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轻小说 少女文库 圣母在上(玛莉亚的凝望)

黄蔷薇,决一胜负!

  乘着脚踏车

  收到祥子学姐的邀请函,是过了发生许多事件的圣诞派对,三天之后的事。

  「新年会……」

  原来如此。干得好呀,祥子学姐。——这是浮现在她……也就是岛津由乃的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管怎么想,这个计划都是为了佑巳同学而举办的吧?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第二学期的结业典礼那天,大伙在学生会室——蔷薇馆举办了圣诞派对。就在派对快结束之际,佑巳同学跑出去追正准备要离开的小瞳,然后在银杏人行树道的玛莉亚雕像前向她递出玫瑰念珠,但小瞳却没有收下。也就是说,佑巳同学提出的姐妹申请被小瞳拒绝了。

  由乃听说这件事的当下,当然是感到相当讶异。毕竟在派对上,佑巳同学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预兆。不,怎么说呢……由乃从以前就一直觉得那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什么,但这次的事件也太过突然了,让她有一种「喂、喂,都不跟我这个好朋友先谈一谈的呀?」的感觉。

  可是被小瞳拒绝的佑巳同学似乎相当意志消沉,所以别说是抱怨了,由乃就连小小地开她一个玩笑也办不到。

  不过她会意志消沉也是当然的。说好听点是「慎重」,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的佑巳同学都采取了行动,她肯定是下定重大决心才这么做的,可是结果却是悲惨地锻羽而归。这下她当然会哭、当然会抬不起头啦。

  明知如此,当时的由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没能说出半句有用的话,再说有时候刻意去安慰人家,反而可能造成反效果,所以在大伙回家的路上,没有半个人提及这件事,而用别的话题炒热了气氛。虽说是炒热气氛,但也不可能掀起有如向日葵那样盛大温煦的话题,顶多就是开在路旁的繁缕(※注1:石竹科的多年草,时常丛生开在路旁。野花野草的一种。)那样的小草小花罢了。

  可是,再过了一天、两天之后,由乃也抑制住内心的动摇(虽然她没有感觉,但当时她显得相当激动),同时也在意起佑巳同学现在内心的状况。不过没有特别的理由(虽然其实是有)就打电话给她,又显得太刻意了,所以由乃正思索着不知有没有什么活动,可以让两人见上一面。先不管见了面要做些什么,总之先看一下她的样子,就可以知道是不是要鼓励她,或是听她吐苦水,或是要说一堆小瞳的坏话,或是陪她一起哭泣了。所以说首先要做的,就是得见上她一面才行。

  可是正在由乃想说要采取一些行动之时,率先寄到她手上的,就是祥子学姐送来的邀请函。

  大概祥子学姐也非常在意佑巳同学,在意得不得了吧?她绝对不可能在第三学期的开学典礼之前放着佑巳同学不管。佑巳同学在今年(感觉上是去年就是了)新年时也去过小笠原家玩,说不定学姐本来就打算邀请佑巳同学去玩,不过在完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况下,学姐连由乃也邀请了,所以这只能说是她打算藉新年会之名举行『鼓励佑巳之会』。既然由乃收到了邀请函,那就表示小令以及志摩子同学她们肯定也受到了邀请。

  由乃马上抓起了话筒,因为她现在有了打电话给佑巳同学的正当理由,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电话大约响了两声还是三声,总之没有多久,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喂、喂?』

  「啊!佑巳同学?」

  一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她不小心就忘记打电话到别人家里时应注意的程序与礼节了。

  『啊?』

  对方发出疑问的声音时,由乃这下才想起来,这世上有不少亲子的声音都很相像的。以前打电话到佑巳她家时,她妈妈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由乃根本无暇去想这些,只好紧接着说道:

  「……呃……请问是福泽家吗?」

  『是的。话说你该不会是岛津同学吧?』

  听到这句话,可以判断在话筒另一端的人肯定就是佑巳同学。

  「什么呀~~」

  听她出乎意料地似乎充满了精神,由乃放心了不少,虽然由乃也不觉得佑巳同学有可能连续三天一直在哭就是了。

  由于佑巳同学说她打算参加新年会,所以由乃也表示——「我会去」。本来由乃心想要是佑巳同学不去,她就要婉拒邀请的。毕竟那明明是『鼓励佑巳之会』,但应当被鼓励的本人却不在的话就毫无意义了。当然,名义上是新年会,所以根据佑巳同学去不去来决定她要不要出席是有些奇怪啦,不过要是祥子学姐的妹妹佑巳同学不在,也提不起劲去祥子学姐家喧闹吧?祥子学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佑巳同学要出席,由乃也会卯足劲,开开心心地出席。小令现在人不在家,所以无法直接问她的意愿,不过就算她说不去,由乃决定在她脖子上套个绳子也要硬把她拉去。

  跟佑巳同学表示会再打几次电话好谈一些细节之后,由乃挂掉电话,不过手上还是拿着话筒,一边确认摊开的学生手册电话簿,一边按下电话号码,她十分想要跟另一位好友分享这件事。会这么想,也是极其自然的吧?

  「请问是藤堂同学家吗?我是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岛津由乃。要是志摩子同学在家——」

  她先快速地练习说一遍,等着电话打通。要是又像刚才那样采取不怎么礼貌的行动,那就不配称作莉莉安的学生了。

  可是……

  『嘟、嘟、嘟——』

  和「嘟、噜、噜、噜」的声音不同,取而代之的是表示通话中的声响。

  「咦——?」

  正因为事前做好练习了,由乃不禁有一种吃亏的感觉涌上心头。

  「真是的:志摩子同学也真是的,到底在跟谁讲那么久的电话呀?」

  由乃挂上话筒抱怨了一句。

  不过由乃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正在讲电话的人是不是志摩子同学,再说她根本只拨了一通电话,就擅自认定对方在聊长时间的电话也不太妥当。可是,她那本来难得激起的炙热情绪,就像旦一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所以她只好忍不住抱怨几句。

  事后聊起这件事时,才知道当时在讲电话的人似乎确实是志摩子同学,她的第六感还真是神准啊。

  『可是我才讲不到三分钟耶,那也算是电话讲很久吗?』

  一脸认真地反问的志摩子同学,似乎在由乃打电话过去之前,也同样打电话到了福泽家——也就是佑巳同学家。

  说是一收到祥子学姐的邀请函,忍不住就抓起了话筒。

  行动模式跟她如出一辙。

  ——真是让人有些高兴啊!可恶的家伙!

  2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小令回到家了。她说她去买附近书局没有的参考书,特地跑去了K车站那边。

  「听我说,你快看看这个。」

  由乃在家里等得很不耐烦,只好在玄关附近走进走出,等到终于看到小令的脚踏车停在不知算是由乃家还是她家的占地内时,由乃便马上冲过去,把事前先从支仓家信箱里取出来的红色西式信封交给她,那是给小令的。

  「要我看这个?」

  小令把爱车停在脚踏车车棚里,看向由乃的手边。

  「嗯。说是大年初二要在祥子学姐家举行新年会,要住在她那边喔!不觉得会很嗨吗?你会去嚼?你要去吧?去啦~去啦~好吗?」

  「……也就是这封信里写了这些吧?」

  小令从由乃这里接过信封,拔出脚踏车钥匙,用钥匙代替拆信刀划开信封。由乃焦躁不安地等着她从里头取出邀请函,默念完打字机印刷的文章。小令最后到底会做出什么结论呢?

  「原来如此啊。」

  等小令读完信,把卡片收回信封里后,她接着笑了一下:

  「我会去喔,得好好鼓励一下佑巳嘛。」

  「嗯。」

  不愧是小令,你还真善解人意,而了解这点的我也很厉害!由乃心想。

  「那么……」

  小令说了:

  「就在大年初四或初五吧?」

  「什么东西?」

  已经放松下来的由乃,一不小心就老实说出疑问了。初四或初五?突然对她说这些,她也无法马上会意过来。

  「问我什么东西?就是请菜菜来我们家的那件事啊。」

  「请菜菜……?」

  由乃回问完,这下才惊觉大事不妙。

  「就是说要交手的那件事啊。不是说要在寒假比试吗?不是说过年前有很多年终的事情要办,会很忙碌,所以说约在新年过后比较好不是吗?由乃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怎、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虽然实情就是「真的忘记了」。毕竟谈到这些是在圣诞派对举行到一半时的事,在那之后又是小令说要考别的学校,不然就是佑巳同学被小瞳拒绝等等,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才会一不小心就忘记这回事了。不,大概是由乃心里根本就想让这件事被那些大事件掩盖,好蒙混过关,所以才刻意不去思考这件事的也说不定。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小令她却记得一清二楚?不管发生了多少事件,她还是能将事情划分得一清二楚,也不会因为受邀参加新年会,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会问问菜菜她初四或初五哪天比较有空。」

  既然小令很在意跟菜菜之间的约定,那她也无可奈何,只好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对了,你可以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由我来联络她也行——」

  「不,我来联络。」

  「是吗?那就拜托你罗。」

  菜菜要和小令用竹刀交手。怎么回事呢?这份悸动的感觉。

  既非忐忑不安,也非情绪高涨的感觉。

  如果比喻得夸张一点,那可能就像是准备迎接世界末日的感觉吧?像是最后的审判上耶稣现身,不然就是超越了五十六亿七千万年的时光,弥勒菩萨欣然而至的感觉吧。

  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可是那一天终究会到来,究竟是会招来制裁,还是获得救赎呢?由乃并不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直接降临到她的头上,而是觉得虽然说是练习,但是经由菜菜和小令一战这件事,在她自己的心中,世界会天旋地转地翻覆改变。——她就是有这种预感。

  由乃至今已见过无数次小令比赛的模样。虽然现在说什么也是「事到如今才说」了,但看来只有这次不同。

  因为对手是菜菜。

  也不知道她的实力如何。

  不,就算知道菜菜的实力到什么程度好了,事情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对手是菜菜,所以——

  「由乃?」

  「呃……要怎么过去祥子学姐家呢?」

  「怎么过去?就坐公车到车站,然后搭电车过去,之后就用走的喔。啊——记得祥子她有说过那边那个车站也有到她家的公车,不过不先查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坐耶。」

  小令搔着头发说道。

  「好像挺花时间的。」

  「嗯,算是吧。不过只看直线距离的话,其实也不是那么远。」

  「小令你之前骑脚踏车去过嘛。」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小令突然猛地低下头,打断了这股沉默。

  「抱歉,由乃。」

  「咦?怎么了?」

  「要是我像圣学姐一样先考个汽车驾照就好了,这样一来就能让你搭我的便车了——」

  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

  「我又没有在想这些。」

  小令至今都在社团与学生会两头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有闲功夫去汽车驾训班上课,再说她现在还要考大学。不过这么一说,去年圣学姐也是给人一种「什么时候考到的呀?」的感觉就是了。不过如果是她,倒也没有参与任何社团活动,大概是把休假时间凑在一起,集中时间跑去驾训班拿到驾照的吧?

  「那由乃你刚才不说话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呀?」

  听到小令的疑问,由乃如此回答:

  「脚踏车。」

  「咦?可是由乃你——」

  「啊,你别担心,我会叫我爸妈帮我买脚踏车的。」

  其实由乃有好几年都没有自己专用的脚踏车了。

  「呃,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当然多少也有担心这个啦,但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啦!所以你会帮我吧?」

  「……」

  小令摆明露出一脸「这下事情麻烦了」的表情。

  「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这比小令你去考驾照还要快上好几倍不是吗?」

  小令没有回答,只是「唉~~」地叹了一大口气。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啦。

  毕竟由乃要骑脚踏车,是距离她以前骑附幼儿专用辅助轮的脚踏车,算一算大概相隔有十年的挑战。

  3

  隔天,两人跑到了离家里有点远,却相对开阔的公园里开始练习骑脚踏车。

  牵着小令的脚踏车,走在岁末期间的住宅区里头。无时无刻都是绿灯GO!GO!的由乃昨天才刚说要骑脚踏车,本来已经打算迅速展开行动,却因为被小令制止,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消念头。

  小令说是可以帮她,但是有两个条件:一,好好取得双亲的同意;二,只能在白天明亮的时间以及开阔的地点练习。

  由于由乃不知道大概得花多久才能学会骑乘,再加上应该在上午开始练习,要取得双亲的同意也得等爸爸回家之后再说,所以只好拖到隔天才开始练习。虽然由乃很不甘心,但要是小令不帮忙,虽说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要练到会恐怕有极大的困难。

  这个时期沿路上看到的家家户户有着不同的模样,十分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年终大扫除,从玄关外头可以看到家具被搬出来,或是看到别人家的爸爸取下家里的玻璃窗在庭院清洗的模样。也有一些人家看来早就已经处理完这些事,大门两侧已装饰着翠绿的门松,也能从一些人家的玻璃窗看到忘记收拾的圣诞树。

  不知何时这里搭建起了一个约莫祭典摊贩大小的小屋,贩售着神道用的驱邪装饰用品。等到新年时,这个简易贩售所也会跟着消失吗?不,也许会暂时都先摆在这里,等到一月七号时改贩售春季七草(※注2:春季的七种菜,分别是芹菜、荠菜、棉草、繁缕、宝盖草、菜头、萝卜。自古以来会在大年初七附这七种青菜煮羹,后来则是将这七种菜放在砧板上压碎加进粥里煮杂烩。)组合。

  一个骑着脚踏车的小学低年级女生超越她们,停在她们眼前的邮筒旁边。她从脚踏车前面的篮子里取出一叠新年贺卡明信片。应该是家人拜托她跑腿的吧?毕竟就一个小孩来说,她手上拿的贺卡也未免太多了点,从厚度看来大概有一百多张。

  等那孩子把明信片丢进邮筒里,她把脚踏车转个方向,再次踩起脚踏板前进。她加速朝着由乃和小令的方向而来,脚踏车划过一阵风,速度快到几乎传来咻咻咻的声音。

  不到一瞬间,三人擦身而过。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由乃和小令。对她来说,她们大概就只像是电线杆之类的障碍物吧?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干脆俐落了。

  「小令。」

  由乃不禁叫了一声小令。

  「嗯?」

  抓着脚踏车龙头的小令转头看向由乃这边,不过虽然是她叫住小令的,她却不知道该向小令说些什么才好。

  「没什么事。」

  她只好这么说了。

  「是吗?」

  小令没有纠缠追问下去,相反地,她说了:

  「你有一天也能像那样骑车喔。」

  「……咦?」

  「感觉会很舒服喔。」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由乃肯定露出了很愚蠢又吃惊的表情,因为小令所说的话实在是太一针见血了。

  就是啊,小令,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样骑脚踏车。每次看到小令丢下我出门,踩着脚踏车踏板像风一样快速离开时,内心就有一种很不甘心的感觉。由乃心里想着。

  那是因为小令她总是很漂亮的缘故。

  从小就有心脏病的由乃,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骑没有辅助轮的脚踏车了,要是骑车骑到一半心脏病发作,那有可能比走路时发作还要危险。先别说这些,在她动手术之前,练习骑脚踏车这件事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她从来没有去考虑过。

  所以看到小令轻易办到她无法办到的事情,由乃感到十分羡慕。

  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变得跟小令一样,面对这样的自己,由乃感到十分挫败。

  尤其对方又是她最喜欢的小令,因此由乃更是感到加倍的不甘心。

  每当两人一起出门时,小令就配合由乃一起搭乘公车,这点也让她感到自己很没用。

  她想和小令一起骑脚踏车到遥远的地方。

  为什么她会忘记这件事呢?在动过手术之后,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过要去骑脚踏车呢?

  确切的理由就是没有一个契机。由乃没有像小令那样会骑脚踏车到隔壁市镇或是有点距离的车站的习惯,所以也就跟以前一样搭乘公车。

  动完手术,身体健康起来后,她每天都过得让人眼花撩乱,才会不经意就把这件事往后拖延了。再说,在骑脚踏车之前得做一些准备,由乃也非常清楚脚踏车并不是简单到只要想骑就能马上学会。记得是十多年以前吧?小令和叔叔两人一起出门,结果回来时膝盖和手心上多了好几道擦伤,后来才听说他们那天似乎是取下了脚踏车的辅助轮练习。就连小令都跌倒了好几次,她自然不可能轻易地学会骑车。

  不过她认为要去祥子学姐家,是个很不错的契机,毕竟时间限制通常都是让人类采取行动的原动力。

  「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我一定要骑,一定要征服脚踏车!」

  脚踏车位于由乃和小令之间,小令牵着车子走着。由乃凝视着她的侧脸,在心中发出强而有力的宣言。

  4

  「绝对不准松手喔!」

  「是、是、是,我知道啦!」

  她们在公园里练习骑脚踏车。虽说是公园,但这里没有任何游乐器材,而是让人散步、亲近绿色大自然的地方。

  她们练习的地方是一个位于粗树干与树干之间的空间。虽然有些狭窄,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草皮上禁止脚踏车进入,附带一提,狗狗也不行。

  [插图]

  「你为什么不松手呀!一般人说不准松手,还是会在中途松手的吧?」

  「咦?」

  人家说不准推进水里,就硬是要把对方推下去;人家说不准把关东煮塞进嘴里,就硬是要放进去。这不是约定成俗的暗示吗?——呃,我是谐星呀我?由乃暗想着。

  「我知道了。不准松手就是要我松手的意思吧?」

  结果这回小令她在不该松手的时候松开了手。多亏了她,脚踏车马上就翻覆了,幸好现在车速不怎么快,由乃还能用脚踏住地面。

  「不是这样啦!还没有啊!」

  「可是你不是叫我不准松手了?」

  「我是说了……」

  是啊,我确实是说了「不准松手」,可是我又还没有做好准备,真的松手反而困扰啊!由乃心里如此作想,嘀咕了一句:

  「这次不一样啦!你用看的就知道了吧?看我的车速或车子摇晃的样子决定啊。」

  「这太难了啦!由乃。」

  对能够坐在座垫上轻易让脚踏车前进的小令而言,她似乎是无法理解由乃那危险的平衡感。

  「你看,就是现在,就是要趁现在松手啊。」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说什么『不准松手』这种麻烦的指示,直接给我『放手』这样简单明了的指示就好了啊!」

  「那样是不行的呀!说『不准松手』时对方才松手,这才是练习脚踏车正确的作法不是嚼?」

  「那到底是谁决定的作法啊?」

  搞了老半天,试了好几次小令都还是无法做好由乃的助手,正当由乃觉得她已经不可能选在刚刚好的时机松手而差点要放弃时,在一个绝妙的时机,由乃的脚踏车咻地随着风而去。

  「好厉害!小令好赞呀!」

  由乃刚才好好说出了「不准松手」,但现在脚踏车既没有翻覆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在几乎与大地同化成一片的落叶上滑行前进。

  (嗯?既没有翻覆也没有停下来?)

  由乃抓着龙头、坐在座垫上、踩着脚踏板,毫无疑问地,她现在正骑着脚踏车。可是,在这之后应该怎么做呢?能骑起来好归好,但由乃不知道如何停下车子。

  「小令……」

  由乃回头的瞬间,听见小令的叫喊声。

  「由乃!看前面!危险!」

  「咦?前面?」

  由乃慌慌张张向前望,一根几乎与电线杆一样粗的树干就竖立在她眼前,这时想要小令帮忙也来不及了,只有这点由乃是肯定的。要说为什么?因为当由乃再次回头时,她发现小令距离她已经远得不可置信了。

  「喔、喔!原来我自己可以骑这么远呀!」这份感动在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可谓毫无用处。而且越是想说不可以继续往前,视线却越只能集中在那里,由乃也没能去转动龙头的方向,只能笔直、专注地冲向那个目标物。

  最后由乃的身体彻底地撞上粗树干,正确来说,是她的脚踏车才对,然后她的身体受到这股冲击,整个人从脚踏车上摔到了地面上。

  「由乃!」

  看着小令一脸担忧地冲过来,由乃呆呆地想着: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做了,我简直可说是谐星的模范吧?

  「没事吧?」

  「嗯……好痛。」

  由乃摔下来时着地的双手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再来就是不知道是被脚踏车的哪里撞到了膝盖还是小腿内侧,虽然无法确认那两处有没有流血,但是由乃感到相当疼痛,可能已经瘀青了。

  「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呀?」

  「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呀。」

  「只要按下煞车就好啦!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就是这里,我不是说要和龙头把手一起按住吗?」

  小令一边抬起脚踏车,如此说道。

  「可是……」

  由乃说:

  「突然紧急煞车的话,就会突然停下来吧?」

  「是没错……」

  「要是我突然紧急煞车,那就算不撞到树干也会摔倒吧?」

  「只要用脚踏地就没事了啊。」

  「脚不是要等下座垫之后才能踏地吗?」

  「只要用单脚踩地就好啦。」

  「像这样把车子往一边倾。」

  小令实际示范了一遍给她看。

  「你又没有教过我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

  「啊~~」

  小令双手抱头:

  「教别人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哎呀,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不是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在剑道社里严厉地指导后辈吗?而且还是将来要当体育老师的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软弱的话呢?但要是由乃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小令肯定会笑着说什么:「世上可没几个像由乃你一样难教的学生呢。」

  在那之后,最后由乃还是在公园里狠狠地摔倒了好多次,等到终于比较会骑之后,在回程路上还是撞到了别人家的墙壁,不然就是轮胎压上马路水沟盖的格子而滑倒摔跤,不只是骑乘,她连摔跤的方式也变得相当拿手了。

  可是小令的爱车遇上多次的事故,终于变成一辆废车了。

  即使如此,在回到家门前小令还说明天要拿去脚踏车行修理,虽然整辆脚踏车已满是伤痕,却还是可以勉强使用的。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当由乃猛烈地撞上小令家门的瞬间,车子发出了一道有如濒死的恶心声音。虽然由乃不是很懂脚踏车的构造,不过应该是什么断掉了,不然就是什么东西脱落了。

  小令本来还企图拿去修理继续骑,只是最后连她常常光顾的脚踏车行老板也建议她「买一台新的」,说是就算这次修好了,很可能马上又会有问题,除了修理费用很昂贵之外,也要花上不少时间等等,所以小令最后只好哭哭啼啼地放弃了,再说一月二号那天也一定要用到脚踏车才行。

  于是和由乃的脚踏车一起,小令也迎接了她的新车。

  由于她的前任(脚踏车)毫无疑问是被由乃搞坏的,所以两台都是由乃的爸爸出钱买的。

  而由乃在那天晚上打了电话给菜菜。

  于是小令和菜菜交手的日子,就定在一月四日了。

  交战

  在祥子学姐家参加限定女性参与住宿一天的新年会之后,隔天就是一月四号了。

  由于中间会度过新年,所以感觉还早,但仔细想一想,距离小令说「四号或五号」的那天根本不到一个礼拜,月历的魔力真是太可怕了。

  至于小令,她根本不会忘记约定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错觉感,她早在去年就已经先和今天白天人不在的叔叔取得使用道场的许可了。

  由乃有些焦躁不安,早在约好的下午两点的半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去偷窥了一下道场。小令人已经在里面了,她确实地穿着护胸,正坐在道场里闭目养神,她这应该算是在冥想,不然就是名为集中精神的行为吧?

  道场里的空气相当寒冷,铺着木板的地面发出黑漆漆的亮光,神坛里还供奉着新摘的杨桐。

  由乃穿着毛衣和短裙坐到小令旁边,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穿护胸过来,只好穿着这身衣服过来。

  说到头来,她究竟是处于怎样的立场呢?

  裁判?见证人?介绍人?还是来凑热闹的?

  菜菜说想要和小令交手,根本没有把由乃放在眼里,所以要是由乃也穿着防具等她,那究竟会变成怎样的光景?这样不就像是集体练习吗?

  虽然由乃不想要被摒除在外,但也不想要变成像空气一样不重要的人物。既然如此,就当作因为可以看两人交手的情形而感到虚荣,所以来看一下。

  「由乃。」

  小令睁开眼睛说道:

  「你不可以出手也不可以插嘴喔。」

  「咦?」

  「要是你没办法和我保证这点,就请你出道场喔。」

  「可是……可是……」

  菜菜是我带来的人吧?虽然我们还不是姐妹,所以小令和菜菜用竹刀交手这件事也不需要事先获得我的同意,但是菜菜是因为被我看中,所以我才带她过来的,而且今天的约定也是有我居中协调才——由乃在心里说着。

  「虽然我不知道菜菜她究竟是存何居心才说想要和我交手的,不过一旦两人持刀正面相向,那就得认真地决一胜负了。」

  认真地决一胜负。

  「可是……」

  「你们两个都还只是国中生和高中生,用不着搞得这么夸张吧?」由乃这么说了,但其实她是想藉由这么说,好去压抑住她那本来放任不管,却越来越夸张扩大、高涨的情绪。

  这时小令严肃地说了:

  「竹刀也是刀喔。」

  「——」

  以前,走在剑道这条路上的人们并不是用竹刀,而是名符其实地使用真刀决一胜负,输的下场就是死,并不是第三者可以介入的。

  「我知道了。」

  就算不用小令多说,由乃也知道刀剑的世界是很严酷的。弱者如她,看遍那些剑客侠士的小说也不是看假的。

  「我只会静静看的,这样我待在这里也无妨吧?」

  由乃向她确认一遍,小令说了声「嗯」,听到她的这个回答,由乃便站了起来:「那么……」

  「那么我去接菜菜过来。」

  由乃之前就已经画好从学校到她们家的路线图并传真给菜菜了,再说都是同业,有马道场里或许会有支仓道场的资料(更详细的地图,或是道场外观的照片等等),所以由乃根本一点都不担心菜菜可能会迷路。

  可是……不知为何……

  看到已经露出有如剑士表情的小令,或许由乃只是觉得要跟她两人在这广阔的道场里静静等待菜菜到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罢了。

  她最喜欢小令了。

  可是由于太过喜欢,有时也会感到恐怖。

  到底是哪里可怕呢?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现在就是很恐怖。

  2

  由乃走在平常上学的道路上,大约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时,看到了菜菜从另一头走过来的身影。

  「平安,由乃学姐。」

  菜菜和由乃打过招呼之后,把由乃用传真送给她的那份潦草地图收进了大衣的外套里。

  「平安,你带真多东西呢。」

  不迈道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身上带着护胸、防具与竹刀等东西。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菜菜现在身上穿着洋装,毕竟她是搭乘普通的大众运输工具,总不可能穿着整套剑道打扮过来吧?

  虽然由乃之前就已经听说她是有马道场的女儿,又是田中四姐妹的老么等等,不过在看到了她的行囊之后,由乃才重新体认到她真的有在练剑道。就算她有出现在剑道交流比赛的会场上,又或是她认识叔叔或是剑道通的谷中老爷爷,由乃依然尚未看过菜菜实际握着竹刀的模样。

  向前走了不久之后,菜菜说了:

  「那个……你怎么了吗?」

  「哪个?……喔……」

  菜菜用手指着在由乃腿上的迷你裙与长袜之间露出来的肌肤,虽然整体看起来是偏白的肤色,但上头却有几处露出有如小猫花纹般紫色、黑色的奇怪模样,菜菜问她「怎么了?」,应该就是在问她腿上的伤吧?

  「喔……我只是稍微摔了几跤。」

  这是由乃年底练习骑脚踏车的证明。由于瘀青的颜色已经比之前淡许多了,她才开始又穿裙子的,菜菜的眼睛还真是锐利。

  「由乃学姐您……」

  「什么?」

  「还真是很常摔跤呢。」

  「……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由乃有点火大起来,毕竟她哪有像菜菜讲的那样老是都在摔跤呀。

  由于由乃最近这几次跌倒,菜菜刚好人都在现场附近,所以菜菜会这么想或许也不奇怪,可是由乃以前几乎没有跌倒过,这是为了不加重心脏的负担,所以她平时总是缓慢地走路,当然,也没有奔跑过。

  (这样啊……)

  正因为身体健康了起来,才会不在意是不是慢慢走或是有没有奔跑了啊,所以也才变得会跌倒吧?

  「菜菜你……」

  「啥?」

  「为什么会想要跟小令交手呢?」

  由乃问道,她想要知道菜菜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耶。」

  她回了一个微笑,以及轻轻摇首纳闷的动作。

  「你是在装蒜吗?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看起来像是这样吗?」

  「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的呀。」

  由乃有一点烦躁了起来,真的只是一点点,大概只是「烦躁」两字「烦」的程度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点,菜菜像是给台阶下似地说了:

  「不好意思,我的讲法让您感到不舒服了吗?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就算你问我理由,我也没办法回答您的。」

  「你不知道吗?」

  「是啊,我只是心里想要跟她交手,所以才说出口的,至于为什么想要跟她交手,我也还无法去分析这个理由。」

  既然她说「还」,那就表示总有一天能够分析出来吗?还是说在今天她和小令用竹刀交手的瞬间,答案就会出来了呢?

  「菜菜你很强吗?」

  由乃问道。不知道菜菜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既然她说想要和小令交手,也能判断她至少有着相符的实力。

  「不。」

  菜菜轻松干脆地答道。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谦虚,而是给人一种老实说出事实的感觉。要说的话,就有点像是在回答「一加一等于二」的感觉,所以或许她其实超级无敌强的,只不过至少她本人不这么觉得吧?

  「可是你有段吧?」

  「我没有段位。」

  「是吗!?」

  「是啊。感觉很奇怪吗?」

  「该说是奇怪还是……」

  「由乃学姐您也有段吗?」

  「我没有段……就是了……」

  可是由乃只是开始学剑道还未满一年的新手。

  「菜菜你不是有马道场的女儿吗?」

  「可是我出生的时候是上班族的女儿嘛。」

  「但是你爷爷是道场主人耶。」

  「由乃学姐您叔叔不也是道场主人?」

  她说的叔叔,自然是指小令的爸爸,他确实是支仓道场的道场主人没错。

  「我的姐姐们各个都有段位,只是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呀。」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关于这点由乃是没有异议。

  虽然由乃只看过在交流比赛上登场的田中次女与三女这两位,先不管最终的胜负结果,那两人肯定都是非常强悍的对手,前年出场的田中家长女更是比小令还要高上一段。田中一家个个都是高手,而身为她们家的老么,又是唯一成为她们的道场主人——祖父——养女的菜菜,基本上不可能很弱吧?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虽说段位确实可以作为判断强弱的一个基准,但也有人其实很强却没有任何段位,所以段位并不能代表一切。

  3

  「请进。」

  由乃打开道场的入口请菜菜进场。

  从支仓家的玄关来看,这里应该算是里侧?还是说这里才算是正门呢?由于里面是相通的,所以不管是从哪边进来都没什么差别,不过菜菜又不是去小令家玩,所以由乃觉得从道场的入口进去比较妥当,但这样一来总觉得菜菜好像是来踢馆的。

  「小令。」

  由乃向里头喊了一声,表示来访者已至。

  「欢迎。」

  小令马上就走了出来,温柔地微笑着迎接菜菜的到来,她刚才散发的那股紧绷空气,就好像是骗人似地消失无踪了。

  「平安,黄蔷薇学姐。承蒙您今天回应我的要求,实在是非常感谢您。」

  「没关系,我也是很期待的,请进。」

  菜菜说了一声「是」,接着脱下鞋子踏上道场的木板。小令默默观察着她的模样,接着缓缓向由乃说:

  「由乃,请你带菜菜去更衣室,等她准备好之后,请她在道场里等我。」

  「那小令你呢?」

  你要去哪?——由乃问道。毕竟她要菜菜在道场里等她,就表示小令她在这期间人会在别的地方吧。

  「我有东西忘记拿了,我去一下我房间就回来。」

  「忘记拿的东西?」

  「拜托你罗。」

  小令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快步离开了。虽然由乃很在意她要去哪,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如果现场只有由乃一个人,她可能会纠缠不休地追问,但现在又不可能丢下菜菜追上去,虽然她本来猜小令是要去厕所,但如果是这样,就算故意说是「忘记东西」也用不着特意加上「去我房间」吧?再说如果是上厕所,也用不着回到家里,道场里就有厕所。

  「你就在这里穿护胸,行李就放到置物柜里吧!喜欢用哪个就用哪个。」

  「那我用这个。」

  菜菜打开七号置物柜。原来如此,这是她的幸运数字吗?

  「我去走廊上等你喔。」

  菜菜脱下大衣,准备换衣服,所以由乃也掩上了门,虽然说大家都是女生,但看人家换衣服还是不太妙吧?

  「我是没有差啦,不过……」

  「不过?」

  由乃不禁回过头,正好看到菜菜脱下毛衣。

  「由乃学姐您不用换衣服吗?」

  「我?」

  你现在在说些什么呀?不是你说想要跟小令交手的吗?当你那么说的时候,脑中压根就没有想过我的事吧?——由乃心里如此想着。

  「小令叫我不准插嘴也不准出手。」

  关于这件事,由乃选择不参一脚。总之,她不用穿护具,也不会拿竹刀的。

  「令学姐这么说了啊?」

  「是啊。」

  等由乃点了点头之后,这回真要到走廊上留菜菜一个人在里头了。

  「这样啊……」

  当由乃背着身子关上门时,她微微听到了菜菜那有如自言自语的呢喃。

  4

  等菜菜换好衣服走进道场时,小令依然尚未回来。

  菜菜有礼地正对道场鞠了一躬,接着才踏了进去,之后转了一圈看了看四周。

  「这里肯定不像菜菜你家的道场那么气派……」

  由乃以前为了多知道一些关于菜菜的事,曾经调查过有马道场,所以她知道有马道场光是道场本身就比支仓道场还要大上许多,而且弟子人数也多了好几倍,是一间很大的道场。

  可是菜菜一脸认真地说了:

  「我觉得这里是相当棒的道场,这里寄宿着武道的神明。」

  听到菜菜称赞叔叔的道场,由乃也跟着感到高兴。武道的神明啊!原来如此,真是会说话,毕竟对由乃来说,小令家给她的感觉有一半就像是自己家嘛。由乃从以前也就觉得这个道场虽然小,却让人感到很舒服。

  菜菜把防具和竹刀摆在道场角落,开始做起柔软操。

  「要我陪你练习吗?」

  平常在社团里做柔软操时都是两人一组进行,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学年还是剑道程度还是身高之类的理由,由乃还挺常跟田沼千里一组就是了——。

  「不用了。」

  菜菜清楚干脆地拒绝了由乃的提议,接着便一个人默默地做起柔软操,等到她开始练习空挥时,小令这才回来了。

  「久等了,啊,你就保持那样。」

  菜菜发现小令到来而打算放下竹刀,小令则表示要她继续练习。

  「……」

  由乃的目光追着小令的身影,她在稍微离菜菜有些距离的地方也开始练起空挥。

  比较一下小令说要去拿忘记的东西而回到屋子里那时的模样,如果说她手上有多什么东西的话,那还真的是「忘记拿的东西」吧?

  她手上确实拿着一个「忘记拿的东西」,可是由乃无法搞懂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支竹刀。

  拿着竹刀出现在道场里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如说是极其普通自然的事情。

  但是由乃弄不懂的不是竹刀这个道具本身,而是因为那把竹刀是小令的第二把竹刀。

  小令平常在用,也都有好好保养的竹刀在她去迎接菜菜的时候,就已经确实跟防具摆在一起收在道场里了,那么为什么现在还需要另一把竹刀呢?

  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小令特地回到她的房间里去拿了那把竹刀,只有这件事是肯定无误的。

  而小令现在正上下挥动着它,也就是那把「忘记拿的竹刀」。

  可是由乃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因为和她平常用的不一样呢?不,由乃对竹刀的了解也没有详细到能够精确说出它们的细部特征或差异。

  「令学姐。」

  菜菜停下空挥的动作,对小令说道:

  「劳烦您费心,真是不敢当——」

  「你是说竹刀吗?」

  小令停下手上的动作反问回去,菜菜说了「是」并点了点头。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由乃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菜菜却率先弄懂了。

  「菜菜你才是,没必要在意这些的,虽然我想要尽量让所有条件显得公平地竞赛,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多少做到这样。」

  让所有条件显得公平?这时候由乃才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小令手上的竹刀比她平常拿的还要短。

  会觉得不对劲也是正常的,毕竟身高和竹刀长度的比例和平时显得很不一样。

  在那之后,由乃望向了菜菜手上的竹刀,一如她所预料的,菜菜的竹刀也很短。

  (啊,原来如此呀……)

  由于菜菜还是国中生,所以用的是短的竹刀。可是身为高中生,身高又比一般人还高的小令常用的竹刀是比一般还要长一点的。小令是在迎接菜菜进门的那时才察觉到这件事的吧?所以她才会赶紧回到房间里拿出以前使用的竹刀进行检查和整理。

  虽然成人用的竹刀和儿童用的并没有差多少,顶多也就三公分左右,可是就算只有三公分,小令还是觉得那是不公平的。所有的条件——也就是指年龄、身高、体重,又或是这里是小令从小到大熟悉的道场等等,想要让这些条件处于对彼此公平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为了让手好好感受那把许久未碰的竹刀的触感,小令慎重小心地练了好几次空挥,等她做了一边基本的打击突刺动作,才像是终于适应了那把刀的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菜菜。而菜菜也好像已经做完基本的练习,放下竹刀笔直地凝视着小令。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小令询问菜菜的意见,她是在问菜菜是否只要像平常练习那样,彼此用竹刀互相用形式过招就好,还是要尽可能采取接近大会形式那样的比赛。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请您陪我进行同级练习……」

  「同级练习?」

  听到菜菜的要求,小令露出了「喔?」的表情。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不自量力,但是拜托您了。」

  所谓的同级练习是指让两位势均力敌的对手彼此自由互打的练习,菜菜会说自己提出的要求很「不自量力」,是因为她的要求几乎等于是一个没有段位的人,对着有段的人说「你用不着手下留情」吧?

  「我知道了,那你穿上防具吧。」

  「是。」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双方正坐在不同的地方,开始进行准备。

  两人在头上包好头巾,留下一段方巾垂下来。由乃坐到和两边同样距离的地方,注视着两人的模样。

  由乃一直淡淡地认为菜菜是为了替姐姐报一箭之仇,不然就是想要亲身体验打败她姐姐的对手究竟有何等能耐而来的,所以她当然会希望进行一场照规定而来的比赛,也就是尽可能在与她的姐姐们同样的条件下和小令对战。

  但事情并非如此,菜菜并没有拘泥于那些事情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由乃只要走几步过去,就能够问菜菜了,可是她却无法动弹,因为那两人的比赛已经开始了,而她是既不能插手也不能插嘴的。

  不过说到头来,就算菜菜说想以尽可能接近正式比赛的方式来对决,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首先,现场没有裁判,如果今天叔叔在就另当别论,可是很不巧地他今天出门了,不过要是她们要由乃当裁判,那她也只能照办了吧?不过由乃想这是不可能的。基本上她当然没有能够担任裁判的技术,而在考量这件事之前,面对这两人的对决,由乃不大可能做出任何公允的判断,并不是说她会故意偏袒某一方,而是她的内心会产生动摇,导致无法看清她们的动作。

  正当这些念头盘旋在由乃的脑海里时,那两个人都已经穿好护胸与面具,而就由乃所处的位置,完全无法看见那两人的表情。

  等两人套上护手,小令轻轻瞄了由乃一眼,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再三叮嘱她「绝对不准出手」似地。

  「请多多指教。」

  两人站着行礼,接着蹲下起身,同级练习已然开始,那道由乃听惯的小令从丹田发出的低沉喊叫声,被菜菜的高音遮盖了过去。

  菜菜平常的声音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强悍,要说的话,比较像是无味无臭的清水,可是一旦当她握起竹刀,原来可以发出这么强烈的声音,就好像草莓苏打或是哈密瓜冰淇淋汽水一样。

  (呵、呵……)

  虽然说是练习,但跟比赛是一样的,在这种时候去想什么果汁饮料的事或许不太谨慎,但要是她不像这样在心里挖掘一个小小的脱逃路径,由乃感觉就像要被什么东西压溃了。

  率先攻击的是菜菜。她笔直地踏进对方领域,瞄准了小令的脸,可是小令冷静地瞄准菜菜竹刀的中段,把她的竹刀向上拨开。轻易被拨开的菜菜没有学乖,又瞄准正面攻击,这回小令从左边挡住她的竹刀,一边往左移动,一边转动手上的竹刀,往菜菜的脸上打去。

  (一分!)

  由乃觉得内心听见了一道裁判的声音,本来摆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小令的实力远远在菜菜之上,就连才刚学剑道不久的由乃,也能看出这两人实力相差悬殊。

  这点菜菜也应该马上就明白了,然而她却毫不畏惧,果敢地进攻。

  面、面、——面!

  菜菜始终都瞄准小令的脸挥下竹刀,可是小令用回击技巧打中了她的身体,用穿刺的技巧打中她的脸,确实地得了分。

  如果是三分定胜负的比赛,那在小令拿下两分的时候,比赛就应该已经结束了,可是既然这是同级练习,就没有时间限制,只要顾问老师或是师父不说「到此为止」,两人高兴打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由乃越来越觉得看不下去,虽然说是武道,但为什么她最喜欢的人们得这样彼此互斗不可呢?

  明明胜负都已经定了,菜菜却像是在她拿下一分之前都不会停止似地,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不知道小令是不是明白了这点,这回换小令主动攻击菜菜。

  可是已经到了极限了,菜菜的动作越来越迟钝,中途还有好几次绊到脚,差点都要跌倒。

  快停止!——由乃好几次都想喊出声来,可是她一想到和小令之间的约定,只好死命忍住,要是她发出声音,就必须离开现场了。

  只要离开这里,她就不用看两人互斗的模样了,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也说不定,可是只有这点由乃绝不退让,她得好好看完两人的比赛才行。

  由乃就好像陷入一种错觉里头——觉得这两人是因为她而互斗的。

  「啊!」

  受到小令的突刺攻击,菜菜的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菜菜!」

  由乃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了过去。菜菜身上穿着防具,而且在遇到打击时也会做好防护动作的,所以就算背部着地应该也不会受什么严重伤害,可是由乃觉得那正是神明发出「到此为止」的指示。

  可是……

  「我没事,请您退开。」

  菜菜拨开她碰过去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令!」

  由乃恳求依然架着竹刀站直不动的小令停手。

  已经够了,胜负已经分晓了。

  「由乃,我们不是讲好了吗?」

  不准出手也不准插嘴。可是、可是——

  「你要停止了吗?」

  比起把由乃赶出道场,小令反而是对着菜菜如此问道。

  「不。」

  [插图]

  菜菜步伐不稳地架起竹刀。

  「……菜菜。」

  由乃的呢喃传达不到她的心里,就这么被吸向高耸的道场天花板而去。菜菜看也没有看由乃,而小令也不发一语。

  这两人都因为激烈的互斗,发出剧烈的喘息声,她实在无从读取那两人的情绪。

  由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剑道的面具过。如果这是柔道,或是空手道、合气道也好,只要没有面具,至少她就能去确认这两个人现在究竟露出怎样的表情了。

  这两人现在透过面具狭窄的缝隙看着外头,菜菜能够看到的只有小令,而小令也只看着菜菜。

  就算她想出手,就算她想插嘴,也无法传达给那两人知晓,她们也听不进去,由乃泫然欲泣地正坐回本来所在的位置上。

  「请多多指教。」

  菜菜的这一声,继续开始了练习。

  虽然没有信仰任何一种宗教,但由乃却对着神明祈祷,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想祈求什么,但因为她什么也办不到,于是只能祈祷。

  「……」

  不知是不是错觉,菜菜明明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现在的动作却好像比她摔跤之前更灵巧了。

  之前只要小令打过去,她马上就会被小令拿下一分,但现在却像这样和小令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

  菜菜往后退了一步,同时用力地将她的竹刀举过头顶。

  (退步击面……!)

  小令也察觉到了,所以为了躲开她的攻击,迅速移动起步伐。

  那一瞬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菜菜的竹刀前端割过了小令的头顶。

  「漂亮。」

  小令如此说了。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听到小令的指示,两人蹲下收回竹刀,等菜菜往后退下几步行了一个礼之后,她就当场「扑通」一声地倒了下去。

  「菜菜!」

  由乃赶过去把她抱起来,从面具的缝隙之间看一下她的脸庞,发现她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幸好她不是晕倒了,只是累得站不起来而已。

  「我果然敌不过支仓令啊。」

  菜菜像是要抱紧由乃似地靠了过来,用只有由乃才听得到的音量说了:

  「真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紧接着她坐起身子,脱下面具。

  「了不起的人……」

  由乃回头看了一眼小令,她已经脱下面具,正打算要离开道场。

  「小令!」

  她赶紧追了过去,可是小令却背对着她,往前越走越快。

  等到走廊时由乃才好不容易抓住小令。小令在离道场不远的饮水处倒满了一杯水。

  小令充满汗水的喉咙发出声响,咕噜咕噜地把水喝进去。

  「你也拿一杯水给她吧!」

  她用自己喝完水的杯子重新装满水,把杯子递给由乃。

  「比起这些!」

  由乃像是用抢的把杯子抓过来,如此说着。

  「比起这些?」

  小令反问了一遍。

  「比起这些——」

  她刚才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是想对那过分严苛的练习表示抗议吗?

  还是说,她想去质疑小令刚才对着在正式比赛上,绝对不会被判有效的一分说「漂亮」的真正意图?

  还是,她想赞美几声说——小令果然很厉害啊!

  当由乃陷入沉默之际,小令说了:

  「她和她的姐姐们相比,技术和体力上都差了许多,可是菜菜是那四姐妹里,拥有着我最喜欢的剑道气势的。」

  「小令……」

  小令微笑着说了。

  拥有着小令最喜欢的剑道气势——。单纯的由乃听到小令像这样褒扬菜菜,觉得十分高兴,那简直就像是她自己被称赞似地,让她感到充满骄傲。

  「比起这些……」

  小令窥探了一眼由乃兴奋的表情之后接着说道:

  「你刚才都在帮菜菜加油吧?」

  一脸认真地。

  「咦……!?」

  这一瞬间,由乃完全无法去掩饰或挽救。

  掩饰或挽救?

  在她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就等于是承认小令的说法了。

  「小令——!」

  「那也没关系喔。」

  小令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朝着屋子的方向远走而去。

  被留在现场的由乃,手上拿着装着冰水的杯子,呆呆伫立在那里。

  她不是才说「不准松手」的吗?

  这是小令本来撑着脚踏车的手,在绝妙的时机下放开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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