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接种预防疫苗、介绍寄生虫检查过程、寻找迷路小狗、招募爱猫人士认养小猫——接待室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宣传海报。这里虽是一间小规模的动物诊所,但生意说.不定出奇的好。
从鲭太郎进入诊疗室之后,究竟经过多久时间了呢?
月子坐在老旧的长条椅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墙上海报。但是她的视线却不断往上飘移,因此完全没将海报内容放在心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扪心自问。
为什么鲭太郎会遭遇到这样的残酷对待呢?
为什么骏介要对鲭太郎痛下毒手呢?
骏介好像很讨厌自己,虽然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她很清楚骏介相当讨厌自己。鞋子被藏起来、教科书及笔记本被撕破、受到他的恶言相向——直到如今,他仍然一再以不当的言行来骚扰、恶整自己。
而过去她总是息事宁人地不予理睬,因为她知道一旦将事情搬上台面、责备他的过错,将会破坏班上的XX气氛。他迟早有一天会觉得无聊,自己只要忍耐、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就好。她一直以为这是正确的对应方式,也是身为班长应有的姿态。
难道自己的想法及做法都错了吗?
他对鲭太郎所下的毒手,显然是欺侮自己的延伸举动。若真是如此,就表示——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月子的思考推导出这项结论。
要是自己能提前发现鲭太郎已被锁定成袭击的目标,不对,应该说自己如果未曾激起骏介的反感,并巧妙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话,今天根本就不会引发这种事态。
所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她仿佛在惩罚自己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轻声持续说着这项结论。
——这个时候,膝盖上面传来了一阵好像有什么小东西跑来跑去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只见两只黑白色的天竺鼠并排在一起,同时抬头仰望着她。它们那副宛如关心月子感受的模样相当可爱,使她脸上不禁泛起微笑。
“老师——请问……”
月子开口对面带一如往常的不悦表情,静静坐在自己身旁的十郎讲话。
“这两只天竺鼠是否没有名字呢?”
“你那种语调……”
“……请问?”
“听了就让人觉得很不耐烦。你以后别再使用敬语跟我讲话。”
“什么?请问……不是,呃……”
十郎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月子顿时感到不知所措。
(叫我别用敬语,这……)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在不用敬语的状况下,与他人进行交谈的经验。
“那、那个……”
扳着脸孔的十郎再次瞪了她一眼,看样子他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呃,那个,这两只天竺鼠,叫什么名字呢?”
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这句话,却跟往常的流畅语气相去甚远,显得格外结结巴巴。她的双颊虽因羞赧而变为燥热,但十郎既未刻意嘲笑或轻视她,只是搬出无异于往常的冷淡声调回来口:
“黑色的叫芝麻一郎,白色的叫做福次郎。”
这个答案使月子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哇,还真是出乎意料的——
“你刚刚心中是不是冒出‘老师帮它们取的名字,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呢’这个念头?”
“呃,没、没有,我岂敢……”
“…………”
“说真的……那个,是有一点啦。我觉得凭老师的个性,应该是会帮它们取个‘龙’或‘虎’之类的勇猛名字才对……”
“你当我是飙车族啊?”
“啊,就、就、就是这种印象。外、外表相当可怕,而且好像还会骑着发出震耳噪音的摩托车到处跑……”
“……没想到卸下面具之后,你的个性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呢。”
十郎脸上浮现出心情有点不悦,却又感到有点困惑的表情。方才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呢?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己发脾气,但……
“算了,这先撇开不谈——雏咲,你知道这两个小家伙的姓名由来吗?”
“什么?……这个嘛……”
虽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不过月子还是开始动脑思考答案。
黑色天竺鼠,黑色,芝麻……
“该不会是出自黑芝麻吧?所以它才叫作芝麻一郎?”
出题者虽不发一语,但由其表情加以判断,自己所说似乎就是正确答案。既然如此,那么理当也能以同样模式来推测出白色天竺鼠的名字来源。名称有个‘福’字的食物——福神酱菜……是红色。蚕豆(日文为阿多福豆)……是褐色。
“……啊,我知道了,是大福,所以才会叫福次郎。”
“原来如此,连取名字的概念都十分相似吗……”
十郎轻声嘀咕了一番。
“咦?”
“没什么——你的情绪应该冷静一点了吧?”
“啊,是的……嗯。”
她突然发现,他该不会是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陷于沮丧的心情之中吧?这怎么可能……
沉默再度降临。就在月子开始觉得应该随便找个话题跟十郎闲聊之时,十郎突然咕哝着抛出一句话:
“你担心小猫吗?”
月子顿感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眼前的现实世界。她一边感受着方才一时得到解放的心灵再次传出尖锐痛楚,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十郎语调平淡地继续对她说:
“假设老天爷垂听你的祈求,让那只小猫今天得以捡回一条小命好了,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置它呢?”
“……如何……安置?”
“就是你今天依然打算继续喂它吃东西,找时间照顾它吗?你究竟能在那间培训学校待多久?当你毕业离开之后,那只猫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
“不管事态如何演变,你终究无法照顾它一辈子,你曾经仔细考虑过这个事实吗?”
她连想都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它很可爱,看到它天真无邪地靠近自己,便感到十分高兴。
“等你离开之后,那只小猫八成会去找其他人类乞讨食物吧。但是,假设它所碰上的另一个人,刚好是类似最部的残酷分子,那它会有何下场?若碰上一名出手虐待小猫时绝不会产生任何犹豫念头的人类,它又将有何下场?”
月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警戒心薄弱的小动物,看起来或许很可爱。但若只给予不够完整的宠爱,将会导致它们完全没机会学习到独立的求生技巧,就此逐渐长大。即便你以为自己是出于善意在照顾它也一样——不要让流浪猫变成不借助人类力量就无法生存下去的生物,因为那根本就只是不负责任的自私念头罢了。相信对它而言,那也绝对算不上是所谓的幸福结果。”
“…………”
她认为十郎所说的这段话十分正确。
但正因为如此,导致这段话同时也形成了针对月子而来的严厉责备。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完全没思考过当自己与一条生命产生关连之时,究竟需要负起多重大的责任。
在她理解此事之时,泪水立刻溢出眼眶。完全没办法搬出平常惯用的资优生态度来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无法展露笑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不知究竟针对什么事情而来的漠然怒气、悔恨及悲伤感受全部融为一体,在自己心中不停打转,呜咽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十郎默默无言地盯着月子看了一阵子,最后只留下一声咂舌声,便起身快步走出诊所。
他好像对自己感到十分傻眼,这算是很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当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独自坐在长椅子上啜泣之际——突然有个东西从头上盖住了自己,原来是一件大人尺码的羽绒薄外套。
“这件外套原本就放在车上,现在气温变得比较低一些,你就披上吧。”
随后只见他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弯腰坐在她身边。
“关于刚刚那段话……我并没有惹哭你的意思,抱歉。”
这句话让月子感到相当讶异,甚至使她瞬间忘了哭泣,十郎并未与她的视线产生交集,迳自继续对她说道:
“也就是说,呃——在露出那么郁闷的表情之前,你该做的事情是……应该说你的责任是那个——可恶啊,要把话说清楚还真是困难。简言之,我只是想告诉你该用脑袋好好思考一下就是了啦。你心中该不会产生了自己应该为这一切负起责任的愚蠢想法吧?”
月子的胸口刺痛了一下。
认为自己该为此事负责?当然啊,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嘛。
“那种想法啊,只不过是放弃责任罢了。”
“这……才没这回事!我——”
“在这种状况下,你该负的责任就是仔细思考一下,什么是正确的行动,什么又是错误的决定。你当真思考过了吗?如果你什么都没想,便断定‘一切都是自己不对’,岂不是代表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这样根本就只是偷懒罢了。我很单纯地阐述事实给你听,害小猫受伤的凶手是最部。无论事情原委究竟为何,最部都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及判断出手攻击小猫。而这份责任理当由最部本人自行背负,用不着你代替他一肩扛起。”
无法马上理解话中含意的月子,抬头仰望着十郎的脸。
虽然他依旧展现出不悦的表情及口气……但听起来应该不是在责备自己。
“你确实该为自己未经思考便喂小猫吃东西的举动好好反省一下,但是你一点也不必背负起与自己毫无关连的责任。不要坚持把没错的事情视为错误。”
随后十郎露出有点犹豫不决的模样,将视线投向月子,他说:
“另外一点,你的话打动了那名医生,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大可对如此珍惜其他生命的自己感到光荣。”
也就是说——这个人现在正试着鼓励自己?
她找不到可以当做回应的话语,只能两次、二次地眨着泪水盈眶的双眼。十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使得这间不算宽广的接待室当中,只剩下月子吸鼻子的声音回响于其中。
在这样的气氛笼罩下,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诊疗室门扉边开启边发出的轧吱声响,终于打破了接待室的寂静气氛。看似有点疲累的兽医步出诊疗室。在起身的二人定睛注视之下,刑部开口说:
“它的伤十分严重呢。裂伤、骨折、连伤口都留下仿佛由烫伤所造成的痕迹,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手段才能导致它变成那副德性……它是不是被炸弹炸到啊?”
“请、请问……”
月子甫一出声,却又马上紧闭双唇。她很想快点得知结果,但又很怕开口询问。
“实在是有够惨不忍睹的重伤啊,很遗憾,它已回天乏术。”
表情凝重地说出这句话的刑部,脸上却突然露出会心一笑。
“——应该说只差一点就落入这种最糟糕的下场,不过多亏急救措施处理得当,它才能保住一条小命。那就是魔法的力量吗?果真了不起呢。”
“保住……一条小命?”
这句话的意义缓缓渗进她的意识当中,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鲭太郎它得救了。
她受到一股足以令全身脱力的安心感所包围,只见月子连谢谢都忘了说,整个人缓缓瘫坐在地上。
此时,她看见位于视野边缘的十郎,轻轻咕哝着什么。
——太好了。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的嘴唇确实作出了说这句话的动作。
***
能势从看到一半的文库本书籍上头移开视线,望向墙上时钟。时针已绕过晚上十点。
十郎他们还没回来。虽然他伸手探向手机,打算拨通电话跟他联络一下,却又随即改变心意,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自己挂心的大事。
至于被十郎狠狠修理一顿的骏介,虽然抓狂似地不断开口咒骂治疗他伤势的佑平,但如今已回到自己的寝室安静休息。经过这次教训之后,他究竟是会变成乖学生呢,还是会导致他的暴力倾向变本加厉呢?
总之不管如何,日后信乃肯定会详细询问今天这起事件的详细经过才对。由于十郎根本不可能做出避免掀起更多风波的巧妙应答,所以自己八成得从旁协助他应付此事才行。不过,偶尔发生的冲突,倒也可以成为生活上的适度消遣。
事实上对能势而言,在培训学校的生活,简直就跟游手好闲一词划上等号。
他颇负责任地完成了校方所赋予他的职责,而教导孩子们使用魔法的这项作业也难不倒他。然而这些工作均没有任何可以令他发现乐趣的余地,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能势本身是个素质判定结果为A层级的精英魔法师,过去他总是在最前线的现场执行任务。跟担任孩子们的保姆比起来,在前线破坏歼灭敌人反而较合他的胃口。
就真正的意义而言,像十郎这样的人,八成才是最适合担任教师的角色吧。虽然他的凶狠目光及冷淡态度,很容易令人对他抱持错误的先入为主观念,但别看他那样,其实他算是个出人意表的好好先生。
只不过,能让能势给予高度评价的,乃是身为魔法师的那一个十郎,要是他当真决定落脚当个学校老师,那能势也会颇感困扰就是了。
能势打了个呵欠,心想:等看完这本书之后,也该准备收拾就寝去啰。
为了配合孩子们的课程安排,生活作息自然也会变得很有规律。这方面就跟特别对策局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这个时候……
“……?”
他那对整齐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虽然轻微——但他确实感受到一股不太对劲的感觉。
然而这股感觉却在转瞬间烟消雾散,只留下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滑溜地从掌心逃出之后,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诡异不协调感。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能势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
鲭太郎目前当然处于不能随意加以移动的状态,因此两人决定请刑部动物诊所暂时收容它一段日子。搭乘轿车回学校的月子,内心抱持着几分依依不舍的念头。
(等回到学校之后,非得跟嘉神老师说声谢谢不可。)
刑部刚刚说过,要是少了伤后马上实施的急救措施,它那条小命早已不保。月子心中对刑部兽医及佑平都充满了感激不尽的意念。
而说到感谢,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人——月子侧目瞥了坐在驾驶席上那张冷淡的容貌一眼。
方才发生在接待室的那段对话,如今重新在她脑海上演。
她可以理解十郎对她说的那段话,再加上他又肯为了救鲭太郎一命而飞车赶路,这些言行举止应可代表他对月子并无恶意才对。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理当向他好好说声谢谢。
但是——月子却突然不知自己究竟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他比较好。每当她试图开口说话,总是会受到一股奇妙的羞怯情绪所困。如果扮演成平常那个身为资优生的自己,或许还有办法跟他进行对话,但她若这么做,八成又会招来他一顿责备……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就连她自己也愈来愈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这是出于完全不想跟他讲话的厌恶感所致吗?毕竟打从第一次见面之时,她就认为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内心也十分讨厌他。可是他担心自己及鲭太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照这样看起来,自己实在没理由这么讨厌他才对……
由于愈想愈觉混乱,月子便连同十郎借给她的那件蓬松羽绒外套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不料这一抱却让她的内心深处衍生出一股飘飘然,好像有点平静却又不太平静的奇特感觉。
(……要是不开口说些什么,会不会被他误认为是个没有常识的女孩呢?)
当然啦,由于十郎并不是一个会在意同乘者感受,而主动开口谈天说地的人,因此车内一直处于沉默无声的状态。月子再次转眼望向驾驶席的那张侧脸,只是从他脸上表情完全感受不到丝毫情绪,自然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话匣子。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声响,十郎将视线投向她身上,月子霎时变得面红耳赤。
“呃,那个,这是……”
“…………”
“因为我今天还没吃晚餐,所以才……那个……”
“……拉面应该可以接受吧?”
“咦——?”
十郎转动方向盘,将车辆开进刚好出现在眼前的一间拉面馆附设停车场。
“请、请问,我记得校规不是禁止学生在宿舍及学校之外的地方用餐吗……?”
“我允许你今天可以在外吃饭——还有,夹克可以继续穿着无妨,因为你那身制服实在过于醒目。”
十郎开门下车,月子也急忙随后跟上。
或许是因为已过了晚餐时间,店里并没有太多客人.两人选择一张位于角落的餐桌就座。
对月子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拉面馆。
之前当她还住在家里之时,只要一说到外出用餐,通常都会是指前往事先预约好的高级餐厅包厢用餐。像这种平凡面馆,家人们当然是连提都未曾提过。
而学生宿舍也有准备过面类餐点给学生食用,她也曾目睹菜菜香偷吃泡面的光景,因此月子并非对名为拉面的这项食物一无所知——但是说实话,如今就算看着菜单,她仍然想像不出拉面应有的风味。
“你决定好了吗?”
“呃,那个……我要一碗普通拉面就好。”
“一碗酱油拉面,以及一碗豚骨又烧拉面,面软加半熟蛋不加葱豆芽菜辣椒,再来一盘大炒饭。”一
月子看着语调毫无滞碍向店员点餐的十郎,还以为他刚刚念了一段魔法咒文。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又是道道地地的日语,所以只要冷静思考一番,应该就能理解话中含意才对。
‘豚骨又烧拉面’是主餐名称,‘面软’八成是指要求店家把面条煮软一点吧。换句话说,这代表十郎点了一碗印在这份菜单上面的白色汤底拉面、并要求店家把面条煮软一点、加上一颗半熟的水煮蛋、并去掉葱、豆芽菜及辣椒之后,再把这碗拉面送到他面前。
月子感到有点佩服。虽是这一间提供大众化料理的面馆,不过似乎还是愿意配合客人的详细要求,来调整自家餐点的口味。而就方才的点餐内容听起来,十郎好像对蔬菜类及辛辣口感十分没辙,这间面馆竟连这么零碎的要求都愿意配合——
“啊!”
一想到这,月子顿时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十郎的双眼随即直盯着她看。
“怎么了?”
“请问,那个……我只是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学校提供的便当里面,加了老师讨厌的蔬菜等菜肴,让老师觉得很困扰,所以才导致老师平常年餐时间总是只吃饭团裹腹,而不跟大家一起吃便当?”
“……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没关系。”
十郎露出一脸闹别扭的表情,说出这句连借口都算不上的回答。
“原来如此,我总算懂了。”
一阵轻声微笑由她口中传出。一想到自己看见了时常板着一张既不高兴又可怕面容的十郎,竟也会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便令她内心觉得有点高兴。
店员送来的拉面相当美味可口。喝上一口色泽浓醇的热汤,整个身子随即由里到外都暖和起来,甚至觉得连原本紧张兮兮的心灵也一并获得解放。她一口气便扫光了整碗拉面,当填饱肚子之后,心中随即涌现出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告一段落的实际感触,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插图065)
“……你明明可以很自然地展现笑容嘛。”
“咦?”
瞬间无法理解话中含意的月子,出声回问十郎。
“我从傍晚看到现在,发现你脸上表情还真是出乎意外地丰富呢。像之前你大声骂我的时候也一样,都比你平常那副跟人偶没两样的虚假笑容要好上数倍。”
他在夸奖我——当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月子的双颊立时变得格外燥热。
(不、不对,在这种状况下,我应该……)
如果是平常的她,大概会面带嫣然笑容,开口向他说声‘谢谢老师夸奖’。不过十郎却说现在的表情远比往常那种表现要好上许多——那我到底该换上什么表情才对啊?
察觉脑袋快要短路的月子,硬是切换了自己的思考重点。
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而心生混乱的场合,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非得告诉十郎不可。
她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对十郎说道:
“……那个,老师……学生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别用敬语。什么事?”
“呜、呃,那个……”
月子支吾其词。只要‘面具’遭到禁用,怯懦的本性就会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然而此时若撤回原本准备提出的主张,相信十郎绝对不会愿意认同自己。
她提起勇气,将心中想法编织成字句表达出来:
“我、我一直在想——关于鲭太郎的事。等它伤势痊愈,平安出院之后,我想将它带回学生宿舍饲养,能否请老师允许这项要求呢?”
“…………”
“……不行吗?”
十郎皱起眉头,向她投射出一道锐利的视线。虽然感到害怕,但月子还是设法逼自己开口:
“我、我认为老师之前说的那段话,一点都没有错。我确实没有仔细思考过。可是,我觉得如果就这么跟鲭太郎道别,似乎也不太正确。”
“你想把它留在身边吗?是因为觉得它很可爱的关系吗?”
“我的确是因为觉得它很可爱,所以想跟它一起生活,但、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就算伤势痊愈之后,那孩子也很难再以流浪猫的型态活下去,既然如此,那我认为我就应该要照顾它到底才对。”
十郎沉默了片刻,随后静静地开口回应:
“——总有一天会死喔。”
“咦……?”
“这次它的确捡回一条小命。不过既然它是生物,就代表它的生命总有一天会画上句点。你所疼爱的小猫会在你眼前变得逐渐衰弱、无力动弹、呼吸停止……而你也非得亲眼目睹这些变化不可。你办得到吗?”
这——我已经一再思考过同样的问题。月子以带着肯定意志的点头动作做出回应。
“嗯,我可以。虽然到时候会感到非常非常难过……不过我认为在那之前,如果能够陪伴那孩子走过它的一生,那么分离的那一刻也绝非毫无意义可言才对。我猜假设我现在就此放弃它的话,我日后一定会感到更加后悔莫及。”
十郎默默注视着月子,月子也不发一语地承受着他的视线。
她认为自己已经将想表达的想法全部都说出口了。
最后,十郎轻轻叹了口气。
“……我所认识的一位喜爱小动物的人,想法也跟你一模一样。那人很喜爱小鸟及小动物,每次看到它们断气,就会哭得十分伤心。而当我对这个人说‘既然会感到这么难过,那日后别再养这些小动物不就得了吗?’那个人却搬出跟你一样的答案来回答我。”
这段话听在月子耳中,感觉有点像是半自白的语调。
当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感到困惑之际,十郎又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下去:
“就当你已下定决心好了——那,钱的问题怎么办?接下来的饲料费、糊养它所霈要的各项花费自是不在话下,就连这次的手术费及诊疗费,想必也得花上大把钞票来支付喔。j
“…………”
月子顿时说不出半句话。说实话,她方才并未考虑到这个极端现实的重要问题。
她老家相当富裕,只要她开口恳求父母亲,或许家里就会帮她出这笔费用。但是既然刚刚都已经在十郎面前说出大话,现在打死她都不希望接着讲出‘我会回家求父母亲帮我出钱’这个丢脸的答案。
可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其他方式,好像也只有……
“……我、我会靠打工赚钱……”
“法律规定,禁止就读培训学校的学生从事一般打工行为。况且你也还不到可以打工的年纪吧?”
“…………”
被迫面对现实的月子,不禁沉默不语。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十郎微微扬起了嘴角。
“不过,我明白你已做好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那么为你图一点方便,就是我这个教官应该尽的责任——金钱方面的事交给我来负责,等你有能力工作之时,再把这笔费用还给我就是。”
“咦——?”
月子瞬间眨了眨眼。
“可、可是我至少也得再过好几年时间,才可以正式出社会工作耶?”
“放心,魔法师适用于跳级制度。再加上具备某种程度能力的学生,也有机会在接受培训的过程当中,获派执行名义上为研修实习的工作。嘉神及出云井应该也都是靠这种方式来累积自己的经验才对,这些工作都有薪水可领,执行成效够好的话,还可获准搬出宿舍。”
“这、这么说来——”
“当然啦,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养猫养狗。速度够快的话,大概修习到中等课程之时,便能独立在外生活了吧,只不过——”
十郎轻轻耸了耸肩。
“在那之前,该如何处理那只小猫,就不是我的权限所能决定之事,如果你想将它带回宿舍饲养,那也只能尽力说服出云井答应,我顶多只能帮你说说好话罢了。”
“没关系,老师这样就已经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她觉得好像有一道希望之光顿时照亮了自己的视野。看来能够靠自己付出努力来改变结果的事情,似乎出乎意料地多呢。
此时,月子回想起眼前这名教官带在身上的那两只小动物。
“请问,椎叶老师也是像我一样,付出了许多努力吗?您不是饲养了两双小天生鼠?’
“饲养……”
思考片刻之后,十郎开口询问月子。
“我问你,你觉得这两只小家伙看起来像什么玩意儿?”
两只小动物伶俐地从十郎的胸前口袋露出脸来。
除了天竺鼠之外,它们看起来还能像什么其他东西呢?当内心浮现这个念头之时——月子突然察觉到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她在这两只小动物身上,感觉到某种气息。那是一股她很熟悉,但此时此地应当感受不到的气息——
月子颇感困惑地开口回答。
“那个……它们难不成是魔法——?”
外表看来完全是两只活生生的天竺鼠,不过只要集中精神,便可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一股微弱,真的相当微弱的玛那能量。
“我好歹也附加使用了《隐匿》,你居然还有办法轻易识破?没错,就套用在你、我及那只小猫身上的‘活着’这个意义来看,这两只小家伙并不具有生命迹象。它们是我用《拟态》创造出来,再借着《自律》这项附加式魔法的效用,得到活动能力的拟态生物。外型是参考以前家里所养的天竺鼠所设定——原本那两只天竺鼠早就已经死掉了……”
月子似乎觉得他脸上好像浮现出一丝感伤神色,不过也只维持了一下子,马上又变回平常那张不悦的容貌。
“我在它们体内嵌入一些工作需用的辅助机能,随身携带在身上。所以它们既非我的宠物,我也不算是在饲养它们。”
“原来如此……”
即便十郎主动揭开它们的卢山真面目,月子还是很难相信这两只天竺鼠是用魔法所制造出来的产物。究竟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才有办法创造出如此精密的拟态生物呢?
“……老师果然是个名符其实的魔法师呢。”
她毫不修饰地说出内心感想,十郎脸上随即浮现出好像有点受伤、又有点沮丧的复杂表情。
“雏咲……你到底把负责教导你们魔法的我当成什么了啊?”
“啊,没有啦,那个,我并不是怀疑老师的能力,呃,虽然不像最部同学那么直接,但由于我也没见过老师使用过魔法,所以……”
信乃是医疗魔法的首席高手,而虽然实力远远不如她高深,不过佑平也是属于同一个系统的魔法师,因此全校同学都很清楚这两人的能力。
此外,新任教官.能势也时常实际示范操纵火焰的魔法给学生看。他总是以华丽手法变出舞动的火龙,或是飞冲上天的火鸟,来博得学生们的喝采。
唯有十郎从未在众人面前使用过魔法,而此事自然也成了众人对其能力产生怀疑心态的主因。
“呃,那个,既然如此,为什么老师每次上课,总是交给能势老师负责示范呢?”
十郎脸色变得有点苦涩。
“这只是适合与不适合的问题罢了。虽然没什么值得夸口,但我的素质判定结果为D层级,资质远比你们还要差劲许多。如果在不限制时间长短的状况下,叫我组织出一个结构缜密的魔法回路,那对我来说并不成问题,但要我在课堂上既快速又正确地示范简单魔法给你们看,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
“真的吗?……啊,可是先前最部同学准备发动魔法之时,不是马上遭到阻止了吗?那应该是老师所为吧?”
之前骏介打算对鲭太郎发动致命一击之时,他的魔法回路感觉上简直如同遭到某种东西破坏一样,转眼灰飞烟灭。如果只是纯粹的发动失败,那种消灭现象未免也太过不自然。
“你看得还真是清楚呢。”
十郎沉默了片刻,并轻轻地‘哼’了一声。
“虽然这算是下班之后的课外辅导——不过……算了,仔细看。”
十郎确认过没人注视着他们所坐的位置,随即从牙签盒里面拿出一根牙签,开始集中精神。玛那逐渐汇聚,形成魔法回路——也就是只有魔法师才看得见的几何学图案。最后只见牙签缓缓浮起,直立于餐桌之上。
“这是《无形之手》。使用魔法时,得这样让玛那归入自己的掌控之下,再使玛那互相结合、形成魔法回路,并加以启动。”
十郎轻轻挥动手掌,魔法回路随即消失,牙签也跟着掉回桌面。
“而解除魔法之时,则得像刚刚一样,分解掉魔法回路。这些知识都在课堂上学过了吧?——接下来,换你试着重覆做出我刚刚所执行的动作。”
“呃,真的可以吗?我记得校规不是规定我们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
“你还真是个脑筋硬到不知变通的小妮子耶。我说可以就可以,不用想那么多啦。”
“呃,嗯。”
月子边点头边组成《无形之手》的魔法回路,牙签一下子就站立起来。
“……真是够了,与生俱来的才能果然相差甚远啊。”
“咦?”
“没什么啦,就这么维持住《无形之手》——看仔细,我要动手啰。”
下一瞬间,魔法回路竟产生龟裂,进而四分五裂.牙签也因着失去支撑力而颓然倒下。
“咦?这……?”
月子不停眨着双眼。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解除《无形之手》,也认为自己并未犯下任何失误,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们不是习惯以‘施咒’一词,来形容组成魔法回路并加以发动的过程吗?这正是跟‘施咒’完全相反,专门用来破坏魔法的技术,名唤‘坏咒’。”
十郎带着一张跟上课时一模一样,看起来有点嫌麻烦的表情继续解释。
“使用魔法之时,必须动用归入自己掌控之下的玛那,魔法师并无法使用受到他人掌控的玛那来组成魔法回路。课堂上有教过这点基本知识吧?不过,这并不代表魔法师完全没办法出手干涉他人的魔法。纵使无法结合他人所掌控的玛那来组成魔法回路,但却有可能促使对方的玛那遭到分解。”
“也就是说……能够中断或消除掉他人即将发动的魔法?”
“没错,这项技术就叫做‘坏咒’。这是一种只要是身为魔法师之人,便有办法使用的能力。而且不同于施咒的是,坏咒的发动速度几乎不会因个人资质优劣而产生差距。也就是说,创造魔法回路的过程固然会显示出实力强弱,不过动手破坏却是人人都能轻易办到的行动——然而,这并非一项实用性很高的技术就是了……”
“咦,为什么呢?”
感觉起来明明是一项非常方便的技术啊。
“首先,因为发动距离受到限制。为了干涉对方的玛那,施术者非得设法接近对手不可。以我为例,有效距离顶多只有三公尺左右。第二,因为要跟时间赛跑,魔法回路的种类多不胜数,施术者必须在瞬间准确掌握住每项魔法回路的关键部位,再动手加以破坏不可,否则将会使对方有机会抢先一步发动魔法。这一点就很常被比喻成智慧环——你知道智慧环是什么玩意吧?”
月子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类型相当繁多,每一种拆解方法也完全不同的难解玩具。而能够自由运用坏咒这项能力,其实就等于是对某人提出‘不管拿到哪种智慧环,都务必在瞬间加以破解’的严苛要求。
“最后,就是风险问题。一旦坏咒发动失败,必将在毫无抵抗能力的状况下,承受对方所发动的魔法攻击。”
因此在实战之中使用坏咒应敌的举动,才会被大多数魔法师戏称为纸上空谈……十郎如此解释。
“刚刚的《无形之手》,以及最部使用的《魔弹》,两者都是初级的简单魔法。而适类初阶魔法,大概就是一般魔法师运用坏咒之际,所能对付的最大极限。在国内众多魔法师当中,八成只有我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坏咒专家吧。”
“原来如此……那个,老师为什么拚命地钻研这项如此派不上用场的魔法技术呢?j
“……你真是个讲话不客气的小女孩呢。”
“人家才不是小女孩咧!”
月子虽然有点气呼呼地出声抗议,但十郎却相当干脆地加以忽视,并继续解释给她听:
“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余地。我刚刚也说过,我的能力只有D层级而已。也就是说,不管我花再多心力训练施咒技巧,也绝对追不上天生拥有优异资质的人。所以为了更上一层楼,我只好在这小小夹缝中,想尽办法钻出一条活路。”
既然他现在已被认定为一级特殊执行官,想必是他积极努力所结出的成果吧。
(——真是个了不起的魔法师啊。)
遥遥领先于月子之前的人……月子总算实际理解到两者之间的差距。
“……呵,我似乎讲太多话了,咱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十郎手持帐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咦,要离开了吗?那个,再多说一点嘛……”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月子本人也大吃一惊。
也不晓得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这段时光若是就此告一段落,好像太过可惜了点。她觉得自己似乎说出了很不成体统的话,顿时变得满脸通红。
“学习心旺盛固然是件好事,但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再教你了。而且说真的,在钻研坏咒之前,拜托你先改掉自己的施咒缺陷好不好?你状况好跟状况不好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我去那边结个帐,你先回车上去吧。”
解读方式有点偏差的十郎刮了她一顿之后,便将车钥匙抛给她。
急忙接住钥匙的月子,不经意地目送走向收银台的十郎背影离去,随后才回过神来,独自走出拉面馆,坐进轿车的助手席。
(坏咒……吗?)
月子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影,随即集中意识、组成《无形之手》的魔法回路,加以启动。施术对象是车钥匙。钥匙缓缓飘向半空中。
正如十郎所说,《无形之手》的魔法回路结构十分单纯。月子一边维持着魔法效果,一边感受魔力的循环模式——接着将切断主要经络的意念投向魔法回路。
汇集起来的玛那应声四散,车钥匙也掉回自己的膝盖上。
“成功是成功了,但……”
坏咒的原理的确算不上复杂。但是能否自由运用,这就另当别论了。刚刚她是因为以自己所组的魔法回路为目标,所以才能轻易发动坏咒。但是,假设置身在跟另一名魔法师展开魔法互相攻击的状况当中,是否还有办法采取同样的行动呢?
得靠瞬间判断来分析对方所组成的复杂魔法回路,并在启动之前找出关键部位、加以破坏——令人不禁认为那几乎就是不可能办得到的领域。
不过,十郎应该办得到吧?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以坏咒专家的身份,获得高阶特殊执行官的地位啊。
(……为什么呢?)
月子心想。为何老师不选择其他职业,偏偏要选择成为魔法师呢?既然素质判定的结果为D层级,就代表他没有担任特殊执行官的义务。照理说应该可以选择走上更轻松、更符合他素质判断结果的道路才对啊。
天生才能不佳,只能借着钻研被称为毫无效率可言的技术,来获得周遭众人认同的十郎,大概吃过非比寻常的苦头、也付出过异于常人的努力吧。究竟是什么东西鞭策他达成这个目标呢?
而他跟对于以魔法师身份生活在这世界上,献身服务社会等事抱持着漠然疑问的自己之间,到底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差异呢?
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大人,可是……却又想跟他多说点话。月子这才发现自己心中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好想知道……好想更进一步地知道更多关于椎叶老师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车门突然被打开。月子不自觉地发出了‘呀……’的小小悲鸣声。
“……你干嘛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啊?车钥匙给我,咱们要回学校了。”
***
“感觉如何?”
面对槙野的询问,身为部下的男子边盯着望远镜边开口回答。
“自从学生宿舍熄灯之后,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车辆从外面回到学校。”
从守丘培训学校再往山上走一段路,便可抵达这个位于森林当中的监视据点。
部下确认出云井信乃,以及新任教官.椎叶十郎与一名少女,分别于早上及傍晚时分开车离开学校。
(接下来嘛……)
槙野感到有点犹豫。
目前有两名教官不在培训学校当中,这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绝佳条件。但是……
“你那边处理得如何?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尽快展开行动……”
“我不是说过教你别着急吗,阿槙——”
盘坐在树干根部的石暮开口回答。
“我的作业还得花上一小时才能大功告成。你就乖乖等这一小时过去吧。虽说里面尽是未成气候的小鬼,但终究是个魔法师巢穴。你如果真的急着想送死,我并不会刻意阻挡你就是了。”
“难道就不能再加快速度提前完成作业吗?”
“也不是办不到啦,但若再加快速度,被人发现的机率也会跟着提高喔。”
“……那就在不被察觉的范围内,设法提前完工吧。给你三十分钟。”
“好好好,了解~~我试试看就是嘛。不过你若期望能够确实一举功成的话,我个人会建议你再多等一会比较好就是了……”
槙野转身背对发出讪笑声的石暮,出声向部属下达指示。
“通报所有待机人员。变更时间,于二三三0展开行动。”
男子回答了一声‘是’、覆诵槙野所说命令,并向通讯器传送指示之后,突然面露不安神色,压低声音询问槙野。
“……那家伙当真值得相信吗?”
他所指的乃是石暮。在场绝大多数的人,几乎都是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除了身为魔法师之外,就连其服装及言行举止,也都显示出他是个很不符现场气氛的奇异存在,要人对他不抱任何疑问反而奇怪。
“这是一项以信任他为前提的作战计划。”
槙野出声回答,内心则略带讽刺地讪笑了一下。
(信任……是吗?)
是指信任他的能力,还是指信任他的人格呢?
不管如何,若缺少石暮的帮助,自己这群人根本没办法对付魔法师。事到如今,也不能将他排除于计划之外。
“B点传来消息,似乎有轿车通过监视地点。”
“回来了吗?结果还是错过了绝佳机会啊——算了,行动时间不做变更,依然维持于二三三0展开行动。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没错,事已至此,也只能豁出去了。
***
“到啰。”
“啊、呃、嗯。”
一路上仿佛陷入沉思一般,一直保持沉默的月子,似乎也没发现车子已经停止行驶。她慌张地抬起头来,然后露出一副好像对什么事感到迷惘的表情,转眼望向十郎。
“怎么啦?”
“——呃,那个……”
接着又迟疑了数秒之后,月子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对十郎说:
“那个,学生有事想找老师商量,不知老师是否愿意拨空一听!”
“你干嘛讲话讲得这么用力?还有,别用敬语——有什么事?”
“是,不对,嗯……”
她仿佛想让自己恢复平静似地吸了口气之后,才开始讲话:
“我、我不太清楚什么叫做成为魔法师。”
“啥?”
原本打算回她一句‘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却立即发现她脸上露出相当认真的表情。于是十郎默默地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我们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所能办到的事情也比一般人还多。可是,我们到底该用这股力量去做什么事,才算是符合正确的原则呢?究竟该如何运用这股遭到一般人视为诡异的力量才好呢?”
“政府高层自会帮我们思考这些问题啦。”
“或许真是如此。可是,那个……就这么对政府官员言听计从,这样真的好吗?……我父母亲也时常这样叮咛我,叫我得用这股力量为世界尽一份心力。可是具体而言,我到底该做些什么,才算得上是尽一份心力呢?我就这么抱持着这种不干不脆的想法,走上这条成为特殊执行官的道路……这样真的好吗?”
嗯……十郎了然于胸。换句话说,这小女孩如今正处于失去干劲的状态当中。
魔法师具有特异能力,并被政府赋予必须活用魔法造福一般社会的义务。可是遵行义务的他们,却也成为遭受到生活在一般社会当中的人群们刻意疏远之存在,可见魔法师的立场总是充满了矛盾。
在接受培训课程期间,或者毕业之后,其实也有不少人跟月子一样,内心感受到同样的烦恼。至于她呢,她那身为政治家的父母亲,想必也给了她颇大的压力。因此对当事人而言,这算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只不过十郎有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当她的商量对象就是了……
(没想到教官还真是个责任重大的职务呢。)
十郎内心嘀咕了一番。不过受到倚重的感觉还不赖,这一点倒是连他自己也颇感意外。如今的他,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佑平可以高兴地从事这份工作的理由。
“这个嘛……你只要先随便设定一个目标,应该就可以了吧?”
“目标?”
“小小的目标就好——你不是很喜欢猫咪吗?就如同我刚刚所说,只要勤加练习、缔造出某种程度的实际成绩,你就有资格自行饲养猫咪。如何?这样还提不起干劲吗?”
月子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十郎。
“请问……设、设定这么简单的目标,真的没关系吗?不是应该追求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好,或是为世人尽一份心力之类的目标,比较妥当一点吗……”
“胸怀大志固然是件好事,但你根本不可能知道能够让这世界变得更好的方法,也无法单凭你一人的观点,来断定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已经变得更加美好。制定这类计划与目标,都是政府该负责处理的工作。至于我们这些位于政府组织最末端的人,只要一边追求身边的幸福,一边尽力将眼前的任务做到最好,这才是最具建设性的处世方法。”
“真是这样……吗?”
“总之,这是另一种思考角度,我不会说这是绝对唯一的真理,但至少能让你觉得轻松一点吧?”
“…………”
月子仿佛陷入沉思一般默然不语,随后才抬头仰望十郎。
“请问……老师也曾跟我一样,产生过同样的烦恼吗?”
“我才没烦恼过这种事咧,因为我曾经有过相当明确的目标啊。”
话一说出口,十郎内心随即浮现一股想要发出咂舌声的情绪。他不知月子有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其实是以过去式做出回答的。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追逐着一花的背影,这便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即便是在她离世之后,他依然拚死拚活地勤加练习、累积经验。为了尽可能接近自己所追逐的幻影,他脑中只充满了磨练坏咒技巧的念头,不但查遍了古今中外所有魔法回路的结构,还将结构图全数强背起来。同时又预想日后可能遭遇的实战场面,进一步彻底锻练自己的体术及射击能力。
最后终于成功考进特别对策局——这个姐姐过去任职的单位,并获得一级特殊执行官的地位。
再加上也只有才能、实力均十分超群,受到政府认定的极少数天才——例如一花之类的魔法师——才有资格成为特殊执行官。因此就一名素质判定结果为D层级的人而言,说他已攀升至事实上所能得到的最顶尖地位,也绝非言过其实。
但是,费尽心力爬上顶点,且不经意地转眼环视周遭一圈的十郎,却遭到一股空虚的感觉所囚禁。
——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也找不到一花的身影。身为自己所追逐的目标、并由衷希望得到其认同的她,如今已不复存在。
借着不停追求进步来敷衍忽视的心灵痛楚,却在他成为特殊执行官之后,伴随着压倒性的实际感触,排山倒海地袭向自己。
最后——他失去了目标,成为一具灵魂出窍的行尸走肉。
他一边看着月子脸上的真挚表情,一边心想:这小妮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身为魔法师的她,今后将如何成长茁壮呢?自己所提供的建议,是否能够在这小妮子的人生当中,发挥出某种程度的效果呢——
(——啧,我也太过投入这件不合我本性的事情了吧……)
他打断自己的思绪。
“……现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快点回去宿舍睡觉吧。”
“啊、知、知道了。”
他放月子下车,自己也跟着离开车子。在确认过已经锁好车门之后,月子又战战竞竞地开口对他说道:
“老、老师。”
“啥事?”
“那个,今天真的很谢谢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辆滑行似地开进学校停车场的车子,却打断了她这句话。这辆仿佛事先测量过一般,精准地停进停车格线当中的车子里面,坐着一道面熟的身影。她有着一张不符年纪的娃娃脸,以及跟那张娃娃脸很不搭调的冰冷表情。
“唷,出云井老师,今天又这么晚才回来啊?”
十郎以全无善意的声音向她打招呼,她马上搬出平常那种听不出任何情感的语调加以回应:
“因为手术时间拖得较长。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过是去找兽医……”
“我知道你们外出的原因,嘉神已向我报告过此事。只不过,你不觉得你回学校的时间稍嫌太晚了点吗?带着学生外出闲逛,直到深夜时分才返校,我实在不得不说你的举动未免太过轻率。”
“…………”
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断触动十郎的愤怒神经,十郎暗自心想:我果然无法跟这家伙好好相处。
“信乃老师,那个,事情并非如您所想那样——”
“雏咲同学,你别插嘴。现在时间已晚,你马上回宿舍去,日后我会再向你询问详细的情形——”
“我不要!”
月子感情毕露地大声呐喊,信乃则颇感惊讶地挑起双眉。
“椎叶老师是为了帮助我,才一直陪我在外面奔波,以致这么晚才返校!所以责任全都在我——”
“雏咲,回宿舍去吧。”
十郎打断她的发言。
“可、可是……”
“你要搞清楚,负责任是大人的工作,别擅自抢了我的饭碗好不好。”
虽然犹豫了好一阵子,但最后月子还是向两人鞠躬行了个礼,莅转身离开现场。目送她离去的十郎重新转头面对信乃。
“……真是稀奇呢,没想到她竟会展现出那样的态度,椎叶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晓得,大概是因为碰到太多状况,导致她情绪不稳罢了吧。就算是资优生,内心也不致毫无情绪可言嘛!至于你这人到底懂不懂情绪是什么玩意,这我就不得而知啰。”
“…………”
“反正你既已露出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咱们就来继续刚刚的对话吧。”
“如果能不说就了事,我自然也乐得轻松就是了。首先,日后请避免做出跟学生,尤其是女学生长时间相处在一起的举动。”
“……喂,你脑子里该不会冒出什么下流想像了吧?”
“在这种状况下,我个人的想像完全无关紧要。就算是学生与教官的关系,但像这样主动营造出长时间一对一独处的状况,看在世人眼中,必定认为十分不妥。再加上此事也会对她以外的孩子们留下负面印象,很有可能进一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事态。”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所以才陪她外出罢了。世人眼光干我屁事啊。”
“我既不打算与你争论,也不打算征询你的意见。这是我以上司身份所做的指示。我记得之前我应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才对……”
信乃视线冷淡地凝视着十郎,又接着开口对他说道:
“另一件事,听说你对最部同学动用暴力,还害他受伤是吧?”
“……这也是你从嘉神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吗?”
“我话说在前头,这并不代表嘉神向我打了你的小报告。我只是透过电话听他口头报告之时,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劲,而进一步诘问他罢了,他是个不会说谎的小孩啊。”
真是个讨厌的女人……十郎微微扭曲嘴角。
“好啦,反正我本就没有隐藏此事的打算——然后咧?”
“相信你应该知道,法律明文规定禁止体罚行为。请你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体罚举动。此外,在询问过最部同学的说辞之后,我会根据事实状况,要求你向他及他的监护人致歉。”
“发誓?还要致歉?”
十郎先感到傻眼,紧接着一股强烈反感猛然涌上心头,他脸上浮现出嘲笑神情,开口加以回应:
“你脑残啊?到底要前往哪个世界,才能找到好心教育学生,却还得向学生道歉的教官啊?”
“暴力根本不配称为教育。”
“那可是一次关于力量方面的教育喔。难道你希望那个会错意的臭小子,在完全不知被揍会令他感受到何种痛楚的状况下,就此长大成人吗?”
“即便依靠蛮力制服他,也只会导致他更加渴求得到能够进行反击的强大力量罢了。这样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那、那个……”
“哦~那请问伟大的出云井老师,您的意思是说不仅决定放任不管,还打算让他继续嚣张下去啰?——你到底知不知道让那种不良品成为魔法师,会引发多么严重的事态啊?”
“不良品?”
信乃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同时变得更为尖锐。
“你究竟把孩子们当成什么——”
“那、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两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这名从旁发出喊叫声之人的身上。
“……雏咲?你不是已经回宿舍去了吗?”
只见月子呼吸显得有点急促,似乎是急忙跑回此地所造成。
“是、是的。可是,那,那个——”
“怎样?”
“呃……我也无法说得很清楚,总之我觉得十分奇怪。宿舍附近的样子跟往常完全不同,让我产生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十郎环视了周遭一圈。夜晚的学校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当这念头浮现之时,他确实感受到一股不对劲的感觉。
信乃小声嘀咕着说:
“这……难不成是玛那——”
——他之所以能在这一瞬间反射性地采取行动,全拜他过去累积的丰富经验所赐。
十郎抱起月子,纵身往后跃开一大段距离,滚倒在停车场的水泥地面之上。隔了一会,现场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轻脆声音,方才两人所站的地表溅起阵阵火花。
“出云井!马上筑起《障壁》!”
放声大吼的同时,十郎一把将少女整个人丢进草丛后面,自己也跟着跳进草丛躲藏起来。
枪击全数集中攻击信乃的车子。信乃及时发动《障壁》,不过平常能够完美无缺地隔绝掉所有物理冲击的魔法障壁,如今却变得极端脆弱。突破魔法防御障壁的数发子弹,在车身上打出数个凹洞。
信乃微微皱起眉头,并大声对十郎及月子喊叫:
“你们两人都快点过来搭乘我的车!我这就暂时解除《障壁》——”
“这太乱来了!你不用管我们!快点逃离此地,下山搬救兵回来!”
如今十郎明确地感受到,现场玛那浓度已下降至趋近于零的状态。
此时一旦解除《障壁》,大概就不可能重新汇集到足够的玛那,再次筑起具有同等防御力的《障壁》。即便如同信乃这等熟练的魔法师也一样。
“快!快点离开!”
信乃虽然瞬间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并马上紧急发动车辆。在穷追不舍、连续响起地枪声之中,只见车尾灯在完全不见减速的状况下,顺利冲出了校门。
“老、老师——”
“冷静下来。”
十郎压住月子的头,硬是让她压低姿势。
在培训学校的校地内,存在着数股充满杀气的气息,来者八成全部携带着武装配备。
距离玛那完全消失为止,大概只剩下几分钟时间而已。由于袭击者们方才肯定也看出信乃动用了《障壁》魔法,所以他们在确信校内人士再也无法使用魔法之前,应该是不会轻易主动展开攻击才对。
十郎转眼望向身旁的少女,虽然情绪多少有点混乱,但并未陷入惊慌失控的状态。算是够了不起了。
“雏咲。”
“呃,是。”
“我们要移动了。上来,由我背你跑。”
“知——什、什么?”
“我要你全力张开《障壁》.单靠现在这种玛那浓度所设下的障壁防御力,虽会令人感到不安,但凭我的实力,现在更是处于无法使用任何魔法的状态底下——快点动手吧。”
月子启动《障壁》之后,提心吊胆地伸手攀住十郎背部。十郎确认她有紧紧抓住自己,这才缓缓起身。身材娇小的她,体重出乎意料地轻,似乎不会形成妨碍移动的因素。
“请、请问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八成是反魔法体系集团所策动的恐怖攻击吧——我要跑啰,抓紧一点。”
语毕,十郎踩着滑行似的轻灵步伐,展开远离现场的行动。
***
(……玛那完全消失了。)
魔力素子的气息彻底断绝,这就表示接下来再也无法使用魔法。
如今,两名男子以左右包夹之势,逼着能势举步前进。能势遭到这两名闯进他寝室的男子持枪瞄准,并被带离房间。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选择趁着玛那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动用魔法展开反击——但他最后还是做出暂且不要轻易行动比较妥当的判断。因为他连敌方究竟有多少人都不得而知。即便勉强处理掉眼前这一、两人,但若最后被逼入绝境、遭到团团包围之际,又落入完全无法使用魔法的窘况,那就真的会害自己哭笑不得。
他被带进了学生宿舍的附设餐厅。
佑平及孩子们坐在餐厅一角,除了不见十郎、信乃及月子等三人的踪影之外,其他人全数在场。大概是由于他们也跟能势一样,都是受到威胁,才从各自的寝室被集中至此,因此佑平身穿平常用来当成便服的运动服装,孩子们则全部换上了睡衣。或许因为孩子们无法理解事态的严重性,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并未发生什么过度的混乱反应。
“啊,能势老师。”
忙着安抚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之幼年班孩子们的佑平,将视线转移至他身上。
以他的年纪,应该很清楚全副武装的入侵者们,究竟具有多么高度的危险性才对,但在这种状况下,那副傻笑神情却仍然未从他脸上消失,真不知该说他是勇气十足呢,或者纯粹只是脑筋迟钝才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八成是学校遭到恐怖分子给占领了吧。”
佑平的笑容变得有点无力。
“……说的也是,这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整人大作战呢。我原本还以为日本是个既和平又安全的国家,没想到……你察觉到玛那的状况了吗?”
“嗯,玛那完全消失了,这也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状况。”
世上当真存在着能够完全封锁住大范围玛那能量的魔法吗?在能势所具备的知识当中,找不到符合这两项条件的魔法。如果换成十郎,或许还有机会看出一丝端倪就是了……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在这群恐怖分子当中,肯定有人具备着魔法师的身份。因为不论对方究竟采用何种手段,一般人类都不可能有办法干涉及操纵玛那能量。
“接下来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这个嘛,我也不得而知。总之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似乎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图就是了。”
持枪的男子们虽站在他们身旁.不过除了监视之外,并无采取其他行动的迹象。只不过自己等人若展现出反抗的态度,大概便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出手攻击就是了……
“……也—就—是—说,被他们溜走了啦,阿槙。我早说过时候未到嘛。你若肯乖乖接纳本大爷的忠告,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失误啊……”
“作战十分顺利,你只管闭上嘴巴,专心执行你所负责的任务即可。”
这名戴着银框眼镜、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男子,转身背对身材高大、面戴太阳眼镜的男子,缓步朝着这边走来。他以威压的视线环视了能势等人一圈,随即开口宣告:
“在各位休息之时前来打扰,真是抱歉。我是‘大祓’的成员,名叫槙野。”
‘大祓’——是一个在所有打着反魔法、反魔法师主义的国内恐怖组织当中,规模最大、行动最激进的团体。先前那场导致能势及十郎被派遣至这间学校的缉捕作战,也是为了逮捕‘大祓’末端组成分子所展开的逮捕行动。据传该组织与位于海外的同系统团体之间,有着十分深入的交流关系,且其实际行动部队在战斗及破坏工作方面也号称具有相当高水准的实力。
“我与各位之间并没有所谓的私人仇怨,不过希望各位能协助我纠正这个社会的谬误现象。基本上呢,就请生为魔法师的各位自认倒楣吧。相信各位都已察觉到,目前各位并无法使用任何魔法,所以请不要做出任何无谓的挣扎举动。我个人希望尽可能避免在孩子们面前上演残酷杀人秀的事态发生。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挟持人质与政府进行交涉,而不是将各位射成肉酱。”
接着,他微微眯起位于眼镜底下的双眼。
“——话虽如此,不过若真有必要的话,我也不会客气就是了,这一点请各位务必铭记在心。由衷期待各位老师发挥指导力,让孩子们不致产生哭闹的情形。有问题吗?”
佑平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
“请、请问,孩子们如果想上厕所的话……?”
“只要说一声,我们都会答应。不过得由我方的监视人员随行就是了。”
“呃,还有……由于现在气温变得有点冷,能否跟你们要些毯子呢?我猜毯子应该都放在对面的布巾间里面才对。”
“在场有多少人,我待会就派人去拿同样数量的毯子来给你们用。还有其他问题吗?待会儿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需求,就再出声告知我们吧。”
话一说完,槙野迳自转身离开。
真是冷静呢……能势内心给予高度评价。他并未随便采取毫无意义的示威行动,还设法巧妙控制住人质的情绪与行动,算得上是一名颇优秀的现场指挥官。其余手下似乎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看不出任何心浮气躁的模样。
只要能够使用魔法,那么不管这支恐怖分子小队经过多严苛的训练,他也压根儿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没辙啦,总之现在也只好放宽心,看看对方怎么出招再说啰。”
能势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番,并轻轻伸了个懒腰。
***
“……刚刚那一群人,不会主动来追我们吗?”
“放心吧。”
十郎与月子人在校舍的教官室里面。
恐怖分子占领学生宿舍做为据点,总人数大约二十人左右。那么,他们能够确实掌控及盯梢的范围,大概只限于学生宿舍周边、设有监视系统主机的警卫大楼,以及校门、通往培训学校的联外道路等地点,应该没有多余人手能够管到教官室这边的状况才对。
两人从停车场钻进杂木林当中,再沿着外墙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抵达校舍。途中并未遇见任何一名恐怖分子,只能说是幸运女神眷顾有加。
只不过,要他们动身逃离学校,风险实在太高了点。因为监视器想必已落入恐怖分子的掌控当中,再加上对方阵营当中若有魔法师,那么一旦藏身地点遭到锁定,极有可能引来致命杀机。虽然他很希望能设法让月子逃走,但似乎有所困难。
十郎从抽屉里面拿出了手枪、匕首、以及整组求生道具。他个人早已习惯将武器藏于伸手可及之处,只不过他完全没料到这些玩意儿当真有机会派上用场就是了……
“……不晓得信乃老师是否平安无事……”
月子有点担心地呆坐在她口中那位信乃老师的座位上,轻声嘀咕了一番。
“恐怖分子们也没有那种闲工夫,派人出去针对离开学校的车辆展开飞车追逐战啦。”
或许是对方发射了干扰电波,导致行动电话一直处于收不到讯号的状态。室内电话的回线也全数丧失功能,表示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是信乃若能顺利赶抵警察局报案,那么相信再过不久,专门对付这类事态的单位应该就会有所动作才对。
此外,若发生了有人受伤的状况,则现场附近有没有技术纯熟的医疗魔法师在场,伤患获救机率将跟着出现极大落差。虽然她是个令人看不顺眼的女人,不过她非得顺利逃出生天不可,否则只会让我感到更加头痛。
当然,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等着我去处理。
“老师——你接下来要去对付那群人吗?”
“我的首要之务是侦察。”
他如此回答面露不安神色的月子。
他认为等到待会儿警方抵达现场,将恐怖分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再展开正式行动会比较妥当一点。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希望能够尽量掌握住现场状况。包括恐怖分子的人员安排及人质所在位置、状态等等……
能势是否也成为了人质的一分子呢?如果置身内外的两人能够取得联系,并携手展开反击行动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椎叶老师……跟信乃老师处得不好吗?”
“啥?”
这突然其来的问题,使忙着动手拆解、整备手枪的十郎顿时皱起眉头。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问题?——与其说处得不好,倒不如说我跟她根本就势同水火。我们的个性极端不一致,她不知变通,我又毫无协调性可言,所以啰……”
“……原来老师也有自觉啊。”
“毕竟我自己的个性已陪我走过很长一段人生旅程了啊。”
“椎、椎叶老师在家里也是这种感觉吗?也习惯用这种态对面对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这玩意儿。我跟我姐一同遭到放弃抚养责任的父母抛弃,被送进孤儿院。我姐早在数年前便已过世。”
“啊,原来如……此……”
少女的表情因罪恶感而蒙上一层阴霾。恢复本性之时,这小妮子还真是不懂得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呢……十郎心想。只不过跟往常那种一点都不可爱的笑容比起来,他反而比较喜欢现在她这种模样就是了。
“别露出那种歉意十足的脸啦。我又不认为我是什么悲剧男主角。独自一人过生活,反而让我感到轻松自在。我一旦随便跟别人扯上关系,最后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光是听我跟出云井之间的对话,应该就能让你清楚知道这一点才对吧。”
他将手枪重新组合起来,一切正常。
就在这个时候,月子突然发出了气势格外惊人的声音。
“那——那个,椎叶老师!”
“……又怎么啦?”
十郎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那个,自从老师来到这间学校,应该才过了一个月左右而已吧?就算老师一开始便对某些人感到很不顺眼,或是认为自己内心绝对不可能有办法对他们产生好感,但我觉得这种印象其实很容易产生变化喔。我,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呃,那个,我的体验一点都不重要就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月子还刻意做出跟她年龄不甚搭调的轻咳举动,随后换上一张正经表情。
“也就是说,那个……老师今后如果能够一直留在这里跟我们相处,我相信老师及信乃老师说不定也有机会成为好朋友。至少我会觉得若这个愿望真能实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所以……那个……”
“…………”
十郎沉默片刻,双眼笔直凝视着月子的脸。
“……怎、怎么了吗?”
“你还真是个好心的女孩呢。”
“这——”
月子顿时满脸通红。
“老、老师你干嘛突、突然说这种话啊?”
“我只是老实说出我的感想罢了。”
十郎心想:若不抛出些什么话题,内心可能会感到不安,而这股情绪则以这种形式显露出来……感觉起来确实很像是她的风格呢。
“想跟出云井成为好友,首先就非得抢回学校原有的治安不可。反正我的本行就是专门处理这类状况,你就等着看我大展身手吧。”
让这小女孩重回日常生活,这便是自己应负的责任。
虽然只是一份暂时性的工作,但这里终究是自己的职场。至少十郎完全不打算允许恐怖分子这等败类随心所欲地蹂躏此地的人事物。逮捕凶恶罪犯、营救人质脱困——他已累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虽然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无法使用魔法的诡异状况,但他认为凭自己的实力,应能突破困境才对。
他将子弹装进手枪,并把匕首佩带在身上。
——此时,十郎稍微思考片刻,随即从口袋里抓出一只白色小动物。
“我留一只小家伙给你。碰到什么万一之时,就把它抓起来使用吧。”
“阿福……?”
“我因为不擅使用魔法,所以才将这两只天竺鼠带在身上当做辅助道具……我之前曾向你提过此事吧?它具有三项功能。”
第一,侦测魔力。当附近的玛那能量有所动静之时,天竺鼠会马上通知主人。这对天生资质拙劣的十郎而言,算是相当有用的机能,不过月子八成用不着这项机能。相信她本身的感应精准度理当比天竺鼠还要高出许多才对
第二,储存玛那。这两只天竺鼠本身都是高密度的玛那能量兼魔法回路聚合体。十郎缺乏快速使身旁玛那归入自身掌控之下的能力,所以他总是随身携带这两只天竺鼠,一旦遇到紧急状况,便利用它们来发动魔法。透过省略掉“将中立玛汇集至自己身边”这道手续,有助他大幅缩短施咒所需时间。
“现在就属这项机能较为重要,你只要把它当成随身携带式电池或干电池之类的玩意儿就好。简言之,只要有这小家伙在你身旁,那么即便是在这种玛那完全消失的状况下,你还是可以组成魔法回路。至于第三项机能嘛——算了,反正现在你也用不着。”
十郎边说边集中精神,只见白色天竺鼠身上瞬间亮起一道蓝白色光芒。
“我暂时将这家伙的所有权转移给你。要是被恐怖分子发现,就用魔法保护你自己吧。”
福次郎轻轻跳到月子的膝盖上。
月子一副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但最后还是再次出声对他说:
“嗯,我知道了……请问,大家应该都能平安归来吧?”
“我会努力完成这个目标。毕竟听说教官的工作,就是负责带领所有学生迎向更美好的未来嘛。”
见少女脸上担心的神色并未消退,十郎又补上了一句话:
“跟在学校教书比起来,我反而更擅长与恐怖分子作战、营救人质等行动,所以一切包在我身上。虽然要你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可能会让你感到很害怕,但凭你自己的实力,应该足以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才对——我走啰。”
十郎最后再次确认身上武装,确定没有忘记任何携带物品之后,准备动身离开教官室。但在此时,背后却传来了一阵平静的声音。
“不是的……”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双绽放出惊人强烈情感的眼瞳,正笔直凝视着自己。
“不是这样的,我害怕的是……关于老师的安危。我所指的‘大家’,其中当然也包括老师在内。所以——请老师你也要平安归来,并……依照约定前来迎接我!”
(插图086)
***
“小孩三十七名、大人两名、确定少了三个人。”
槙野将视线投向被固定集中于餐厅一角的学校相关人士身上。
看起来较为年轻,年纪小到就算叫他一声少年也不为过的教官正专心照顾着小孩子们。至于另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文雅男子,则不知是已经睡着了,还是正在思考着某些事情,只是动也不动地维持着闭目静坐的姿势。
“姑且不管那个开车逃走的女人,另外两人说不定还躲在这附近,要派人四处搜索一番吗?”
“不,不需要。”
槙野如此回答部下。
他们的人力还算不上充足,理当尽量避免任意分派人手,导致自乱阵脚的事态发生才对。此外,反正他们早晚都得跟警察以及政府进行接触不可,因此就算他们袭击学校的行动被泄露出去,反而算是替他们省下了不少工夫。
“只不过,如果凑巧发现这两人的踪影,倒也不必刻意放过他们。设法擒下,若对方顽抗,就杀无赦。”
部下以表情显示出了解及紧张之意,随即退回原属岗位。
槙野转身面对坐在他身旁,并大剌剌地将双脚靠在餐桌上头的石暮。
“那,你的魔法封印术如今应该还持续发挥着应有功效吧?我看你好傩一副很开的样子……”
“喂喂喂,阿槙啊……你这话是代表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啰?”
“不仅是我,此事可是与全体部下的士气息息相关啊。”
对魔法所抱持的畏惧态度,早已深深扎根在一般人的心海深处。即便是勇猛的‘大祓’实际执行部队成员亦不例外,而这类情绪将成为无法轻易忽视的不确定因素。
“阿槙你真是爱瞎操心呢……”
石暮一点也不在意这道严厉视线,轻轻打了个呵欠。
“这附近一带的玛那已完全被我的《纺车》收集完毕,由于我在《纺车》嵌入了《维持》这个附加式魔法,因此状况将就此固定不变——即便我这样解释,你大概也有听没有懂,所以简单地说,便是我以自动操纵的方式,封印了一切魔法能力。目前在半径五百公尺以内的范围当中,就只有我能够动用魔法。”
“……那么,剩下的工作,就是等待警察赶抵现场……”
封印魔法、成功掳获人质。他们已跨越第一座难关,然而接下来麻烦才刚要上场,如今还没有任何本钱可以放松戒心——
“好闲喔~~”
只不过,这次正经八百的思考,却被一阵慵懒的声音所打断。
“超闲的耶。我说阿槙啊——我能不能动手杀几个人?帮这群小鬼头植入心灵创伤,可是相当有趣的唷。在他们眼前展开的人生第一次死人秀观赏经验,将那残酷的光景深深刻画进他们脑海当中,胆小一点的家伙还会在半夜做恶梦,边鬼叫边被吓醒——”
“你给我安分一点!”
槙野毫不隐藏心中愤怒情绪,直接脱口撂下狠话。
***
“……我真是搞不懂那个小鬼啊。”
十郎边抓头发边走上楼梯。
他原以为她很害怕、也很讨厌自己——但这大概表示就算再怎么惹人厌的教官,也已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具有她愿意加以珍惜的价值吧。基本上,感觉不会很差就是了。
他打开通往屋顶的门扉,随即压低身子,维持同一姿势移动至栏杆旁边,眺望着离这里有一小段距离的学生宿舍。
由于他并未准备夜视镜这项专业装备,因此只能模糊地看见概略状况,不过事实正如他所料﹒恐怖分子们果然以学生宿舍为中心来布置阵形。基本上以两人为一小组行动单位,整体统御状况极佳,毫无一丝破绽可寻。
“这八成是‘大祓’吧……”
大概也只有‘大祓’这类的团体,才有能力动员这等规模的武装集团。
这下子麻烦了……十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虽然再过不久,警方应该就会赶抵现场,不过在对方握有人质,再加上对方阵中有魔法师协助袭击的状况下,实在很难想像他们有法可破。既然魔法已遭到封锁,那么即便专门对付恐怖分子的魔法师赶来支援,结果八成还是一样不乐观吧。况且说真的,现在校内明明有两名专门对付恐怖分子的魔法师坐镇,最后还不是一样沦落到这种地步……
(封锁玛那的魔法——)
身为坏咒专家的十郎,脑海中存在着无数种魔法回路模式。其中也有关于这个魔法的记忆。他记得这应该是一个名叫《纺车》的魔法才对。以类似纺车纺线的原理收集处于中立状态之玛那能量,并加以独占,导致置身魔术有效范围内的其他魔法师再也不能施展魔法。而这正是如今发生在这间学校当中的现象。
由于十郎拥有芝麻一郎这只已归入自身掌控当中的天竺鼠形态玛那结晶,因此还有办法发动施咒。不过在他解除魔法的瞬间,回复中立状态的玛那将会立即遭到《纺车》卷走。既然凭十郎的实力,很难使出胜过《纺车》的速度抢先回收玛那,就代表他顶多只能使用一次魔法而已。
“这状况实在很吃力啊……真是够了。”
他叹了口气。
就因为产生的影响相当大,所以《纺车》堪称是个非常特殊,且要求施术者需具备高度技术的魔法。纵观全世界,大概也只能找到极少数魔法师能够使用这个魔法。
在过去,日本也曾有一名——不过十郎记得此人应该早已因着那起意外,而随着一花同时命丧黄泉才对。
(五年前……吗……)
脑海中的苦涩记忆重新苏醒。
当时,发生于中东某小国的纷争,吵得国际舆论沸沸腾腾。
日本政府决定派遣一支手腕高明的特殊执行官小队前往协助,以做为维持和平活动的一环。而十郎的姐姐.一花则获选成为这支小队的其中一名成员。
然而这次尝试却因着出乎意外的形式而被迫宣告中断,经由空路在当地进行移动之际,她们所搭乘的飞机竟失事坠毁于海中。虽然据说这或许有可能是看不惯他国势力介入自国纷争的派系,刻意差遣魔法师所展开的攻击,但详情至今仍未水落石出。
由于搭乘本架飞机的八名特殊执行官尸骸,几乎残破到完全无法回收的状态,因此只得以空棺的形式来举办丧礼。
直到如今,十郎仍可清楚回想起当他听见姐姐殉职的消息之时,自己究竟有何反应,以及那股全世界仿佛从脚底开始崩溃碎散的感觉——
换作是一花,即便面对这种状况,她大概还是能够巧妙应对吧。十郎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个想法。
突破恐怖分子们所设下的警戒网,而且在只有对方可以自由使用魔法的条件下,顺利救出所有人质。若换成那个天才的话……
不过,十郎马上斩断了这个愚不可及的想法。
“少沉浸在过往记忆当中啦,大笨蛋。”
现在置身此地之人并非椎叶一花,而是椎叶十郎。接下来,必须面对恐怖分子,以及保障孩子们的宝贵生命,全都是自己应当负起的责任。
首先得解决掉操纵《纺车》的魔法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无论如何都希望可以跟能势取得联系。就先设法接近学生宿舍,再看有无方法联络上能势吧……十郎一边思考此事,一边动身离开屋顶。
***
孩子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似乎十分稳定。
由纱弓及菜菜香等少年班学员负责照顾幼年班学员,很巧妙地安抚住这群小小孩子们的情绪。而直到方才为止,骏介虽然不断发出地板太硬、根本睡不着之类的抱怨字句,不过如今他好像也已经觉得闹够了,整个人跟着安静下来。
此时,能势才发现到佑平其实拥有相当高明的统率手腕。他借着指派工作给高年级学生的方式,让他们忘记内心不安。而看见快要嚎啕大哭的低年级学生,则马上设法安抚其情绪。因此虽然他的魔法实力并不怎么起眼,但却可说是个十分适合担任学校教官的人才。
看到大半学生都已就寝之后,佑平才走到能势身旁坐下。面露有点困扰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呢?”
“一切端视他们的决定。”
既然己方没有任何选择权,那么就算想再多也没用。当然啦,佑平理当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
餐厅的前后出口各有一名监视人员,另外还有两人以直接盯防的形式监看着能势等人。他们身上全都带着冲锋枪。
“请问……能势老师过去应该有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凶恶犯罪案件吧?在迈种状况下,犯人通常都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佑平压低声音询问。
“只要无关私怨.基本上都只会挟持人质,准备与政府进行交涉谈判。目的不外乎是要钱,或是叫政府释放他们的同伴吧。”
“……那人质的生命安全呢?”
“我曾碰过全员平安生还的案例,当然也有结果完全相反的案例。不过我想,对方应该不致于突然出手杀了所有人质才对。只要对方是个理性派,且还肯动动脑筋的人物,就不会草率地对珍贵的人质做出此等不当的行径。”
当然啦,这句话其实也代表对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动手处决人质。或许是察觉到话中含意吧,只见佑平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僵硬。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回应:
“死亡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呢……不管是自己也好、他人也罢——我啊,以前曾有过目睹自家人身亡的经验,所以我既不想再次尝到同样的体验,也不希望孩子们受到同样的打击啊……”
“嗯,我知道你的感受。”
能势这句话的意义比较倾向于“可以理解”,而不是在说他亦“感同身受”。因为面对眼前这种状况,此类偏向正常人的感触并无法帮助他解决事态。
首先最重要的事,乃是特定出藏身恐怖分子阵中的魔法师,并加以排除。只要玛那恢复至正常状态,自己便有能力一举除掉所有恐怖分子。十郎大概也已归纳出同样结论,并动身展开行动才对。
(元凶八成——就是他吧……)
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身穿色调夸张的服装,明明身处夜色低垂的室内,脸上依然戴着太阳眼镜。再加上八成是认为无此必要吧,全场唯有他一人身上不见任何枪械。除了槙野之外,没人找他谈话,而他在这群恐怖分子当中,也明显散发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气氛。
虽然他很想设法将这项情报传递至十郎手中——只不过……该怎么做才好呢?
“……尿尿。”
一名幼年班小男生拉着佑平的衣袖。佑平一边说‘好好好’,一边牵着小男孩的手,跟着一名恐怖分子走出餐厅。
当某个人质前往厕所之际,每次都会有一名餐厅内的监视人员随行。若是在一对一的状况下,想要趁其不备而采取某种行动,成功机率可说十分之高,而只要带着小孩子同行,亦可制造出频繁进出食堂的机会。
相信十郎八成也早已预测到这点小事才对。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只要瞒过监视人员的目光,利用厕所窗户将纸条丢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有什么事吗?”
能势一边以平静的笑容掩饰住内心想法,一边抬头观望。
来者是那个名叫石暮的男子。重新仔细端详一番,能势才发现他比自己原先所想像的更为高大,身高少说也超过一九0公分。脸上虽然挂着一张毫无紧张感的傻笑表情,不过却能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压力。
能势的直觉告诉他:这名男子极端危险。
“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感到有点在意耶。”
“…………”
“我对他人的恐惧情绪感受力,其实还满敏锐的说。我很清楚感受到小鬼头们,以及另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恐惧心理,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太害怕耶。”
“哪有可能,我内心可是怕得要死呢。”
“真的吗?”
石暮弯下腰杆,正面凝视着能势的脸。
“——魔法这玩意啊,首先得以‘认知’做为开端,也就是自己究竟打算如何改变、如何扭曲眼前的世界。所以啦,当我在面对魔法师之时,总是会先仔细瞧瞧他们的双眼。目的就是为了探知对方到底对什么东西抱持着何种‘认知’心态。”
“…………”
“像刚刚带着小鬼去上厕所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啊,他一直注意着那群小鬼头。感觉上好像满脑子只想着‘我该怎么保护他们?该如何安抚他们的情绪?’等念头。相较之下,你的视线则是持续停留在我们身上。那是一道专心观察‘我们共有多少人?武装为何?指挥系统运作状况又如何?’等事态的目光。实在是充满了攻击企图的观点呢。很了不起喔,嗯,真的十分了不起呢。”
石暮边微笑边缓缓起身。
下一瞬间,他猛然起脚一踹。鞋尖直接命中下巴,导致能势整个人往后飞出。
石暮一派轻松地走近能势,高高抬起脚掌,能势那颗毫无防备的头就位于正下方。正当他的头盖骨即将遭到石暮一脚踩碎之际——
“石暮!给我住手!”
“哎呀呀,有人出声阻碍了啊。”
石暮高举双手,动作夸张地往后倒退一步。
“阿槙,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啦,我纯粹只是想消磨一下时间嘛。人家真的觉得很无聊耶……”
“不准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喂,你不要紧吧?”
“等等……”
石暮一把抓住了试图靠近能势的槙野衣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槙,要是你轻易靠近他,可是会被他反咬一口喔。刚刚我起脚踢这家伙之时,他的双眼可是连眨也没眨一下喔。他不但巧妙地避免要害被我踢中,而且在往后飞出之时,也设法降低了身体所受的冲击力道喔。我猜他八成是个累积了丰富战斗训练的魔法师。”
能势轻轻咂了下舌头,并缓缓从地上起身。经由训练获得的反射反应果然还是无法瞒混过去。他原本还想说要是石暮粗心大意的话,或许有机会可以当场收拾他——但如今看来,此人似乎也是跟自己同种类型之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还真是个满有骨气的年轻人呢。站在个人立场,实在很想分点玛那给你,跟你来一场魔法师之间的实力较量耶——”
“石暮!”
“——但由于有人很生气,所以我决定自重一点好。然后关于这家伙啊,我觉得若是让他维持现状,可能十分危险喔。我个人提议最好将他拘禁起来,并增派人手严加监视。”
槙野瞥了能势的脸一眼,并快速做出决定:
“……给他铐上手铐,另派两人专门监视他。一旦发现他做出任何奇怪举动,就算开枪杀了他也无妨。”
恐怖分子们马上跑到他身边,忠实执行了首领的指示。
在被这场骚动吵醒的孩子们露出不安视线注目之下,能势独自一人被迫坐在椅子上,双手亦被铐于背后。由于对手腕所传来的金属冰冷触觉感到颇不舒服,能势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而在这段期间,身旁的石暮则一边任由脸上露出仿佛要吃人般的诡异笑容,一边定睛凝视着他,让能势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出手抵抗的可趁之机。
(插图092)
(——我八成会挨十郎兄一顿臭骂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就连他也完全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阶段被夺走抵抗能力。
“太可惜啰——你现在这副德性根本就不能陪我玩啊。”
石暮将脸贴近整个人变得无法动弹的能势,开口嘲讽他一番。随后又露出更开心的笑容,出声补上一句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照预定计划,再过不久就会有大量的新玩具抵达现场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