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伦”
我睡眼惺忪地注视着由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中,慢慢飞舞的尘埃……突然怀中的Ein身体动了动。
“你醒了?”
Ein没有回答,直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就开始挪动身子,想要挣脱开去。
“等等,还不行……”
可是Ein不顾我的制止,从毛毯中挣脱了出来。她放想要站起身,却马上又像一个刚生下来的小马仔似的摇晃着倒地。
“乖乖地待着,现在还不能乱动。”
我抱住Ein的背,重新把她按到铺在地上的毛毯上,用毛毯盖住她露出来的肩膀,让她更暖和一点。Ein没有抵抗,不过她向我投来的眼神好象是在质问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感觉硬邦邦的。
“需要衣服吧?”
昨天晚上的作战服已经沾满了鲜血,没法再穿了。
“建筑物中的高尔夫里,有我的替换衣服。”
Ein冷冷地说道。
“是吗。”
我立刻飞奔出去。今天,在跟Ein四目相对的沉默中,我有点心虚。我应该问什么说什么好呢。我想先在头脑中整理一下,要躲过她那尖锐的视线应该是不可能的。
Ein明白吗?明白她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吗……她对赛司博士的顺从,好象有点过头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再是单纯的信赖关系,已经变成了旁人无法插足的主仆关系了。如果知道赛司叛变……Ein会作何感想呢?
昨天晚上我没有注意到藏在里面的高尔夫,车窗全被打碎了,车门和挡泥板上全是弹孔,应该是从交叉火力中突围出来的吧。车体还算保住了。从眼前的景象可以想象出昨天晚上Ein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在后座上的运动包中,放着分别之前Ein穿着的衣服。我拿着衣服回去时,Ein正倚着墙站着,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低着头沉思。她正在估测自己身体受到的伤害和剩余的体力吧。我该说什么好呢?到现在也还没有想出来。
“快穿上吧。”
我粗鲁地说着,把衣服扔给了她。像平时一样,简单快速地换衣服,可是,看到Ein穿上衣服,将伤口掩盖住后,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不过这小小的安心,仅仅持续到她要出门前的这段时间。
“喂、喂。”
“怎么?”
Ein头也没回地问道,不带任何感慨也不带任何试探的语气。
“你打算怎么办?”
“回洛杉矶。”
又短又冷,Ein的回答十分简练,就像这是理所当然地一样。就在我对这个超出常规的回答感到哑口无言的时候,Ein走出了屋子。
“……喂!?”
我慌忙追了出去。追上的时候,她正好刚出工厂,踏入早晨的阳光之中。
“如果你想去跟赛司会合的话,已经没用了。”
我朝着她弱小的身影怒斥道,听到这句话,Ein停下了脚步。
“那个家伙已经逃跑了。昨天晚上他让你袭击的是Inferno的同伴。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想要背叛组织。”
她看了看沙漠的另一边,重新又向变成蜂窝一样的高尔夫走去。
“……喂!”
我跑过去抓住Ein的手就往回走。不管什么任务都不犹豫不怀疑,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义务一样,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这就是Ein。这样的她,就像昨天晚上克劳蒂娅说的一样……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放开我。我必须要去。”
“去哪里!”
“回到市区……我必须在确保博士安全之前,引开追杀的人。”
然后Ein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把手放在腹部的伤口上,试探自己的伤口。
“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与赛司的卑鄙相比,我更气Ein这种死心塌地的愚忠。我已经出离愤怒,可以说是哀怨了。
“为什么你要为赛司如此卖命?”
“现在的你,应该不会明白吧。吾妻玲二。”
(!)
听到那个名字从Ein的嘴里说出来,我像是被当头棒喝一般。
“……你知道了?”
“不是你昨天晚上自己说的吗。我听见了。虽然是在睡梦中。”
一股后悔的感觉顷刻间袭上我的心头。
“现在的你,无法明白,为什么我会至死都要忠于赛司。而且你也没有必要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Zwei了。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可是,我……现在还只是Ein而已。”
“才不是!!Ein肯定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就算是这样,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这个时候,我真正地懂了。
说她胡闹也好,鲁莽也好,这样的话是阻止不了Ein的。作为一个被赛司博士操纵的木偶,Ein冷静地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作为一个诱饵去送死。这时用完就被丢弃的木偶的义务。
(我不想让她死!)
这样的想法,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恐怕从昨天晚上为她冰冷的身体取暖开始,这个想法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吧。当我意识到的时候,立刻停止了冲动,混乱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有用的动西。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也很简单。如果想要保护她的话,可选择的路就只有一条。
“我明白了。”
不再犹豫的我,声音竟然出奇地比Ein还要冷静。
“不过,请你冷静地考虑一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回到洛杉矶,也只有白白送死的份。根本不可能引开敌人。还是暂时先不要露面的好。”
Ein静静地听着我冷静的劝说。
“如果让他们觉得赛司手里还有‘Phantom’这张牌的话,那些家伙们也不会轻举妄动。如果你真的想帮助赛司的话,现在就逃跑吧。不要白白地去送死。”
好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Ein一直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然而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就低下了头,看来总算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那辆车已经不能用了。坐Taurus吧。”
“……那你怎么办?”
“当然也要逃跑啊。虽然车只有一台,但是座位却有两个。我们两个暂时是命运共同体了。”
我能想象得出她惊讶的表情。她很清楚,在码头船被袭击的时候,身处克劳蒂娅家的Zwei跟袭击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现在Inferno真正在追捕的只有赛司和Phantom两个人。可以说这是Zwei脱离Inferno的大好时机。为了这个机会,他应该想方设法离Ein远一点才对。
“你如果死掉的话,那么接下来被追杀的人就是我了。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死呢。”
为了能跟得上她那冷静的思考模式,我也沉着地这样说道。
“所以你不要只顾着赛司,也要给我留点逃命的时间吧。”
Ein迟疑了一会,不过最后点了点头。在她的世界里,是没有因利害一致而产生的信赖关系的。所以现在讲感情还为时过早。
“决定了是吧。那就上车吧。”
向着遥远的地平线延伸的高速公路上,Taurus疾驰而去,不知道会是去往什么地方。
一向都和坚强的Ein,这时也已经达到疲劳的极限了,坐在副驾驶席上后,一直处于浅睡的状态中。我看着她那柔和的侧脸,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真的决定了吗?头脑中的另一个自己固执地问道。
选择的余地……这种选择已经有多久没有过了?在美国度过的这半年时间里,伴随我的只有痛苦、悲伤、以及绝望。我知道那种以自己的意愿做决定的珍贵的思想,现在已经渗透到我的骨髓里了。
没关系,我再也不会感到迷茫了。愚蠢也好,自取灭亡也罢,现在的我只想守护这仅存的可怜自由和尊严,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晚上,我们就到约塞米蒂了(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国家公园)。”
突然,从副驾驶传来了说话声,好象是Ein醒了。
“你在那里停车。然后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不,还要往前走。”
“……往前……到哪里?”
“到最后。”
“…………”
Ein没有回答。好象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我。这不像她平时的作风。我一边想一边继续说道:
“我们一起走吧,永远地,两个人一起逃跑吧。”
“……你疯了吗?”
这个问题用不着她问,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就问过自己。身为赛司得力部下的Ein,组织恨不得撅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出来。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不会有一天的安宁。
“很难看出我精神不正常。”
我自嘲似地笑了起来,心情感觉异常舒畅。
“对了,你以前好象说过吧。在我死掉或者疯掉之前,这个梦永远都不会醒。不过我在活着的时候已经从这个梦中醒来了。所以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也不奇怪哦?”
“不要开玩笑了!”
Ein的声音带着责备。
“我是在说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么这么不认真?”
“有必要跟一个自己想着要去送死的傻瓜认真说话吗?”
“我如果不按照博士的意志行事的话……”
“别傻了!”
我大声斥责,打断了Ein的话。
“你说现在的我无法明白。我确实无法明白,为什么在被赛司抛弃后你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你这不是愚蠢什么?”
“……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吧。”
我没有继续说些无聊空洞的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红色封皮的小册子。
是克劳蒂娅还给我的护照。是可以在日本国家的名义下享受权利和保护的证明书。
“就因为有了这个小册子,你对我的认知就完全改变了吗?”
“…………”
Ein无言了。一副什么都不要听的样子,低下头看着膝盖。
“不过呢,这个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
“……嗯?”
“我已经决定跟你一起逃走了。所以只是我一个人就没有意义了。”
说完,我就把护照一下子撕成两半,扔到了窗外。
“你……你干什么!?”
Ein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着急地问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慌张的表情。
“你为什么那么做?那是你身份的证明啊……”
“算了,只是几张废纸而已。”
虽然我说的时候满不在乎,可是不能否认,我确实是在逞英雄从此以后,我再一次降格为身份不明的亚洲人。而且从今以后,我再也得不到任何保护了。然而,我还有恢复的记忆,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想到我走?”
为什么?即使她在逼问我让我解释,但是我从开始就没有准备好该怎么说才能符合她那冷漠的逻辑。没办法,我只好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我终于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吧,不是被什么人威胁,也不是被命令的,而是我自己决定要那么做的。”
看着发呆的Ein,我又接着说:
“我不想让你死。不想看你死。这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我自己的意愿。这才是我存在的证据。”
Ein看起来有点安心了,茫然地听着。
几乎在太阳落山的同时,我们穿过了约塞米蒂的自然公园。
“心情怎么样?”
Ein没有回答。本来我以为她只是不愿意回答而已,可是当我转头看向她时才发现她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来,在车上没办法好好休息。虽然我还想连夜赶路,可是对受伤的人来说,这样会受不了的。那么就在前面的汽车旅馆里休息一个晚上吧。
汽车旅馆里有很多空房间,我选择了一间便宜的卧室。因为如果使用信用卡之类的东西的话,就等于告诉了组织我们所处的位置。我们身上带的现金不多,所以在搞到逃亡资金之前,必须要节省费用。
“有点挤,你忍耐一下吧。”
Ein环顾了一下房间,没有不满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要擦身体。”
“嗯?哦。”
(是啊,现在淋浴的话会妨碍伤口的。)
意识到这点,我把准备好的毛巾扔给了她,可是Ein没有动,只是看着我。
“我想脱衣服。”
“……啊,对不起。”
我讪讪地走出了房间。总之还是先找点东西来解渴吧。这样想着,我就开始到处找起自动贩卖机来。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闪过我的——Ein在我面前全裸的时候,明明从没有觉得害羞过……
(!)
我疯了一样跑回房间。一脚踹开了廉价的锁冲了进去。屋子里,已经脱了衣服的Ein在床尾坐着,出神地看着手中的剃须刀片。
(果然如此。)
我不由分说,上前夺下了她手中的刀片。她没有抵抗。
“……你想干什么?”
好象是放弃了,也好象是怜惜着什么,Ein嘴角闪过一丝无力的微笑。
“果然不行啊。对别人下手时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对自己下手,真的很害怕啊。”
“……Ein,你……”
“我厌倦了。累了!所以拜托你,请你成全我,给我一个痛快吧。”
啪!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耳光已经打了出去。
“你太不负责任了吧!为什么这么想死?我不想让你死啊。我做了这么多傻事,都是想让你活下去啊!”
“说起来很容易。可是怎样才能活下去呢。”
被打了耳光的Ein好象没有感觉似地反问道。
“我和你都在被Inferno追杀。如果现在Inferno的人追到这里来的话,我们怎么办?打算向他们跪地求饶吗?”
如果说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是假话。如果被他们发现的话,就只有默默地任由他们处置吗?不,我要战斗。为了活下去。然而,那不是为了某个人的命令,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才去杀人。是的,虽然是被逼无奈,可是实际上,我没有超越最后的底线。我还从来没有凭自己的意志杀过人。我……
“可以做到的。”
我冷静地这样告诉Ein。
“下一次,我再开枪射击某个人的时候……我会以自己的意识来扣动扳机。”
打破了沉默的,是Ein的叹息。
“……你真坚强啊。昨天之前,我都只把你当作是Zwei。”
那是一张有点过于哀伤的微笑面孔。Ein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尖刻和排斥了。
“你想让我也像你那样地活下去吗?”
“……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喜欢!!”
一声悲痛的叫声撕破了冷静的假面,露出了真实的内心。从本来早就应该干涸掉了的眼角里,渗出了一滴眼泪。那个Ein……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格外冷静的她……只因为一句话,就让她失去了控制。
她的心是那么的坚强、冷静。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犹豫,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是现在……
“Ein,你怎么了……”
“你不会明白的,像你这样的是不会明白的。”
虽然她极力想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是没有用。
“你是没有关系了。你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也有了自己的信念。再也不会丢失任何东西了。可是我呢?舍弃组织,背叛博士……现在的我又算什么呢?”
这时,那个带着冷静的假面具的杀手不见了。只有一个在诉说着自己心中痛苦的少女。
“只有当我是Ein的时候,我才能忍耐住所有的事情。按照博士期望的样子,不管多么恐怖,多么辛苦,也不会感觉得到。所以,我想一直做Ein。如果今天早上我不从那里逃走的话,我就可以以Ein的身份而死去了。”
伴随着眼泪,她的真实想法从她细细的喉咙里慢慢地吐露了出来。这里包含着一个少女的所有秘密。她并不坚强。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都一个人承担,果然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吧。
痛苦、恐惧、悲哀、绝望……背负着所有的一切,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只有把自己当成木偶,才能不断地自欺欺人。这才是她坚强的真正动力吧。可是,现在已经行不通了。因为离开了赛司的她,现在已经不是Ein了。
“现在,我如果手里不握着枪就睡不着觉。如果在梦中碰到以前的我杀的人,我也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护。大家肯定都会问我,‘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你现在还活着’。可是,我却已经无法回答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和工作都没有了。”
什么多不是……我能理解如此感叹的她内心中的痛苦。就像我知道自己丧失记忆时绝望的恐怖感一样。想忘也忘不掉。仿佛是被丢在真空中,感觉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不安、寂寞、一点依赖感都没有的恐惧。自己是什么人?如果不知道这个的话,人是无法活下去的。所以,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才会如此哭泣。
“既然这样,那,我给你起个新的名字吧。”
“……新的、名字?”
她好象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我问道。
“一个不再是杀手,不再是木偶,而是作为你自己活下去的名字。”
这时,我想起了促使我来到这个国家的一部电影中的女主角。
“艾伦……?对。以后你就叫艾伦,怎么样?”
“艾伦……”
好象为了练习发音一样,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她脸上露出了那空虚寂寞的微笑。
“感觉怪怪的。”
“是吗?”
我这样笑着回答,看到了她那无力的眼神。跟刚才一样空虚寂寞的笑容。有点过于忧伤的微笑。我无法忍受胸中的痛,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玲二?”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已。只给她取个名字就能够修补她心中的伤吗?最后还不是会像泡沫一样转瞬即逝吗?危险的事情、辛苦的事情,最终还是全由她一个人承受。
“我发誓。我会把你失去的一切东西都找回来。你肯定也有过去,肯定也曾怀抱着很多的愿望和梦想,肯定也曾快乐地生活过。所以,只要找回你的记忆,就能成为支撑你的动力。所有的辛苦和恐怖就都能忍受了。因此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由我来……保护你。”
像昨晚一样,今天晚上我依然是边看着她的睡脸边等待黎明的到来。她睡着的样子很柔和。紧闭的眼睑周围还闪着泪痕。连梦中也还在哭吗?又做噩梦了吗?如果是的话你要记住,你已经不需要害怕了。如果你被梦中的死人责问的话,你就挺起胸膛告诉他们,我是艾伦。我是像这个名字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个世界的价值和存在意义,都包含在这个名字里。人的名字就是希望。父母带着这样的希望,为孩子起了名字。因此,只要你有名字,身边有人呼喊你的名字,你就有生存的价值。
下午,车子驶入了盐湖城。驶入市区的理由有以下两点——首先是换车。这辆从组织里带出来的车已经不能继续用了。还有就是筹措资金。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停车。”
“唉?”
“不是需要钱吗?我去弄一些来。”
“……你去?”
“你还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你去负责弄车子。”
“……哦。”
虽然没有跟我商量过,但是她似乎知道该怎么做。看来,她没有丧失普通的思考能力,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的事而感到烦恼。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1个小时后,你回到这里来接我。”
“……艾伦?”
我叫住了打开车门下了车的她。艾伦俯下肩,“什么事”,她用眼睛这样向我询问。没有惊讶,没有慌张,非常自然。
“小心点。”
她点了点头,于是Taurus把她留在了路边,又一次发动了。
我心中的隔阂,一下子消失了。我想着刚刚叫她艾伦的时候,她那自信的样子。被那样叫,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虽然是件那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现在竟然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不是可以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下去了吗?我感觉本来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的前途上,稍微有了点光亮。之后就是习惯的问题了,对于我们彼此都是。
没多久,就在城区的一角,发现一辆不错的车。我在离马路2个区的地方把Taurus停了下来,迅速把车内的指纹擦拭干净。仪表板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样的话扔在这里就没有问题了。
我走下Taurus,步行回到了刚才相中的车旁,装着若无其事地观察周围。运气不错,旁边没有人。开车锁用了30秒钟,发动用了45秒。时间还算快吧。发动机启动后,我又看了一下周围,突然发现在对角线的路边上,停了一辆车。刚才这辆车明明还没在的。蓝色的道奇Viper(注:克莱斯勒公司开发的高级跑车)。那个是莉兹的车……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有人敲了敲驾驶室旁边的玻璃。转头看去,一只长管45口径的枪抵在了窗上。
“莉兹……”
在柳眉倒竖的女保镖身边,克劳蒂娅阴沉着脸站在那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莉兹就一下子打破了玻璃,用左手揪住我的衣领,然后用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把我从割破的窗口中拎了出来。
“死心吧。”
我的嘴和身体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刚滚到地上,胸口就被长筒靴底踩住了,随即一只枪的枪口对准了我。
“住手,莉兹。他还不清楚情况。”
“是吗,那就由我来告诉他吧。”
(艾伦怎么样了?)
与等待我的命运相比,我更加担心的是艾伦。
与此同时,正走在街上的,因艾伦这个新名字而获得新生的少女正在思考着。真是不可思议,本应该还不习惯被那么叫的,可为什么我的反应会那么简单呢?
“艾伦……”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自然得不对劲的时候,是从玲二的Taurus开走以后。为了伪装而使用假名字的事情以前也有过好几次。如果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任务上的话,不管怎样都会装得很自然。自己也对自己的这种演技很有自信。可是在不经意间被这样呼唤,下意识地回头,之前好象还没有过吧?因为她太投入地思考,而导致竟然没发现有人在跟踪她,等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穿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快速地向艾伦追了过来。
(Inferno的追兵!?)
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后面的?难道是在这里设好了圈套?不,应该在很早之前就被盯上了。而且肯定是在下车之前。这么说,玲二的车也已经……必须要通知他,必须要联络他,可是,怎么联系呢?
跟踪者有几个人呢?玲二被几个人追赶呢?
恐慌慢慢地吞噬着少女的心。穿西装的男人离得越来越近。如果是单纯的跟踪距离有点太近了,好象并不只是想知道她的行踪。
(……难道是想抓住我?)
她推开人群,开始跑了起来。
为什么又一个人逃跑了呢?发誓保护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自己竟然这么弱吗?比这更危险的处境也经历过很多次了,每每都平安脱险,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只想着逃跑呢?自己已经无法冷静地去反击了吗?
就在她含着眼泪拐过街角的时候,站在那里的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胸膛,挡住了他的去路。
接下来的瞬间,紧紧追过来的那个Inferno的跟踪者,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惊讶的表情,就被这个男人手中的枪打中了眉心。
“净是些呆头呆脑的家伙啊,Inferno里面。”
赛司一边冷笑着嘟囔,一边用鞋尖踢脚下的尸体。
“我倾注全力培养的人才难道已经变得如此无能了吗?”
“博士……”
“终于找到你了啊,Ein。”
想找到走失的部下,根本无需自己特意搜索。只要监视这些无处不在的搜索Phantom的喽罗们就可以了。赛司果然十分精明。
“我本来想将你和Zwei一起找回来,不过有点不太实际,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了,Zwei就留给那个狐狸精吧。”
MATERAMode1200M(马特巴)
意大利的马特巴公司1995年发售的左轮手枪。这只枪与普通的左轮手枪不同的独特之处在于,为了减少枪口的后坐力而发射汽缸最下面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