然骚动起来.薛德立急忙继续说明。

  “啊,不、不过我们的枪弹和银制物品全部都交给检查所的官员保管了,现在手无寸铁。”

  “是吗?那就好。”

  少女很明显因为放心而大大吐了一口气。

  “绝对不可以在这个镇上使用魔法喔.市长严格禁止使用魔法。所以银制汤匙、镜子还有装饰品一类的东西也下能带到镇上来。因为银是很容易吸收魔法的金属。”

  少女淘气地眯起眼睛。

  “真遗憾,好不容易遇到真正的魔枪手了,却无法见识一下魔法。”

  “喂,佩琪卡,别说这种会招惹危险的话啦!”

  “三七步小马亭”酒店的老板娘,叮咛这位少女。

  “毕竟无法知道谁会听见啊,你应该没有忘记你爸爸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吧?”

  叫做佩琪卡的少女,好像挨骂的小狗一般畏惧地缩起肩膀。

  忙碌的小马亭老板从厨房探出头来。

  “哎呀,你爸爸的遭遇虽然令人遗憾.不过你也不能一直沮丧啊!佩琪卡,你是我们店里的招牌.今后也请你好好加油呀!”

  “老板……”

  周遭几桌客人也都鼓励着佩琪卡说道:“没错没错,佩琪卡的爸爸是个很出色的工匠.没办法跟他多多相处真的很遗憾。”“说得是啊.而且你爸爸也是这里的熟面孔嘛。”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他喝起酒来可是海量呢!”

  “而且很会打架,我常常被他用拐杖打呢!”

  开朗的笑声此起彼落,一度沉郁下去的店内气氛瞬间欢乐起来,让薛德立感到安心。虽然他并不了解情况,但是这个叫做佩琪卡的少女,似乎才刚丧父不久。

  佩琪卡急忙回过头来。

  “对、对不起,你们要水果酒跟几道菜对吧?”

  少女说罢,直到方才为止,一直沉默不语的安突然问道:“我问你,你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魔枪手吗?”

  “嗯,是啊。”

  “有点奇怪。难道没有一个带着花俏鹦鹉,叫做奥利凡特的魔枪手来过这里吗?”

  “奥利凡特?”佩琪卡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说道:“我没看过这样的人。这个镇上的旅馆并不多,所以就算没有住在我们这里,也应该很快就会听到消息。”

  “喔,这里也是旅馆啊?现在还有没有空房?我们正在找落脚的地方。”

  薛德立在一旁呆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一直觉得安普洛希雅很会从别人身上套出必要情报。才刚以为她很快就问到奥利凡特的事情,结果马上又问到旅馆的情报。薛德立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应该跟自己一样大的安普洛希雅,会这么世故呢?

  佩琪卡困扰地抱住托盘。

  “对不起,今明两天都客满了。约半年前开始,往来这一带的人突然增加了。”

  “哎呀,为什么?”

  这原本是个随口问问的问题,但是佩琪卡的答案却相当具有冲击性。

  “就是那件事啊,伊柏利特消灭案。”

  “!”

  薛德立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

  (冷静……冷静下来……)

  薛德立虽然拼命说服自己,但是他微微抬离地面的双脚,却像是踩着笨拙的踢踏舞步一般不断颤抖着。

  (该、该怎么办……要是在这种地方引起他人怀疑的话……)

  他不禁紧紧闭上双眼。

  就在此时,有一只温暖的手,迭在他如同冰块一般冰冷的左拳上。薛德立看了看坐在自己左边的爱珥文。

  (没事的,不用介意。)

  “爱珥……”

  薛德立缓缓地吐气,然后他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奔流,伴随着体温从指尖传过来。

  (好温暖……)

  薛德立就这样在桌子地下牵了爱珥文的手好一阵子。他觉得很神奇,只是握着手而已,竟然就可以放心下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法呢?

  薛德立缓缓放开手。

  “爱珥。谢谢你,我没事了。”

  “那就好。”爱珥文微笑说道:“那,就让我吟唱一首圣歌,好让你更安心吧……”

  “不下不,这就不用麻烦了!”

  三杯发泡水果酒送到空无一物的桌子上,佩琪卡跟安依然在薛德立面前交谈着。

  “既然你们是从南方来的,那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半年前,伊柏利特在瞬间化成灰烬的事。”

  “啊。嗯……”

  “最让人觉得可怕的,是一个魔法师毁掉了整座城市。好像是那个魔法师从神殿里面,偷走了点燃‘破晓前夕’大战导火线的魔法枪!‘铳姬’。伊柏利特周遭的土壤全部烧成黑炭,完全无法种植作物。而河流又全部蒸发,实在无法再继续住人,所以很多人就逃到克拉普斯敦来了。”

  三个人困扰地在桌子上面面相觑。虽然他们能够理解没有空房的理由,但是这么一来,不论怎么找,都很难在镇上找到空房了吧。

  “所……以……我……才……说动作要快啊!今晚找不到旅社,全部都是爱珥的责任!”安普洛希雅满脸怒气说道。

  “爱珥,要是你没在那里唱歌的话……恶……”

  安似乎是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了吧,只见她浑身颤抖着。

  “可是薛德立受伤了嘛!而且圣歌有治愈功效啊。在之前的城镇时,卧病下起的老爷爷也因为听了我的歌之后,睡得一脸安详……”

  “那是因为他挂了啊!”

  “哎呀……所有生物总有一天都会回到天父怀中的。”

  爱珥文认真地交握着双手。

  安恶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要算起来的话,薛德立流鼻血才是迟到的理由吧?”

  “为什么要算到我头上啊?”

  “啊啊,这下又得露宿了。天气这么冷,要是睡在荒郊野外肯定会冻死。”

  “那个……”

  三人听到这预料之外的声音,便停止交谈抬起头来。端了热汤过来的佩琪卡,一边将碗盘摆在桌上,一边说道:“各位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住我家?”

  薛德立不禁直直盯着佩琪卡的脸瞧。她被三个人用抓住唯一希望不肯放手一般的眼神注视着,困惑地笑笑说道:“那个,我家现在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爸爸在今年冬天过世,妈妈也早就不在了。虽然我家不大,但是总比露宿好得多,所以……”

  “我、我愿意,请让我们借住吧!”薛德立猛力踢开椅子站起来道。

  “那么……”佩琪卡将空酒杯连同托盘一起顶在头上说道:“今晚请在小马亭尽情吃喝吧。毕竟自从父亲过世以来,我受了这里老板娘许多照顾……这是唯一条件。”

  佩琪卡说罢,调皮地对三个人眨了一下眼。

  佩琪卡的家离“三七步小马亭”没多远,走路一下子就到了。那天晚上,强劲的风越过雷姆尼克的城墙吹进来,屋顶上的风向鸡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东边。

  从小马亭带出来的小灯,直接点燃了桌上的提灯。接着灯罩便亮了起来,整个房间充满鲸油燃烧的气味。

  “对不起,我家没有东西可以招待各位。不过明天早上就会有未经稀释的牛奶供各位品尝了。”

  佩琪卡一脸抱歉,一整天都在外工作的她,只有晚上才会在家。

  “一整天下来,鲸鱼油的气味根本去不掉呢!很难闻吧?。她开着玩笑。并接着说道:“两位请睡我父亲的床吧。安普洛希雅.不好意思,请你跟我挤一挤。”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有床睡就谢天谢地了。啊,我先到房间去了,总觉得脑中的诅咒咒语挥之不去啊……”

  安普洛希雅说罢,解开靴子的鞋带.迅速走进寝室。佩琪卡悄声说道:“她身体不舒服吗?”

  “呃。这个嘛,是有一些原因啦……”

  这时爱珥文起身说道:“真是让人担心。既然这样,就让我为她唱一首优美的圣歌……”

  “哇啊!”

  虽然克拉普斯敦位在大陆偏南方的位置,但是以山区为主的这块区域,就算到了植物发芽的季节,也依然会下雪。

  佩琪卡一边吐着白色雾气,一边从熨斗里面取出烧过的石炭煮水。分隔地板间与客厅的木梁上面,垂挂着打磨得亮晶晶的铜锅和铁熨斗,想必是在她们家传了好几代的物品。每次薛德立只要触摸到这种上面有手垢,并且具有沉重感的东西时,都会觉得上面应该寄宿着不知名的精灵。

  佩琪卡正在煮热水加蜂蜜和生姜的蜜茶。这俭朴的味道,让薛德立因寒冷而冻僵的脸渐渐舒缓开来。

  “所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爱珥文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说道:“月海王国。我们是从东都艾斯特拉达搭乘火车,越过加尔瓦托洛斯来的。”

  “艾斯特拉达!”佩琪卡拍了一下手,兴奋地说道:“听说东都有可以跟远方的人交谈的箱子,还有可以一直让牛奶保持低温的魔法桶子,是真的吗?”

  “啊,你是说电话吧?是真的。”

  虽然大陆上的主要都市几乎都建有铁路工程,但是像雷姆尼克这种乡下地方的铁路,大多是类似培根铁路或牛奶铁路等.为了运送食材到大都市而建造的。在都会里面,可以看到绅士们叼着比手指还粗的雪茄,路上还等距设置着装有玻璃灯罩的瓦斯灯;但是稍微往南方一点,羊群的数量就比人还多了。

  对于没有离开过雷姆尼克的佩琪卡来说,电话和打字机都像是魔法一般神奇吧。她兴冲冲地反复问着关于都会的状况。

  “呃……”

  “我是薛德立。这是我姐姐爱珥文。”

  “哎呀.是姐姐啊。不过你们长得不太像呢!”

  薛德立觉得爱珥文似乎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他偷偷瞄了爱珥文一眼。

  (爱珥……)

  “薛德立。你说你是魔枪手嘛?那你应该有带枪吧?”

  薛德立点点头从大腿上的枪套抽出魔法枪,“叩咚”一声放在桌上。

  “这就是魔法枪啊……我是第一次看到呢。”佩琪卡兴奋地双颊泛红。

  “可以摸摸看吗?”

  “子弹已经全部退出来了,所以没关系。”

  佩琪卡战战兢兢地拿起枪。

  “好重呢。”

  “这是铁制的。不用铁的话无法承受火药的热度。”

  薛德立按下扣环.打开弹匣。

  “弹匣是放在这里的。稍微大一点的枪可以装填六发子弹。但是那种枪对我来说还是太重了点.所以我的枪是五发式。”

  佩琪卡专注地抚摸击铁的部分。这玩意的前面装着撞针.功用就跟打火石一样。当撞针撞击子弹里面的引信产生火花之后.便会点燃火药。

  “喔喔。真的是用火药的力量击出魔法啊?”

  “现在如果不借用枪枝的力量,人类就无法发动魔法啊。”薛德立静静地解说,佩琪卡点点头。

  “因为人类掀起太多战争了,所以神明夺走人类可以发动魔法的能力嘛。喂,这个看起来跟一般的手枪没什么差别耶!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啊?”

  “啊,构造确实没有什么差别。只有子弹里面的火药,还有保养方式不太一样而已。”

  “喔喔喔。”

  佩琪卡一副很稀奇似的举起枪端详,再次摸摸后方的击铁。

  虽然现在宪兵也还有使用单纯用来击发铅弹的枪枝,但是自从魔法壁出现之后,这种枪枝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魔法跟金属是完全相对的东西。然而魔法的威力比较强劲。现在的战争在开打之前,都会先架设魔法壁,于是铅弹和刀剑就发挥不了什么功用了。结果,最后还是演变成以魔法定输赢,所以人们才会害怕魔枪手。”

  佩琪卡露出微妙的表情凝视着薛德立。

  “这我知道,我听说过有人可以架设魔法壁的事。来小马亭作客的流浪者曾经说过,拥有魔法壁的人实际上就是刀枪不入。”

  佩琪卡的话中带着连薛德立都可以感受到的恶意,他不禁重新看看佩琪卡的脸。

  “不过这样看起来还真不可思议,枪明明就是铁制,但是子弹却是银制的。”

  “呃,关于这点……”

  薛德立稍稍移开视线,向爱珥文求救。爱珥文轻轻放下杯子之后,伸出食指对佩琪卡解说道:“刚刚也提过,有学说指出魔法这种力量跟一切的金属都完全相对,实际上铁跟魔法就完全不相容。另外还有一种学说指出,魔法文明已经宣告结束了,下一种文明——铁的时代已经到来。”

  “铁的……文明?”

  “是的,比方火车、电话还有打字机……新东西全部都是由金属制成的。魔法只是古代文明遗物罢了,我认为它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但是呢,”爱珥文接着说道:“只有银可以跟魔法兼容。”

  “为什么只有银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下过从很久以前就传说银具有驱邪功能,银制品接触到毒素就会变黑的特性或许也有点关联吧。总之只有银是可以跟魔法兼容的物质。所以,人们便想到将自己的魔力、或者是自然界中的力量灌注到子弹里,透过枪枝这类机械引发,以便使用魔法,这也算是铁的文明所带来的好处。而且,人类身体上最容易汇集魔力的部位就是指尖。所以只要握住空子弹,集中精神,就可以将魔力注入子弹之中。”

  薛德立水平举起双手之后,吟唱出简单的魔法阵式。犹如歌唱般的古语接触到空气中的灵魂,散发着闪亮亮的光芒飘降到手掌中。

  “好漂亮,就像是玻璃雪花一样。”

  佩琪卡发出陶醉的叹息。

  正以为蓝白色的闪光瞬间纵向划开空气的时候,它就已经穿透过手掌了。

  “这叫魔法光,在注入魔法到子弹里面的时候,一定会出现这种光芒。话说……”薛德立看了看爱珥文。“我们是在千达听说有人看到这个方向有巨大魔法光的谣言,才过来这边的……”

  佩琪卡立刻大喊:“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的,我们这里别说魔法师了,连一只银制汤匙都不能带进来呢!而且就算那个叫做奥利凡特的魔枪手来了,他的子弹也会在门口全部被没收啊。没有子弹的话,不就无法使用魔法了吗?”

  薛德立失望地点点头,这回又扑了个空。奥利凡特到底上哪去了?

  佩琪卡在沮丧地垂着肩膀的薛德立身边,格外热心地说道:“嗯.关于刚刚说明的,不论什么魔法都可以灌注到子弹里面吗?”

  “那要看做子弹的人的属性。”

  爱珥文让佩琪卡握住总是挂在她颈子上的镰刀十字项链。

  “做、做什么?”

  “这个是用灭亡时代的古老金属制成的。可以大略测出你的属性……啊,你果然是火属性呢。”

  爱珥文看着佩琪卡手背上浮现出来的火焰花纹,简短地点头说道。

  “果然是指?”

  “世界上约七成的人类都是火属性。据说是因为在遥远古代,人类跟火精灵缔结了契约,才能够发展出现在这样的文明。人类的属性是依照那个人的血统而决定的,如果你的父亲或母亲拥有其它属性的话,你就应该能够使用火属性之外的魔法。不过在没有接受训练的情况之下,是相当困难的。”

  爱珥文停了一下,接着微笑说道:“不过只是一股脑儿碰触银,也不会形成魔法。如果没有学习魔法阵式的架构和古语的话,就无法操控魔力。虽然偶尔会出现情绪高扬的门外汉做出魔法弹的案例,但这真的是偶尔而已。”

  “是……这样啊……”

  薛德立看到佩琪卡落寞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吗?”

  “不.我误以为魔法是万能的。不光是变出火或者是水.而是可以立刻实现任何愿望……”

  薛德立不禁失笑。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们实际上能用到的魔法阵式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而且不管多复杂的魔法阵式,都无法把铁屑变成金子,也不可能把水变成油啊。”

  佩琪卡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沉默有如尘埃一般缓缓降落在桌面上,薛德立也在隔了一会儿之后,喝上两口蜜茶。

  此时佩琪卡突然开口道:“我父亲在一个月前过世了。”

  薛德立和爱珥文互相看了看对方。

  “是……这样子啊,昨天在小马亭也听到类似的话题。”

  “其实是被杀的。”

  “咦?”

  佩琪卡在吃惊的薛德立等人面前,一点一滴述说起来。

  “他是个好父亲,从五年前我姐姐因为肺病过世以来,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小孩了,所以他很疼我。”

  “母亲呢?”

  “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被暴徒袭击……从那之后,我就跟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父亲原本是做屋顶砖瓦的炼瓦工人,但是自从他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腿之后,就只能做一些手上的工作。于是在伙伴的建议之下,从千达搬到雷姆尼克来。

  父亲拼死拼活地找,总算找到一天十多拉(注:金钱的单位)的活字拼版工作,然后一个人努力地养大我。因为他跛脚的关系,要外出就得拄着一只拐杖。不管是去上班,还是去喝他最喜欢的酒的时侯……我最喜欢三只脚的父亲了。”

  佩琪卡从柜子里头取出一只老旧的拐杖。

  “父亲的手很灵巧,这支拐杖也是他自己做的。喏,这里不是刻了一个‘A’吗?父亲成为拼字人员之后,总是会像说口头禅般说A这个字最重要。A意味着事物的开端,他说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属起头最重要。”

  “真是个优秀的父亲。”

  佩琪卡听到爱珥文这么说,双眼眯成一条线,一副真的很开心似的笑了。

  “每天到了父亲回家的时间,我都会听到门的那一头发出拖着脚走路的声音,马上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近年来他的左眼因为得了白内障,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他却说在右眼也失明之前,要继续拼字版。后来我去小马亭工作,让家计负担变轻之后,我就计划过一阵子要搬到里姆萨去,看能不能在繁荣一点的地方找医生治疗父亲的眼疾……父亲总是说,希望能在失明之前看到我嫁出去……但是……”

  佩琪卡咬紧的牙根之间发出呜咽般的低吟。

  “但是,那个叫做摩林兹的家伙,硬是强迫眼睛几乎看不见的父亲去服劳役。他竟然要跛脚又几乎盲目的父亲,每天挖掘五个纸箱深的防御壕沟。理由是说什么要是开战才挖就太迟了,如果像伊柏利特那样被消灭掉就得不偿失之类的。”

  “摩林兹是这里的市长?”

  佩琪卡静静地点点头。

  “他是不是身穿着绣有华丽刺绣的亚麻衬衫,头戴装饰了大羽毛的帽子呢?”

  “没错,摩林兹本来是大都人,据说他在大都扯上贵族之间的丑闻案,结果被下放了。”

  依照佩琪卡的说法,去年刚上任的执玫官摩林兹,自从听说伊柏利特的消息以来,就像变了个人似地非常畏惧魔枪手,甚至把银制物品全部隔离到城市之外。然后因为这个政策的关系,佩琪卡父亲爱用的银制怀表,还有母亲遗物的银制随身镜,都被官差给没收了。

  “市长,没办法,车轮坏了,动不了。”

  薛德立想起当时那个男人身旁的马车夫,确实曾经这么说过。

  “那个男人果然就是摩林兹啊……是他杀了佩琪卡的父亲……)

  “摩林兹做起事来乱七八糟,哪有人在冬天建盖城墙的啊?父亲虽然申请免除劳役,但是却没有人理会他。理由是因为我们才搬来这里不久,还不算是正式的市民。而且不光是父亲要服役,是所有市民,所以每户人家都因为负担家计的人无法继续赚钱伤透脑筋。父亲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也不顾大家阻止,便带着爱用的拐杖去找摩林兹申诉了。他一如往常地拖着左脚出门。但是,最后却只有拐杖回来……”

  佩琪卡双手撑在桌面上,掩着面孔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的真心话才从指缝中溜出来。

  “……如果我会用魔法的话,就可以杀了那家伙的。”

  薛德立不禁看看爱珥文。

  爱珥文犹豫了一下,对佩琪卡说道:“佩琪卡……”

  佩琪卡突然以严厉的语气说道:“为什么我们非得经历这种遭遇不可?我们每天都很认真工作、也都没有忘记餐前的祷告,还有每周的礼拜。每天都要刮掉面包上的霉才能吃,牛奶稀得跟水一样,最近甚至也买不到真正的奶油。好东西都给官差霸占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让他、让他好过一点呢?”

  爱珥文轻轻地,像是碰触易碎物品般扶住佩琪卡的肩膀。

  “你不能尽往坏处想。今晚先休息吧。天冷了,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让我们关上铁窗,用暖炉烧几个暖脚用的石头吧?”爱珥文抱着垂头丧气的佩琪卡,回到房间去了。

  薛德立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回到房间之后,被窝里面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

  “那孩子个性挺激烈的呢!真叫人感到有些意外。”

  “哇啊!”

  薛德立惊吓得大叫。

  “啊,安,你醒着啊?”

  “我想说她特地招待我们,应该是个满亲切的孩子,不过原来如此……那孩子原来是在期待你的魔法。”

  安普洛希雅翻个身,“喀喀喀”地笑着说道:“然后呢,她有没有打算要你替她报仇?”

  “怎么可能!而且我的弹匣都被拿走了啊,什么也不能……”

  “如果是你的话,做得到吧?”

  安普洛希雅一针见血的语气,让薛德立不禁吓了一跳。

  “喂.我们救的男子就是这里的市长对吧?名字叫做摩林兹。”

  “嗯,佩琪卡是这么说的。”

  “那个男人,是不是半年前牵扯到那桩丑闻案的,前桑普提市长——托马斯·摩林兹?”

  安普洛希雅翻开报纸给薛德立看。那张报纸虽然是半年前的东西,但是因为登了奥利凡特的肖像画,所以安随身携带着它。

  报纸上报导了这条新闻——

  坦杰特贵族院议员死亡一案。经调查后判定是魔去致死。中央警察院逮捕被害者的外甥马克埃尔·坦杰特子爵。染血的子爵家继承人之争.是否牵扯其它政界相关人士?

  “这个案子成了大都的丑闻.所以我也有听说。喏,这边就有写到——嫌疑犯的朋友.现任桑普提市长托马斯·摩林兹否认涉嫌……嗯嗯.看来摩林兹之所以不用出庭应讯.是因为他把罪行全部转嫁到自己雇用的魔枪手头上.然后逃过一劫。他会被放逐到这种边境地方,也是这个原因。”

  安普洛希雅那对像猫一样圆的大眼睛忽然转向薛德立。

  “摩林兹一定在躲那个魔枪手。他之所以会过度畏惧魔法,想必是害怕对方找他报仇吧。”

  薛德立倏地从床单上弹起来。

  “难道说那个魔枪手是奥利凡特……”

  “答对了。”安普洛希雅转转食指说道:“你们也是那家伙——奥利凡特的伙伴吗?一定是从大都过来追杀我的吧?你们自己说是不是?”

  薛德立“啪”一声,拍手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这么怕魔枪手啊!他不让银器进入市内也是这个原因吧。”

  薛德立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安普洛希雅。

  “我说安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那个叫摩林兹的男人,讲起话来带有大都腔对吧?而且几乎没有北方腔。我想他应该是最近才被下放过来的,佩琪卡不也这么说吗?”

  薛德立不禁发出叹息。安普洛希雅竟然在那么简短的对话里面,就过滤出这么多情报。

  “稍微整理一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那个叫摩林兹的家伙在大都计划杀害贵族院议员。我想应该是跟那个议员的外甥有金钱上的往来,要不然就是对方答应给他个什么重要职位。然后,为了要隐蔽这些行为,于是雇用了魔枪手奥利凡特。但是整个计划却败露,摩林兹为求自保,便将所有罪状全部转嫁到奥利凡特头上。不过摩林兹也不算完全清白,因此才会被下放到雷姆尼克来。看样子他太小看奥利凡特了,于是后来发生伊柏利特的案子,摩林兹便开始非常害怕魔法。摩林兹担心奥利凡特报复,就将所有银金属弄出雷姆尼克。让整座城市变成无法使用魔法的环境。然后,因为他施予过重的劳役,导致佩琪卡父亲死亡,那孩子才会想要杀掉摩林兹……就是这么一回事。”

  安普洛希雅在床单里面咧嘴失笑接着说道:“不过居然因为害怕魔法就不让人带银进来……呵呵。我想就算这么做也没什么用的啦。”

  薛德立看到安普洛希雅别有意味的笑着,觉得很好奇。

  “什么意思?”

  “因为,又不是只有魔法才是武器啊。只要使用者有心。不管是切菜用的菜刀,或者是翻搅壁炉的棍棒,都可以当作武器使用啊。”

  薛德立摸不清楚安的话中含意。惊讶地皱皱眉头。

  “也就是说,所谓的武器啊,并不像山或者河那样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存在,而是透过人类的手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啊。”

  “嗯,没错。”

  “而且,是用来杀人的。”

  薛德立不禁挺直腰杆。

  安普洛希雅喀喀笑着说道:“不管是剑还是枪,不都是为了杀人而制造出来的吗?既然这样.只管制银也没什么用啊。依我看来,就算佩琪卡拿父亲遗物的拐杖打死摩林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怎、怎么可能这样!”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用的可是发簪喔。”

  薛德立听到安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讶得说不出话。安普洛希雅好像在聊昨天的晚餐吃什么一样.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到:

  “人不是拿到武器之后会想杀人.而是先有杀人的念头之后。再将武器交到他手上。也就是说,只要有杀意的话,拿在手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武器。管他是叉子.还是剑.或者是军队都一样。——所以.人绝对无法舍弃武器。”安普洛希雅的视线.简直就像削得尖尖的箭头一样。薛德立被安射出的箭贯穿胸口,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安普洛希雅在不发一语的薛德立面前,一脸倦容地打了个大呵欠。

  “人类是愚蠢的生物。神明明就说不可以了,但是人类依然舍不下魔法。神接下来会禁止我们什么呢?现在我们是靠着铁的文明制造出各式各样崭新的武器,所以说接下来会夺走铁?还是要夺走最根本性的杀意呢?不过,如果憎恨会导致暴力,那人类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受了吧?这么一来,我们到底会变成什么呢……”

  安普洛希雅说完之后,大概是因为累了吧,很快进入梦乡。

  窗外阵阵风吹,偶尔刮起的强风吹得百叶窗“喀哒喀哒”打作响。

  “人类无法舍弃武器……”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寒意直逼薛德立身边,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他周围。在一片黑暗之中,听觉自然变得格外敏锐,就算是一点点小声音也听得见。

  就在此时,薛德立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嘎啦、嘎啦”,好似在刮削东西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

  过了一会儿之后,声音就不见了。薛德立包紧毛毯,硬是闭上眼睛。

  ——如果我会用魔法的话,就可以杀了那家伙的。

  闭上眼睛之后,佩琪卡那充满憎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薛德立眼中,久久无法磨灭。

  人类身上.拥有几种完全无法靠理性控制的特征.据说梦就是其中一种。

  那一天晚上,薛德立难得做了一个快乐的梦。他很凑巧地补充很强劲的魔法到手边的子弹里面,安普洛希雅不断拍手称赞他很厉害。

  ——薛德立,你好厉害!我对你的印象改观了呢!不不。搞不好迷上你了哟!

  “咦咦?”

  安普洛希雅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厚脸皮地抓起薛德立的右手.然后踮起脚,整张脸凑到薛德立眼前。

  ——如果是这么棒的大魔法师,要我嫁给你都没问题。

  ——啊啊啊啊,安……

  安普洛希雅的气息碰触到薛德立的脸颊,她纤细的手指伸进紧张万分的薛德立头发之间,并发出如同猫咪撒娇一般甜美的声音。

  ——喂,跟我结婚吧!不觉得你和我可以生出一个继承亚利鲁夏血统的超级魔枪手吗?

  安一边说一边松开薛德立的衣襟,将手伸了进去。

  “安,哇、哇啊!”

  ——亚利鲁夏的血统与我的……血统融合之后,一定可以生出拥有强大魔力的后代。这么一来,或许我们就能够终结战争了,也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喔。好嘛,薛德……

  ——不可以!

  突然,一个震耳的声音回响耳畔,薛德立和安被拉开了。

  薛德立惊讶地看着声音的主人。

  “爱珥?”

  爱珥文动作如蛇一般敏捷.迅速将自己白皙的手臂缠住薛德立左手。

  ——如、如果不是身为姐姐的我认同的对象,薛德立就不能娶!而且现在就论及婚嫁,未免太早了一点吧?

  爱珥说道,并拼命贴紧薛德立。她丰满的胸部顶着薛德立的手臂,让薛德立的脑浆都快沸腾了。

  (胸、胸部,胸部顶着我啊……)

  安普洛希雅“哼”地反驳回去。

  ——什么嘛!就算你想用美色欺骗薛德立也没也用的啦,你这巨乳控(注:对某事物的迷恋,源自control)阿呆!

  ——我、我才没有色诱呢,而且薛德立是我弟弟!

  ——有什么关系!薛德立,你说是不是啊?现在已经有人十四岁就在接客了呢!你也劝劝这个欧巴桑吧。

  ——哎呀。竟然说接客!这可不是还没出嫁的姑娘该说的话啊!

  薛德立的脸旁就是安普洛希雅如花蕾一般的双唇,身体左半部则是顶着爱珥文柔软的身体,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好、好爽,可是很困扰……不过,总觉得好像一场梦,有点痒痒的.又感到很困扰……唔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放松脸颊说着梦话。

  “安,抱、抱歉,我不能马上跟你结婚,但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爱珥你也是,先离开一点吧……胸、你的胸……你的胸部……”

  “快起来。”

  肚子好像被踹了一脚。

  “呜咕……怎、怎么了?”

  “你到底梦到什么啊?”

  薛德立一边呻吟一边睁开双眼,一脸不悦的安普洛希雅映人眼帘。

  “薛德立,现在可不是睡大头觉的时候啦。事情大条了。那孩子不见了!”

  “咦?”

  薛德立整个人弹起来。

  “你说不见了,是指佩琪卡吗?”

  “我早上起床之后发现她不在旁边,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起来找人的时候,就在桌上发现这个……”

  爱珥文递出来的,是一块有刮削痕迹的金属碎片。

  “这、这是银……”薛德立呆呆地呢喃道:“为什么佩琪卡会有这种东西?我记得她确实说过,所有的银都被没收了不是?”

  “答案在这里。”

  安普洛希雅从桌子里面翻出一个东西,那是约跟拇指差不多大的金属块。仔细一看,可以看到中央浮雕着一个A文字。

  薛德立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金属活字。”

  “她是不是说过他爸爸是拼版工?,,

  薛德立点点头,记得佩琪卡确实有提过。

  安普洛希雅捏捏下巴,沉思了一回儿之后说道:“我想,她应该是用这个制作了子弹吧。金属活字是用银铅合金铸成的,她应该是把银提炼出来。”

  “能够只提炼出银吗?”

  “你们来一下。”

  安普洛希雅带着两人来到有暖炉的客厅.她蹲在暖炉前面,仔细地检查暖炉里面留下来的灰烬。

  “银跟铅很容易混合,混合之后的产物叫做贵铅。只要有—个可以像这样堆积灰烬的火炉,放置好贵铅之后.将灰烬撒在贵铅上面然后点火,用栗树或桩树木柴持续燃饶.这么一来铅就会溶解被灰烬吸收掉,剩下的就是银了。在银山常常用这种方法提炼。”

  薛德立看到安从灰烬底下翻出铅块之后,倒吸了一口气。

  “真的耶……”

  “我是不清楚她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但是她非常执着。如果她将对摩林兹的憎恨全部灌注在制作子弹上面的话,相信里面一定能吸收了很不得了的魔法。”

  “你说魔法?,,爱珥文静静地对惊吓得缩起肩膀的薛德立说道:“这个碎片上面可以感受到不太好的魔力。每个人都拥有魔力,所以我想安说的状况,大概也八九不离十。”

  “可是她又不是魔枪手!”

  “薛德立,那是因为你咏唱魔法阵式的时候,没有把精神集中到一个点上。”

  薛德立觉得话题好像突然岔开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咦嗯,是这样没错……”

  “人类就算平常在生活当中,也会下意识地做出类似集中精神的事情。比方坠入火热的爱情之中,憎恨到想要杀掉对方的时候,人就会出现只思考单一事情,并将意识集中到那一点上的倾向。这跟咏唱魔法阵式的时候几乎一样。”

  ——虽然偶尔会出现情绪高扬的门外汉做出魔法弹的案例,但这真的只是偶尔。

  薛德立想起昨晚对话的内容。爱珥文半开玩笑对佩琪卡说的话居然成真了。

  “难道说,我们在千达听到那个看到雷姆尼克方位出现巨大魔法光的消息,是佩琪卡填充魔法到子弹里面……”

  三个人几乎同时咽了一下口水。

  薛德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那小刀因为刮削坚硬的东西,刀刃已经整个钝掉,上面甚至有不少缺口。

  想必佩琪卡坐在椅子上,用小刀刮削父亲遗物的时侯,她的憎恨也从指尖不断灌注到银里面了吧。就算银很柔软,但是要一个少女靠一把小刀将之削成子弹形状,还是需要花费莫大的精力。

  薛德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每天从小马亭下班回家之后,便取出小刀刮削着银的佩琪卡背影。

  (佩琪卡,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制作子弹呢……)

  “不过就算做出子弹了,她也没有枪……”

  “关于这个部分,我们好像也被摆一道了,喏……”

  安普洛希雅扔出薛德立的枪套,昨晚应该收纳着枪的枪套空荡荡的。

  薛德立知道自己的脸色“唰”地泛白了。

  (那么,那个声音果然是……)

  昨晚睡前听到的,那个好像刮削什么一般发出的“喀喀喀”声音……那是……那个声音是佩琪卡为了配合薛德立的枪,而刮削子弹的声音。

  三个人脸上分别浮现三种不同焦虑。

  “糟糕了,得快点阻止佩琪卡!”

  薛德立如同子弹一般迅速奔出房间。

  薛德立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三七步小马事.店里的椅子都还放在桌子上,还没有开始营业。

  老板娘一脸莫名其妙,对神色慌张的薛德立同道:“哎呀,这不是昨天来吃晚饭的少爷吗?你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

  “请阻止佩琪卡!”薛德立大叫。

  “佩琪卡怎么了吗?”

  “佩琪卡、佩琪卡她拿走我的枪……我想她应该是要去报仇吧!她要去杀掉害死她父亲的摩林兹。”

  “你、你说什么?”正在店里面搬货的小马亭老板探出头来,“你说佩琪卡要去杀掉摩林兹,这是真的吗?”

  “可是火枪对摩林兹无效啊,他身上有魔法壁……”

  薛德立摇摇头。

  “佩琪卡拥有一发魔法弹,而且她偷走我的枪……”

  薛德立一边说,一边想起昨晚吃饭时的事情。佩琪卡应该是昨晚在小马亭知道薛德立是魔枪手的时候决定要采取报复行动的,因此才会问薛德立等人要不要去自己家。

  小马亭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一脸严肃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这下可糟糕了,老伴,佩琪卡……佩琪卡会被杀的!”

  “叫大家来找出佩琪卡!”

  “可、可是,那个叫摩林兹的家伙究竟在哪里?”

  小马亭的老板娘不经意地看看窗户的方向之后,惊讶得整张脸僵住。

  “老伴,是市公所!”

  就在此时,宣告早上十点的钟声“铿铿铿”地响遍整座雷姆尼克市。薛德立上前一步,向老板娘问道:“市公所是?”

  “摩林兹每天早上十点都会离开住处,到市公所去。如果佩琪卡要找他的话,应该会锁定这个时间……”

  老板话都还没说完,薛德立就朝再度敲响钟声的市公所冲了出去。

  薛德立总觉得敲了十下的钟响,好像分散在头上落下来一般。他站在十字路口上,凝神注视有没有马车往市公所过去。

  (这里也没有。)

  薛德立发现没有收获的时候,又立刻踢蹬地面奔跑出去。他的长靴鞋跟在没有整理过的地面上挖出一个坑。

  “佩琪卡,快回答我啊!”

  薛德立大叫,周围的人都一睑讶异地看着薛德立。他毫不在意,继续叫道:“佩琪卡!”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女性尖叫传进薛德立耳中。薛德立迅速改变方向,往传来尖叫声的方向奔去。

  那里正好是在市公所前面,耸立着一尊抱着一本厚重书籍的诗圣柏吉欧铜像的广场。薛德立在广场上,看到一位拄着拐杖正准备往市公所走去,有点肥胖的中年男子,以及拿着手枪指着男子的少女。

  “佩琪卡!”

  “不要过来!”佩琪卡的枪口分亳不差地指着中年男子叫道。

  男子的拐杖“铿啷”一声掉在他脚边,他铁青的脸上冒着好几滴冷汗,双手举得高高的,呆呆站在原地。薛德立对那个男人有印象。没有错,就是薛德立出面搭救的羽毛帽男人。

  (这个男人果然就是摩林兹!)

  “各位如果不想被魔法波及的话,就离这里远一点!”

  周遭的人一听到“魔法”两字,纷纷发出尖叫,慌忙逃离广场。薛德立则不顾一切跑到佩琪卡面前。

  “你、你是谁?你以为做出这种事情可以全身而退……”

  “你还问我是谁?我就是被你害死的拼版工贝鲁金的女儿!”

  佩琪卡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加强力道,摩林兹惊叫一声,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你、你在说什么?我才不认识什么拼版工……”

  “别装傻!”佩琪卡有如整个身体都是石炭做成的一搬,全身散发着热气说道:“我爸爸被你杀死了。他明明就跛脚了,你还硬是征召他服役,爸爸为了你.拖着他的脚去挖掘壕沟。不只是爸爸,所有人都打从心底憎恨你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雷姆尼克因为风大。所以作物不好收成,我们原本是由大家一同分享那少数的大地恩泽,但是你却把大都的观念带来这里,勉强大家建造这种根本用不着的围墙……你这么做有什么助益吗?没错,那一天也是!”

  佩琪卡哽咽地接着叫道:“要是再把壮丁调走的话,雷姆尼克居民就没有办法准备过冬了。爸爸为了大家而去找你理论,结果就没有再回来了!”

  宪兵应该是听说有异状而赶到,并在佩琪卡四周散开。每一个宪兵都举枪对着佩琪卡,单膝跪地瞄准。

  (那不是魔法枪,而是真正的铅弹火枪。)

  薛德立小心翼翼地观察宪兵们手上的枪,那并不是使用银制弹匣的魔法枪,而是装填铅制子弹的单纯火枪。这种火枪对拥有魔法壁的人虽然完全派不上用场,但魔法壁是相当高价的装备,并不是一般市民随随便便就可以人手的物品。

  佩琪卡当然没有魔法壁。如果宪兵们同时开枪,佩琪卡娇弱的身体肯定瞬间变成蜂窝。

  但是,佩琪卡却好像没有看到宪兵一样,露出一个轻视的笑容。

  “这么做也没用,就算你们扣下扳机,我也一定会击发这发魔法枪。这么一来,我在心中反复培养出来的怪物就会吃掉你们……是不是啊,薛德立?”

  薛德立突然被叫到名字,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在我家看到那个了吧?”

  薛德立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简短点个头。

  佩琪卡疲倦地微笑道:“我每天回到没有点灯的家里,都无事可做。就算我说‘我回来了’也没有人响应我,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给一家人用的锅子太大了,害我每次煮汤都会煮太多,也会下意识替爸爸准备碗盘。当我仰赖月光削着银块的时候心中都希望可怕的怪物从子弹里面蹦出来,然后杀掉摩林兹。于是我就看到那道光,那道光很漂亮,是蓝白色的,我认为这或许是神赐给我的利刃。”、

  她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决心,还有除此之外的某种东西。

  “我说薛德立啊,你应该也明白才是。当你非常想要大卸八块、碎尸万段的对象出现在你面前,而你手边正好有一把小刀的话.我想任何人都无法不去捡起那把刀的。我相信我可以使用魔法,因为我爸爸是那么认真地活着的好人啊!神会给我报仇的机会,会让我可以使用魔法的!”

  佩琪卡的右脚往后方大跨一步,握住枪的双手重新瞄准摩林兹。摩林兹吓得双下巴不断颤抖。

  “还我爸爸来。如果你可以用你害怕的魔法可以让我爸爸重生的话,我就答应你不扣下扳机。”

  摩林兹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说什么傻话!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父亲……”

  佩琪卡大叫:“还我爸爸来!把我唯一的爸爸还给我啊!”

  “快别这样!”

  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像是被寂静无风的雷姆尼克天空吸收掉一般回响天际。佩琪卡紧紧扣住扳机的手,也在这一瞬间犹豫着要不要扣下去。

  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广场上,几个大人挡在薛德立面前。

  佩琪卡瞪大眼睛。

  “老、老板娘?还有爸爸的伙伴们……”

  一个人从远远看着佩琪卡的人群之中跳出来,那是一直很疼她的小马亭老板。

  “佩琪卡,快放下枪,你就算这么做也于事无补啊。”

  “我不要!”佩琪卡依然用枪指着摩林兹,转过头来说道:“老板不也说过了吗?摩林兹很过分,一定是在大都惹了麻烦才被下放的。还说摩林兹仗着中央管不到地方官员而恣意妄为,为了赚取重回中央的财力,对我们课重税。大家应该都很想这么做吧?不都说很想杀掉摩林兹吗?就连我爸爸……”

  “你父亲是我杀的。”

  这时候,原本已经停歇的风暴,突然呼地吹过城墙。镇里房屋屋顶上的风向鸡一齐“啪哒啪哒”地改变了方向。

  在这之中,只有佩琪卡像是结冻一般伫立不动。

  “什……么……”

  “跟摩林兹无关,你父亲贝鲁金是我们杀的。”

  佩琪卡瞪大眼睛,想要找出这番话之中的虚假部分,但却事与愿违,小马亭夫妇的表情,还有周遭大人们的态度,在在显示他们并没有开玩笑……

  佩琪卡双脚下断打颤。

  “骗人!怎么……这样……”

  “你父亲确实想直接去找摩林兹申诉。”小马亭的老板娘静静地说道:“可是,要是他这么做的话,你觉得会怎样?”

  “什么怎么样……”

  “你曾经想过吗?万一你父亲真的跑去找摩林兹申诉了,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啊!”

  佩琪卡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一直摇头。

  “可是大家……不是都说摩林兹很可恨,劳役很沉重吗?”

  她迅速环顾周遭的大人们,薛德立对这些人也都有印象。是昨晚在小马亭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称赞佩琪卡父亲的人。

  “大家不都会在小马事一边喝酒一边喧闹吗?要摩林兹快点消失,所以爸爸才为了大家……”

  但是,却没有人同意佩琪卡的话。所有人都沉着—张脸!但是却没有人露出自己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如果你用那把枪杀了摩林兹,你认为事情会变成怎样呢?就算摩林兹死了,大都还是会再派遣一个新的执政官过来。你们父女待在雷姆尼克的日子还不长,所以大概不知道.摩林兹跟前一个市长根本没什么差别。就算跑去找摩林兹申诉,反正也只会被打回票而己。而且要是真的这么做,政务官反而会更严厉对待反抗他的人。我们已经阻止过你父亲好几次了,希望他稍微替住在这里的大家想一想。你们要是在这里待不下去,还可以回到老家千达去。可是我们却没办法。不过你爸爸却听不进劝,所以我们只好用这支拐杖……”

  小马亭老板娘的手上握着某样东西,那是佩琪卡父亲生前使用的拐杖。

  佩琪卡口中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怎么……”

  厚重的泪水帘幕覆盖住佩琪卡的茶色眼眸。

  “怎么这样……啊……啊……”

  薛德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她心中某样东西,正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崩解。

  好一段时间内,广场上只听得到呼呼风声。原本面向西方的风向鸡缓缓改变方向,告诉人们时间的流逝。

  “你想用那把枪攻击谁呢?”小马事老板说道。

  “不.别过来……”

  “你虽然说过要杀死所有坏人,但是你今后仍然打算将坏人一个接一个射死吗?你认为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佩琪卡一个转身,将枪口指着小马事老板。

  “别过来!”

  “把你所谓的坏人全部杀死,就能够像你说的改善生活吗?你真的以为世界会有所改变吗?”

  老板根本不在意枪口指着自己,一步步接近佩琪卡。他并没有责怪佩琪卡,只是一脸哀伤地直直看着佩琪卡的眼睛。

  “如果你恨我们的话,就别用那把枪,用铅弹杀了我们吧!如果这样可以消除你的怨恨,那就做吧!别牵扯到毫无关系的人。”

  “老伴!”

  薛德立听到小马亭老板娘的啜泣声从背后传过来,佩琪卡则是明显慌了手脚。她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从刚才就沉默的双唇像死人一样发青。

  这时候,薛德立看到安普洛希雅和爱珥文应该是听说有骚动而跑了过来。

  “啊。”

  薛德立细细的叫声有如变成暗号一般,小马亭老板也同时扑向佩琪卡,准备控制住她。

  “佩琪卡!”

  “啊啊!”

  佩琪卡闭着眼睛,用力扫紧了勾住扳机的手指。

  “不要啊啊啊!别过来啊啊啊!”

  (啊啊!)

  熟悉的枪声“碰”地响彻广场中心,风压袭击薛德立的肚子,他看见银制子弹从佩琪卡手上的枪口冲出来之后,立刻碎成粉末。

  (怎、怎么回事j)

  尖锐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落,接着视野染成一片黑色。

  薛德立惊讶地看着天空,有如持续燃烧劣质石炭所产生的煤烟般的怪物,冲破银制子弹出现。

  薛德立轻轻摇摇头。

  “……我没看过这种魔法。”

  “那当然啊,那是佩琪卡心中豢养的东西嘛!”安普洛希雅边让热风吹着自己的头边说道:“伤脑筋,如果遇到火魔法就用水,遇到风魔法就用土,这样多多少少可以达到相互抵销的效果,但是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属性就无计可施了,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魔法阵式存在。”

  “是怪物!”

  “快逃,快逃命啊啊啊!”

  周遭的人们喧闹地四散而去。连滚带爬地想逃离现场的摩林兹,被黑色触手阻挡去路,发出惨叫。那个怪物似乎认得自己的目标对象,恶狠狠地瞪着打算逃跑的摩林兹。

  薛德立推开握着枪,呆呆站在原地的佩琪卡之后,用古语对怪物叫道:“住手!别做出无谓的杀生!”

  “薛德立,没用的,那家伙不是精灵或圣兽一类,而是佩琪卡内心生出的怪物啊!古语不会通的!”

  就在爱珥文说话的同时,怪物朝薛德立伸出黑漆漆的触手。

  “啊啊。”

  “危险!”

  当薛德立以为一个黑色的物体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耳边就听见爱珥文的惨叫。

  “呀啊啊啊啊!”

  “爱珥!”

  原来爱珥文为了保护薛德立,而被黑色触手抓走了。

  黑手把爱珥文的身体举得高高的,烟雾彷佛吞噬掉她半个身体一样。薛德立反射性地摸向大腿的枪套,但是枪却不在那里。

  “枪……不能用枪,也没有子弹!”

  薛德立呆住了。

  要是没有子弹,就算有枪也没办法使用魔法。如果对手是古代生物的话,还可以靠古语沟通。但是这对那个黑色怪物也没用.

  如同油脂一般的汗水从薛德立眉心流下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爱珥!)

  “用魔法吧。”

  那声音冷静得非常不合时宜。薛德立战战兢兢地看看右边。便和安普洛希雅四眼相望,两人的视线高度几乎相同。

  “你应该做得到吧?薛德立。”

  “这、这种……事情……”

  安普洛希雅对薛德立施压说道:“你不想救爱珥文吗?她是你姐姐啊!”

  “我做不到!没有枪我怎么可能做到!。

  “没有枪就杀了伊柏利特十万居民的,是谁?”

  这句话有如挥砍下来的斧头一般劈开薛德立的心。他停止了呼吸。不光是呼吸,就连时间都静止了。

  安普洛希雅接着说道:“是你做的。没有用枪就放出魔法.一瞬间将居住了十万人的伊柏利特化成灰烬。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继承了赤魔导师贝李杰浓厚血统的直系家族!薛德立·亚利鲁夏。只有你而已啊。”

  薛德立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

  “安,别说了……”

  “那真的很厉害,简直可以比美据说在古代烧尽世界的“落日”级火焰。人们连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火海淹没,好几道火挂耸立云霄,被狂卷的爆炸风扯碎的手臂与身体四处散落.根本没有立足的地点。”

  “别说了!”

  薛德立大声惨叫。当场抱着头蹲下。

  (不可以回想起来啊。)

  ——一直生活得很安稳。

  年轻的修道士们,在伊柏利特的门卡那林圣教修道院侍奉神明,并摸索着服务他人的方法,大家共同生活。

  薛德立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在修道院了,他几乎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是,他却依稀记得,当爱珥文陪他玩捉迷藏,自己还躲在老旧大钟里面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过了一阵子之后,薛德立和爱珥文两个人被门卡那林的修道院收养。修道院里面大多数修道士都跟薛德立一样,是因为遭逢战争或不幸意外而失去父母的孤儿。

  收养薛德立的札普奇克主教,用他大大的手摸着薛德立的头说道:“真可怜,因为强盗半夜偷袭害你失去父母,想必让你很难过吧?你可以永远待在这里。在这个神之家,大家都是你的兄弟。”

  修道院的修行虽然辛苦,但是对薛德立来说,却是安稳而满足的生活,在这里生活得越久,薛德立就自然越不太会去想起以往的事情。

  (可怜的不只是我,世界上有太多人比我更不幸,我想帮助那些人。我要在这里学会许多治愈魔法,跟爱珥一起帮助大家……)

  而且。爱珥文也在这里。

  爱珥文,温柔的姐姐。她有着漂亮的淡桃色眼眸与散发着清香的肌肤。红通通的脸颊就像苹果一样。姐姐总是会用脸颊磨蹭薛德立表达关怀。

  薛德立确信,只要爱珥文陪伴在身边,他就能够一路走下去。所以他想变强,为了他亲爱的姐姐……

  (只要有神跟爱珥在就够了,寺院的修道士跟主教也都是很好的人。那一天晚上的事情,还是全部忘了吧……)

  但是,那个男人却毁了这一切。

  (那个男人就是奇美拉奥利凡特!)

  奥利凡特犹如灾难一般降临,或者如结束一般,抑或如临死前的惨叫一般。

  他假装成修道院的同志接近薛德立之后,非常周到地告知薛德立事实真相。

  ——你的家人是被札普奇克主教给消灭的。

  就这样……

  仿佛过去神夺走人类发动魔法的力量时,曾说道:“人类啊,变软弱吧。”

  从那之后,人类每次互相混血,便会使魔力衰退。确实,火属性的人类和水属性的人类所生下的子嗣,只会分别继承到一半的魔力。

  神赐给透过魔力反叛神的人类,是时间越久就会越无能的残酷结果。

  人类不可能默默承受自己越变越弱小,便在世界各地彻底操作血统,尽可能保持血统单纯。他们忤逆了神的惩罚,认为自己不可以变弱,不可以变成更软弱的生物……

  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人类依旧抵抗着。

  但是,与此研究相关的门卡那林僧侣们,却对“洋房”内诞生的小孩产生恐惧。因为这些孩子的血统太过纯正.所以他们已经可以不靠枪就发动魔法。

  这现象充分显示出这些孩子们已经不是人类了。

  僧侣们觉得,如果有一天他们找上门来,自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札普奇克主教悄悄下令手下将“洋房”都处理掉。只留下一个他们长年研究的对象——薛德立·亚利鲁夏。

  ——你被骗了。

  就算捂住耳朵,奥利凡特的呢喃仍像恶魔之音一般溜进耳里。

  ——真是可怜,你的家人被札普奇克……

  薛德立闭上眼睛拼命挣扎,但是不管他怎么压抑,都法阻止自己内心涌上来的黑色情绪。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太阳落在伊柏利特正中央。

  ——安普洛希雅看着抱头发抖的薛德立。他的模样好像拼命保护自己承受来自外界的冲击,没有比这更惨的模样了。

  安普洛希雅亳不留情地对双手撑着膝盖不敢看前面的薛德立说道:“你想起来了嘛!这样不是很好吗?”

  相对于薛德立苍白的脸庞,安普洛希雅脸颊通红。

  “有力量的人使用力量是天经地义的啊!相反的,有力量却不使用才是大错特错。你明明就有可以守护重要的人的力量,为什么要犹豫?”

  “我……是……”

  安普洛希雅抓住低着头的薛德立头发。硬是拉他抬起头。薛德立皱着眉头低声哀嚎道:“控制不了,我不想力量又……失控……变成像伊柏利特那样。”“我非常讨厌你这一点。”安冷酷地说道:“明明就拥有人人称羡的力量。但是却老是不肯拿出来用……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为了要保护重要的人而迷惘,因为我很清楚什么对我最重要,什么是没有必要的。不这么做,碰到意外的时候就会无法割舍,而犹豫则会要人命……喏。”

  安普洛希雅让开半步,正被烟雾吞没的爱珥文身影便映入薛德立眼帘。

  “爱珥!”

  爱珥文的黑发在怪物的手中,犹如失去生命的海草一般垂着。薛德立知道爱珥文现在非常虚弱。她没有发动攻击的能力,这跟可以使用魔法的薛德立及安普洛希雅不一样。门卡那林规定不可以持有任何武器的教义,甚至限制了她自保的行动。

  怪物从自己体内伸出几只触手,用切削的方式攻击市公所建筑。热风粉碎石板地,并跟越过城墙吹拂过来的自然风混合,在广场各处形成龙卷风。龙卷风卷起破裂的石板碎片,一边在周遭洒落火焰与石粒,二边在镇上到处乱窜。

  (怎么会这样,到底该怎么办……)

  薛德立拼命思考。

  如果不用魔法的话,到底要怎么打倒那个怪物?能不能像基本六大元素一样,找到可以与那怪物抵销的属性呢?

  如果能够知道怪物的属性的话……

  薛德立茫然到处乱看的视线,捕捉到一脸呆滞仰望着怪物的佩琪卡身影。她已经完全失去自我了,也不见她眨眼睛,只是傻傻张着嘴,呆呆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在广场上肆虐。

  就在此时,薛德立脑中爆出一道强烈火花。

  (啊!)

  薛德立发现佩琪卡手中握着她父亲的拐杖。

  “对了,如果那个怪物真的是由佩琪卡的憎恨所诞生的话……”

  薛德立像变了个人似地迅速站起身子,穿过吃惊的安普洛希雅身旁,跑到佩琪卡旁边,并拿走她手上的拐杖。

  “佩琪卡,借用一下你父亲的拐杖!”

  佩琪卡小小发出“啊”一声,但她的双眼终于渐渐恢复正常神色。

  (只能赌赌看了!)

  薛德立在热风之中穿梭,朝怪物前进。强风卷起煤烟变得一片漆黑,让人甚至犹豫要不要呼吸。

  薛德立确认手中佩琪卡父亲拐杖的触感。

  (感觉到了……)

  那把代替佩琪卡父亲的脚的拐杖,因为手会出油的关系,只有手柄的部分特别光亮。

  薛德立这才发现佩琪卡的父亲是如此长久地握着这把拐杖。才让它变成这样的。就算拐杖的手柄变得如此光滑,他依然努力地用三只脚走路。虽然拄着拐杖、走得比一般人缓慢,但是为了他最宝贝且心爱的女儿,他仍然不放弃,继续向前……

  (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薛德立不得不这么想。不光是银,人的意念就是会像这样留在各式各样的物体上。

  而薛德立相信,这是比任何魔法都强大的力量。

  薛德立紧紧握着拐杖,来到佩琪卡制造的黑色怪物面前。火焰像蛇一般卷成漩涡,占去薛德立视野的大半。薛德立挥开烟尘对怪物说道:“已经够了,就算这么做你也不会得救啊!”

  怪物咆哮着。他像个耍赖的孩子一般用力踩踏石板。并朝薛德立伸出黑色触手。

  薛德立毫不在乎黑色火焰划过他的发梢与衣摆。

  “这是你的东西,接着!”

  薛德立助跑过之后猛力跃起,把拐杖朝怪物中心刺进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

  拐杖滑顺地埋进怪物体内,最后……

  “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都叫了。

  光球“哗哗”地从怪物体内飞出,很快无声无息地四散了。

  这些光球耀眼的程度,简直有如一个小太阳从怪物肚子里生出来一般。

  突然,空气停止震荡,从怪物体内射出几道光剑,切开染黑的风.最后像冰块溶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物……消、消失了……”

  人们无声无息地看着光芒,没有人可以马上接受眼前的状况。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事情,那位魔法师少年只是把拐杖丢出去,就打倒怪物了。

  究竟是为什么……

  怪物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连黑色的残渣也不剩了,但是地面上的石板全部被掀起来,褐色的土壤裸露在外。

  薛德立缓缓走在广场上,他方才扔出去的拐杖掉落在地面。薛德立轻轻捡起拐杖,拿到瞪大眼睛伫立着的佩琪卡身边。

  “佩琪卡……”

  佩琪卡一直低着头,看到父亲的拐杖也没有反应,只有压低着的“呜呜”啜泣声,混杂在西风之中。

  “是你爸爸救了大家喔。”薛德立说道。

  佩琪卡这才抬起头来,她那张哭花了的脸直直注视着薛德立。

  “薛德立……”

  两个人就这样不发一语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

  树叶发出“哗哗”的磨擦声,风向突然改变了。屋顶上的风向鸡们一齐改变方向。

  佩琪卡一边看着这幅景象,喃喃说道:“……以前,死去的妈妈常常提起。”

  薛德立跪在佩琪卡身边。

  “我们就像鸡一样,每天啄着没有任何东西的土壤。碰到不顺心的事情,也只能尽快忘记,浑浑噩噩地过生活……拼命工作,偶尔抬头看看太阳,一旦强风吹起就得随波逐流的风向鸡……”

  佩琪卡一脸沮丧“唉”地叹了口气。

  “今后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了吧,就像这里的风向鸡一般。一下转这边、一下看那边,但是却无法飞翔,只是随波逐流……”

  薛德立站起身子,仰望干百只风向鸡。风向鸡在强劲西风吹拂之下。全都面向东边。

  薛德立说道:“确实,我们或许跟鸡没两样。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动摇的。但是……”

  薛德立接着说:

  “但是,鸡却可以报晨。”

  薛德立觉得自己脚边的佩琪卡似乎抬起头来了。

  薛德立简短地道别之后,背对佩琪卡,往广场反方向走去。

  安普洛希雅和按着肩膀的爱珥文在广场入口处等薛德立,薛德立急忙跑到爱珥文身边。

  “爱珥!”

  爱珥文为了不要让薛德立担心,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只是有一点烧伤,只要能拿回子弹,就可以治好。”

  治愈魔法是大地属性的“绿”魔法,擅长此道的安普洛希雅冷淡地说看。

  薛德立微笑道:“谢谢你,安。”

  “唉,你又浪费了自己的能力,可别以为今后都会这么顺利啊!”

  “我知道的。”

  薛德立转头看看爱珥文,轻轻抓起她那有如榆木树枝的手指。

  “喂.爱珥,我在握住佩琪卡她爸爸的拐杖时,有种之前你在桌子底下握住我手同样的感受,那一定是魔法吧。”

  爱珥文吃惊了一下,但是又马上撑开双颊,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安普洛希雅不悦地皱起眉头。

  “什么嘛……我在跟佩琪卡讲话的时候,你们竟然偷偷搞这套?恶心死了。”

  “不、不是啦!那时候我在发抖啊。”

  “哪里不是了?唉,你们真讨厌,明明是姐弟,还一天到晚黏得那么紧。”

  “安!”

  三个人一边愉快地嬉闹,一边往门口走去。前方有一看群起来像是某种集团的人,吵杂地往这里过来。

  薛德立惊讶地眯起眼睛。

  “怎么回事啊?”

  “那些人手上戴着大都的臂章。”

  男人们挺着厚实的肩膀,从薛德立一行旁边走过去。薛德立在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稍微偷听到一点点对话内容。

  “听好了,本市市长托马斯·摩林兹的逮捕令已经下来了,罪状是对贵族院议员行贿、杀人嫌疑。以及向雷姆尼克市民征收不当税金。听好了,别弄错了喔,是托马斯·摩林兹,年龄四十六岁,身高中等的胖子。来自……”

  三个人脸上分别浮现三种笑容。

  薛德立在穿过大门走出去之前,又抬头看了一次屋顶上的风向鸡。

  有一件事情让他有点在意——奥利凡特是否真的在这里?摩林兹确实跟奥利凡特有关系,但如果只是在大都打过照面的话,应该很难知道奥利凡特现在的下落吧。

  (他打算怎么处置“铳姬”啊……)

  他身上总是背着好几条罪状,所以就算有参加大都那件案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奥利凡特居然会协助摩林兹这种小角色,这倒是令人感到相当可疑。

  但是奥利凡特的个性又相当随性,过去也曾经好几次随性地给了一般人子弹或枪,所以也不尽然不可能……

  他身边充满太多谜题了,简直就是笼罩着一层疑云。

  “薛德立,你怎么了?”

  爱珥文叫了薛德立,她因为担心而沉下脸。

  “如果你累了的话,就让我唱一首圣歌……”

  “哇啊.不,没没没没没这回事!嗯!”

  薛德立急忙跑过去。

  风变强了。

  风向鸡们急忙“啪哒啪哒”地转向,面对越过高墙吹进来的强风。

  薛德立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像鸡振翅的声音。

  “这风真舒畅。”

  爱珥文和安普洛希雅回过头来。

  薛德立不禁大大张开双臂。

  “风向鸡似乎也可以飞翔喔!”

  风在不知不觉中停歇,火红的太阳落在屋顶另一头,连夜晚都不禁屏息的寂静包围着司壁。

  在石板地几乎都被掀起来,凌乱散落一地的广场……佩琪卡还在那里。她的小腿肚平平地贴在地面上,就像个断线人偶一般一动也下动。

  佩琪卡的肩上披着一件羊毛大衣,想必是小马亭老板娘拿过来的吧。

  但就算是这样,她呼出的气息依然有如粉末一般白,微微裂开的指尖已经没有知觉了。

  座落在山中的克拉普斯敦是个寒冷的地区,冷飕飕的寒风不仅会侵蚀土壤岩石,更会夺走人的性命。

  佩琪卡应该很清楚在户外坐上一天会有什么下场!

  会感冒……不,不会只是感冒而已,会很快就引起肺炎死去吧。不过佩琪卡并不在乎,她觉得死了也无妨。

  佩琪卡完全没有预料到,发生那种事情之后要怎么活下去。

  复仇行动已经结束了,而她也听人们讲到,市长摩林兹似乎被来自大都的监察官逮捕。

  不过很神奇的是,佩琪卡心中竟然没有产生任何感慨。

  就算那时候她可以当场毙了摩林兹,她也不会开心吧!这根本算不上复仇行动——小马亭老板说得没错。

  而佩琪卡引发这么大一场骚动,也没有办法继续留在雷姆尼克。

  她不能再到小马亭工作,镇上的人都因为厌恶而不愿接近她。这是当然,大家都不想跟制造出那种怪物的姑娘有所牵扯吧。

  而且……

  (爸爸已经不在了……)

  风再度吹起。

  屋顶上的风向鸡又“啪哒啪哒”地改变方向。

  佩琪卡思考着到底过了多少时间。从月船自东边天空划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吧。

  佩琪卡呆呆地想着告诉自己魔法知识的男人。

  (那个带着鹦鹉的人……奥利凡特……)

  他是个魔枪手。肩上停着一只羽毛花色活像调色盘的鹦鹉,身穿垂着许多金色花边的宽领大衣。当佩琪卡看到这个男人在门口把子弹交给官差保管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

  ——请教我魔法。

  我有想杀掉的人。

  佩琪卡表明意图之后,男子一副饶有兴致地哒起眼睛,然后开始教导佩琪卡制作子弹的细节。

  你知道吗?月亮是银做成的喔。自古以来便传说月夜会增强魔力对吧?

  所以一定要趁有月亮的夜晚溶解活字块喔……

  那个男人应该也在某处看着这场骚动吧——不,这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佩琪卡要死了。

  她从白天开始就一步也没动,她站不起来。据说动物会从无法起身开始死去,想必人也是一样吧,站不起来的话就会死。

  (爸爸!)

  佩琪卡哭了,而且也有点惊讶,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己哭干,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没。

  她挺起身子,想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神啊……)

  难道我得连要在哪里、为什么、怎么办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吗?这样简直就像是屋顶上的风向鸡,随着风转变方向,无法飞翔……

  ——但是,鸡却可以报晨。

  佩琪卡忽地抬起头来。

  一道迷蒙的光亮打在她视野的角落上。仔细~瞧,东方的天空像是掺了许多清水而稀释的墨水一样,渐渐明亮了起来。

  得站起来!

  佩琪卡冲动地这么认为。

  “唔唔。”

  她像条狗一样双手撑地,趴跪在地上。

  她虽然打算在双腿上使力,但是却动也不动。

  声音从齿缝间溜出,没办法随心所欲出力,自己的双腿有如铅一般沉重。

  佩琪卡的脸都变形了。

  “爸爸,怎么办,我站不……起来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佩琪卡像是念咒文一般不断反复念着,在心中想起父亲。

  最喜欢的父亲。.

  嘴角叼着黏到胶的烟斗,大大的双手上残留着墨水的痕迹。虽然会为了健康着想而戒掉烟,但是却不戒酒,并且总是会在喝醉之后这么说道:“你总有一天会嫁出去。对女儿来说,爸爸比耐用的衣柜还不如啊。”

  佩琪卡回道:“没这种事,就算把爸爸塞到衣柜里面也要一并带走。如果对方说不要的话,那我就不嫁,我会永远跟爸爸一起待在这个家里面。”

  我爱你啊。

  佩琪卡看到一个熟悉的物体掉在前面一点的地上,那是消灭掉怪物的拐杖。

  “啊……”

  佩琪卡连忙爬到拐杖旁边。

  (爸爸,借我力量。)

  佩琪卡匍匐前进,当她抓到拐杖的时候,奇妙的感慨之情充满她胸口。

  她想再站起来一次。

  (我得站起来……)

  佩琪卡喘着大气,拼命地想要站起来。她撑起手,双脚使力,就算跌倒了也马上用手肘撑起身体……那模样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小马。在稻草上面好似看到新世界一般,拼命学着站起来。

  “呜!”

  佩琪卡有如将拐杖刺进地面一般,好下容易站了起来。身体很沉重,或许是因为受了冻伤吧,双脚没有知觉,但是她还是拖着脚走,就像她父亲过去这么做一般,狼狈地拖着脚,用三只脚一点点向前迈进。没错,要向前迈进。

  “唔……”

  佩琪卡低吟,然后终于站了起来。

  东方地平线在她眼前散放光芒.驱走黑暗,褪去覆盖在她脸上的黑色薄纱。

  佩琪卡张大了嘴,停止呼吸。她确定,现在跟着她一起诞生的

  ……

  明天。

  “啊!”

  佩琪卡如野兽般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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