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now White
「如此一来,世上最美的人也黯淡无光了。」
——格林童话『白雪公主』
1
事件发生在雪山。更精准的说法是——是在雪山被发现的。至于状况是否在雪山发生,当时则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那是个女性。
在雪面下发现了一具雪白的女性躯体。
附近并没有村庄或是滑雪场之类的场所。那是一个入冬后除了登山客和当地居民以外,几乎不会有人出入的地点。
那名女性被发现时既没有体温,身体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已经确定完全死亡了。
大概是不幸冻死的遇难者吧——发现尸体的登山会成员们如此认为。他们暂且将遗体运回到附近的山中小屋,然后再向警方报案。
不过,所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这具尸体轻装打扮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要以这身打扮深入山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如此——尸体上几乎找不到一丝紊乱的痕迹。凡是遇难者,为了存活下来一定都会拚命做各种挣扎。因此难免会在身体上留下挣扎过的痕迹。
但这具尸体却不见这样的痕迹——不如这么说吧,甚至连貌似冻伤的地方也找不到。
(总觉得就好像——把原本就已经死去的人埋在雪山里一样——)
闪过这个念头的人直觉并没有错。就连赶到山上的警察和验尸官看法也完全一致,而且司法解劫的结果,也证实死因并非冻死……
「死因为药物导致的休克——尸体检验到极为强烈的毒性反应。如果是由本人自行摄取那就是自杀,否则便是一起显而易见的毒杀案了。」
……而是做出上述的结论。
另外,在这具尸体上头还有另一个极其明确的特征。由于该女性并非因为受寒而冻死,因此尸体看不到任何衰弱的迹象——简单地说也就是——
「真的是太漂亮了。不是毫发无伤的干净尸体那种意思。该怎么形容呢?就是我在女儿还小的时候曾念给她听的绘本里的人物,那个叫什么啊?好像是被继母喂了毒苹果的公主——对了对了,就是白雪公主啦。」
白雪公主死后尸体被七名小矮人隆重地装扮得十分华丽,而且也没有腐烂。后来被王子发现进而奇迹似的复活,这具尸体就是给人类似这种情形的感觉——两者决定性的差异便在于,现实中的尸体是绝对不可能复活的。
死者的身分立刻就水落石出了。
调查起来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发现尸体的登山会成员里原本就有人认得这名女性。死者是一名女演员。艺名是竹河响,本名则叫作竹川幸代。她演过好几出连续剧,在电影里面也曾担纲过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虽然还不到红遍大街小巷的程度,不过在杂学界算是内行人都知道的存在。
讽刺的是,最适合她的角色却是坏女人。没错,以形象而言,她反而比较偏向白雪公的仇人继母。
虽然警方从自杀与他杀两个方向同时展开了搜查,但两边的线索都一样太过稀少。不但没有发现类似遗书的物品,即便找来与她熟识的友人进行问讯,也查不出她有为了什么事情而想不开闹自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遭到任何人强烈怀恨的迹象。她孤家寡人而且没有家眷,双亲皆已往生不在人世。
她死后的处置让人感觉曲折离奇,彷佛被收殓在神秘的棺木里一样——没错,宛如看到白雪公主死亡而悲痛欲绝的七矮人为她装殓的玻璃棺木。
*
尽管冬天的寒冷北风吹袭而过,那条道路周边的树木依旧显得绿意盎然。
不论夏冬都不改其颜色,总是维持一贯的感觉。所谓的针叶树似乎就是这样子的植物,但我不是很了解就是了。总之,正因为它的一成不变,使得我在攀爬这条山路的时候,心情总是从环境充满诸多变化的其它世界被切割出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幻想的世界中。
(话虽如此,不过道路有铺上柏油,半路还设有饮料自动贩卖机就是了——)
我对自己显得有些小题大作的念头露出了苦笑。并按照惯例从孤零零地被设置于这条路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葡萄柚果汁,边喝边扬起脖子看往山上的方向。
从一片绿意的树木缝隙间可以看见那栋白色的建筑物——那栋白色的建筑物不但被摒除在四周鲜艳的色彩之外,也被隔绝于市街上黯淡的灰色建筑物外头,独自高耸在原地。
不论何时观看,我都会对它奇妙的存在感到惊叹,甚至怀疑它不是建筑物,而是某个遗迹或纪念碑之类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彷佛正在闪亮亮地发出光芒似的。
这栋独自座落在宁静山林里的大型建筑物是——
(医院——吧。)
虽然不是很清楚其它同种类的设施是在干嘛的,不过和一般的市立医院相比,这里的规模要大多了,只是尽管如此,外形却非常单调。
(真的只是单纯的四边形而已——)
坦白说,第一次前来这里的时候,在我的眼里它看起来甚至不像建筑物。当初只觉得很像是个超大块的豆腐。不然就是——
(……好了好了,那个就算了。)
我再次打消浮现在脑海中的联想。每次到最后都会想到这个,然后再去否定它。
(呃——)
据说从那头的窗户可以看见我站在这里。所以我也会试着从这里搜寻那个身影。问题是实际上以这么远的距离,就连要清楚分辨出极为平坦的建筑物表面哪里是窗户都很困难。
「——嗯……」
我又放弃从外头确认的念头了。
这条路走起来算是满长的,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辛苦。不论何时,这对我而言都是一趟心情雀跃的路程。
能见到在房里等待的她的唯一一条路让我走起来甘之如饴。
就在我重新举步攀登山路的时候,突然间——
「——呼、呼哇……」
只觉得鼻子里头感觉痒痒的,紧接着我便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别、别闹了——难道是感冒了吗?)
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去探病的人自己却感冒了成何体统。万一传染给病人不就糟糕了吗?
(呜呜,该怎么办呢——)
总之我稍微加快了脚步,一股作气爬完剩下的坡道。
抵达医院后,挂号台的人开口跟我打了声招呼「你今天也好有精神喔」。我向对方致意,同时搭上电梯前往目标楼层。
为求慎重起见,我在前往病房前先过去拜访医生。
「小夜啊,辛苦你了。」
医生一看到我也随即打了声招呼。我开始有种好像大家都误以为我是医院职员,而非前来探病的感觉。
「医生,我刚刚打了个喷嚏。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医生一听我如此表示,便「嗯?」一声探头看着我的脸。
「来,让我看看喉咙。」
他突如其来地这么要求。我虽然有点吓一跳,不过还是遵照医生的吩咐张开了嘴巴。只见医生毫不客气的看着我的口腔,接着说道:
「你没有蛀牙耶。好漂亮的一口牙齿。」
我听了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那、那个——我想问的是我有没有感冒……?」
医生闻言露出了微笑。
「啊啊,放心吧。毫无异常。很少有人像你这么健康呢。」
「是吗……」
我只能暧昧地点头打哈哈。
「你之所以会打喷嚏,我想一定是因为公主在自言自语地在抱怨你怎么还不快点来的缘故吧。」
「才不是呢。呃——谢谢医生。」
我一脸无奈地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前往位于同一个楼层的病房。
即使犹豫了一堆有的没的,我还是一如往常地敲了敲那扇门。在过了整整三秒钟之后,便传来了那个声音。
「请进。」
于是我打开门,向已经撑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的静流姐打招呼。
「午安,静流姐。」
「欢迎,小夜。」
静流姐微笑着迎接我的来访。
「呃——」
我有那么一点犹豫自己是否该接近她。
静流姐看我踌躇不前,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夜,你还好吧?」
她突然这么问我,吓了我一大跳。
「咦、咦咦?什、什么事?」
「你过来这里一下。」
静流姐向我招了招手,我在她的示意下走到她身边。
接着,她突然冷不防地将脸凑向我。
她的眼睛近到令我为之一惊的程度。
(啊——)
被趁虚而入的我还没来得及显露出困惑,静流姐的额头便轻轻地碰触到我的额头。
彼此的额头先是贴在一起,然后又分开。
「——嗯,好微妙喔。」
静流姐注视着我的脸,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什、什么东西好微妙?」
「小夜你现在的体温比正常略微偏高喔。而且脸颊还红通通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刚从寒冷的户外进来,受到那个反作用的影响,在室内体温就会变得比较高。」
静流姐一脸担心地说道。
「喉咙呢?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继续对我提出犹似在诊察般的问题。
我老实地摇头否定。
「那会不会觉得身体很沉重之类的?」
不会。我摇头。
「那会不会觉得头昏脑胀?」
不会。我摇头。
「咳嗽哩?」
「不会啦——那个,静流姐。」
「嗯,声音也很正常呢。这样的话——」
「我、我说静流姐,人家真的没事啦。」
我的口吻忍不住变得有些强硬。话才说出口,便有种刚才我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突然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真的吗?没事就好。可是,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千万不可以勉强唷,小夜。」
静流姐说的这番话都要让人搞不懂究竟我和她谁才是病人了。
「我的脸现在真的有那么红喔?」
因为感到有点好奇,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只听静流姐这么回答:
「脸是很红没错,更重要的是你看起来显得很僵硬。所以我才想说你是不是累了、或是哪里不舒服……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静流姐仍旧一脸不安地看着我的睑。
我突然讨厌起害她无谓担心的自己,于是便挺起胸膛以生气似的口吻夸下海口:
「我好得很。我这个人就是粗线条嘛,就算有一点小问题也不至于故障啦!」
也不晓得跑来医院向已经住院好几年的人夸示自己的健康是想干嘛。不过,静流姐听了我的回答后倒是面露欣喜,频频用力点头。
「小夜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像这样有精神的样子。」
静流姐在这种时候露出的笑容真的好天真无邪。
「可是,今天真的有那么冷喔?」
「嗯,是有感觉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但我觉得还好啦。」
我彷佛在提醒重点似的,再度强调自己不受影响。否则一个不小心,静流姐很可能会跟我说「天气这么冷还麻烦你不辞辛苦跑这一趟」这种脱节的话了。
「气象报告好像有提到什么低气压逐渐扩大、停滞不前之类的。」
「有可能下雪吗?」
「我们这边是没有云团啦。不过,目前有在下雪的地方应该下得很大吧。」
「小夜喜欢雪吗?还是讨厌?」
「嗯,我还满喜欢的呀。不论是下雪的时候或是积雪后的景色我都很喜欢。可是,融化时颜色会变得脏脏的我就不太能接受了。」
「因为雪是白色的吗?」
「对呀。很漂亮对不对?但仔细一想,为什么雪花会是白色的呢?那不是冰吗?」
「就是水的结晶嘛。」
「对对对。所以应该是透明的才对吧?为什么会变成白色的哩?」
「会不会是因为没有颜色才变白的呢?」
「所以是光线反射的关系啰?毕竟可以看到雪亮晶晶地在发光嘛。这么说来,在雪山之类的地方似乎会有被雪反射的阳光晒伤的情况发生,不戴护目镜的话眼睛还会被灼伤等等——」
「唔——」
静流姐露出了像是在眺望远方的眼神。就在这时候,我忽然想到静流姐会不会根本不曾亲眼看过雪山呢?
不如这么说吧,静流姐或许不曾亲眼见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事物也说不定——因为她一直都待在这个病房里。
静流姐维持遥望着远方的眼神说道:
「雪这种东西啊,虽然是轻飘飘地从天空落下,可是听说实际上重量并不轻对不对?」
嗯、嗯。我出声回应,边暧昧地点头附和。
「对呀,像是铲雪的时候,腰会超级酸痛的喔。不过毕竟是由水结成冰的,也难怪啦——」
「雪景虽然白花花的很漂亮,但那毕竟只是光线的反射,没有人晓得底下埋了什么。而且雪本身也十分沉重——你不觉得很像什么东西吗?」
「呃,好比人生?」
我随口胡赞。静流姐边微笑边摇了摇头,并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对,是金钱喔。像是钱或是财产——就社会角度而言,那一类的东西是被视为有价值的。可是如果仔细思考,那些东西本身的意义却让人摸不着头绪——而且沉重得很没价值。」
静流姐脸上的表情跟平时并没有两样,仍旧非常地澄澈透明,一点也不适合那个发言带有的不寻常庸俗。
当时,我还不知道尚未被媒体披露的那起事件,静流姐应该也同样不晓得才对。但是——那起事件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发生了。
而且我在事后才了解,静流姐一如往常——在这个阶段便已经差不多将谜题全部都给解开了。同时——也了解到只要试着把这时候她所说的理论套上这个事件,真相就可以大白的事实。
2.
有关竹河响——本名竹川幸代的谜之死亡事件一下子便席卷了各大媒体。
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假使是自杀,那么尸体为什么会在光是进入都极其困难的雪山中央被人发现?如果是他杀,犯人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把尸体搬运到雪山上?不论是哪个假设,事态都极端地不明朗。
至于尸体的照片,虽然警方试图防止外流的情形发生,但终究为时已晚。早在尸体被抬到山中小屋的时候,在场的登山客们便已经拍下了照片。明明整起事件也不能说是没有离奇的味道,但那副尸体过于安祥的模样却让状况显得更加不可思议。
尸体脸上不见毒杀会有的苦闷神色。此外,那表情也和指出死者可能是在昏睡状态下,以近似猝死的形式停止心跳的验尸结果一致。由于模样看来十分平静安祥,因此大家不知从何时起便称那具尸体为『白雪公主』了。
不过,这起事件的话题性固然很高,但很快就不再受到公认的主流媒体的报道。轻率地将人家的死亡当话题炒作有失谨慎,因此不晓得该怎么报导才好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取而代之的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在市井小民间流传,结果反而让这起事件的奇异程度渲染得更为夸张。竹川响参与演出的影片一眨眼便销售一空,甚至还被拿去以高价拍卖交易。
(——不过——)
负责这起事件的一名刑警一边将视线投往发现遗体的现场方向,一边思考着。
(在冬天的雪山上发现穿高跟鞋的毒杀尸体……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基本上,安置遗体的山中小屋现在已经成了警方用来做现场搜证用的集结场所,不过小屋距离案发现场一样相当遥远。如果以市街来比喻,那个距离不只是公交车一站的距离而已,而是足足有电车一站那么远。山区就是这样的地方。这名刑警也有过登山经验,因此对山区的深不可测还算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虽然说是搜证,可是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东西。总不能叫我们把山上的雪全挖掉吧?照这情形看来,在春天来临前根本无法好好搜查啊……)
既然已经确认遗体的身分,那么彻底清查死者生前的相关环境来着手搜查绝对会比较快吧。事件就交给那边的人去负责,至于这批刑警的工作则是进行一些处置,不让证据之类的物品因疏于防范而遗失不见、以及防止外人擅自闯入。简单地说,他们的任务就是善后处理。这起事件在一开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因此顶头上司也神经质地千叮咛、万交代『绝对不允许有更多的情报泄漏出去』。
话说回来,因为只有山中小屋附近有铲过雪,所以大致上还可以看到地表。至于山上则是整片的皓白。说是雪景,但其实也毫无景观可言。只是拿白色颜料乱涂一通的东西可不能称之为绘画。
(到底是怎么把尸体运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啊——追根究底,有什么必要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这名刑警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自杀的可能性,而且几乎所有参与搜查工作的警方相关人员也都这么认为。就算真的是自杀好了,一定也有负责弃尸的犯人,所以在逮捕到某个人之前,这起事件都无法宣告结束。
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自上空传来。是直升机的声音。
(这是干嘛——电视台要来拍摄吗?还以为媒体都已经偃旗息鼓了说……)
直升机的声音愈来愈接近,不久便在附近一处较为平坦的雪原降落了。由于雪早已凝结起来,因此并不会沉到地面去。
一名女性步下了直升机。她一发现刑警们的身影,便一边朝他们挥手致意,一边走近,说是媒体相关人士嘛,却又不见有摄影机跟在后头拍摄。那名女性的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年轻,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氛围却相当沉着稳健,直接了当地说,就是给人一股精英的气息。
「啊啊,你们就是这里的现场关系者吧?」
身穿防寒大衣的女性一边说着,一边出示自己的身分证件。上头记载了位居司法机关极高层的特殊身分,刑警们见状连忙向她敬礼。
「啊啊,那些繁文褥节就免了——重点是搜查工作现在进展到哪里了?」
女子以亲和的口吻提出了问题。看样子,雪山的寒冷气候并未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只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是、呃……不,搜查的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那、那个——」
刑警们打算以女子的职称来称呼她,可是又不晓得将这样的称呼视为一般常规、就跟署长或警视正这一类的职称一样当作称谓来使用是否妥当。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就叫我雨宫吧。」
女子一脸不在意地表示,同时将视线投往山区的方向。
「啊啊,案发现场就在那边是吗——」
「是、是的。」
即使对方大方表示以名字称呼即可,也不可能马上就爽快地直呼人家雨宫小姐吧。刑警们只得抱着紧张的心情嗳昧地点头附和着。
「有什么特别痕迹之类的吗?」
「没有,毕竟积雪太深了——在掩埋尸体的地点找不到其它人的脚印。就算有也都是发现尸体的登山团体成员所留下的。我们已经采集了该团体所有人的靴形,并且全数比对过了,所以不会有错的。而且他们的来历并无可疑之处,也找不到跟嫌犯有什么相关点。」
「这样子啊——意思也就是说那里原先只有尸体是吧。」
雨宫似乎直接跳过细节检讨,采取了概括式的理解方式的样子。
「是的。不过,那毕竟是一个原本有小型雪崩发生导致尸体从中露出的环境,所以也有可能离实际的弃尸现场有一段颇为遥远的距离。」
「是吗——那尸体又是怎么运上来的呢?」
「这部分目前正在搜查,现阶段证据还不充足……」
雨宫忽然打断刑警说到一半的话。
「不,只要告诉我你们的感觉就行了。你们觉得这是一起什么样的事件?来到这个地方后,有没有感受到类似不对劲的感觉?」
她接着提出了一个相当奇妙的问题。
「有没有看到不自然的地方、或者是以常识而言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啊?」
「好比说——明明已经进行了封锁,却发现还是有人擅自进入的形迹之类的?」
雨宫说着说着,视线再度飘向雪山的方向。
「……直到不久前还有媒体在四处挖内幕,不过如今也只有您搭乘前来的直升机勉强有办法进入了。想要在这个时期偷偷潜入山区,对那些好奇心旺盛的闲杂人等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这附近就连熊的影子也看不到。」
刑警这么回答。
「我知道——所以才会问你们有没有那种超越常识范围的人物出现在这附近的感觉。」
雨宫一脸认真的说道。
刑警们完全搞不懂这名女子到底在关心什么、想知道什么,因此显得有些茫然。
雨宫见状微微耸了耸肩膀。
「事情太麻烦了,我就破例跟你们说吧——遭到杀害的女演员其实是某位大人物的情妇。虽然并没有涉及任何机密事项,不过如果她是遭人杀害的话,那么就有必要确认犯行是在什么样的动机下执行的——所以如果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希望你们能立刻告诉我。」
接着,她说出了这番令人意外的话来。
见刑警们噤口不语,她更进一步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举例来说——不管是加进报告里会被检察官提出异议的事也好、或是平常不可能发生的极其不合理的状态也罢,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们告诉我的事会影响功绩,功劳就记在你们的身上。万一不是,那么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为了准备话题跟向来对不可思议事件很有兴趣的静流姐聊,因此试着稍微调查了一下这起事件,但是——
(不,那的确是事件没错。问题是——尽管一团迷雾,这个状况也未免太让人茫茫然毫无头绪了吧——)
不仅在电视新闻上的曝光度不高,就连目前传遍街头巷尾的不负责任八卦也无从获得证实。我对事件的了解实在相当有限,就算静流姐主动跟我提起,我八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吧。尸体是在雪山被发现的,但并不是冻死而是遭毒杀致死,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除了这些,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讲的了。凭这样的信息,当然不可能知道被害者的内幕或嫌犯的姓名之类的消息。这个八卦充斥着各种像是死者是在某个可疑新兴宗教的仪式中死亡、或者为了拍摄恐怖电影而遭到诅咒之类的传闻,只能说是天花乱坠。
(算了,反正也没有必要每次都得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就当作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聊聊也无所谓吧?)
等万一静流姐追问起『有没有更详尽的内容?』时,再老实地跟她道歉吧。一旦打定主意,我便放弃继续积极追究这起事件了。
几天后,我再次踏上前往静流姐所住医院的路途。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将这起事件的问题忘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和之前不同,是个暖洋洋的好天气,我抵达医院的时候甚至还流了点汗呢。
「我今天脸是不是也红红的?」
静流姐听我这么一问,笑着回答:
「是红红的没错,不过是健康的红润喔。那叫红通通的脸蛋吧。」
我听她这么说也笑了。
「听起来好像在说小孩子喔。还是说我看起来憨憨的啊?」
「不对,是你耀眼得有如太阳一样喔。」
静流姐在说这一类的话时总是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所以我有时候会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可是,最近天气一下冷、一下又很暖和,感觉不是很稳定耶。」
我随口答腔。静流姐接着说道:
「善变是一件好事喔。要是同样的天气一直持续下去,那就叫人伤脑筋了。」
「咦……为什么?——啊……我懂了,如果碰上连续干旱或是大雨的确是很头痛没错。」
「万一连续三年都没下雨,人类的文明恐怕会就此全部毁灭消失吧。反过来说,要是雨一直下个不停结果也是差不多呢。」
「规、规模好庞大唷。」
「若是从地球的历史来看,这一类的现象在过去可是发生过数千回喔。现在很难得是处于一个气候多变的时期。」
本来还在想静流姐讲的内容感觉好琐碎,结果话题一口气跳到这种我没把握的世界性议题,要跟上步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有变化真的很棒说。」
我忍不住不经大脑地接了这句话。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但是,静流姐听了我这句敷衍的话却依然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世界的本质啊。」
接着,以毅然决然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过,人类对于这个事实似懂非懂,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消极心情,以致于最后让许多事情演变到为时已晚的程度呢。只不过那些为时已晚的事后来也产生变化,结果落得跟一无所有没两样的下场就是了。」
内容实在太过艰涩,让我完全没办法跟上话题,只好坦然放弃。
「——呃,静流姐现在有感到好奇的事吗?」
我很平常地提出了问题。
「嗯——那么小夜你呢?」
「呃……我——」
本来打算如果静流姐有耳闻白雪公主的尸体事件而且又感兴趣的话,我就以无法深入探讨为由来回绝,谁知被她这么一反我反而乱了阵脚。
「呃,经你这么一说,我是有觉得好奇没错啦。该怎么说呢——」
静流姐看我一副语无伦次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都还没讲主题是什么耶。」
我想我现在一定把原本就红通通的脸颊涨得更红了吧。
「哎唷,就是——那个目前当红的白雪公主话题啊。」
「白雪公主?」
静流姐闻言愣住了。看来她似乎不晓得这件事。
「啊啊,难怪你不知道——毕竟电视新闻也只有一开始有报导,后来就没下文了。」
我感到有些焦急。
「那么小夜你知道吗?」
「也还不到知道的程度啦。基本上,那好像是个不可思议的事件——」
我姑且说明了一下事件的概要。
静流姐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聆听我的说明。可是,她的表情看来似乎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那个事件还没解决吗?」
等我结束大致的说明之后,静流姐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如此说道。
那个态度仿佛在表示即使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唔,我是没有听说到底解决了没啦——这算是一起简单的事件吗?」
「不,这起事件一定很棘手吧。不过也正因为棘手,我觉得反而很适合警察。」
静流姐说出了这句奇妙的话来。因为不懂她的意思,所以我便开口询问:
「……棘手的话会适合警察吗?」
静流姐接着向我解释。
「警方的搜查,正好最适合那种只要累积所有蛛丝马迹的线索来进行调查,答案便会自然浮现的案子。这次的事件想必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充满自信,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但、但是,现在案情不是陷入瓶颈了吗?因为事件真的很不可思议呀。」
「在雪山被人发现的毒杀尸体——四周是一片与外界隔绝的银白色世界,富有神秘感的美——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吗?白雪公主这个名字取得还真妙呢。」
「……我当初听到的时候也是有这样的印象耶。感觉好像白雪公主喔。」
毕竟那个童话故事太有名了,任谁都会立刻联想到吧。
「也是啦——那个故事感觉就很怪癖嘛。能做到那种地步还真是令人甘拜下风呢。」
静流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如此表示。我一听不禁愣住了。
「咦?你是说那个童话故事吗?」
「嗯,当然啰。和那个故事相比,现实发生的杀人事件要可爱多了。」
静流姐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令人傻眼的话。我感到困惑不解。
「应该没有那种事吧?我不只看过也听过好几次,还看过卡通,可是从来就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啊。」
虽然还不到特别喜欢的程度,但也不讨厌就是了。
不过,静流姐听了我的反驳却丝毫不受动摇。
「不对。那纯粹只是看每一部作品的创作者如何掩饰故事的本质而已。」
她以四平八稳的口吻说着。
「基本上,所谓的故事是一种自私、独善其身、以及压抑纠葛在一起的综合体。依我看,白雪公主便是这当中属于欺瞒特别多的种类吧。」
「……什么意思?」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
「小夜,你认为那个故事是属于谁的?又是写给谁看的呢?」
「呃——应该是小孩子吧?前面算是带着提心吊胆的心情观看漂亮的公主碰上艰辛的遭遇。最后再迎接可喜可贺的结局,然后松了一口气这样——」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太记得白雪公主是一篇什么内容的故事了。记得是有七个小矮人?然后毒苹果是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没错吧——毕竟没人会连童话故事里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也难怪我的记忆会混淆了,八成是跟其它的童话故事搞混了吧。
「……所以那只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吧?或者该说简单明了?」
「没错,是挺简单明了呀。难以理解的部分连一丁点也没有——」
静流姐此时的口吻带有一点坏心眼的味道。我很清楚这种时候接下来往往会有沉重的否定到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她的下一句话还是令我顿时哑口怨言。
「——毕竟,权力意识是人类一种相当单纯的冲动嘛。」
「……什么?」
「权力呀。基本上,在白雪公主这篇故事里头,有议论的尽是关于权力的问题。」
静流姐还是维持一贯的表情,一脸平静做出这番表示。
3.
「……呃,所谓权力,是指坏心眼的继母的事吗?」
「她在那篇故事里充其量只是个配角。一个在故事的剧情上有其必要、类似『衬托生鱼片用的配菜』的角色——话说回来『衬托生鱼片用的配菜』是什么东西呀?在文章上经常看到,可是实际上不晓得是什么耶。不知不觉就把它拿来当形容使用了。小夜,你知道吗?」
静流姐冷不防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咦?」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事后我查了字典才知道那是附属品的总称,又写作『具』。不过,在当时我可说是一无所知。
静流姐向摸不着头绪的我点头说道:
「人类真的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对不对?」
我没有办法,只得跟着点头。
「嗯。」
「无知所造成的困扰我想或许多如繁星吧。可是,一旦开始思考起那有多少的必要性,便没完没了了。」
静流姐以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诉说着,但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也看不出那跟之前的话题有何关联。白雪公主跑哪去了呢?
「那个,静流姐……?」
我支支吾吾地开口叫了一声,而她则是耸了耸肩。
「所谓的权力,其实也就是用来维持『不知道也没关系』这种事的机能喔。」
「啥?」
「白雪公主这个角色,实际上就好比是权力的化身呀。她不但一无所知,也被允许无知,而且她的权力也因为没人觉得这个现象可疑而显得更加地完美无瑕。」
静流姐像是心领神会似的径自点了点头。
「……白雪公主是这种故事吗?」
她看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笑眯眯地问我:
「不然你说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但是我的印象还是暧昧不清。
「呃——我记得是白雪公主被身为继母的皇后赶出了城堡对吧?」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带出城外准备杀掉。白雪公主哭着向打算把她的内脏带回去交差的猎人求饶,而对方也很干脆地答应了。后来猎人将山猪的内脏带回去,当成是白雪公主死亡的证据呈献给皇后。」
「内、内脏?——啊啊,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过类似的内容。」
格林童话收录了不少残酷的故事,记得市面上好像也有宣称格林童话其实非常恐怖的书。
「总之,皇后欢天喜地吃下了那个内脏——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呢?」
「唔,简直让人听不下去。好恐怖。民间故事还是真残酷耶。」
我一说完,静流姐便露出了笑容。
「不对,你不觉得很荒唐吗?皇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不惜吃下内脏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接着,又出人意表地提出一个像是整个逻辑颠倒过来的问题。
「理由——不就是因为她是坏人吗?」
「嗯。你说的没错。让皇后采取过度的行动,吃下宣称是白雪公主内脏的东西给读者看,为的就只是要证明她是坏人。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理由了。或许这么说比较恰当吧——这一幕纯粹是为了突显『被这种残忍的皇后盯上,白雪公主还真可怜』的印象吧。而且除了皇后以外.其它人全都是站在白雪公主这一边呢。」
静流姐似乎连故事的细节也记得十分清楚的样子。
(……她是小时候看的吗?还是最近?)
像是跟别人借来看的——不过又会是谁呢?是医生或是哪位护士吗?或者她还有其它类似像我这样的朋友呢?
(可是,我从来没看过有其它人来探病啊——)
假如真的有那样子的人存在,不晓得静流姐和那个人都在聊些什么呢——我的心情就在好奇想知道、可是又不想知道两者间来回摆荡着。
(别想了……)
不知怎么搞的,我满脑子想的尽是一堆奇怪的琐事,以致于静流姐所说的话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
「顺带一提,根据某派的说法,那七个小矮人原先似乎是残酷的山贼,只要见到有人闯入森林一律杀害并且抢走他们的金银财宝的样子喔。不过他们不仅没有这么对待白雪公主,反而马上成为她的伙伴。」
「哦?是这样子啊。」
「白雪公主一开始就不打算了解那七个小矮人的身分来历,即使这样也完全相安无事。因为这故事里的小矮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
不会背叛——这个字眼令我稍微心惊了一下。
「……为什么不会背叛?」
「这就不晓得啰。」
静流姐耸了耸肩。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有可能是因为白雪公主太漂亮了,也可能是更不单纯的原因。但是,这边有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注定好的事情便不会变动——违抗不了。」
静流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动摇,只听她继续以淡然的口吻说下去。
「违抗不了……」
「总归一句话,在这篇故事里唯有那件事是不会变动的。就连皇后也没办法停止杀害白雪公主的企图。」
「没办法停止——?」
「难道不是吗?就连那个著名的『魔镜呀魔镜,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人是谁?』的桥段,到头来也只是为了发现白雪公主还活着而存在的。皇后注定就是要杀害白雪公。平稳的生活是不被允许的。」
「嗯~」
「因此,她为了杀害白雪公主而假扮成老婆婆接近她——一直到最后使出毒苹果为止,总计三次的行动全都是皇后敲门,然后白雪公主自己打开门锁的呢——」
「——经你这么一说,白雪公主好像还满笨的耶。她都没有戒心吗?」
「七个小矮人也耳提面命地要她多加小心了。但白雪公主就是不听劝。」
「……为什么?」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童话故事,所以不需要像平常在讨论实际事件时一样感到害怕。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小夜你说白雪公主好像满笨的,不过她其实是个既美丽又冰雪聪明的女主角喔。绝不是什么愚昧的人。她只是很伟大而已。通常伟大的人只会对其他人发表意见,没有必要听别人的意见。」
我不知道这是在挖苦还是怎样?总之,静流姐的声音听起来既温和又平静。
「她只是忠于那样子的愿望罢了。不懂得怀疑、一无所知并非是无力的,这则童话就是在讲这样的事。」
「愿望?谁的?」
「当然是读者的啊。不过,格林童话是由过去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集结而成,所以称那些人为听众或客人或许比较恰当吧。不论男女,每个人都不希望白雪公主学习什么保护生命的智慧。」
「……嗯~可是啊——」
「人为何会需要故事呢?」
静流姐又一次提出了唐突的问题。
「咦?」
我目瞪口呆。做不出其它反应。
「我想一定是因为现实世界太过不如意的关系吧——」
静流姐的声音是那么澄澈清亮,彷佛在朗读诗词或歌唱一般。
「往往都是被要求去配合这个世界,以致于自己真正的想法永远被摆在其次。所以人们选择在自身以外的地方寻求故事;若是现实那就成了权力,虚构的话则是成了民间故事——白雪公主虽然是所有人的希望,可是却完全不晓得她代表了什么——只是有如白雪般的纯白。」
「…………」
静流姐目露眺望远方的眼神,因此我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我其实很想知道她现在在看什么。我希望能跟她共享她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但是,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太过模糊不清,只能捕捉到有如将纯白的雪景摆在眼前般的浩瀚景象。
「白雪公主什么也不做呢……听你这么一说。」
我恍恍惚惚地喃喃自语着。
「她永远都只是在等人伸出援手而已……」
「白雪公主象征着期盼能拯救人们的什么的心情吧。」
静流姐点点头。
「而且那也是一般现实世界鲜少会发生的状况喔。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需要童话故事。」
「…………」
我微微垂下眼帘。
「换句话说——如果这是发生在现实世界而非民间故事的话,就没有人会救白雪公主了——那起事件就是这种情况吗……?」
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阴郁吧。静流姐温柔地笑了笑。
「不。无论是现实也好、故事也罢,两者都关系到人心的问题,这当中本质上的差异并不存在。更何况——」
静流姐轻轻垂下了目光。
「——我刚才也有提到,白雪公主在本质上是一篇描述权力的故事。其中牵扯到的东西不论再怎么洁白,都沉重得没有价值。」
「沉重——」
说到这个,我突然回想起之前也曾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字眼。
「一旦白雪公主移动到其它的场所时,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形式之下——缠绕在她身上的权力都会将她庇护得好好的。毕竟她可是魔镜认证的世界第一美女。像是被皇后命令杀死白雪公主的猎人在悄悄将她带出城之后,不得不杀掉山猪再带回它的内脏充数;另外,救了她的森林小矮人也不只一、二个而是多达七个,而且还七个都团结一致地当白雪公主的伙伴;还有以为她被毒苹果毒死的时候,举办的葬礼仪式也十分隆重盛大,甚至殓进玻璃棺木游行——」
一一列举检视后,确实逐渐有种每个人都反应过度的感觉。严格说来,白雪公主明明是给人一种朴实的印象,可是实际上却完全相反。
「……而且就连发现她的人都是王子呢。」
我叹了口气说道。静流姐点头表示认同。
「根据古老传说的版本,那个王子从七个小矮人手中带走白雪公主之后,好像片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长达好几十年,一心一意等她醒来的样子。白雪公主复活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也就是说在那个王子的人生中,有大半的光阴都被玻璃棺木中那个形同标本般的女性所支配呢。」
「白雪公主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毕竟民间故事对于登场人物的内心着墨并没有那么多——故事中的角色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并不是大家关心的重点。」
「搞不好事实跌破众人的眼镜,白雪公主自己对此还挺得意的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问题在于无论是站在公主这边的王子和七名小矮人,还是企图杀掉她的皇后都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们感兴趣的,只是白雪公主那名为美丽的权力而已呀。」
静流姐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沉重得很没有价值是吗——」
我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接着——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奇怪?」
直到刚才为止,我们两人都是针对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在做讨论,但是——现在不论是实际上在雪山发现的毒杀尸体、或是白雪公主那一边的情况——我似乎都渐渐理清头绪了。
「——沉重……搬动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的——所以,也就是说……」
对于我那茫茫然的喃喃自语,静流姐也只是回以一抹灿然的笑容。
「怎么?小夜?你想说什么呢?」
那口吻听起来有如在哄年幼小孩的母亲。就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但却依然开口询问的那种语调。
「没有啦……只不过——」
对啊,如果考虑到其中撇不开的『重量』,那么便只能导出那起事件根本没有所谓的谜介入的余地这样的结论——
没错——因为尸体理所当然地也具有一人份的重量。
至于我,虽然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但随即唉一声叹了口长气,将头垂得低低的。
「……这的确是适合警方侦办的事件呢——」
静流姐一听到我的嘟嚷,便咯咯笑着说道:
「看来小夜又解决一桩困难的事件啰。」
她随后又说了一句谜般的话。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告诉警方比较好喔。因为我有种搜查好像碰到了撞墙期的感觉。」
「咦?为什么?」
我开口询问。但她只是耸了耸肩表示:
「因为真的牵扯到既没价值又没必要的东西啊——」
4.
「……啊,你说什么?」
用手机在山中小屋附近讲电话的雨宫稍微提高了音量,惹得刑警们全都好奇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只见雨宫板起了一张脸。
「那么已经成功收押了吗?……原来如此,好个愚蠢的家伙……是这样吗?哎呀,真没意思耶。那我不就莫名其妙白跑一趟了?」
她压低音量窸窸窣窣地朝电话口嘀咕着。刑警们并没有刻意去偷听的意思,不过在安静的山区那个声音听起来却格外地响亮。
不过,雨宫现在的说话方式轻松自然多了,有别于刚才与刑警们的应对。看来这个样子才是她本来的个性。
「……那现在要怎么办?顺便处分掉?……是吗?反正我无所谓啦——知道了,我就先处理掉吧。」
雨宫心不在焉地说着,看样子通话已经结束了。但是——刑警们从刚刚就觉得很好奇,一般的手机在这个山区里根本完全收不到讯号,就连他们也是利用山中小屋的无线通讯设备与山下联络的。莫非那支手机是特制的不成?
雨宫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朝满肚子疑问的刑警们走去。
「啊,看来你们最好立即动身准备下山。如果不现在马上准备,一定会来不及赶在今天之内下山的。」
她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地如此表示。
「啊?可、可是,我们是依照搜查本部的指示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不用多久,差不多十分钟内就会有通知传来了,你们可以先提早整理一下。」
雨宫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完后,便掉头转身,独自一人往山上的方向走去。明明是踩在极其不稳定的厚重积雪上,可是她的步伐却相当地稳健。
「等、等一下——雨宫小姐?」
「稍后会有人来接我的——你们就先下山吧。」
雨宫头也不回地说道,兀自深入山区。看来她似乎打算前往发现那具尸体附场所。
果不其然,茫然不知所措的刑警们很快就接到即刻下山的指示。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着手进行下山的准备时,山上响起了一阵轰隆的重低音。
那是雪崩的声响。
在尸体被发现的场所附近似乎又有雪崩发生了。这场雪崩很可能会将还残留在现场的线索全都不留痕迹地洗刷掉,重新将四周变为一尘不染的纯白景色。
「…………」
刑警们全都愣住了,各个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山上。
……等下山之后,几名刑警才被告知搜查本部早已解散,这个消息更是令他们哑口无言。据说事件似乎已经获得解决,而且关于这桩案件的所有工作也一概结束的样子。
落网的犯人好像是某家电视台的导演。他不介意那名女演员是另一位大人物的情妇,依旧跟她偷情。后来女演员表示想跟大人物分手,该名导演一听到她要以曝露跟自己的关系为由向对方提分手,便下手行凶——整件事件的来龙去脉似乎就是这样,总觉得好像变成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由于罪嫌尚未确定,因此目前正从其它方面进行调查,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被起诉了吧——
(现在这种情形到底是怎样……?)
感觉就像最关键的地方始终没有一个完善的交代,只有一直在做表面工夫。这起事件的相关人员无一不觉得心里有疙瘩。
*
「——到头来,好像是直升机的样子呢。」
我以听来略感疲惫的口吻说道。静流姐则是点头附和。
「把尸体搬到冬天山上的方法,差不多就只能想到空降或是雪车、不然就是狗拉的雪橇这几项了。」
她简单地说道……实际上,也的确是简单到不行的问题。
「重点不在尸体原本是处于什么样的状况、或者被害者的人际关系之类的事情上。关键只在于不可能一身轻装徒步进入雪山这一点。接下来只要检讨剩余的可能性,就可以很清楚地发现几乎没有什么选项留下了。」
「嗯,犯人好像没有刻意要让尸体看起来像白雪公主耶。纯粹只是那个人在能力范围内采取行动,然后结果刚好变成了那个样子而已——
唉。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至于动机之类的部分好像接下来才要着手调查。不过本人已经招认,确定是他下的手没错。或许应该这么说吧,据说是因为跟他一同搭直升机的人指证——让他想赖也赖不掉。」
犯人导演所负责的节目原本就预定要上冬天的雪山取材,因此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弃置已经打包好的尸体。
不料尸体却因为雪崩的缘故而外露曝光,以致于被登山客给发现了。整起事件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那名导演在取材的时候,一定是把尸体跟摄影器材一起放在后头了吧。这么一来想必更加启人疑窦。」
「嗯——一旦展开调查,结果还真教我惊讶,证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耶——坦白说,我本来还以为整个冬天都找不到证据呢。没想到事实却完全出乎我意料,一下子就发现了——」
「有查出为什么让死者穿着红色高跟鞋而没有脱下的理由了吗?」
「我是没有了解到那么多啦——静流姐你觉得呢?」
「嗯,我想那应该就是她被毒杀致死当时身上的打扮吧。有可能是在饭店之类的地点?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难得到那一方面的目击证词。好比说当时死者是跟谁在一起等等。」
「啊啊,从当时的服装着手调查吗?原来如此,警方确实给人感觉很擅长处理这一类的状况呢——」
「而且不管是直升机也好、狗雪橇也罢,既然不可能不着任何装备就进入雪山,那么只要试着去管理那些移动设备的地方调查,迟早能找到决定性的蛛丝马迹才对。我们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不过这回多亏小夜率先推测到了,所以犯人也两三下就落网啦。」
「不,应该说——」
其实并不是我看穿了真相,我只不过是把静流姐所说的话给串连起来才得已解开谜题的。话说回来——
「可是,静流姐原本并不知道有这起事件吧?不只电视新闻很少报导,就连我也是印象很模糊。情报量可说是比以往还要严重不足耶。」
「是没错啦。」
「还有——我和警方联络之后,总觉得他们的反应好像比平常还要惊讶。这次的搜查似乎真的是非比寻常,在许多方面都陷入了胶着的样子——」
事实正如静流姐先前所说的。这比事件本身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次的事件乍看之下确实是很夸张没错,但为什么静流姐会晓得这起只要警方认真调查马上就能破案的事件正陷入胶着的状态中呢?
静流姐面露微笑地说道:
「就是因为情报量实在太少了啊。」
「咦?什么意思?」
「这起事件明明相当曲折离奇,具备了强烈刺激人们好奇心的要素,但在报道上却显得极端低调不是吗?」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么——这起事件最为有力的线索,便是『没有人要报导』这个现象。为什么没有人要报导呢?是因为有失礼数吗?明明媒体一旦碰上其它类似的事件,甚至会不顾一切跑去采访被害者的家属耶!为什么唯独对这件事特别处理呢?」
静流姐的分析对我来说有如当头棒喝。
「啊——原来如此,可能是有高层人士在背后施加压力之类的?」
「那个女演员过去或许处在一个颇为微妙的立场吧——所以,她突如其来的死亡有可能刺激了某种要是曝光便会有麻烦产生的事情。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情就是了——」
静流姐一脸不在乎地说道。
「这一点真的就跟白雪公主如出一辙呢。那些位居高层的相关人士,根本不想了解白雪公主的内心在想什么。只要自己能明哲保身就好。或许出乎意料地,还有那种做出了夸张的错误判断而白跑一趟的小矮人出现过也说不定喔。」
「……唉。」
我总觉得无法释怀。
「欸,小夜,你知道白雪公主是怎么结束的吗?」
「咦?不就是跟王子结婚,幸福美满地收场吗?」
「那是结局前的事。结婚之后,还有不收拾不行的问题存在吧?」
「啊,你是说继母吗?」
话才说出口,我便感到一阵厌恶。我会把这个问题给忘得一干二净,总觉得好像是——
「没错,继母受邀参加了白雪公主与王子的婚礼——在婚礼上,她被命令得穿上一双鞋子跳舞。」
「鞋子?是玻璃鞋那种吗?」
「不,是被烧烤到变得火红、放在地板上还会冒烟燃烧的那种铁鞋喔。继母被迫穿上那双鞋子,并且不断地跳舞直到死去为止——就在无力违抗的情形下。」
静流姐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始终面不改色,因此我实在打不定主意究竟是否该为那个内容感到害怕。
「红色的鞋子是吗——居然连鞋子这种细节都对应到了。」
「因为这个结局有出现在格林童话的原典中,所以大部分的版本都有记载。但是不知为何,大家几乎都忘记有这回事呢。白雪公主这篇童话故事大概就是像这样透过心狠手辣结局被人遗忘来完成的吧——这么一来,渴望守护白雪公主的心情也就能原封不动地被保留下来了。」
「……就是说呀。」
我自己也是忘记的人之一,所以实在无从反驳。
想必这起事件最后也会在暧昧不清的情况下,获得表面上的解决吧。或许身为被害者的女演员会以备受支持的存在之姿留名也说不定——至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过去又有什么样的想法,这些事情则会在无人知晓的状态下不了了之吧。
「…………」
我没来由地望向窗外。
冬天的天空万里无云,看不出有一丝下雪的可能。
「并非只要是白的就是好的呢——」
不过,我还是心不在焉地想着——难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这个黯淡的世界化为一片洁白吗?
「就是呀——」
静流姐点头回应我的嘟哝。我们两人一同举目仰望着这片蓝天。
远方传来一阵鸟叫声。那叫声仿佛渗进了格外清澈透明的空气里似的,不停地回响缭绕着。
“The Snow White”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