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怪造生物是朋友。」
油漆和稀释剂的味道尚未完全消散的全新校舍。从十二月的晴空上照耀下来的阳光,映照着清洁的教室。空并伊依穿着学校的冬季制服,只是凝视着不停转动的录音机。
她是个将黑发绑成两束,娇小且瘦弱的少女。在朴素的气氛当中,只有挂在胸前的骷髅项链、和嵌在双手手腕上的成对手镯特别醒目。伊依的脸颊稍微泛红,谦恭地向坐在眼前的一名少女这么主张。
「那就是我的——怪造学。」
「原来如此。」
那是个戴着「新闻社」臂章的少女。她将头发在后方绑成一束,度数颇深的眼镜酝酿出感觉十分认真的气氛,尖锐的声音有点像是硬装出来的。少女挺直了背,用眼镜底下毫不大意的眼神注视着这边,提出问题。
「前阵子因为谜样事件而半毁的古顷怪造高中,集合了同样半毁的亚玉跟平安无事的壳蛇学生,重新编成——在这里以新生古顷怪造高中的身分重生了。」
没错。身为伊依母校的古顷怪造高中,校舍坏灭到无法使用,伊依等人曾暂时寄宿在壳蛇怪造高中。寄宿期间约一个月,在那期间曾被关在不可思议的伪壳蛇之中,认识了许多人、也发生了很多事,
那种看似愉快又有些浮躁的难民生活也终于迎向尾声,伊依们今后将在重新落成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就学。因为学生数量大幅减少,所以将古顷、亚玉、壳蛇这三大怪造高中融合了——这点就如同眼前的少女所说的。
相对的各种设施和校舍也投资了不少金钱,制服也顺便稍微更改设计。一年级是橙色、二年级是黑色、三年级是紫色;各年级用不同颜色代表,而且为了减轻怪造生物灾害造成的被害,据说防御力也提升不少。虽然只是穿着的话,并不会感受到有何差异。
眼前的少女穿着黑色的制服。换言之就是二年级。是比伊依大一届的前辈。因为伊依至今很少跟学长姐有接触,所以感觉有点新鲜。
「怪造生物是朋友。」
新闻社的前辈感觉挺刻意地推了一下眼镜,只是平淡地述说道:
「在古顷重新编成之前,古顷难民到壳蛇寄宿没多久之前——你们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曾经有一阵子下落不明对吧?」
「……」
因为不晓得这件事能说多少,所以伊依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在那间伪壳蛇发生的事件,现在也让人多少耿耿于怀,因此伊依根本无法冷静地述说。
「我就当成是肯定了。」
在保持沉默时,对方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消失了。啊啊,我只是单纯的新闻社员。是只会进行公正报导的记者,对很有可能混杂着臆测和妄想的灵异现象没有兴趣。」
「?」
实在不懂对方的意图。从话题的发展来看,原以为对方会抽丝剥茧地调查在那间伪壳蛇发生的事情。
没错,伊依正在接受访问。提问者是眼前的少女,伊依是回答者。据说在这边谈论的内容会直接刊登在校内的报纸上。因为旧古顷的学生并不怎么热中于社团活动,新闻社应该是来自壳蛇或亚玉的学生创设的新团体。
当然,伊依也不认识眼前的少女。这么说来,连名字也没问。
「我感兴趣的是——」
眼镜的薄框闪耀了一下光芒。
「在那次古怪的事件之后,限定在古顷一年级学生中蔓延的思想。爱护且重视只是道具或奴隶的怪造生物这种非常识的思考。带着怪造生物溜达、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保护他们不受其他人迫害、表明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的态度。」
也就是说——少女简洁地做出结论。
「怪造生物是朋友。」
那是伊依的思想。是她的思考和秉持的立场。古顷的一年级生因为在伪壳蛇的事件,对伊依的想法产生共鸣,开始会再次主动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了。
看不透其内心的新闻社少女,没有移开视线,笔直地注视着这边。
「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渗透进人心的思想。应诙有什么原因才对。有某个让思想扩展开来的原因。我想知道的——就是这点。是透过怎样的经纬、以什么为发端、他们才会开始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的。」
少女用宛如孩童一般纯粹的好奇心这么询问道。
「请你告诉我,快点、快点、快点。」
「为什么……要问我?」
眼前的少女让伊依莫名产生了警戒心,伊依皱起眉头。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点,只见她轻轻地将手放在桌上。她的指尖指着坐在伊依大腿上的娇小怪造生物。
她的名字是梅子。正式名称是「爱天使」的这个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也是和伊依一同跨越过无数生死关头的伙伴。她现在正处于梦乡,悠哉地发出鼾声,身体缓缓地往前后晃动着。
对方将指着梅子的手指朝向自己的胸口,最后像是要射穿伊依额头正中央似地笑了。
「别小看我了啊,后辈。」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前辈。」
因为她的态度不怎么有礼貌,让伊依也感到有点火大。伊依并非什么博爱主义者。虽然不至于以怨报怨,但也并非遭到任何对待都能笑着原谅对方的圣人君子。
黑色制服的前辈果然还是一秒也不曾将视线从伊依身上移开。她放弃使用客气的说话方式,态度跟语调变得像是粗鲁又奔放的男人一般,这应该才是她的本性吧。
「喂喂喂,小姑娘,你可别太小看本大爷啊。我一眼就看出来啦……推广那有一丁点不可思议、且会妨碍本大爷思想的『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想法,现在也担任中心人物,到处散播的人是打哪来的谁啊?」
她用力地敲响手指,看似愉快地大方坐在正面的长桌上。录音机因为振动而飞开了。到了这种地步,甚至不只是没礼貌的问题了。
少女扯下新闻社的臂章,露出恶鬼一般的笑容,摊开双手。
「就是这边这个家伙!YES!是、是、是,什么肚皮舞怪表情拐骗蒙混都太麻烦了,别浪费时间了吧?让我们彼此坦白地说出真心话吧,怪造生物是朋友教的可爱教主小姐!」
「教主?那个,前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伊依当真不明白。
但是对方似乎把伊依那样的态度也当成是在装傻,只见她转眼间将眼镜脱下并扔开,大动作地松开了原本绑住的头发,脱掉制服外套,把外套当短挂一般粗鲁地披上,然后瞪着这边。在眨眼间转变成宛如歌舞伎者一般气氛的少女,将看起来只像是角的装饰嵌在头上,放声大笑。
「你问我吗?问本大爷是吗?你问本大爷叫什么名字是吗!」
不,没人在问名字。
「穷到没空闲时间只能榨油的瘦皮蛙、只要卖掉自己的鳞片就好啦放恶质高利贷的蛇!耶!这世上最伟大的是?就是本大爷跟钱啦!钱老大!用金钱烟火炒热这被金钱火焰燃烧的世界——」
在夸张的言行之后,真面目不明的前辈高声地报上名号。
「无城鬼京就是本大爷啦!」
虽然是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没有听过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却带着一股让人不禁想要点头应声的气势。自称是无城鬼京的前辈,顺着那股强硬的气氛,用彷佛太阳般闪亮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我啊,是主张怪造生物可以赚钱这种思想的人。倘若要取个名称,就是『怪造生物是道具』这么回事吧——他们是摇钱树啊。我确信这种思想是绝对有效的,但你那种『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思想实在很烦人啊。」
怪造生物是道具。那是目前在怪造学界成为主流的思想。但和伊依的梦想「怪造生物是朋友」这种理想是恰好相反的想法。伊依认为总有一天必须去反驳并否定的思想上的敌人出现了。
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袭向伊依,那彷佛临战前的亢奋颤抖、但又让人感到振奋。那是被鬼京的粗暴态度给触发的吗?还是说伊依只是纯粹地感到雀跃?
这样不行。不能以此为乐。伊依并非为了自己的娱乐而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是因为强烈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现今怪造学界的错。要说的话,是种义务感。照理说是这样——
「……好啦,这位后辈,看来我的问题很难懂,我重新说一遍。」
宛如烈火一般爆裂开来的视线火花。彷佛炮弹一般飞舞交错的理论。思想和思想互相冲撞,这感觉并不讨厌。
无城鬼京指着天空,挥动发丝这么放话说道了:
「你的梦想能够到达月球吗?」
啊啊——是怎么回事呢,胸口的鼓动停不下来。
※※※
后来仔细想想,之前是有过预兆。将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卷入并爆发的战争,在空井伊依跟无城鬼京邂逅的两周前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那时伊依因为感冒而病倒了。不但发烧,身体也既沉重又迟钝,喉咙跟头都疼痛不已。感觉糟糕透了。
虽然伊依也尽可能地不想靠近感冒的病菌,但伊依的免疫力似乎比一般人还差,再加上这阵子累积下来的疲劳,似乎也到达极限。伊依很轻易就动弹不得;心情彷佛跌落地狱,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呻吟着。
场所是伊依从四月开始生活的学生宿舍,空蝉舍~在你变成玩偶之前~的一楼,有对不可思议的姊弟在那生活的管理员室。虽然因为怕感冒传染给其他人而遭到隔离,但管理员姊弟像平常一样看护着伊依,所以伊依并不觉得寂寞。
「不过血影小姐,不是说感冒不能传染给别人吗——」
因为声音沙哑,加上没有精神去振动横隔膜,所以一开口说话总会变得小声。
「血影小姐你们不要紧吗?」
「不可以勉强开口说话,伊依妹妹。」
在枕边将毛巾浸到水里的,是宛如人偶一般的女性。留了一头略带绿色的金色长发,白皙的肌肤丝毫不见血色。虽然散发出有点恐怖的气氛,但伊依知道她其实是非常温柔、且有些迷糊的可爱舍监。
她的名字是闇宫血影。是空蝉舍的管理员,一边扶养弟弟影文,一边勤奋地工作着。虽然看起来像是不满二十岁,但伊依也不清楚她的实际年龄和经历。
「而且,我——也不会生病。」
血影看来有些寂寞地这么说道,然后将湿毛巾轻轻地放在伊依额头上……到这边为止还好,但她有些粗鲁地擦拭着额头,让伊依痛得抵抗起来。
「血、血影小姐,会痛、很痛很痛求你别擦了!」
「咦?但我听说感冒就是要用湿毛巾呀。感觉如何呢,体温是否降低了?」
「不不不,摩擦热反倒让体温上升了啊!好痛!血影小姐明明手臂这么纤细,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呀?」
就在伊依拚命挣扎时,影文打开管理员室的门,探头看进来。
「……喂,姊姊,别给住宿生添麻烦啊。」
是个表情看来有些严厉,但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他将跟血影同色的头发在后脑杓绑成四束,在尺寸不合的衣服上披着鲜红的披风。虽然服装奇特,但颇受住宿生们好评,认为这模样十分可爱。虽然本人对这评价似乎相当不满。
影文晃动着头发,走到伊依身旁并歪了歪头。
「伊依姊姊,你不要紧吧?」
「咦?啊,嗯。」
影文会担心自己让人有点意外,但伊依十分开心,笑逐颜开。
「因为有血影小姐照护我啊。」
「就是有姊姊的照护我才担心啊。」
影文稳重地否定着姊姊,于是血影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双手叉腰,抱怨起来。
「真是太失礼了,我可是完美地进行着看护工作。影文才是,你可不能被伊依妹妹传染感冒,请你到别的地方去玩吧。来,伊依妹妹,请服用这份我靠着独断和偏见试煮的自创中药,彻底治好感冒吧。」
「呃,要靠那药治好感冒或许有点困难……」
血影试图让伊依喝下那似乎混了谜样的虫子还香菇的粉末,影文推开她,并趁机将市售的感冒药跟水一起递给伊依。然后他有一瞬间露出恐怖至极的样貌,对一脸不满的血影低声吼道:
「你只要默默地在一旁坐着就行了。」
「……我了解了。」
她用像是在装傻的表情这么应道,影文用有些恼怒的视线看向那样的她,离开了房间。他喃喃地抱怨着最近是反抗朗还怎么了吗,但意识朦胧的伊依没办法听清楚他说的话。
喘口气后,伊依含下感冒药。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也同时响起,因此拿出来确认了一下。体温很顺利地在降低。只要再睡一觉,差不多就会恢复成平常的体温了吧。
血影似乎也是这么判断,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向伊依鞠了个躬。
「那么,我就去进行宿舍的工作了。请你慢慢休息。」
光是旁边有人在,病人就会消耗体力。伊依非常感谢血影这分体贴的心意,还有不惜删减工作时间来照顾自己的温柔。
伊依用力地吸了口气,使尽所有力气表达谢意:
「谢谢你,血影小姐。」
「不会。」
她面露微笑,拿起装满水的桶子,转身面向房间的出口。
「如果有道谢的体力,那还请你早日康复起来吧。没有比这更好的谢礼了,伊依妹妹。……唉呀?」
听到血影困惑的声音,让伊依在棉被里翻了个身,看向那边。
〈伊依。〉
原本也遭到隔离的娇小怪造生物——梅子穿过血影的脚边飞奔过来。她似乎一直在门前徘徊。一脸担心的她、彷佛感到为难的血影、送感冒药给自己的影文、还有想到其他来探病的学校朋友们,伊依便莫名地感到幸福。
赶快恢复健康吧。
〈伊依,没事吧?〉
梅子转眼间就被血影抓住,她一边挥动着娇小的手脚抵抗,一边这么问道。
伊依用满面的笑容回答她。
「嗯,我没事。」
※※※
早晨的商店街几乎都关着店门,但能够感受到正在为忙碌的一天准备的气息,或者说是鼓动,让人不禁有些雀跃期待。因为血影等人的看护和感冒药,已经彻底痊愈的伊依晃动着书包,悠哉地走在路上。
服装是亚玉、壳蛇和古顷统合之后重新设计的新生古顷制服。因为伊依是一年级生,所以跟之前一样是橙色;虽然有些遗憾,但细节的设计跟之前不同,让人有种新鲜的感觉。不过伊依的同伴们原本就不太会按规定穿着制服,或是会随即改造成完全不同的感觉,所以制服的变化大概也没什么关系,但二年级和三年级似乎连颜色也不一样,这让伊依有些期待看到新制服。
打从新生古顷开始运作之后,已经过了大约三天。伊依因为感冒而慢了半拍,今天才首次见到崭新的校舍。从前来探病的朋友那边听说校舍变得相当豪华,让伊依也非常期待——
「唔哇——」
用不着等到踏进校区内,从商店街途中——不,恐怕无论从镇上的哪里,都能发现古顷崭新的校舍。
总之是大到不像话。身为住宅区的梦追坂小镇上不存在高层建筑,因此那巨大的程度更显得醒目。
「倒不如说……那根本是——」
城堡。不管怎么看,那都是日本的城堡。扎实堆积起来的石墙上,耸立着涂成白色的城墙,屋顶上甚至放着品味差劲的鯱瓦(注1)。应该没有人看到那个还能推测出那是学校吧。那是座城堡。那就是今后即将成为日常的舞台、纪录伊依青春时代的新生古顷学舍。
伊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差点感到退缩,但她立刻将惊讶的心情转换成期待,露出微笑。
崭新的学校、崭新的校舍、崭新的学生、崭新的每天。
明明不是升级,却能够有这种焕然一新的体验,感觉像是赚到了一样。
「输家是太姐,所以要丢垃圾的也是太姐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是叫我拿着垃圾袋上学吗,次郎!」
注1鯱瓦是一种用来装饰城堡屋顶,虎头鱼身的装饰。
就在伊依悠哉地走着时,遇到了彷佛双胞胎一样相似的姊妹,正在花店前面吵架。有着紫罗兰色头发和眼眸的是姊姊美咲太郎花,有着桃色头发和眼眸的是妹妹次郎花,她也是伊依的朋友。她们是在学校也很出名的美女三姊妹的次女和三女,上面应该还有个名称不明的长女,但伊依从未见过。
「我啊!」
太郎花涨红了脸,用看不见周遭的表情主张着:
「可不想变成像你那样土包、俗气又没品味的女人!我可是打算当个都会派兼国际派的toplady,过着华丽灿烂的人生!你却想叫我一手拿着垃圾袋在路上走?」
「国际派还toplady这些单字已经让你显得很俗气了啦!而且垃圾场就在附近,别在那抱怨了,拿去丢就好啦!哈姐!哈姐你也说说她吧!」
次郎花看向花店二楼的窗户并这么大叫,只见太郎花瞬间脸色苍白起来。
「等、等一下,次郎!叫姊姊来助阵太卑鄙了啦!啊、呃,太卑鄙了哦!」
太郎花硬是修正了不由得发出来的腔调,用力地从妹妹手上抢走垃圾袋,非常不悦地大叫。
「真是够了!我去就行了吧,我去就是了!啊啊真讨厌,花一旦腐烂就很臭呢……」
这时太郎花看向这边,发现了一直茫然地在旁观看整个过程的伊依。以乡下出身这件事为耻的她,因为被人看见自己一手拿着垃圾袋的羞耻,又瞬间涨红了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
「啊。你、你好,太郎花姊姊。」
汝有人搭话,为了掩饰这尴尬的气氛,伊依试着说些毫无关系的事。
「那、那套制服就是传说中的二年级的制服呢。哇,是黑色的。真帅气……」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郎花身体后仰,摇着头泪眼汪汪地凝视着这边。
「不是!不是不是!偶才不是这样!」
然后她奋力冲刺,临走前丢下一句台词,并逐渐远去。
「偶才不是这么俗气的女人啦啊啊啊啊!」
伊依目送着以惊人的气势消失无踪的太郎花背影,一脸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明明没有人会嘲笑太郎花是乡巴佬,她实在不用这么介意的呀……
伊依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向被留下来的次郎花打招呼。
「小花,早啊。一大早就很忙呢。」
「啊,伊依,是好久不见的伊依耶。神啊!」
一次郎花露出灿烂的笑容,牵起伊依的手,替伊依感到高兴。虽然她平常会对伊依要求更激烈的沟通方式,但今天应该是顾虑到伊依病刚好吧。
「你的感冒已经好了吗?」
「嗯,好得差不多了。小花也正要去学校吗?方便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当然好。等偶一下,偶去拿书包来喔。」
次郎花喝采了一下,一脸幸福地消失到店里。不傀是花店,店门前有着芳香的味道。伊依眺望着同样正前往学校的学生,还有打开铁卷门的书店大叔等等,不禁沉醉在怀念的情绪之中。
古顷半毁之后,在壳蛇打扰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感冒病倒在床——因此实质上有一个月又多一点的时间,没有到古顷上学了。虽然壳蛇也是间不错的学校,但伊依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母校果然还是古顷。将来变成大人之后,一定也会好几次想起这条通往学校的商店街,还有那些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伊依就像这样露出彷佛诗人一般的表情,这时有两辆脚踏车突然停在她的正面。是怎么回事呢——伊依边想边看过去,只见骑在脚踏车上的,是同班同学的魑魅寺尸丸和驹崎学。两人似乎是骑脚踏车上学。以前都不晓得。
「哦哦!」
很快地已经用金刺绣装饰了新制服的尸丸,宛如舞台剧演员一般摊开双手,高声大叫了:
「伊依同学!啊啊,我亲爱的伊依同学!一想到病倒在床的你,我的胸口就彷佛要撕裂开来一般!但现在看到你平安的模样,哀伤和痛楚都永久的——」
「冷静一点啦,笨蛋。」
学用书包痛殴了一下大声吵闹的尸丸后脑杓,让他闭上嘴巴之后,注视着这边。总是宛如影子一般跟在尸丸身旁的这名少年,像是感到疲惫似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伊依同学病才刚好呢,她可没有多余的体力来应付笨蛋哦?」
「但是,学,我只是表现了为恋人的平安感到高兴的坦率感情而已啊。」
「伊依同学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恋人了?别把妄想跟现实混为一谈。太丢脸了。」
两人进行着谜样的对话,伊依甚至无法插话。伊依经常在想,尸丸跟学的感情到底是好是坏,应该说就连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部是个谜。
就在伊依观察着神秘两人组的对话时,背后传来了趴哒趴哒的激烈声响,次郎花回来了。
「久等了!偶们去学校吧——啊啊!是呆头丸!」
次郎花露骨地绷紧表情,像是要保护伊依似地抓住伊依的手腕。然后她顺势拉着伊依往学校前进。
「不行,伊依不可以看。会传染到笨蛋菌的。不可以听他的声音,不可以靠近他,那是人类不能扯上关系的生物啦!」
「我乖乖听你说,你竟然把别人讲得像是宇宙生物一样。」
「真是恰当的处置呢。」
尸丸皱起眉头,学则是点头同意—次郎花转头看向他们,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指着他们。
「总而言之!今天伊依要跟偶一起去上学!呆头丸和猪头学不可以跟来!你们快点骑脚踏车先走吧!快走!」
「我有异议!伊依同学是我们应该爱护的共有财产,是不能被美咲次郎花独占的世界遗产!虽然最后注定要跟我结合就是了!」
「够了,快走吧,笨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想要拥抱伊依的尸丸,头部被拉离伊依身边,他就那样连同脚踏车被学给拖走了。尸丸挥动双手呐喊着,路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又随即移开。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两人无法结合!该如何称呼这残酷的命运呢!存在着邪恶意志的障碍?罗蜜欧与茱丽叶症候群?」
「只是单纯的必然啦。」
两辆脚踏车逐渐看不见踪影,伊依跟次郎花累得叹了口气。尤其是次郎花,类似的对话已经化为她日常的一部分,感觉她相当受不了的样子。
「……为什么尸丸那么愚蠢?」
这么困难的问题实在叫人不好回答。
※※※
「——也就是说,以拥有许多资产家学生的壳蛇怪造高中的资本力为基轴,加上以小气闻名的怪造学会的补助金,挤出了工程预算。此外还积极采用各地研究所的发明和新技术,在机能上也是以前的古顷无法相比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就这样诞生了。」
「嘿!原来如此。这样我懂了,谢谢你,游。」
名叫仇祭游的少年,亲切地游说着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情报。他是小时候曾跟伊依在同个屋檐下生活的青梅竹马,现在也一样相当照顾伊依。
游有着一张端正俊秀的脸庞。但那分「俊美」中有道龟裂的伤痕,将他的脸庞倾斜地划分成两半——以那伤痕为中心,肌肤跟发色都产生了变化。已经看习惯的伊依丝毫不在意,但大部分的入光是瞄到一眼,便会倒抽口气。少年的特征是仿效黑色羽毛的制服打扮,散发出一种彷佛亡灵,又像是死神的不祥气氛。
虽然伊依的同班同学,也逐渐跟伊依一样能够以平常心对待这样的游了。
「为什么?」
伊依跟游愉快地谈笑着,满脸通红的次郎花,在两人的背后怒气冲冲地出声抱怨。游感到困惑,他一脸为难地转过头,歪头感到不解。
「呃……你问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仇祭带伊依在认识学校!那是偶的工作!要由偶来替伊依带路!只有偶才能帮助伊依!最爱伊依的人明明是偶!」
真希望她别在人多的走廊上说这种话。
新生古顷怪造高中的大道洋溢着早晨的活力。仍然崭新的校舍果然有着宛如日本城堡一般的构造,十分通风,因此感觉非常舒适。窗户虽小,但有很多扇,阳光可以充分地照射进来,因此不需要灯光。穿着三色制服的学生走在那种走廊上的光景,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面对大声叫闹的次郎花,也不怎么动摇的游耸了耸肩,并露出微笑。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小花的说明毫无条理,让人无法理解啊。」
「别那么随便地叫偶小花!偶可还没有把你当成朋友看喔!」
游是今年九月从亚玉转来的转学生,在转学当天就向次郎花和尸丸两人挑衅,还将他们修理得很惨。自从那件事之后,次郎花似乎就一直敌视着游。虽然伊依认为,毕竟都是同班的同伴,要是能够融洽相处就好了。
时间是十二月。今年的课程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因此并没有换班的样子。据说从下学年开始,古顷、壳蛇跟亚玉的学生应该会正式洗牌,以新生古顷的学生身分重新编成。
就伊依的立场来说,不用跟好朋友分离而感到庆幸的心情、跟难得多了新的学生却没机会同班,感觉真是可惜的心情交杂在一起。
不过,崭新的校舍加上崭新的学生,在各式各样的新风貌舞动着的新生古顷怪造高中里,应该会发生一些精采的事情吧——伊依有一点期待。因为这阵子老遇到一些阴暗的事,身心都感到有些疲惫。还因此感冒了。
伊依一边对新生古顷的将来感到希望与不安,一边思考着是否该阻止游跟次郎花的争论;就在她叹了口气的时候——
「……这是在吵什么?」
一旁挂着「会议室」名牌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眼熟的少女从里面现身了。
留长到肩膀的发丝纯白如新雪。细长的双眼有着深红的瞳仁。已经将新生古顷的制服改造成宛如弓道的和服裤裙一般,用无数银饰品装饰而成的少女——特征是蜘蛛网图案的头巾、以及挂在肩上的日本刀,她的名字是战桥舞弓。她是跟伊依一同跨越过好几次苦难的伙伴,也是比任何人都更憎恨恶行的正义武士少女。
伊依暂且丢下游跟次郎花不管,向一脸诧异地站着的舞弓打招呼。
「啊,小舞。早安。」
「早啊,伊依。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嗯。因为有血影小姐贴身照料我呀。」
「唔……血影是谁来着啊?罢了,你能恢复健康就好,伊依。只不过——今天那个校长似乎要举行全校集会的样子。体育馆大概会变成灼热地狱,你病才刚好,要是觉得难过,就先跟教师说一声吧。」
舞弓告知这件事后,便毅然离开。伊依忽然感到有些在意,而向那样的她问道:
「那个,这么说来,小舞,你刚刚在会议室做什么呀?」
「嗯?没什么……」
舞弓转头看向身后,像是感到难以释怀似地皱起眉头。
「我被一个不晓得叫蜈蚣还马陆的前辈找出来,虽然我气势十足地迎接了这不知是爱的告白或决斗的场面……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实在搞不懂。他好像说了物造还什么的,但那种事问我也无可奈何吧?」
舞弓频频地歪头感到疑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物造。那是从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也就是从虚界当中召唤生物以外的物质的技术。那是实例相当稀少,甚至被许多人当成是迷信的谜样技术。
有人对那感兴趣。
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人类拚命想要抓住未知的欲望,有时会招致恐怖的灾难。
伊依下意识地抚摸了在自己的手腕上闪耀着光芒的白色手镯——也就是「门」。
「……」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
伊依轻轻抚摸手镯的指尖,似乎带给「门」——那是通往虚界的入口,同时也是脱离现界的出口——某些刺激,让「门」产生了反应,瞬间,仅仅一瞬间,那纯白的手镯违反伊依的意志,闪耀了几次光芒。
瞬间的亮光。
「……?」
伊依惊讶地张大了眼,对至今不曾看过的现象感到困惑。虽然亮光已经不留任何残渣地消灭了,伊依仍挥动着手腕,或是环顾着地板,像是在探索亮光是否残留在某处一般。
有个宛如朝雾一般暧昧的存在——轻轻地经过伊依的身旁。
「小心点。」
那存在小声地在耳边低语。
伊依像是受到惊吓似地转过身看。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刚才应该确实经过伊依身旁的某人,彷佛幽灵似地彻底消失。
对方说了「小心点」是吗?
到底是——要小心什么?
「伊依?」
总算停止了争论的次郎花,一脸不可思议地呼唤着这边。伊依慌忙地挥手回应,主张没什么事之后,又看向走廊的尽头。
「♪~~」
虽然那里没有任何人在,却响起了彷佛口哨声一般、略微沙哑的美丽音色。
※※※
并排着紫、黑以及橙色队伍的体育馆。那分别是三年级、二年级和一年级的学生,教师们则散落在墙边并排着。重生为新生古顷的古顷、壳蛇和亚玉全员到场参加,屏气沉默的模样相当令人震撼。
他们之所以会无声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体育馆四处装设着暖气。季节正值冬季——虽然这光景并不奇怪,但问题在于那些暖气散发出来的杀人般的热波。
推定室温五十五度。学生们因热浪来袭而东倒西歪。
在化为灼热地狱的体育馆之中,唯一——能够冷静地面露微笑的人,只有站在台上的女性。
冰色的瞳仁。白银色的头发。乳白色的肌肤。那是个用这些透明零件构成、宛如冰雕一般的美女。头发彷佛冻结住似地维持着硬度留长到肩膀,头上戴着皮革帽,还戴着连指尖都完美地密封起来的手套在防寒。
她的名字是宇宙木冰蜜。是日本仅有七人的怪造学教授,也是新生古顷的校长。统合古顷、壳蛇和亚玉的点子,似乎原本就是宇宙木的提议,其他两校的校长也同意由她来担任首长,隶属于她的旗下。
学舍的支配者在美貌上显现出非常愉快的色彩,露出微笑。她的眼前竖立着麦克风,那彷佛孕育着毒素的声音也稍微发出回声。
『无论是好久不见的人,或是初次见面的人,都容我在此向各位正式打声招呼——我就是担任新生古顷怪造高中校长的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唉呀?』
她颤抖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身体,并看向墙边的教师。
『好冷呀,那边那一位,能请你将暖气的温度设定稍微调高一点吗?』
她想杀了我们吗……聚集在体育馆内的全校学生,现在成了一条心。倘若她是为了提升大家的团结力,才做这种像忍耐大会一样的事情,那可说是个了不起的教师;但大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宇宙木经常会被自己怪造出来的上级一位的怪造生物——「冰雪舞姬」夺走体温,她的身体必须随时御寒才行。
这么一想,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人;但因为她是那种会动用权力调高周围温度、尤其喜欢看别人因炎热感到痛苦的性格,所以让人同情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虽然已经很久没见到宇宙木了,但那个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伊依边擦着汗,边这么心想。对病刚好的人而言,这有如拷问的室温相当难受。
『总而言之,』
宇宙木舞动着宛如冬之女王一般的衣裳,仔细地环顾着学生们。
『虽然亚玉和古顷的事件让人沉痛,但这还不算什么,各位。年轻的各位。即将支撑未来怪造学界的各位。今后你们将会好几次遭遇到绝望的状况,且屡次受到伤害与折磨吧。』
她的语调还是一样直来直往,口无遮拦。但愿意述说怪造学界真实现况的她,让伊依颇有好感。
没错。怪造学并非一门温柔的学问。但是,既然已经立志要学习这门学问,如今也不会说什么丧气话。即使痛苦,也不会停下脚步。
宇宙木冰色的眼眸,和笔直地注视着前方的伊依,有瞬间交错了。
宛如冰雕的校长有些淘气地眨了眨眼,然后摊开双手。
『但是,你们丝毫不需要害怕那种事情。毕竟我们活着,无论朝哪条道路前进,会受伤或感到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这点就算是其他职业也一样。……但是,请你们在受伤或感到痛苦,哀叹着已经受够了的时候想起一件事——』
她啪一声地敲响手指,当场怪造出一只怪造生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学生,都知道那没有使用任何咒文或咒印、看来稀松平常的怪造,是多么困难的技术。
宇宙木将身穿蓝色衣裳、长着妖精翅膀的少年怪造生物慎重地放在手心上,一脸肃穆地眺望着孩子们。
『我们并非孤独一人。在遇到困难时,有可以帮助我们的伙伴。请你们别忘了这件事。我们不用独自和这不温柔的世界奋战、是特别幸运的一群人。』
然后她说了在入学典礼时,也曾告诉过伊依她们的话语。
『请你们尽情地享受虚界的怪造学吧。』
蓝色妖精转了一圈跳起舞来,朝着因为炎热而意识模糊的学生们脸上送了短暂的凉风。伊依知道在整个热透的体育馆中,要放出冷气有多么困难。
好厉害。宇宙木果然是个厉害的人。
自己也能变成像她那样子吗?
『……那么,』
宇宙木随即又转变成轻佻的表情,别有居心地笑了。
『校长的精采演说才刚刚开始唷,各位。』
这句话让学生们坠入绝望之中,宇宙木彷佛以学生们那样的表情为乐,又命令教师调高体育馆的温度。已经有几个身体虚弱的学生倒下了。伊依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刚才用怪造生物送出冷气,说不定也是为了让体厌温度上升的布局。不行。不能尊敬这个人。自己绝不会变成这么恶劣的人。要成为一个广受大家喜爱的温柔怪造学者。嗯。
『古顷大祭——』
宇宙木说了句不可思议的话,然后像是在观察反应似地睥睨着周围。
『距离值得纪念的第一回古顷大祭开办日,只剩下两个礼拜了。各位已经决定好当天的预定了吗?我啊,因为必须去招待有点伟大的人,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相当少,但我打算尽情地利用那短暂的空闲时间,好好享受这场祭典。』
省跃不已的她,和散发出浮躁气氛的学生们,让跟不上状况的伊依用有些为难的视线看向站在身后的朋友。
「香米。」
「嗯?」
有着一头看似海洋又像天空一般蔚蓝头发的少女,名叫魅神香美,是伊依从国中时代起的朋友。她总是一脸爱困又佣懒的模样,但在这闷热到极限的体育馆之中,她仍然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这点也可以明白,她并非普通人物,或者该说深不可测。
「怎么了?伊依。感觉快倒下了?要不要叫老师来?」
「不,不是那样啦。我是想问,校长说的古顷大祭是什么啊?」
虽然校长还在说某些事情,但伊依现在感兴趣的是古顷大祭这个词。香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一样用缓慢的动作点了几次头。
「啊啊,伊依因为感冒请假,所以不晓得呢。古顷大祭啊,就是那个,所谓的文化祭?还是类似学园祭的家伙?」
她竖起细长的手指,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替伊依说明。
「喏,变成新生古顷之后,古顷、壳蛇跟亚玉都混在一起了对吧。为了让感觉不习惯的学生们增进友谊,让大家一起快乐地游玩、互相交朋友的祭典活动,就是古顷大祭啦。」
真是浪漫呢——香美不知何故叹了口气,但伊依顿时恢复了精神。为了增进友谊的活动?为了交朋友的祭典?
那是什么呀,感觉非常有趣不是吗?
伊依的脸颊不光是因为炎热而涨红起来,她心跳不已地抬头仰望台上。
「真厉害,校长也会想这么棒的点子呢。」
「嗯。不过,那祭典的设计,或者说系统有点特别。」
即使是懒人香美,也欢迎这种并非上课的活动吗?感觉她似乎有点开心的样子。她仔细地替伊依解说关于古顷大祭的事。
「首先,不管要摆什么摊位或举办什么活动,基本上都是自由的。当然危险的行为,或是会触犯法律的赌博、酒类、限制级之类的东西是不行的。但班级、社团活动或个人单位的企割,似乎都是被认可的。可以找个企划参加并准备,相反地似乎也能只是旁观。偶应该只会旁观吧……毕竟要准备很麻烦。」
香美若无其事地说出颇像是她作风的话,然后眯起双眼露出恐怖的表情。
「然后啊,在古顷大祭的最后,全校学生、教职员和外来的客人各自持有一票,可以投给他们认为最精采的企划。获得最多票的企划团体——无论是班级、社团活动或个人,校长好像都会驱使她的能力、权力和财力,替优胜者实现任何愿望哦。还真是大方呢!」
「嘿……」
虽然感觉不可能发生,但倘若伊依获得优胜,真想拜托校长在集会时将暖气温度调低一点。已经不行了。意识好像快中断了。
香美并未察觉到伊依的状况,像是附带一提似地补充道:
「还有啊,在那次最终投票之前,全校学生加上教职员会有几次被强迫投票给喜欢的企划团体。好像合计共三次吧?在中途投票名列前茅的企划团体,似乎每一回都能获得额外的加分点数呢。那些点数似乎会加算到最终投票的得票上,这表示即使在准备阶段,也不能松懈呢。不过,前提是非常认真地想要拿到第一名的话啦。」
「是哦……」
香美的说明让伊依有种不祥的预感。倘若所有学生都心地善良倒还好,那一定会变成一场纯粹愉快热闹的祭典吧。但假如有人为了拿到第一名不择手段,在背后搞小动作,或妨碍他人、企图靠贿赂来获得票数的话……
想到这边,伊依忽然抬头看向台上的宇宙木。彷佛有什么企图一样、骨子里打着坏主意的表情。确认了她的表情之后,伊依本能地察觉到了。
她是故意的。
校长是故意制造出这种私底下会发生激烈斗争的状况。她一定是希望学生经历这种互相蒙骗或彼此妨碍的斗争来成长。宇宙木冰蜜就是那种人。
伊依感受到一种在闷热的体育馆里不可能会有的寒意,全身颤抖起来。
这场名叫古顷大祭——前所未闻的祭典,似乎会掀起一阵非常惊人的风暴。
『那么,我就来发表一下大家迫不及待的——第一回中途投票的结果吧。』
就在伊依思考的时侯,校长的演说已经进展到后面了。伊依慌忙地看向香美。香美像是想说真不凑巧似地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向伊依说明。
「在伊依请假的期间,企割的募集已经截止罗……要参加古顷大祭的企划已经都登场了。然后,合计有三次的中途投票,今天会发表第一回的结果。因为目前还禁止所有团体进行宣传,所以等于是在一片空白的状况下投票呢。」
这样啊。企划的募集已经截止了吗。虽然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企划,但总觉得有点寂寞。毕竟准备文化祭也是挺快乐的工作,因此伊依打算之后随便找个朋友,请对方让自己加入企划。
不过……禁止宣传的第一回投票,应该会变成单纯的企划者的人气投票吧。票数应该会集中在校内知名的学生、实力坚强的社团活动、或是美少女身上。当然,虽说表面上禁止宣传,但应该还是有人私下偷偷地预先准备,争取自己的票数吧——
那么,首次进行的这场投票,究竟会出现谁的名字呢?
『第一名是……哦,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很恰当的结果呢。』
宇宙木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出那个名字。
『第一名——虚岛罠奈。』
※※※
虚岛罠奈。十八岁。前壳蛇怪造高中的三年级生。关于她的事情,伊依知道的情报非常少。只不过——伊依能够断言。
倘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最贴切的词汇,就是——公主大人。
她是个纯粹、清澈且美丽的人。无可挑剔。
她是在虚界解析这块领域上拥有重大贡献、在怪造学历史上留名的虚岛慈树博士的独生女,以凌驾了父亲才能的怪造学技术为傲的天才。天才。伊依甚至认为最符合这个词汇的正是虚岛罠奈,其他全都是赝品。
伊依等人在逃离伪壳蛇之后,在正牌的壳蛇待了约一个月。她在那边能够理解到,壳蛇怪造高中的中心是罠奈这个屹立不摇的事实。明明没有特别做什么,反倒该说自我主张并不怎么强烈的罠奈,很自然地、非常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家的中心。
公主大人。她真的是拥有那种气氛的少女。人活着就会沾染上像污垢一般肮脏或恶质的东西。但罠奈身上没有那种污垢。她纯粹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她也绝非是个宛如婴儿一般只是天真无邪的人物。
她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也是个充满才华的学生,家世和性格都无可挑剔,甚至还有得天独厚的耀眼美貌。
身为一个人,她的层次比伊依要高上好几段。甚至让人很难想像她跟自己同样是个人类。虽然有句话说上天不会创造十全十美的人,但伊依认为那是骗人的。上帝特别偏心她,赋予了她好几种耀眼的才能。
那样的虚岛罠奈,跟只是个普通学生的伊依会相遇,是个偶然。在伊依单独要回到壳蛇的宿舍时,偶然地在校舍旁边,遇到了在花坛哭泣的罠奈。
那时即使听说过虚岛罠奈这个名字,但仍不曾见过本人的模样。传闻说她是个非常漂亮的美女,的确,连哭泣的表情都这么优美,根本已经超越了美女这种概念,可以说是卑鄙了。她哭泣的模样就如同一幅画,彷佛一幅名画一般。
「……你不要紧吧?」
伊依忍不住这么问。总之她无法放任不管。罠奈白皙的指尖沾满泥土,不断地拔着花坛的杂草。平常总会有粉丝或贴身管家之类的人跟在她身旁,但那时没有其他人在场。
罠奈滴落着宛如珍珠般的眼泪,看也不看这边地低声说道了:
「我不要紧的。」
那是鼓膜彷佛会着迷一般的声音。甚至让人惊觉原来人类的喉咙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伊依彷佛被雷击中一般呆站在原地,惊讶地瞪大双眼。
彷佛不是这世界生物的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低喃道:
「人类……是坚强的生物。恐怕是地球上最『顽强』的生物。所以才会像这样将其他生命关闭在花坛里面玩弄。」
罠奈拔起一撮杂草,眺望着远方。
「人类选择哪一条生命才应该活着的傲慢,实在令人悲伤。倘若不拔掉杂草,花朵便会丧失营养,无法存活。不能拯救所有生命这件事……实在令人悲伤。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无法守护所有尊贵的灵魂呢?」
她宛如舞台剧的女演员一般感叹着,轻声地说道:
「因为人们……太软弱了吗?」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然后对完全僵硬住的伊依露出女神般的微笑,轻轻地擦拭掉眼泪。泥土弄脏了她美丽的脸庞。
「你的眼眸——」
她轻轻地将手指伸向这边,但又立刻收手,然后——罠奈彷佛理所当然似地亲吻了伊依的眼眸。伊依惊讶地将身体往后退,只见她看似愉快地笑了。
「真美。是看着前方、追求着梦想、闪闪发亮的美丽眼眸。但是……」
宛如公主一般的少女,轻轻地挥手并鞠躬,这么说道了:
「倘若只是看着前方,说不定会践踏到脚下的生命。请你……记住这件事哦。因为人类……是坚强的生物,才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某些事物。」
罠奈只说了这些便离开,伊依到最后都发不出声音,僵硬在原地。
被她亲吻的眼眸异样地发烫。心跳非常激烈,伊依按着胸口,一直注视着罠奈的背影。
那是伊依跟罠奈有过对话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跟半毁的亚玉和古顷相比之下,壳蛇的学生数量较多,而且壳蛇的学生都仰慕着罠奈,因此可以理解她会在投票中获得许多票数这件事。伊依如果有投票,说不定也会投给罠奈。
宛如奇迹一般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美丽的公主。
虽然虚岛罠奈似乎不怎么喜欢引人注目,但她是个好人,所以一走不会拒绝大家的声援。就连获得优胜能够实现愿望时,她也不会期盼任性恶质的事情。
古顷大祭的优胜者,应该要是虚岛罠奈。
伊依强烈地那么认为,寻找着大家集中焦点的地方,将视线移向那边,打算看一下罠奈久违的美丽身影——
却哑口无言了。
※※※
虚岛罠奈戴上了铁面具。
铁面具。沉重且漆黑、用无数钉子固定住的异样面具。从中可以窥探到的美丽眼眸确实是罠奈的双眼,头发也仍旧宛如公主大人一般神圣。
但不一样。感觉她就某种根本的层面来说,跟以前的她不一样。并非单纯只是外表的问题。而是气氛——那种会包容一切的温柔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宛如刽子手一般充满压迫感,让人感到不安的站姿。制服是代表三年级的紫色,并没有特别加以改造,但因为太过普通,反倒显得异常。
那真的是虚岛罠奈吗?她跟甚至会替杂草的生命落泪,拥有超越性美丽的那个少女是同一人物吗?
掀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壳蛇怪造高中的公主大人。新生古顷的三年级领袖人物,没有人能够理解虚岛罠奈出乎感料的变貌,所有人都被卷进混乱的漩涡之中。
宛如波浪一般的声音暴风雨没多久便支配了体育馆,盛大的喧嚣声回荡在室内。
伊依也没办法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她比任何人都感到困惑。思考无法跟上这实在太过出乎患料的状况,她只能茫然地楞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光是戴上铁面具,就震撼了周围。虚岛罠奈的影响力就是如此惊人。但是——让这看似一发不可收拾的空气轻易地沉静下来的人,也是罠奈。
〈……请安静。〉
奇妙的声音。
那是个别扭、扭曲又诡异的声音,难以相信会是那个清澈无比的罠奈的声音。尽管断断续续、发音又有些怪异,但那声音仍足以传遍室内,让体育馆整个安静下来。
戴着铁面具的虚岛罠奈在彷佛死亡一般寂静无声的这个场所之中,摊开了双手。
〈我话先说在前头。〉
她彷佛理所当然似地扔出了宛如炸弹一般的话语。
〈我并不打算参加古顷大祭。〉
不参加古顷大祭?那是什么意思?那跟她的变貌有关连吗——伊依完全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罠奈她。
罠奈她到底是怎么了呢?
〈更何况。〉
罠奈的视线让站在旁边的少女发出惊吓的哀号。看到那一幕,罠奈有一瞬间在眼眸中浮现出看似寂寞的感情,但她随即将视线移向前方,开口说道:
〈原本就是她擅自将我登记成古顷大祭的企划者。这倒无所谓,因为已经是过去了。〉
罠奈这时瞪了瞪宇宙木,并低声地叹了口气。
〈但是,古顷大祭可能会变成互相欺骗和互相争斗的舞台,我拒绝那样的设计。当然,我也不想淘汰他人来获得优胜。对我们三年级而言,这是仅剩不多的学园生活。至少我想安稳地度过。〉
然后她堂堂正正地宣言了。
〈因此我在此设立平稳派。平稳派是不想互相争斗或欺骗的学生们的社群。厌恶私底下搞小动作、或是不想勾心斗角、互相陷害的学生,请参加平稳派。各位,大家和平相处吧。〉
只有那一瞬间,罠奈散发出像以前那样单纯是个温柔公主的气氛。
〈我们是同一间学校的学生,竟然要互相争斗……实在令人难过。〉
她彷佛在祈祷似地合起双手,环顾着周围。最后她笔直地注视着身为万恶根源的宇宙木。
〈校长。虽然我并不喜欢多数决……但倘若下次投票时,我的平稳派能获得全校学生一半以上的票数,请您撤回会引起斗争的火种——也就是之后的投票,还有校长在最后会帮忙实现愿望的报酬。只要没有那些……这应该可似变成大家能够真正纯粹地增进友谊、非常美好的学园祭。拜托您了。〉
倘若全校有过半数的学生投票给平稳派,就表示有一半以上的学生不想争斗。宇宙木企图引起学生们之间不必要的纷争,罠奈是想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方法来改变她的意图。
什么啊——伊依这么心想。
罠奈她——一样是罠奈。壳蛇的公主大人。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女孩。而且十分坚强、摸索着能够确实结束纷争的方法,并加以实行。
真是了不起的人。
『嗯……我是无所谓啦。』
但校长反而露出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罠奈,且面露微笑。
『但前提是你的平稳派有过半数的话唷?我认为这相当困难哦,你有自信能达成吗?』
〈有。〉
虚岛罠奈彷佛在教导幼儿理所当然的真理一般,低声说道了:
〈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是喜好斗争的。〉
「我最喜欢啦!」
非常突然。
某人高声主张的声音,忽然且唐突地响彻室内。危险的声音彷佛毫不客气地穿着鞋踏入了原本彻底被罠奈的演说给支配的体育馆。
〈你是——〉
罠奈像是感到警戒一般,找到声音的主人并眯起双眼。从伊依的位置会被周围的人挡住,无法看清楚声音的主人。骚动又传播开来,伊依不安地缩起身体。
怎么回事?刚才那个感觉很危险、让人莫名浮躁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二年级的……〉
那真面目不明的人物打断罠奈的话,很愉快似地大叫了:
「你问我吗?问本大爷是吗?你问本大爷叫什么名字是吗!」
〈不,我没有在问你。我认识你。你是无城……〉
那越来越激动的声音无视态度平淡的罠奈,堂堂正正地主张道:
「亚玉背负的呆帐,什么镇上的垃圾实在太微不足道啦,忘了是谁叫的精辟昵称——『亚玉的魔女』就是我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罠奈用伶俐的声音简洁地回应,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可以了解她的心情。该怎么说呢,虽然伊依只有听见声音,但感觉对方是个光是要应付就非常累人的人物。
罠奈大概也有一样的想法,但因为她个性温柔,仍旧轻轻地歪了歪头,编织出话语。
〈『亚玉的魔女』……自从听说这名号后,我就一直感到疑问,为什么你明明是男性,却被称呼为魔女呢?〉
「啊啊,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简单啦。明明是男人却扮女装,那不就满足了魔女的条件吗……壳蛇的公主小姐啊!」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嗯,完全听不懂。伊依也跟罠奈有同感,点头同意着。周遭的学生们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但是『亚玉的魔女」丝毫不在乎众人冷场的反应,单方面地向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虚岛罠奈宣战了。
「……总而言之,只要本大爷在这里,就不会让这么愉快的祭典骚动擅自结束。你给我好好记住啦,壳蛇的公主小姐!」
〈那我会记住这件事的——『亚玉的魔女』。〉
罠奈用平淡的态度说完这句话后,便抬头仰望咧嘴笑着的宇宙木,低声说道:
〈……那么校长,请您继续发表吧。〉
『好、好。那我来发表第二名之后的名单罗。』
似乎会是场愉快的祭典呢——坏心眼的校长小声地这么低喃,笑了。
※※※
『第六名,空井伊依。』
那是突如其来的袭击。
该如何表现那一瞬间的感觉呢?那就像是头脑变成炸弹,火药在脑内爆炸开来一般惊天动地——让视野整个颠倒过来一般的冲击。就算中了乐透,自己大概也不会这么吃惊。因为这根本是没有预期过的状况。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会在此时此地被高声朗诵出来。
「……啥?」
伊依不禁发出了有些呆滞的声音,无视其他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仰望着台上的校长。坏心眼的校长站在让人联想到城堡纸拉门或公共澡堂的樱花壁画前,用非常愉快的表情笑着。
咦?这是梦?
伊依不禁怀疑起现实,她捏了捏脸颊,大大地歪了歪头。
就在这期间,校长依然平淡地发表第七名到第十名的学生,彷佛想说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一般,随便说了些话之后,便宣告散会。对闷热的空气和长篇大论早已感到不耐烦的学生们,宛如退潮一般,留下呆站在原地的伊依,离开体育馆。
「咦?咦?」
伊依无法跟上这发展。她不禁想要求助于香美,伊依注视着后方的香美,紧抓住她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
「香、香香、香米她说我第六耶,说我是第六名耶。」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恭喜你呀,伊依……好像也没什么好恭喜的。」
香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嗯啊,喏,在那次伪壳蛇事件之后,这里增加了很多像伊依一样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对吧。」
「嗯……」
这件事是事实,也是值得欣赏的事。逐渐离开体育馆的学生们——尤其是来自古顷的一年级生,有许多人身旁都带着怪造生物。因为他们在伪壳蛇的事件中,明白了和怪造生物一同生活下去的幸福。
已絰变得空荡荡的体育馆。香美站在空白中有着重量,只不过暖气热得发烫的场所盘起双手。
「大概是那些家伙把伊依当成是让自己注意到重要事物的人、英雄、指导者、救世主?之类的存在吧,然后其中有人擅自把伊依拱成像壳蛇的虚岛罠奈那样的存在,还把因感冒请假的伊依登记成古顷大祭的企划者——我猜是这样。」
「……」
原来如此,伊依这么心想。确实有道理。虽然自己无法接受。自己并非想成为指导者,而是很普通地跟平常一样主张自己的思想,结果在伪壳蛇演变成那样的结果。被拱得高高在上,或是被异样地当成圣人看待,都非伊依的本意,而且感觉很恶心。
不过……假如香美的推测是正确的,究竟是谁把伊依登记成企划者的呢?而且,自己出乎意料得到高票,让伊依脊背感到发寒。自己的名字在不知情的地方擅自走红,有许多人对自己抱着某些期待而投票给自己的状况,只是纯粹地孕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那是一种彷佛自己变成了某个不一样的存在、至今未曾感受过的,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觉。
香美拖着因吊诡的不安而僵硬住的伊依,将她拉到绘有类似水墨画图画的体育馆出入口。新生古顷的体育馆面对着校舍外方,一走出体育馆,便能眺望到被冬天的阳光和石墙及壕沟给围住、附带天守阁的校舍。
真的是彻头彻尾都宛如城堡一般的建筑物。用美丽的悬鱼装饰的山墙。堂堂正正地设置的鱅瓦。彷佛时代剧中忍者会在上面奔驰一般的飞檐。格外讲究接缝的无钉建筑,以及漆成一片纯白的土墙——虽然基本上是看来非常脆弱的构造,但这部分用钢架和诡异的咒具加以补强。
据说是因为怪造学校连续被卷进事件且半毁,才会设计成像城堡一样,以便能应付外来的攻击……但比起那种具备实际效益的部分,感觉更像是设计者单纯想要建造城堡看看的样子。总觉得这设计非常像是个人的兴趣。
并排着柿子树和石榴树的校园。新生古顷位于高台上,因此可以沿着街道俯瞰梦追坂这个城镇。在蓝天上流动的云相当爽朗,甚至清爽到底觉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一样。
在脚踏车停车场前——通过横跨在壕沟上的桥,钻过里面设有升降口的花俏衡门。然后发现几个正在鞋柜前换鞋的学生,注视着这边并小声地在交谈些什么。那就是第六名的人。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的女儿。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
「……」
那视线莫名地让人感到诡异,伊依脸色苍白地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香美将手伸到那样的自己的背后,扶持着自己。
「没事的。什么也没变呀。」
信赖的好友的话语,化解了伊依的恐惧。
「伊依只要率直地追求伊依的梦想就行了。无论周围有多大的变化,或如何议论纷纷,那种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你对这种状况应该也做好觉悟了吧?反倒应该说,会受到注目是伊依的影响扩展开来的证据呢。」
「嗯……」
没错。自己已经习惯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了。自己从未输给周围那样的视线,一直以来都是拚命地追逐着梦想不是吗?
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融洽生活的世界。
这表示越来越接近那个理想了,自己的行动对大家产生了影响。用不着害怕。
但是。
「看来暂时有一段时间……好像会变得很忙碌呢。」
伊依这么低喃,忽然感受到的寒意让她不禁紧抱住自己。
※※※
接受自称是新闻社的少女的访问,就是在当天放学后——在伊依因为今天很疲惫,整理着东西打算回学生宿舍的时候。
仔细一想,从那时起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了。
尽管伊依并不愿意,她仍旧是夺得了古顷大祭排行榜的第六名;但也不过是第六名。前面还有五个人在。照理说是这样,但新闻社的少女却在催促学生回家的钟声响起的同时,冲进教室里,捉住伊依访问。
总之只要是前十名的人,看到谁就先访问谁吗——伊依这么猜想,没有深思太多,被强势的新闻社员拉到空教室,推到椅子上坐。
伊依并不喜欢自以为是地谈论自己的思想。虽然接受访问的时间非常痛苦,但为了让大家尽量减轻对怪造生物的偏见,让更多人能把他们当成朋友,伊依十分诚恳地述说着。
那如坐针毡的演说时间持续了一阵子。
忽然。
就像是假扮成人类的妖怪显露出本性时一样,新闻社的少女——不,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呢?少年露出凶猛的真面目,开始说些不可思议的话。
「你的梦想能够到达月球吗?你能实际感受到碰触到月球的感觉吗?如今人类已经爬上最高的山、踏遍极寒的南极、甚至成功地飞向了宇宙。最先想要到那个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上旅行的傻瓜,是否当真认为自己能够到达月球呢?」
异常合适的女装。虎牙和鬼角装饰。眼眸中亮起刀刃般的光芒,他的名字是无城鬼京。无城……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伊依不禁无视他的发言,低声说道:
「你——是今天在全校集会中,挑衅虚岛罠奈学姐的人?」
自称是「亚玉的魔女」、难以理解、语调宛如歌舞伎者一般的某人。罠奈曾说过一次无城和他的名字。而且眼前这种一个不注意,就彷佛会被他咬住一般独特的危险存在感,不可能会认错人的。
「喂喂——」
鬼京拍了一下手,依然将脚放在长桌上,露出牙齿笑了。
「你发现得也太慢了吧,古顷的教主小姐。古顷大祭已经开始罗?你竟然傻傻地接受伪新闻社员的访问,丝毫没有起疑,还像这样对我这个身为敌人的『亚玉的魔女』,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思想啊?」
「原来你……是假扮的吗?」
无城鬼京并非新闻社,这次的访问也纯粹只是为了探听伊依的思想而演的戏吧。他是为了什么,不惜演这种戏也想知道伊依的想法?这让人感到诡异,提高警觉。
就在伊依不知不觉地瞪着对方看时,鬼京悠哉地挥了挥手。
「姆哈哈,别那么生气嘛,后辈。我跟你不同,没什么人气啊,我可是孤军奋战,为了得票必须四处奔波才行。得拚死去做啊。我的行为很失礼这点,我向你道歉;但你不稍微抱持一点紧张感的话,可是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哦?」
鬼京拍了拍双手,像小孩子一样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指着这边。
「不过,既然被发现是冒牌货,我就没有访问权了。之后的问题要不要回答都是你的自由哦,教主小姐。」
「我不是教主,我叫空井伊依。」
伊依不喜欢教主这称呼,总觉得好像被当成傻瓜一样。鬼京做乎很明显地只是在揶揄伊依,他开朗地笑了笑,并眯起双眼。
「好。那么伊依妹妹,我就不客气地说了,你的梦想会不会太抽象了一点?」
「……会吗?」
鬼京的话语让伊依不禁警戒起来。到目前为止,也有很多人像这样子批判伊依的梦想。每次伊依都是贯彻着自己的理想,但贯彻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摧毁了别人的梦想和理想。
那感觉很讨厌。伊依想要用更好、无论是谁都能理解的形式,让人类跟怪造生物和平相处。如果是用强制的、硬逼别人去遵从,即使在一起也不幸福。
「希望你不要误会了。」
跟挺直了背、露出认真表情的伊依恰好相反,鬼京一派轻松的样子,将手盘在后脑杓,将椅子一下弄斜,一下弄正。
「我并不是想否定你的梦想。反倒该说我想替你加油呢?我也一样对怪造学会试图将怪造生物封闭在虚界、或是异常排斥利用怪造生物到不自然的态度感到疑问……要是你的梦想能够实现,对我的梦想也很有帮助。」
那番话听起来感觉很奇妙。虽然伊依有一瞬间差点感到开心,但立刻感受到彷佛寒意一般的不安,而沉默下来。
虽然鬼京似乎正确地看懂了伊依的表情,但他毫不在意,流畅地继续说道:
「没错——人类跟怪造生物应该和平相处才对,这是为了人类的和益啊。只要把怪造生物当成道具利用,人类的文明可以更加发达。就家宇宙开发技术关连到人工卫星之类的发明,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丰富了那样。」
「什么道具的……」
对于显示出抗拒反应的伊依,鬼京像是可以理解似地笑了。
「我知道。就是这点碍事。我说过了吧?你的思想很碍事。虽然我想支持你的梦想,但你的思想太碍事了。你懂吗?要是你的梦想能够实现,对我的理想很有助益;但到时会成为阻碍的,是你那种怪造生物是朋友的理论。」
「前辈的……」
伊依一边拚命地动着脑,一边皱起眉头问道:
「理想是什么?梦想是什么?」
「嗯?说的也是……虽然念起来很不顺口,让我不怎么想讲。」
无城鬼京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这么主张了:
「我想轻松过活。」
伊依僵硬住了。
「嘿……?」
「我想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我不想奋斗。我不想努力。想把麻烦事丢给别人做。想吃好吃的东西。想穿漂亮的衣服。想住在舒适的地方。想过得舒舒服服,远离不愉快的事物……我想轻松过活。」
就在个性认真的伊依想要开口抱怨这种梦想实在太偏差或随便的瞬间,鬼京露出彷佛恶鬼般的面貌,用脚跟踢向桌子。
这一踢让桌子变成木片。断掉的桌子散落在地板上,动也不动了。
站起身的鬼京笔直地指向僵硬在原地的伊依。
「别瞧不起人!想偷懒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对伊依怒吼,让伊依说不出话来。鬼京散发出难以置信的压迫感,怒发冲冠地大喝:
「人类的文明不就是那样繁荣起来的吗?不对吗?所谓的人类——是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用努力的生物。光是天真的理想和抽象的伪善,是无法拯救任何人的!」
鬼京将手插入口袋,拿出零钱并扔向地板。「锵当」的熟悉声响,让伊依不禁产生反应,将视线移向那边。
「想要钱!」
因为鬼京这番话而感到愧疚的伊依,将视线从零钱上移开。魔女豪放磊落地摊开双手,非常认真地大叫了。
「想要睡久一点!想吃好吃的东西!想跟女孩子亲热!想要获得幸福——我想要获得幸福!」
无城鬼京华丽地舞动着双手的「门」,光明正大地主张:
「这就是本大爷的怪造学!」
伊依跟不上展开而惊讶地瞪大双眼,鬼京悄悄地靠近伊依,对着她微笑。
「呐,你那个想打造怪造生物跟人类能够和平生活的世界的梦想,结果也是想要轻松过活那种心情的延伸吧?与其跟怪造生物争斗,不如跟他们当朋友要轻松多了,而且很方便。但是——别再用朋友这个词汇来粉饰那种理想了吧?」
「……?」
伊依无法理解而歪头表现出疑惑的样子,于是他转身背对伊依,走向教室的出口。
「想跟他们当朋友?那种想法跟不想受到伤害、但想利用怪造生物的能力——想把他们当成便利道具的思想有什么不同?你的思想听起来只像是把爱情当成报酬,让怪造生物工作罢了。」
光明正大地想要轻松过活的「亚玉的魔女」转过身,露出笑容这么说道了:
「承认吧?怪造生物是人类的道具。就算嘴巴说是朋友或是同伴,让他们做的事情还是跟道具没两样。既然如此,就别用那么难看的方式敷衍蒙混,老实地承认吧。这样比较轻松,而且才称得上诚实不是吗?」
「怪造生物不是道具。」
伊依仍然坐在椅子上,瞪着鬼京看。
「我并不是为了人类的发展而想跟怪造生物当朋友的。跟怪造生物当朋友是目的。只要能跟怪造生物互相理解、互相友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大概是那样想的吧。」
鬼京别有含意似地笑了笑,耸了耸肩。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露出了彷佛很寂寞、像是恶鬼也会掉泪一般,哀伤到让人意外的表情。
「但是所谓的人类,就是会想轻松过活的生物哦?大家都能像你一样,那样就满足了吗?我们啊……就是即使同为人类,也会互相争斗的无聊生物。就算一开始是当朋友,总有一天也会冒出成堆想把怪造生物当道具的家伙啦。」
他像是在给忠告一样,当真像是学校的前辈般,平静地说道了:
「为了避免到那时才伤脑筋,你最好先想一下,成了朋友之后要怎么做。人类是无法忍受停滞和平稳的生物,根本没办法一直和平相处的啦。要是不先弄出一些能够维持那种『大家都是好朋友』状态的强制力或规定——你梦想的世界会很轻易地崩坏哦。」
鬼京气势汹汹地打开教室门,背对着浮现在走廊窗户上的太阳,真挚地注视着这边。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伊依注视着他,这么心想。跟他的相遇大概是具有意义、但也可能会粉碎掉自己梦想的危险事件。
倘若不谨慎地去迎战,会被他从头吞噬掉。
鬼京让角的装饰闪耀着光芒,盘起双手笑了。
「人类就像流水。不一直流动的话冷静不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沉淀腐烂。必须不停转动循环,保持干净才行啊——我认为必须在人类的眼前挂着诱饵让他们流动才行,也就是为了使其流动的推进力、作为目标的思想、对本质就是想要轻松过活的人类来说充满魅力的诱饵。你的思想就像是非常干净的池塘,只不过没有跟任何地方相连。世界就在原地终结。要是抱着那种思想停滞下来,人类这种水会腐烂掉的哦。」
或许是那样。
伊依至今不曾想过梦想实现后的事情。跟怪造生物成了朋友之后该怎么做?不需要像鬼京说的那样,将怪造生物利用在某些事情上。停滞的世界有何不可。问题在于如何维持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的世界。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好像会沉淀下来的理想池塘不停地循环转动,一直维持着清澈的状态呢?
对于让自己思考到这些问题的魔女,伊依表现出敬意——坦率地告诉了他。
「鬼京学长,你的思想的确是会联系到未来的流水。倘若将怪造生物当成道具,人类应该会有惊人的发展吧。」
伊依想起了罠奈的话。她曾说过倘若只看着前方,说不定会践踏到脚下的生命。伊依现在能够了解她的心情。还有当时她落泪的含意。
为什么只能透过掠夺某人来得到某些东西呢?
为什么只能透过和别人斗争,来推广自己的意见呢?
为什么想跟某人和平相处的心情,会产生出这么多跟各种人对立的火种呢?
这是因为——我们太软弱了吗?
「但是激烈流动的水,有时也会杀了许多人哦。」
空井伊依像是在宣言似地,对无城鬼京说道:
「请你多留意——然后去思考,前辈。可能的话,请思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方法。我也会努力想。想出不会停滞、沉淀,不会腐烂掉的方法。」
我学到了一课——伊依坦白地这么说。
我是不是帮了敌人一把呢——魔女看似愉快地笑了笑,然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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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
※※※
虚岛罠奈是在几天前戴上铁面具的。
但是,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似乎就在心里戴上了面具——
「罠奈看起来很幸福呢。」
从小时候开始,罠奈就生活在得天独厚的环境中。在怪造学这个领域上拥有耀眼功绩的父亲,还有以海外各国为对象拓展着贸易事业、精力充沛的母亲;罠奈诞生在这样的家庭,自家是宽阔的豪宅,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
无论是玩具、金钱、朋友或幸福。
「罠奈真可爱呢。」
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嫉妒自己,但只要罠奈绝不夸耀自己的立场,面带微笑地表示希望和对方当朋友,对方便会原谅自己。讨厌的言词、暴力或琐碎的恶作剧,都会被罠奈表面上挂着的笑容面具弹开,消失无踪。
罠奈擅长摆出笑容。
「罠奈真了不起呢。」
无论是念书、运动或艺术领域,只要勤奋不懈地学习,一定可以学会。从懂事开始就被双亲施以英才教育,自己也率先不断努力的结果,罠奈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孩子。尽管如此,她仍不因此而满足,总是毫不懈怠地钻研各种颁域,令人敬佩。
很自然地大家便开始依赖罠奈,尽管如此,罠奈也不会自以为了不起,而是宛如慈母一般帮助大家,且保护着大家。罠奈、罠奈——大家都喜爱自己、愿意跟自己融洽相处、愿意称赞自己。
无论是双亲、朋友或周围的人,大家都说罠奈是倜好孩子。
这也让罠奈感到非常开心且幸福,她平等地爱着世界和他人。
「罠奈真厉害呢。」
并不厉害。只不过是稍微幸运了点,还有处在较优渥的环境中罢了。你也一样,你也一样,无论是谁,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能够获得幸福。只要忍受辛苦的努力,无论多累都保持笑容,去帮助某人的话,大家就会称赞自己、需要自己、喜爱自己。
这是很简单的事。没错。罠奈只是做得很完美而已。
只是完美地笑、完美地去爱人、完美地活着而已。
「罠奈你——」
什么?什么?
称赞我!多称赞我一些!被人称赞我就会很开心!会觉得很幸福,能够变得更喜欢这世界和他人!只要喜欢上大家,活下去这件事也会变得很快乐!这是最棒、一定是最好、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完美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呢。」
奇怪?
……奇怪?
劈哩、啪啦——罠奈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彷佛脆弱的面具一般逐渐崩塌了。
※※※
首次弄垮罠奈完美笑容的人,是名叫仇祭游的少年。
游的义父仇祭孤独是罠奈的父亲虚岛慈树博士的友人,游当时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年纪虽小却对怪造学很感兴趣,经常和义父一同前来罠奈父亲的研究所游玩,但每次都被大人赶出来,说是会妨碍到研究;且推给罠奈处理。游的义父和罠奈的父亲当时所进行的研究,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虽然游也是个优秀的怪造学者实习生,但当然不可能获准参加研究。
不晓得他是否对此感到不满,罠奈认为他非常没礼貌。
第一次碰面,开口第一句话就说自己笑容很虚伪,在罠奈僵硬在原地时,像是瞧不起罠奈似地离开现场。
竟有这种人。
竟然有这么——失礼又讨厌的家伙。
但罠奈对于受别人喜爱这件事颇有自信,她认为游一定只是碰巧心情不好,只要自己不气馁地讨好他,他应该会温柔地对待自己吧。罠奈也从父亲那学了一点怪造学的知识,一发现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便欣喜地和他攀谈。
一起聊天吧。一起玩乐吧。让我们融洽相处吧。
「罠奈。」
漫长的努力终于获得成果了吗?就在那样的交流化为日常的某一天,游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罠奈。像是在说等这一刻等很久了一般.罠奈对那样的游露出最顶级的笑容。他一定会认同罠奈的努力,对话题感到兴趣,跟罠奈当好朋友吧。大家都是那样的。到目前为止认识的人们,无论是大人或小孩,只要罠奈努力付出,都会温柔地对待罠奈。
自己应该很擅长如何活下去。应该可以受到周围的喜爱,过着舒适的每一天才对。只要保持笑容。只要像这样笑着,温柔待人,去爱某人的话。
游喃喃地说了句话,否定了罠奈那样的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好恶心……」
面具。
罠奈的笑容面具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崩溃、剥落了。罠奈厌到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她好几次歪头挤出笑容。说些有趣的话题。她试着去称赞游、喜爱游、和游融洽相处。
但游反倒像是感到怜悯一般,看似过意不去地对那样的罠奈低喃道:
「对不起,罠奈。」
这句话现在也宛如荆棘一般刺在罠奈的胸口深处。
「你那种感情大概……跟所谓的爱是不一样的。」
※※※
从那之后,游就像是在慰劳罠奈一般,尽管态度像陌生人一样,仍面带笑容陪罠奈聊天,但罠奈实在不觉得他喜爱着自己。而且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会陪伴着罠奈、和罠奈愉快地聊天、称赞罠奈真了不起。
两人一直维持着那样的状态,没多久后,便跟游分离,再也没碰过面了。
罠奈就这样抱着内心的荆棘进入壳蛇怪造高中就读。
在那里罠奈果然还是大家的中心,罠奈喜爱大家,也受到大家喜爱,总是感到幸福地过着每一天。虽然偶尔也会有讨厌的事,但周遭总会有人伸出援手,还有自己也会努力,解决了那些问题。
感觉人生一切都很顺利,对每天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不满。罠奈在壳蛇逐渐绽放才能,前途一片光明,应该成了无论是谁都会羡慕的存在。
但是,罠奈偶尔会突然地回想起来。
游那彷佛在怜悯自己的视线。其他人不曾对自己说过的严厉话语。其中隐含的果然还是像在同情罠奈一般的怜悯的心情。
为什么要怜悯?
自己应该很幸福才对。自己应该是过着快乐又精采的美好人生才对。
但是罠奈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会无意识地抚摸脸庞的习惯。
自己是否保持着笑容?
是否完美地活着?
——罠奈你的笑容,感觉很虚伪呢。
「虚伪也好。面具也好。伪装也好。怎样都好——」
自己应该是幸福的——罠奈在不知不觉间,紧抓着自己满是龟裂的面具活着。
※※※
遇到了讨厌的事。
那时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正好以难民的身分流落到这边来,罠奈认为应该和这些新同伴和乐相处,因此温柔地和他们互相接触,亲切地帮助还不习惯壳蛇的他们。有困难时就该彼此帮助,无论是壳蛇或古顷都无关,大家能够和平相处一定就是幸福。
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壳蛇的学生们并不像罠奈所相信的那般善良且贤明。大多是豪门子女的壳蛇学生,基本上较为傲慢,轻视失去校舍且逃到这里来的古顷学生。甚至对三大怪造高中里面,只有亚玉跟古顷崩坏,壳蛇仍旧跟以往一样存在的偶然感到异样地自傲。
古顷的学生比我们还要下等。比我们差劲且低贱。
对于这种想法跟差别横行在校内的事实,罠奈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壳蛇跟古顷的学生在水面下互相竞争或找碴,他们阴险、激烈且卑鄙的竞争行为,是温室长大的罠奈所无法想像的。
在这种时候,身为壳蛇中心人物的罠奈却温柔地对待古顷的学生,因此无人能够了解,大家的不满爆发出来。
罠奈感到困惑。
什么壳蛇或古顷,那种事根本没有关系。毕竟大家同样是人类,对方是构成自己周围的一部分、值得友爱的邻人,能够和平相处比较好,互相友爱是理所当然的,罠奈一直认为那是根本用不着说明、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当壳蛇的学生们用异样的险恶态度包围住罠奈,激烈地询问罠奈是站在壳蛇或古顷那边时,罠奈也忠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用笑容回应了:
「我——」
甚至没预料到这番回答在别人听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是站在大家这边的。」
那一瞬间——周围的学生们有人露出一丁点能够明白的表情,有人一脸无奈,或是露出愤怒的表情,像是感到扫兴似地逐渐远离罠奈的身边。
其中有一个人,罠奈认为跟自己特别亲近的女学生,像是慈爱一般——彷佛昔日的游一样,坦率地这么对罠奈说道:
「罠奈你呀,」
虽然那是曾经听过好几次的话语,但那时甚至感觉是某种不同的言语,
「真的很伟大呢。罠奈你真厉害呢。」
并不厉害。并不伟大。这很普通,很理所当然,大家的想法应该都跟罠奈一样,应该是为了跟某人融洽相处而去喜爱他人,但是,回过神时,大家却都从罠奈的周围消失不见了。
「伪善者。」
某人像是在唾弃似地这么说了。
罠奈她——
「我的笑容,」
开始搞不懂这一切了。
「感觉很虚伪……是吗?」
不知不觉间,等回过神时,罠奈已经笑不出来了。
即使想要像平常一样完美地去应付这一切,例如去爱某人而向对方搭话,或是对每个人都面露笑容——笑容感觉好虚伪、罠奈真伟大呢、伪善者这些词汇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旋转,感觉非常不舒服,变得什么也办不到。
变得笑不出来。真的就连虚伪的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虚岛罠奈戴上铁面具,隐藏自己原本的面貌。
要是笑不出来,会被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