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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主心 高殿円 18702 2024-11-04 10:48

  那天早上,洁儿在醒过来之前,便察觉到这个圣•安琪莉中所发生的异常变化了。

  总觉得,房间外窸窸窣窣地骚动着。并不是耳朵实际听得见的那种喧闹,而是空气中的不平稳感。

  (……真是的。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子了。)

  她跟平常一样有如「尸体复活」般地坐起身,呼唤起随侍的侍女。床铺旁垂了一条连接着铃的线,只要一拉它,佣人座位正上方的钤也会同时响起来。

  「早、早安,王妃殿下。」

  「早、安……」

  进入房中的侍女们,畏畏缩缩地偷瞄着洁儿的脸。

  理由的话,她已经很清楚了。

  昨晚,身为她丈夫的国王路希德,并没有照预定造访她的寝室。

  目前为止,路希德几乎没有不来这间房间过。虽然过去寝室被纵火时,他并不在场,但他也没有跑去别的地方睡过。那种时候,他大多都是趴在执务室的桌上睡着了,之后秘书官马修斯会把他给叫起来,然后带回到这里。

  与帕尔梅尼亚等大宫廷不同,在艾兹森这个小小的宫廷里,并不会一一进行就寝或起床的仪式。主教不会跑到寝室来一一解说教义,房间的主人也不会直接在床上用餐。这跟他们原本是游牧民族也有关,艾兹森并没有那么爱讲究排场的习惯。就算有,那个跟野生动物一样的路希德,大概也不会想做那些死板的仪式吧。

  总之,路希德一日的最后时光,几乎都是和洁儿一起在寝室中度过的。他们之间当然没有什么甜蜜的气氛,正如前面所说,取而代之地,他们总是在进行会议。对艾兹森公国而言,那也算是很重要的时间。

  然而,昨晚路希德却没有来。

  重要的议题明明都堆得跟山一样高了……

  「抱歉打扰了。王妃殿下,早安。」

  在侍女们的低声细语中,响起了一个格外低沉的声音。洁儿并没有回头,她依旧直盯着眼前的镜子。即使不看那边,她也清楚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是路希德的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准男爵。

  「我想您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陛下昨晚在欧露帕莉娜•礼思齐伯爵千金的房间休息。」

  有一瞬间,洁儿觉得眼前的自己的脸,跟着镜子一起狠狠歪掉了。

  (路希德他,睡在欧露帕莉娜的房间里……)

  夜里,当他没来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或许是那样吧,但她还是将直接睡在执务室的些许可能性给考虑进去了。

  「是吗。」

  在她旁边,莉莉卡大声地吞了口口水。身为侍女,这实在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洁儿再次望向自己在镜中的脸。

  很可恨地,上面一点动摇都没有。一般而言,知道丈夫睡在其它女人的房间后,应该会慌张或是有点什么大反应才对吧……

  「我先去餐厅了。我会在那里等待陛下。」

  说完这句话后,洁儿立刻站了起来。

  有几位侍女以得意洋洋的表情,在前方替洁儿带路。手臂上披挂着薄绢披肩,洁儿照着过去在帕尔梅尼亚宫廷中所训练出来的方式,平顺地走在走廊上。正忙于早上各种准备的侍女们,每个人在看到洁儿后,全都惊讶得缩成了一团。

  ——是王妃殿下。

  ——陛下现在在哪里……

  而在她走过去之后,一群人再度窸窸窣窣地八卦了起来。

  洁儿在不引人注目的状态下,悄悄地叹了口气。

  侍女们最擅长散播这方面的八卦了。照这情况来看,现在整个圣•安琪莉中,大概都知道这件事了吧。

  *

  洁儿昨晚应该要跟路希德讨论的议题,在概略上可以分成两大项——

  头一项是不断找卡牌工会麻烦的星教会的问题。

  另一项则是在贫乏的北部地域很常见的、几乎难以养活自己的佃农们的事。

  另外还有奥兹马尼亚国王送来的同盟申请书,以及投诉从帕尔梅尼亚那边来的、在国境作乱的强盗们(这个是指吉奇•巴隆他们的『派搏特』强盗集团吧),请求赔偿被他们烧掉的街或田地等等,若要一一细数的话,根本是数不完的。

  特别是在星教会这方面上,连其它工会对他们的投诉也与日遽增了,就洁儿的立场而言,她希望能尽快听取到路希德的意见。

  不过——

  「……」

  「……」

  从他进入餐厅开始,两人之间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啊啊,真不自在……)

  洁儿正在静静地看着很难得会在路希德的面前持续变冷的鳗鱼派。他明明最喜欢吃鳗鱼了,但从刚刚开始,却完全没有要动它的样子。不仅如此,他几乎也没有伸手拿面包,只是一直难以冷静地喝着苹果酒。

  「喝那么多的话,等一下在会议上会因酒醉而口齿不清哦!」

  洁儿说道。

  每周星期四的午前所进行的宗务会议(也就是宗教方面的会议),在这次的议程中卡牌工会的事肯定会被提出来。对即将面临这个胜负关键的他来说,现在根本不是喝酒的时候了。

  可是,路希德却只回了一句:

  「哦、哦哦……」

  然后便以一脸毫无食欲的表情,不断地拨弄着面包。

  (真是的,真拿他没办法……)

  洁儿在心中叹了口气。

  昨晚应该要跟洁儿一起睡的他,与身为爱妾(候补)的欧露帕莉娜共度一夜的事,她早就已经从侍女们消息灵通的窃窃私语中,以及马修斯的报告下听说了。

  今天早上的路希德会这么坐立不安,大概是因为很介意这件事吧。

  (既然会摆出这种态度的话,从一开始就别那么做不就好了……)

  洁儿很难得地感到了烦躁。

  反正他多半是没有考虑太多,顺势便发展成「那样」了。既然如此,正大光明地把话说开不就好了。但是,他却在这种应该坦然的时候表现出很不自在的样子,弄得反倒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关于昨夜的事……」

  继续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洁儿这边先缓缓地开口了。

  路希德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哦、哦哦……」

  「我原本打算和您讨论卡牌工会的事,但陛下您并没有来,所以我现在向您报告,可以吗?」

  路希德一边吞下面包,一边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好像总算有心情吃东西了。

  「首先,针对安卡里恩星教会而来的投诉,根本毫无止境。教会不只是禁止了卡牌,他们还打算强行关闭公营娼馆、流放娼妇们,并禁止在澡堂贩卖酒类等等。假使把这些事情丢着不管的话,大概明天就会发生暴动了吧。」

  看准放完东西的侍女、上菜的人们都退出房间的时机后,洁儿开口说着。

  跟平常一样,留在房间里的只有洁儿、路希德以及马修斯三人而已。

  洁儿稍微抬头看了马修斯一眼。真不愧是身经百战啊,人家这边的态度就很堂堂正正。这样子实在很难让人分辨出到底谁才是主人。

  「为什么教会突然开始这样暴走呢?」

  「理由很好懂。我们先前才从教会那里拿了兴建十字大道的费用,而且还是以近乎胁迫的方式拿到的,所以星教会打算靠这次的新税填补回那些被夺走的资产。」

  啊啊!路希德发出了理解的叹息声。

  被拿走了就抢回来——不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能不断引起骚动的理由。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教会已经非常有钱了,但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钱被抢走,似乎是有伤其自尊的样子。

  只是要向神祈祷而已,为何会需要那么多钱呢?真是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依旧贪婪的集团啊。

  「是吗,原来有这种事啊……」

  「是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设法阻止才行。如果今后他们能乖乖地只出现在结婚典礼和葬礼上的话,那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陛下您也很清楚,他们并不是那么乖巧的集团。若是放着不管的话,可以想见他们将来会继续刻意找碴,并且擅自征收起税款。」

  一旦演变成那样的话,事情会如何呢?

  艾兹森执政府将会失去向心力,并且失去民心。地方贵族们会对丧失指导力的中央政府感到失望,开始考虑倚靠其它的大树。一旦演变成那样的话,别说是想要攻打帕尔梅尼亚了,光是艾兹森本身,就会先陷入内部分解的危机了。

  「要堵死星教会,并且让他们废除新税,这就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不过,即使你说要堵死,就具体来说应该要怎么做?」

  路希德似乎恢复食欲了。他一边忙着把起司熏鸡肉往嘴里送,一边问道:

  「就算要挑那些家伙的毛病,也得先有题材才行。还是说,要拿那边的要求作为交换条件?」

  「许多修道院所拥有的葡萄园,在权利问题上都有所争议,但那些都是杯水车薪而已。只要在卡牌工会身上收取新税,他们就可以获得比那多上几百倍的资金了。」

  「原来如此……」

  他点了一下头。

  换句话说,这个新税措施,对星教会来说是非常手段,而且也是一只可以生出金鸡蛋的母鸡。

  「那,没有其它的事件了吗?譬如说,珀鲁耶姆大主教的超级丑闻、颇具地位的僧侣的不祥事迹、神学生们的集团奸淫事件等等……」

  路希德说道。

  不论在哪个时代都会有圣职者犯戒,尤其是偷偷去娼馆或把神学生拿来代替男娼的老头,更是多得不得了。

  洁儿摇了摇头。

  「不,目前并没有这些事。而且这方面的题材,我们早就已经都用光了。」

  「你说已经用光了,有这么夸张吗?像是接受贿赂的家伙之类的,只要查下去的话,应该多得不得了吧。」

  「很遗憾地,以前国库曾有过非常缺钱的时期,所以能用来威胁的题材全都……」

  「用尽了吗……」

  国王和王妃一起陷入沉默。

  大约半年前,为了在艾兹森国内建造新的十字街道,他们利用这些把柄威胁教会,敲诈了一笔资金。

  「我们好像抢太多了。」

  「是啊……」

  两人分秒不差地同时喝了口苹果酒。搞不好是因为这件事情,星教会才会把艾兹森政府视为敌人。

  路希德像是突然陷入沉思般用手托住下巴。

  「这样的话,我们也只能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了吧。像是禁止在浴场贩酒,以及禁止妓女进入珀鲁耶姆,你们觉得呢?另外,只要禁止各种赌博性质的场所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就不再需要卡牌了。」

  「不可以。」

  洁儿带着险恶的表情反驳路希德。

  「为什么?」

  「陛下,您知道这条街道里有几个妓女吗?」

  她话中强硬的语气,让路希德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

  「那您知道赌场共有几间吗?」

  他摇了摇头。

  「浴场有几间呢?」

  他又摇摇头。

  洁儿偷偷叹了口气。她小心调整措辞,尽量不去刺激到他——

  「殿下您也知道,帝王学的基本是『清浊兼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要求结果是完美的。最重要的是,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不完美的,所以从人类手中诞生的街道、国家,甚至是学问都必然是不完美的。而且,说到底……」

  她突然将手上的汤匙放下,盯住路希德的脸。透过这个动作,她也看出他愈来愈坐不住了。

  「女性出卖肉体,以及男性为了一时快乐而沉迷于酒或赌博,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看似污浊的水里,不但存在着很小很小的生物,也有以此为食的肥硕鱼类,不能一味地追求洁净。国家是由人所组成,不能变成没有鱼的水。」

  她在说话的同时,突然回忆起以往的事情。

  洁儿过去所生活的安迪鲁大街,是一个人工虚构之美与人类的罪恶共处的奇妙空间。

  人们一方面轻视住在那里的妓女,一方面又追捧她们的美丽,渴望将其据为己有。

  为钱卖身的女人们,同样也以金钱无法计量的荣耀而闻名。

  不可赌博、不可沉迷于酒精、出卖肉体即是罪,公然从事这些每个人都挂在嘴边的罪恶的场所——花街,在那个地方,依照安卡理恩教义应被视为「世上最深重的罪恶」的女人们,同样也被当作世上最美丽的事物看待。

  不光是安迪鲁,她和那个男人旅行经过的每一条街道都一样,充斥着赌博的吵杂声、酒的香气,以及女人聚集而成的幽暗。

  洁儿在不知不觉中领悟到——

  在这个世界里,「污秽」是必要的。

  「……说这么多废话。」

  洁儿倏地抬起头来。不知道从何时起,路希德换上阴暗的眼神瞪着自己。

  他带着险恶的表情,再次对着洁儿挤出一句话:

  「你的这番说词,也是想包庇自己过去的同伴吧。」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知为何,他似乎发火了。

  「那,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你什么也不说!」

  他的语气一下子严厉了起来。洁儿被他突发的怒火吓到了。

  「……您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昨天我没有去你的房间这件事。为什么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你要是有话想说就说啊!」

  「有话想说的,应该是陛下才对吧。」

  冲突已然箭在弦上,洁儿再度盯住路希德不放。

  「你说什么?」

  「我才没有把话憋在心里。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一样,今天早上还有宗务会议要开,所以我们必须先讨论那个卡牌工会的事情。因为陛下没有任何表示,所以我才在这时候提出来。只是如此而已。」

  洁儿也知道,自己的话中带刺。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居然不自觉地看到他就生气。

  「我想说的只有这些。陛下要在哪里跟什么人过夜,对我来说都没有影响。不过,这样说来……从下次开始就不需要事先报告了。」

  「什……」

  「没错,而且呢……」

  路希德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洁儿却故意抢先开口。

  「虽然我觉得这种事情不需要再特别提醒,不过昨晚陛下和欧露帕莉娜小姐共度良宵,所以她已经正式成为陛下的宠妾了,今后必须以正式的礼仪来对待她。」

  「正、正式的礼仪?」

  似乎被洁儿的气势压了过去,路希德路希德缩起下巴念道。

  「嗯,没错。依照惯例,国王的宠妾必须拥有相当程度的身分,因此必须授予适当的称号、也必须制作公开文书。还有——」

  洁儿彷佛害怕着沉默一般,不停地对他说着关于对待宠妾的方式,还有如何处理她的家族关系之类的话题。

  「另外就是,虽然对您不好意思,但在正式场合请由我负责露面,因为宠妾只需要和您晚上同寝就可以了,所以请您尽量公平分配过夜的时间。还有……还有……」

  (我到底在说什么……?)

  洁儿一边说一边困惑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喋喋不休。可是如果不说话就冷静不下来,她发现自己只要一对上他的目光,似乎就会不由自主地口出恶言、责难于他。

  (你明明说过要欧露帕莉娜回家了,这个骗子!)

  「还有,关于她的正式称号……」

  「不要再说了!」

  「碰!」一声巨响,让洁儿回过神来。

  那是路希德敲桌子发出的声音。

  「您指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还这么有精神?」

  洁儿的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嗯?」

  「大清早就忙进忙出……你明明应该累到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他一脸火大的样子咂咂嘴。

  「我还一点食欲也没有,而你居然在我眼前大口大口地吃饭。反正你昨晚一定也睡得很好吧。」

  洁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出这种事来问罪,于是她顶了回去:

  「我平常就是吃这么多啊!」

  「我不是说这个……」

  「而且就如您所说,我昨晚也是按时就寝。要是睡眠不足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无法工作了。」

  路希德一点也不相信,只是盯着洁儿的脸瞧。

  「你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为什么不会!」

  「为、为什么……那是因为……所以说……」

  他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

  洁儿被路希德不讲道理的行为惹毛了,她开始觉得有点累。为什么自己一定要骂他不可呢?他明明说过不需要宠妾的,却又自己主动接近欧露帕莉娜……

  (就是啊。假装很厌恶那种事情,最后还不是变成这样。反正男人都是一个样。总是言行不一,见风转舵……)

  「可恶!」他咒骂了一声。

  「你每次都是这个样子!」

  他说话的速度加快了。

  「每次只要一看到我就念个没完没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讨论老是抓不到重点。」

  路希德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责任都怪在洁儿身上。接着他又沉默下来,开始害怕她会把所有的过错通通压在自己身上。

  (任性!)

  洁儿愤怒到极点,反问路希德:

  「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希德将握到发硬的拳头放在桌上。

  「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如果我不问的话,你打算一直瞒着不提吗?」

  「所以说,你想说什……」

  「你跟黎戴斯见过面了吧?」

  那个瞬间,洁儿倒抽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紧紧捏住。

  (怎……)

  接着,她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那时候——发生了雅薇赛娜的事件,在圣•安琪莉里面引起大骚动时,她为了找出犯人而前往他所在的那间地下室。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路希德这件事……

  「是啊,我们见过了。」

  洁儿爽快地说出答案。

  在事件结束以后,她要马修斯对此封口。即使如此,这件事情还是传进路希德耳中,他应该是从黎戴斯口中得知的……这样的话,再隐瞒下去也没有用。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陛下还在休养身体的关系。」

  「你说谎!」

  面对路希德严重的斥责,洁儿硬是反驳回去:

  「不,我是说真的。那时候陛下中了第二次的毒,性命危在旦夕。而且又因为雅薇赛娜造成心灵上的巨大伤痛。在那种时候,我怎么敢提出来……」

  「理由很多嘛!」

  他使劲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

  「是啊,你一直都是正确的。正确的意见、正确的判断、正确的提案,你的思路的确比我巧妙太多。国王的智囊、艾兹森真正的支配者,梅莉露萝丝王妃殿下!既然你是如此判断的,那就一定是正确的啰。可是,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用力握住高脚杯(彷佛面对着敌人一般)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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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问我?」

  「陛下……?」

  「今天早上也是。为什么不先来问我『为什么』呢……」

  洁儿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洁儿觉得路希德此时应该是一脸怒气才对,但她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如果洁儿没有看错的话,他显得有些寂寞。

  他的眼睛下面是在逞强,从不甘心变成了愤怒。

  路希德甩下餐巾,起身把手放入净手用的碗里。他用湿湿的手抓了一把麝香葡萄,似乎是要拿去别的地方吃吧。当他不想待在这里,或是觉得吃不饱的时候,总是这么做。

  「我已经听腻你说教了。你想说什么就跟马修斯说,之后我会再问他。」

  「陛下!」

  「星教会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会在这段期间里尽力解决另一个案件。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处理艾兹森的继承问题!」

  「陛下!」

  路希德不理会洁儿的呼唤,快步离开早餐室。

  马修斯在抱着头的洁儿耳边说了句话:

  「王妃殿下,那位您私雇的人已经到了。稍后还请您接见他。」

  洁儿不发一语地望着马修斯。

  那个私雇的人指的应该就是吉奇•巴隆吧。

  他率领的放浪武士集团——通称派搏特团,从雅薇赛娜的事件到现在的这大半年里在帕尔梅尼亚境内兴兵作乱,最后终于逼得讨伐队伍出军清剿,而逃到艾兹森公国来。

  (对了,可以让吉奇再去调查一次,看看珀鲁耶姆教区有没有发生什么丑闻。也许可以从这当中找到漏洞可钻……)

  洁儿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现在她想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就算找些复杂的事情伤神也好。

  「我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去做。」

  马修斯微微点头,接着起步追向路希德。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他似笑非笑,感觉有点哀伤地带着复杂的表情说:

  「难得看到王妃殿下会把事情搞砸呢!」

  「咦……」

  洁儿还来不及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身影又消失在挂毯的另一端了。

  洁儿愣了好一阵子。

  「这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今天早上的举止一点也不像自己的作风。面对路希德居然心情焦躁,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的确,明明以往都能保持冷静的,这太奇怪了。)

  而且,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两个的马修斯,居然也说了这一番话,洁儿心想,今天的自己果然「很不像自己」吧。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

  洁儿内心感到愤慨不已。

  即使知道自己不太对劲,但她还是认为路希德说得太过分了。他说自己对他叨念个不停,反过来指责自己没询问他的意见。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从她的食欲和睡眠时间这两点发难。

  洁儿心想,我明明是自己情愿睡眠不足,为什么连食欲不错跟可以熟睡这种事也要受到他的责难呢?他实在是很别扭。

  (算了,那个人每次都是这样……)

  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洁儿勉强自己咽下这口气。她再次大口大口地吃起眼前的盐渍芜菁。还剩下这么多,留着也是浪费。

  而且从早上开始心情就这么烦躁,该不会是很久没来的好朋友来了吧……

  *

  从此以后,路希德开始每隔两个晚上换一个房间过夜。

  以一个星期的开头算起,他一开始先和洁儿一起过夜,到了下一个星期二则在欧露帕莉娜身边渡过。接着在下一个星期三时,他不和洁儿也不和欧露帕莉娜在一起,而是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不过……

  「上星期三在三楼北侧的厕所就寝。而之前的星期日在马修斯大人房里。再前一个星期日则是拿了条被子在执务室睡。当然,也没有侍女服侍。」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担任王妃公认的偷窥队队长的莉莉卡,一边看着贴身的笔记本一边报告。

  「够了,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像往常一样,在中午以前都待在北塔的研究室里的洁儿冷淡地说道。

  「咦,可是王妃殿下……」

  「说实在的,与其睡在床上,那个人还比较喜欢缩在木头或枯草上睡觉。所以你们不用费这么多工夫吧。」

  究竟是因为草原一族的血液使然,或者单纯只是本人的兴趣呢?路希德喜欢光着身体更胜于穿衣,骑在马上会比坐在椅子上更有活力。洁儿曾经见过他激情的一面,因此也了解这个道理。

  他简直就是一头野兽。洁儿是这么想的。不管是那激进的个性,或是静不下来的举止都是一样……

  艾兹森本来就是草原与火山之民。与马一同生活,隐没在山林之中。那古老祖先的血脉,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在他的肉体上展露出更为浓重的色彩。

  (可是,他是王。)

  洁儿思考着。

  灵魂穿梭在风中……可是身为一位王,他的肉体却被束缚在王座之上。

  他想必感到相当愤慨吧。

  为何自己无法战斗呢?

  因此为了宣泄这份遗憾,他选择「征服」和「远征」敌人来让自己好过一点。今后也不会改变吧……就如同为了策马奔驰而生一样,他是为了征服而活着,这座城不过是个短暂的休憩所罢了。

  对于这样一位野性男儿的夫君,在这座城堡里怎么过活,洁儿不会太过在意。只有墙壁跟屋顶,比起露营还要简陋的生活,从自己的经验中也很能体会。

  「但是,至少一个星期该拨出一半的时间和您一起……」

  莉莉卡语气中有些遗憾地说着。

  「那个女的……不不,凯蜜子爵夫人每逢陛下临幸之日都会盛装打扮,准备许多故乡当地的酒跟食物。陛下自己也很喜欢这样的招待,每次都会醉到不省人事……」

  由于已经正式成为宠妾的缘故,欧露帕莉娜•礼思齐伯爵千金被授予凯蜜子爵爵位,称为凯蜜子爵夫人。因为她总是带着椿花饰品、一身白色洋装,在宫廷内也开始有了「白夫人」这样的称呼。

  「没关系。」

  「可是、王妃殿下……」

  「那点程度的酒醉不会对隔天造成影响不是吗?而且她带进宫廷的物品也全都经过检查,没有问题的。」

  因为似乎会结霜的关系,昨夜便将花盆搬进塔的房间里。洁儿一边舔着盆里的泥土一边说道。

  之前曾有刺客混入召集到王城的宠妾候补之中,因此洁儿决定凡是出入王城的人随身物品都要彻底检查。化妆用的粉饼当然要查,就连发饰和项链镶石的内侧也要仔细检查是否藏有毒物或利器,尤其是那种无人见过的珍稀物品更是严禁携入。

  欧露帕莉娜运来给路希德吃的食物也一样,全都经过马修斯试毒。而携带的稀有物品也都由用银测试,洗净之后才能带在身上——连猫的项圈也一样。

  如此一来,她应该没办法带进任何对路希德有害的毒物了。

  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莉莉卡把眼睛眯成三角形,数落着欧露帕莉娜——

  「就是因为王妃殿下这么满不在乎的关系,那个女的才会得意忘形!听我的同事说,那个女的还对陛下说谎,说自己要回国了,把陛下骗进房间里。还有啊,每次只要王妃殿下要检查她的携带品,她就会拿这件事说王妃殿下的坏话!」

  「我也不是都不在乎……」

  「没错,莉莉卡前辈说的没错。」

  最近刚出师的新进侍女可可,用一副不亚于前辈的气势插话进来——

  「凯蜜子爵夫人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她一边嘴上夸着王妃殿下,一边又说今天早上王妃殿下跟陛下两个人一同用餐很狡猾,这是我听朋友说的。

  虽然她每天都会去圣堂祈祷,装成虔诚信徒的模样,但她一定是个不安好心眼的双面人!」

  「你怎么能肯定呢?」

  「就是因为那只猫!她养的那只叫做乌兰加的猫,态度恶劣到极点,而且它只吃活的鱼哦!人家说猫会像它的饲主呢。」

  这道理有点怪怪的。可可又轻哼一声继续说着欧露帕莉娜的不是:

  「她明明养了只黑猫,却说王妃殿下才是魔女。真是搞不懂,到底那一边才是魔女啊。」

  莉莉卡用手按着额头,刻意大大地叹了口气。她看到洁儿依旧没在听她们说话,不禁愣住了。

  「啊——真是够了,请您不要再吃那些土了。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又会被那女人编排出什么鬼话!」

  「就算你这么说……」

  洁儿一脸为难地洒下手中的土。虽然向莉莉卡说明过,要了解土壤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舔它,可是她却充耳不闻。

  在恩帕利亚地区运来的土中播种好几个月了,可是却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那个地区的雨量稀少,所以不勤浇水是不行的。而且火山灰含量较多的土质本来就较难耕种……

  在她替土壤担心的时候,莉莉卡跟新进侍女可可两个人,还在针对欧露帕莉娜的不满唇枪舌战。

  「现在啊,欧露帕莉娜的胜算较大,有些侍女也被拉进她的阵营去了哦——您有在听吗,王妃殿下!」

  「咦?没有啦、那个……比起那种事情,莉莉卡你看,里面有蚯蚓——」

  洁儿看着从花盆中跑出的蚯蚓,一脸高兴地说着。

  两人吃惊地看着王妃。

  「王妃殿下,您觉得泥土比陛下的宠爱还要重要吗!」

  「可是土里有蚯蚓,就代表土壤肥沃到一定的程度……」

  「没有人在说蚯蚓的事情啦!」

  莉莉卡气愤地说:

  「听好啰,从现在开始我跟可可会挑出不输给那个女人的出色连身裙,让您试着搭配不同的首饰。这样一定是王妃殿下比较美丽。只要您不要再吃土之类的东西,一定可以赢过她。你说对不对,可可?」

  「是的!」

  听见前辈侍女的催促声,可可也充满精神地点了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王妃殿下这边。」

  「没错!」

  两人含泪倾诉,对洁儿说着绝对不可以吃土等等叮咛,才走出塔外。

  「该怎么说呢……」

  洁儿卷着自己的长发——

  虽然自己没什么自觉,不过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现在的立场真的这么危急吗……?

  「——不过呀,如果是普通的女性,看见丈夫有其它女人多少都会有些忌妒吧。」

  她自嘲地说着。

  洁儿发现纵列花盆的其中一盆上,有道清楚的人影。

  「如果是个普通的女性的话呀,不过你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吉奇•巴隆。」

  影子轻柔地动了,那动作就像是黑色的果冻在冰上滑过一样。

  「你从珀鲁耶姆回来了吗?」

  「是啊,我的孩子看到你传来的连络讯息了。」

  影子消失,有个人从窗户现身。脸上戴着面具,连四肢也套上贴身的黑色衣物,站在那里根本分不出那一边才是影子。

  洁儿前天在王城最左边的房间阳台上晒花毯。从旁人的眼中看来,不过是在晾衣物罢了,不过那却是她跟吉奇所敲定的呼叫信号。

  「在王城附近有派搏特的同伙。一看到花毯就发出通知,过了两天就传到我这里了。」

  他这么说。

  「哦——很优秀嘛。」

  「没什么,在我们这行是很常见的手段。在世界各地都有我们的同伙,不过可惜的是数量上没有教会多。」

  他率领著名为派搏特团的盗贼团,平常都在帕尔梅尼亚国境附近作乱。几年前帕尔梅尼亚忙着和艾德利亚打仗,加上首都洛兰特因为死神病而受到相当大的损害,现在反而是受害较少的南部乡下比首都来的丰饶。

  「地方上的领主已经不太理会帕尔梅尼亚的国王了。他们不再上贡中央,而是把钱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就是证据了。」

  「原来如此。」

  洁儿听他简短说明帕尔梅尼亚的现状之后,马上针对召他来此的事情进行讨论。

  「那么,关于拜托你的事情,有得到什么发现吗?」

  他点头回应。虽然因为面具的关系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但是那双眼却透露出他发现了某些有趣的事情。

  「首先,星教会打算强行推动的巧取税,提出法案的似乎是珀鲁耶姆教会的新司教。」

  根据他的调查,那位司教名为所罗门•索克。

  「他是乡间贵族出身。因为是次男所以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因而入了僧籍。」

  洁儿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代里,普遍是由长子继位家主,所以次男和三男多半是送给他人做养子,要不就是成为佣兵、僧侣。

  「他的才学相当优秀,经由达纳斯修道院的推荐进入伊力卡的神学大学。就在前阵子,因为你让那个雅薇赛娜的父亲失势的关系,星教会展开大规模人事异动。这家伙也拜此所赐,成为珀鲁耶姆教会的其中一位司教。」

  洁儿又点了点头。

  发生在半年前的雅薇赛娜公主暗杀国王未遂一案,事件真相被洁儿和路希德隐瞒起来。而另一方面,他们公布了在背后操弄的雅薇赛娜之父——罗凯那巴德枢机卿的阴谋,向星教会提出正式抗议。

  身为保护者的帕尔梅尼亚高层也不再伸出援手,罗凯那巴德继承法王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沦为失败者的他消失踪影,而新任法王似乎也没有办法裁决这个曾位居枢机卿的人物。

  然而,身为法王的候补人选,却驱使自己的私生女公主杀害国王,实在是件大丑闻,星教会也只好暂时保持低调。

  艾兹森公国则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材料,拿这件事从教会那边挖了些钱作为新建街道的资金。

  接着,这次换成星教会展开反击了。

  而这是出自被称为秀才的所罗门•索克新司教的点子。

  「嗯……虽然目的是调查这家伙身边的人事物,但是他却干净得让人佩服啊。不论是和男性或者女性的关系,都干净得像是刚拆的床单一样。也没有任何收贿的迹象,在达纳斯的时候也没传出任何丑闻,不愧是受到法王重视而被特地指派到珀鲁耶姆的人物。」

  洁儿听见这番话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她原本心想,要是可以抓住这个狡猾新司教的弱点,就能阻止新税案推行,如今看来是没有把柄可抓了。

  吉奇取出怀中折迭的纸片,然后在洁儿面前摊开来。

  「这就是所罗门的画像。」

  洁儿轻轻点头,接过纸张。

  上面画着身材高眺纤瘦的男子素描。头发如木炭乌黑,瞳孔则是水蓝色。以一个艾兹森人,来说倒是非常罕见的组合。

  「……你只和他见过一次面吗?」

  洁儿自言自语。

  如果想了解对方、找出对方的弱点,不能只凭这张画,而是必须充分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再以之作为基础寻求对策。

  「不过,好像没有慢慢来的时间啰。」

  吉奇轻搔脸颊说道。

  「怎么说?」

  「之前提到的卡牌工会,由于国王迟迟没有具体的响应,因此干部们已经开始产生了不信任感,目前已经达到产生暴动的临界点。所有新生产的卡牌全都在城门那边被没收了,连一枚都没进入珀鲁耶姆市内,而教会在市内却把没收的卡牌透过「神的名义」恣意贩卖。工会赚不到一分钱当然会觉得很气愤,不是吗?」

  因为吉奇说的话和事实相符,洁儿也只能苦着一张脸点头同意。

  事实真的就像他所说的一样。

  如果现在不能阻止星教会,那么下一次就不只是卡牌了,想必他们会针对各种物品随意课税。如果情况发展到这种地步,人民的不满会爆发,而路希德的统治基础也会开始崩解。

  这时吉奇却突然冒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话说回来,昨天晚上,我到你老公那边走了一趟。」

  洁儿凝视着他的脸,只看到他的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唉呀呀,一脸『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耶。不过有什么关系嘛,你也没损失啊。」

  「真的是,多管闲事。」

  面对他这种得意的态度,她叹了口气。

  昨晚路希德在欧露帕莉娜房里过夜,但因为那是事先决定的顺序,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想知道吗?里面是什么情况呢?他跟爱人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他的语调微妙地高扬起来。顽固的路希德和宠妾在一起时究竟是什么情况,似乎就是吉奇很感兴趣的地方。洁儿明明没有拜托他,他却还是跑去窥探,大概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吧。

  「不用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话说回来,我到现场的时候国王已经睡着了,没看到什么好料的。」

  「多半是因为被劝酒的关系吧。」

  「说的也是。不过他可是一下子就睡着啰。」

  洁儿突然看见吉奇的瞳孔中带着诉说这件事另有隐情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啦。不过那个当宠妾的女人,不是发下豪语要比你早生下孩子吗?像这样的女人,不会把人灌到烂醉吧,应该是喝到微醺就可以了才对呀。」

  他挑出的矛盾之处,让洁儿恍然大悟。

  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是,也许只是路希德不小心喝过头了。

  「不过他喝下的量没有造成宿醉呢。」

  「他啊,可是很简单就醉倒了,简直像是被下了药一样。」

  「!」

  在这个瞬间,洁儿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丕变。不过那不是脸色变了,而是血气直往上冲。

  (被、下了药……?)

  洁儿绷着一张脸,开始觉得头痛起来。一阵一阵地抽痛……彷佛头盖骨被凿子敲击似的。

  (难不成欧露帕莉娜她……?怎么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吉奇眯细双眼看着她。

  「难道你没发现吗?……不对,不是这样,你这女人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你只是假装没有发现,换句话说,你是不想发现吧?」

  吉奇的脸缓缓贴近洁儿。

  两人的影子几乎靠在一起。

  洁儿不假思索地把视线移向下方

  「怎么会、我才没有……」

  「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去想呢?」

  被这么一说,她随即反驳回去。

  「怎么可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厌恶的一面啰!」

  「……你这是、什么意……唔!」

  她的头愈来愈痛,开始有想吐的感觉。但是思绪不能停下来。照吉奇的说法,欧露帕莉娜有可能下了什么药物。

  可是这阵头痛让她没有办法好好思考这件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

  洁儿从喉咙挤出声音:

  「……吉奇,拜托你一件事。」

  她开口说道。要是他说的是真的,一定要赶快调查。欧露帕莉娜到底让路希德喝了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

  吉奇扭动脖子,发出喀喀的响声——

  「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如果真的那么担心,不是还有个杰出的使魔吗?」

  「使魔……?」

  「那个,就那个啊。」

  吉奇•巴隆指着洁儿的锁骨附近。那里垂挂着一颗比鸡蛋还要大的漂亮蓝宝石。

  (蜜瑟罗黛!)

  洁儿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宝石。

  不论是蓝宝石也好、红宝石也好,这种尺寸的宝石可说是绝世珍品。而且这颗巨大的宝石,还有精灵栖宿其中,那是在远古时代坠落地面的星星——它们被特别称之为「星石」。

  「星石」

  那是全世界有权有势者梦寐以求之物。

  但是需要拿一切的幸福来换,这一点则是无人知晓。

  (吉奇知道这块蓝宝石就是蜜瑟罗黛?)

  洁儿咽下了一口口水。

  「只要在这个世界的暗处走过,大都会涉猎一点魔学的知识。不管是在太古时候精灵比人类还多,或是魔法的确存在,或是星星曾经降临过的事情,在那个圈子里打滚过的人都知道。」

  他的喉咙像是痉挛一样抽动着。

  「吉奇……你……」

  「我之所以会帮你,有一部分也是看在这玩意儿的面子上。被星石选上的人,拥有撼动人世的力量,而我何其有幸能成为王者的助力呀。」

  他用怜惜的眼神凝视洁儿。

  「你是能够撼动人世的人啊,王妃小姐。我想看看这样的人物如何推动世界运转。所以啊,你现在召唤蓝宝石的星之灵出来,我也不会被吓到的。」

  「不行,我办不到。」

  现在,蜜瑟罗黛肯定在某个地方看着这场交谈。洁儿谨慎地选择用词。

  「我不能拜托蜜瑟罗黛。」

  「那是为什么?」

  他并不知道——不,大部分想得到星石的人都不知道——拥有了它,会让自己的命运在不知不觉间被偷走,也可以用「奉献」两个字来形容。

  如果倚靠蜜瑟罗黛的力量,她一定会向洁儿索求某些事物。

  笑容。

  还有,泪水。

  如果其它的表情也被夺走,那么洁儿会逐渐变成无法表露感情的人偶。

  其它的人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没关系。

  可是,她就是不能忍受那道声音谴责自己。

  洁儿下意识地压住太阳穴——

  (路希德是这么形容自己的——冰之心、「铁面的魔女」什么的话……)

  「打扰您了,王妃殿下。」

  (咦……)

  她压着太阳穴抬起头来。

  「莉莉卡?」

  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莉莉卡的声音。她明明知道我中午以前都会待在这里,却还是跑到这座塔里叫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头一看,吉奇已经消失了。

  「进来吧。」

  她朝着门后说话。接着门扉发出「吱——」的声音打开了,莉莉卡就这样溜了进来。

  莉莉卡皱着眉头,一脸困惑。

  「有什么事吗?」

  「那个……有位人士非常紧急地想和您见面。」

  「非常紧急,跟我?」

  「是的。而且会面的时间就是现在。根据来人的通报,那一位已经往这里来了。」

  洁儿听了之后很吃惊。

  无论何时,权贵人士来访前通常都会事先做好约定。如此紧急,而且还是与一国的王妃见面,实在很不寻常。

  「那么,来访者的身分是?那位急着要和我见面的人是谁?」

  「是。那位是礼思齐伯爵夫人。」

  「礼思齐伯爵夫人?」

  洁儿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礼思齐伯爵夫人,不就是那个欧露帕莉娜的亲生母亲吗?而且为什么不找女儿,而是找我……?

  「那是欧露帕莉娜的母亲吧。为什么会……?」

  「奴婢也不清楚,但是来人一直强调这件事很紧急,已经遣了好几个人来传达了……另外,总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莉莉卡又把手贴上那张藏不住困惑的脸的脸颊上。

  「对方的下人说,这件事要对欧露帕莉娜保密。」

  「对欧露帕莉娜、保密……」

  礼思齐伯爵夫人要瞒着女儿跟洁儿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的确、很奇怪……」

  洁儿和莉莉卡面面相觑。特别从五城市赶到王城来,却又不和出仕的女儿见面,确实很奇怪。而且来访的事情还要保密。

  难不成,这对母女关系很差吗?

  还是母亲想反对这次女儿的出仕呢……?

  「总而言之,不见上一面的话什么都不清楚。我们回去吧。」

  洁儿拍掉附在手上的些微尘土,走出北塔。

  在会见下臣时必须戴上冕冠,宝石也不能使用平时配戴的款式。和拥有官职的男性不同,传统上女性会以装饰品来表示自己的地位。不过洁儿总是戴在身上的大型蓝宝石,是被称为星石的不凡之物,在整片大陆上也找不到比这个更为高贵的物品了。

  (但是,我不会再借助她的力量了。我要靠自己突破一切的困难。)

  洁儿一边想着吉奇•巴隆刚才说过的话,一边在莉莉卡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化妆间。

  将发型重新编过,特别是盘起的部分比处理前更为蓬松,再插上数支有宝石垂饰的银簪。插簪的习惯是由东方大国伊瑟洛传来的。

  「王妃殿下,请用。」

  侍女长嘉亚泰葛丝将浮有许多花朵的水盥送到面前。得知有场紧急会面的她,替自己准备了插在头上的鲜花。

  「用这个。」

  嘉亚泰葛丝拿起王妃选中的花,除去水滴后递给编发的人。

  之所以刻意避开椿花,是因为刚才欧露帕莉娜的事情在脑中一闪而过。

  自己选的是平常所用的蔷薇。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安迪鲁,「蔷薇王」是继承花冠的妓女才有的地位。而椿花的位阶在蔷薇之下。

  (那个欧露帕莉娜的母亲,究竟是为何而来?)

  洁儿在化妆间里等待侍女通报礼思齐伯爵夫人到来的消息,一边思索着。

  (而且,如果吉奇所言属实,欧露帕莉娜也许真的对路希德下了什么药。有可能不是毒而是安眠药……可是,为什么?是为了什么?)

  她如果是某一方的势力派来的刺客,应该早就可以杀掉路希德了。但是她没有这么做,那么她的目的就不是路希德了。

  她到底给他喝了什么?洁儿一面看着眼前的镜子,一面不停地思考。

  强精剂……?的确是有好几种药可以帮助怀孕,而想要为他生孩子的她,也许会去寻求医生的帮助吧。可是喝下之后就睡着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如果带着这种可疑的粉末,应该会被马修斯没收才对。而身为侍女长的嘉亚泰葛丝应该连内衣里面都检查过了。

  他喝下肚的,果然还是酒吧?

  路希德只是单纯地被灌醉而已吗……

  「王妃殿下!」

  喀啷喀啷!响起一阵巨大的铃声。

  洁儿回过神抬起头来。

  镜子里映照出嘉亚泰葛丝在门口接受侍女可可报告的身影。只见她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双眼。

  可可通报的,不是礼思齐伯爵夫人来到殿上的消息吗?洁儿默不作声地等待嘉亚泰葛丝。

  「王妃殿下,有紧急的事情。」

  回到镜台前的她,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洁儿把扇子拉到手边,让她知道自己随时可以起身,一边说道:

  「怎么了?」

  「虽然这可能会让您受到惊讶,还请您冷静下来再听取消息。」

  就嘉亚泰葛丝来说,这算是很罕见的说词。而帮忙打扮的侍女们则是互相看着对方。

  「就在刚才,在王城里从礼思齐伯爵家的家人,还有市警巡逻队口中传来夫人的消息。」

  「市警巡逻队?」

  洁儿的脸上,因为这个意外而蒙上一层阴影。伯爵家的家人就算了,为什么市警队也跟着送上消息呢?

  在洁儿进一步思考之前,嘉亚泰葛丝就将理由陈述出来了。

  理由相当简洁。

  「——礼思齐伯爵夫人所乘坐的马车,从三日月桥上摔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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