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毫无预警地为整个艾兹森公国带来纷争的『侧妃事件』,最后以侧妃欧露帕莉娜失宠的形式平安落幕。
在一般大众的传闻之中,失宠的侧妃欧露帕莉娜最后就像其他权贵的侧室一样,进入修道院成为修女。
至于这个欧露帕莉娜其实是遭人假冒的,还有作为佣兵部队队长的艾克兰·高格里,率领奥兹马尼亚佣兵部队意图陷害礼思齐伯爵的种种事发经过,在消息被封锁的状况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五城市伯爵托尔门德·礼思齐在王宽大的处置之下保住了爵位,继续留任为五城市的领主。而他招募进来的奥兹马尼亚佣兵部队则由王收为艾兹森公国的佣兵部队,出乎意料地充实了国家的兵力。
而路希德为了让这支佣兵部队的副团长倒戈向艾兹森公国,开出了天价佣金,最后也由礼思齐伯爵支付。并且在洁儿的秘密提议,同时获得礼思齐伯爵应许的情况下,五城市以便宜的价格批进的染料将开徵新税。对他来说,原本应该被斩首的罪责,最后只是多缴一点税金就可以了事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另外,也因为路希德对礼思齐伯爵的宽容处置,让南方贵族对王室日趋严重的怨慰转而变成好感。而路希德趁着这个机会游说南方贵族支持他的十字大道建设提议也得到了认同,甚至有诸侯已经在帕鲁耶姆搭起了豪宅,开设沙龙。
当然,问题的源头还没有得到解决,随时有可能成为艾兹森公国国运中的暗礁——就是冒充欧露帕莉娜的女间谍,即乌兰加,还有名为艾克兰·高格里的帕尔梅尼亚人在事发之后便随即消失无踪。
但这点不可能由路希德和洁儿亲自下令追查,只能静候马修斯的调查报告了。
结果,令路希德头痛不已的侧妃不但被逐出王宫,更开拓了来自五城市的广大财源。也因为他费尽思量地找出抚平这件事的方法,让国内南北双方对立的情势得以化解,一切又恢复了和平。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样的结果实在不能说是可喜可贺呀。」
在庆典结束之后,艾兹森王夫妇又因为优先接见民众,延迟了教会礼拜的行程,因而受到星教会的斥责。但这对夫妻也没多理会教会方面的抱怨,一如往常地回头解决眼前累积的各种难题。
路希德在这个重要的转机之下,原本以礼思齐伯爵为中心的各种问题,就好像山上的积雪在春天来临的那一刻完全融化了一般,刹时间烟消云散。
对洁儿而言,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收拾掉两个大麻烦;
其一、是国内长期胶着的卡牌工会徵税问题。
再者,『侧妃事件』中的共谋,所罗门·索克的处置问题——这个礼思齐伯爵的次子,瑟雷斯·贝尼格烈(在过继之后继承改姓为瑟雷斯·巴纳德·礼思齐),因为协助冒充欧露帕莉娜的女间谍掳走王妃,加上谋害了礼思齐伯爵夫人,现在正在接受司法院的调查。
由于礼思齐伯爵必须面对欧露帕莉娜间谍案和雇用佣兵部队谋反未遂等问题,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根本无暇顾及养子的审判。虽说这样的态度也许太过冷漠,但礼思齐伯爵本身也因为这个私生子杀害了他的妻子,无论生理或心理上都还没有调适过来,没办法出手相救。
同时,所罗门,索克所属的教会亦表现出一旦问题严重,随时会将他逐出教会,完全无视于他的审判状况。
而他的养父母原本就不想再跟他这个养子扯上关系,甚至连前往调查的调查员都不予以理会。
(虽然他是个罪人,大家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遭到这样的对待实在是太残酷了吗……)
所罗门面临的孤独和痛苦,洁儿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他总是得与孤独作伴。他为了逃离这种孤独,因而四处寻求他的归处,却终于在假冒的欧露帕莉娜——乌兰加的游说之下,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
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了。谁都不愿意出面救他。他讨厌孤独,因此亟欲向造成他孤独的元凶——他的父亲复仇,却又因为失败而变得更加孤独。
虽然这可以很简单地用『自作自受』加以解释,而要将他处死也非常简单。毕竟他确实是犯下了相应的重罪。然而不论如何,罪人犯下的罪行都不能以因为他拥有不幸的境遇而予以撤销。
只是,洁儿也不免要同情他的境遇。
因为审问所罗门的过程中得出,他犯行的动机其实是因为他对欧露帕莉娜怀有期望。
所罗门内心的希冀并非对其父礼思齐伯爵的复仇,而是希望能够重新回到礼思齐伯爵家的家门内。并且希望欧露帕莉娜可以成为帮助他重回礼思齐伯爵家门下的协调者。
他为了欧露帕莉娜,不惜动用星教会的力量助她成事,为的既非权力也非地位,而是希望能够重新得到礼思齐伯爵家的认同。
洁儿从调查报告书中得知了这个情况,因而向路希德要求减免他的刑罚;甚至还不断写信给所罗门,希望他能自己写封陈情书,以便请他将来为艾兹森公国效力。
而说到他的能力,从他到帕鲁耶姆教堂赴任不到一年,就把财务方面出现困顿的星教会重新整顿起来,这点已经说明了他过人的行事长才。
除此之外,洁儿看过了所罗门曾经服务过的修道院提出的报告,还有伊力卡星山厅对于这个人的书面陈违资料,便愈来愈渴望得到这个人的才能——所罗门·索克,这个人非常善于营运整建一个机构。所有他主持过的修道院,至多只要数年的时间就能拥有丰饶的农场和葡萄园,进入稳定经营的状况。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张始终不给人好脸色看的表情使他在人际相处上无法得心应手,在各个教区间颠沛流离;成就非凡,却不断远离教廷核心。
既然星教会不要这个人才,那么洁儿说什么都要将他纳入艾兹森公国的官僚体系。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土地没有开发。洁儿希望得到他的才干,请他出面开拓分散各地的大片国土。
然而,虽然洁儿为了他尽心尽力,却只换得了他冷淡的回覆,说他没有半分要写陈情书的念头,让洁儿对此难掩失望。因为若是他没有那个心,就算是洁儿也束手无策。
(……真的不行了吗?要是就此让他终身监禁,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所罗门·索克是贵族出身。因此不只是艾兹森公国,就连这个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也鲜少有将贵族处死的案例——除了对于国君的反叛行为之外。
虽然他受到乌兰加的指使,协助谋害了礼思齐伯爵夫人的性命,但真正下手杀人的不是他。出身贵族的他不至于因此而被判死刑。这么一来,会落到他身上的,不是流放孤岛,就是像黎戴斯一样终身监禁了。然而,对于生活上各方面都得天独厚的贵族子弟而言,这两样刑罚跟死刑没什么区别。因为多半的受刑人的健康都会在此后出现问题。
但若是所罗门肯接受司法交换的话,就算不能完全免除其罪行,至少也可以获得减免。
而艾兹森王室最希望得到的还是冒牌欧露帕莉娜的真正身分,还有事件背后主使者的动向。关于这个部分,所罗门应该会成为最重要的情报来源。要是他能够成为路希德执政上的助力,以他的身分,又没有直接针对王做出反叛性的行为,理应可以不用撤销他的贵族身分。
然而,若是本人没有辩解的意图,那就什么都别提了。在审判庭上恐怕无法避免流放孤岛,或者终身监禁的结果。
(这种人才怎么能让他在狱中浪费自己的生命呢!这实在太可惜了!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难道没有可以让所罗门改变心意的方法吗……)
不顾洁儿的焦虑,所罗门的审判在当事人不愿多做辩解的情况下持续进行,下周将进入最后的裁决阶段,并且交由教会做出最后审判。而他是让星教会蒙羞的一污点,教会方面绝不可能保他。快的话,半年之内就要服刑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洁儿收到所罗门上交国王陛下的陈情书,和向教廷请求解除神职的请愿书。
「——所罗门改变心意了?」
这天,洁儿被埋没在春季收获前地方税务官送来的大量报告书堆中,竟收到所罗门写给路希德的陈情书,让她大感惊讶。
信件是马修斯帮路希德带过来的。在递出所罗门所写的陈情书的同时,他也顺便表明了他将陈情书先拿过来给洁儿过目的原因。
这是他对受封男爵一事的感激。这次他因为出面说服五城市的佣兵部队倒戈,因而受封男爵。
马修斯作为路希德的左右手,经过了此次事件终于得以脱离准男爵这个不上不下的地位,正式加入贵族的行列。这对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喜不自胜。但其实这件事在这种时候不管怎么说都会被摆在第二位。
「——为什么所罗门会在这时候改变心意?而且他这封陈情书还是直接交给路希德的……」
「其实陛下曾经一度到司法院管辖的牢房中探望所罗门。而两天之后,我就收到了这封陈情书。」
「你收到陈情书?」
洁儿听得目瞪口呆。路希德如此忙碌,怎么会特地去一趟司法院管辖的牢房探望所罗门呢……而且他还没有对洁儿提起过这件事。
关于这点,马修斯请洁儿还是亲自去问路希德,于是让她爬出了堆积如山的公文堆,直朝着右翼宫中供路希德休憩时待的中庭去了。
负责保护的亲卫队士兵不动声色地站在中庭入口附近,看到洁儿便即刻行了礼,接着让出一条路来。这么一来,路希德人肯定就待在这座庭园里面了。
「……陛下?」
洁儿一如马修斯的提示,在中庭找到了路希德。
舒爽宜人的季节已然造访王宫庭院。四处可见开出各色花朵的植物,同时耳边也可听见微微的鸟鸣。去年秋季如地毯般铺满了地面的枯叶,过了一个冬天也都已经回归大地,新生的草苗正探头窥探这个世界。
洁儿在茂密的野蔷薇彼方找到熟悉的一双长靴,于是出声叫唤:
「路希德——」
他正在睡觉。
洁儿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走到路希德的头侧附近坐了下来。她才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曾在这个地方和路希德起过争执。那时候她正掏出手帕,要帮路希德擦去沾到脸上的鸟粪。
其实当时就是因为欧露帕莉娜的问题弄得王宫有些不得安宁,也让她跟路希德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在此之前,洁儿和路希德总是同房共寝,也就是在那时候让洁儿开始渐渐得一个人睡了。
然而,欧露帕莉娜离开了王宫。这么一来,路希德终于不用再来回奔波于洁儿和侧妃的寝室之间了……然而,他却没有因此而回来和洁儿同床。关于这件事,那些消息灵通的侍女说,路希德会将长椅搬进自己的办公室睡觉,也会在马修斯的房里喝得烂醉而眠,甚至将自己的厕所改装成他觉得舒服的地方……总之,没有回来与洁儿共枕的理由多得不胜枚举。
(竟然要挑这种地方睡午觉,那干嘛不回来跟我一起睡嘛……)
洁儿看着路希德,他像个吃饱的孩子熟睡地发出鼾声。
这是她熟悉的脸庞,有着深邃的五官轮廓和一头深色的头发;脸上的肤色晒成了很浅的褐色,加上一对没有任何防备微微张开的嘴唇。而他那大大的掌心就横放在那张脸的旁边。
(我应该自己跟他说吗?像是,你要不要再回来跟我一起睡之类的……)
呜哇——洁儿在脑中发出一声羞愧的惨叫,赶忙甩动自己的脑袋。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样讲太不成体统了……)
虽说她跟路希德是夫妇,但由妻子对丈夫说出『要不要一起睡』,总是有点奇怪。
洁儿坐在路希德脑袋边,一下脸红一下脸绿地非常忙碌。就在这时候,路希德发出了几声梦呓,接着忽然啪地睁开眼睛。
「——呜哇!」他吓得猛然坐起身子,「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喔,那是因为——那个……」
洁儿开口的同时才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对了,她其实不是为了要求路希德回寝室跟她共枕而来的。
「对了!对呀——路希德,我是为了所罗门·索克的事情来找你的!」
她想起本来的目的,这才又恢复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说出这段话的同时,音量却比原来高出了几倍。
「咦?」
「我听说他向你提出了陈情书。而且,我还听说你亲自去探望他……」
「喔,是这件事呀。」
路希德忍住了一个呵欠,大大地伸了伸懒腰。
「我不是去探望他的。我是去看你所施的魔法留下了什么样的成效。」
「我的……魔法?」
「对呀——就是那个卡牌工会的事。」
路希德直视着洁儿的眼睛说:
「我看了马修斯提出的报告,报告上写到,就在我们被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星教会似乎是决定就此不再没收卡牌了。
我试着寻找令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但找不出有任何受到压力的迹象。你既没有用所罗门的事威胁星教会,卡牌工会也没有向教会靠拢。然而,在不知不觉中,教会方面的新税提议却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洁儿,你到底施了什么样的魔法!」
洁儿点点头——确实,对于卡牌新税的问题,她有偷偷打出一个策略。而路希德看到这个策略奏效,想确认这起骚动是不是真的落幕,因而派马修斯驾马车出城到街坊察看。
「面包屋旁一如往常地正在聚赌。但门口已经没有星教会的圣职者监看,当然也没有卡牌被没收……
这么棘手的问题——洁儿,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把它解决掉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方式。」
洁儿缓缓地屈起膝盖,双手环抱。
「我们不能再跟星教会发生冲突,却又不能放任这个问题不管;你之前才好不容易抚平了南方诸侯和北方部族之间的嫌隙,我们不能再树立更多敌人。若是国内政局遭到外人分化,政府和星教会之间的关系又处于对立的情况,这会让人民心里产生不信任感。所以我用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解决星教会这边的问题。」
洁儿带着恶作剧般的表情说:
「我向出售卡牌的商人做出了一个提议——在出售时预先抽掉其中的一张卡牌。」
「抽掉其中一张卡牌?」
「路希德,你知道卡牌游戏是用印有九十九位圣人画像的卡牌设计出来的,而简单的游戏方式只用到数字最小的十一张卡牌,对吗?」
路希德默默地点点头。
小孩子玩卡牌只需要用到数字最小的十一张,但若是赌博的话就必须使用九十九张一套的整副卡牌。其实代表数字较小的十一位圣人原本被人们当成赌博之神崇拜,也因为这种规则而被现今忽略了。
接受高额赌金的赌场(通常在面包店二楼,在赌徒之间以『面包店隔壁』作为暗语),因为害怕有人作弊,因此多半都会使用新的卡牌。
而洁儿则特地要卡牌商人从这些新品卡牌中抽掉一张。
「那么新牌抽掉一张之后会怎么样呢?」
「差了一张牌当然没办法用在博奕上了。当然,也不可能拿来游戏……啊!」路希德似乎这才意会到洁儿这么做的用意,「我知道了!你特地抽掉一张牌,为的是要让卡牌失去价值!」
(没错。)
听到路希德答出她这么做的用意,洁儿对他投以一个微笑。
一如路希德做出的结论,九十九张一组的卡牌若是缺了一张,就会失去商品价值。因此,就算星教会没收,想经由地下管道卖出去也没人会买。
如此一来,星教会只能以非常便宜的价格脱手了。
然而,利用便宜的价格买回来的卡牌商店手中却拥有卖出前抽出来的那一张卡牌,因此可以凑成一组完整的商品贩卖。
星教会就算知道卡牌商店做了这样的手脚,却也只能束手无策。
同时,如果没收回来的卡牌只能用非常廉价的方式卖出,那么没收的动作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加上卡牌对星教会来说没有利用价值,新税对他们来说自然也就失去了重要性。而教会不再追究新税问题,卡牌重新出现在街坊巷弄之间,酒吧、闹区跟赌场也都恢复了繁华的光景。
对洁儿来说只是叫卡牌商店抽掉一张牌而已,没有对星教会施压,也没有遭致任何人的责难。
「你会不会太厉害啦?」
路希德忍不住吐出了惊讶和感叹的语气:
「我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手!」
「这其实也是苦肉计啦。因为我们根本没时间去处理这件事了。」
这时候,洁儿反过来把自己心里的疑问反过来抛向路希德。
「其实我所用的不过就是骗小孩的把戏。而星教会很有可能会有其他对策。所以,我想这个方法也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不过说到魔法——路希德,你才是用了魔法吧?」
「……我吗?」
洁儿像是一副急着想知道答案似的,揪起了路希德的胸口,「对呀!所罗门,索克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不管我怎么写信给他(洁儿虽然贵为王妃,但也不能亲自去会见犯人),或者祭出多少利益引诱他都没有用呢!」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非常了不起好吗!」
面对路希德迟迟没有开口,洁儿在焦虑之中一双眼眸紧紧扣着路希德的视线,「快告诉我啦!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他?」
「我没有说服他啦……」路希德显得一副非常困扰的模样搔着头,「我只是想说,你都被他掳走了,却还对他有这么正面的评价……我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去了一趟牢房。毕竟就是他强灌你毒药的,不管他写出什么样的陈情书,我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帮他减刑。」
「那……那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他回心转意的……?」
洁儿带着被挑起兴致的目光望着路希德,让路希德忍不住别开视线。
「我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我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写陈情书,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被流放到孤岛上去吧。结果他这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他没地方可以去……」
洁儿忍不住屏息。
「他说他就算减免刑责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写不写陈情书根本无关紧要了。」
唉呀……洁儿这才理解,同时忍不住发出叹息。
所罗门·索克是礼思齐伯爵的次子。他被过继到其他家庭成为养子。然而,寄养家庭却又生了儿子,让他没地方可以去所以成了星教会的圣职者。
虽说执行谋杀的人不是他,但他终究逃不过礼思齐伯爵夫人的谋杀罪名。因此,礼思齐伯爵当然也不可能收回这个儿子。而教廷也将他逐出教会了。
这么一来,他就一无所有了。
没有人等他回来,而他也无处可去。
这个男人,所罗门·索克于是陷入极度的孤独和绝望。这点对洁儿来说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不过既然如此……他到底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转变呢?)
「他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拒绝写陈情书,可是在跟你碰面之后却又改变心意……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没有啦……只是几句很简单的话——我没有特别说服他。只是他说他就算无罪开释也没地方可以去。而他又是无法继承爵位的家中次子;现在连星教会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他原本期望欧露帕莉娜能够成为我的宠妾,掌握权力,这么一来礼思齐伯爵也许会认同他,让他回归礼思齐伯爵家的名下,结果也落空了……听他说了这么一堆抱怨,我都听烦了,结果回了他几句……
我说——如果你想要爵位,那你根本搞错方向了。你该逢迎谄媚的对象不是礼思齐伯爵那个胖大叔,而是身为艾兹森王的我。还有,礼思齐伯爵身为长男,神气活现的,又有这么多孩子。你身为情妇的小孩,说什么都不可能继承伯爵的爵位。既然如此,那你干脆也别当圣职者了,来帮我立功就好啦。
这样的话,你只要帮我做那些你在各个星教会修道院做的事,不要多久我就可以像马修斯一样封你为准男爵,赐给你家姓,甚至可以帮你找个贵族千金当你的妻子;如果你要的不只是爵位,我还有北方想开垦却分身乏术的大片草原。你只要帮我开垦,收来的税就归你;我可以给你五年期间免税,你就深入恩帕利亚境内开拓你自己的领地好了。那些土地全部归你……
——就这样。」
「……你这么跟他说呀?」
如此荒谬的情况让洁儿听得瞠目结舌。路希德原以为会挨她的骂,所以——
「你不是说了吗?要派善于开垦荒地的人到恩帕利亚去……反正流放到只有湖泊沼泽的孤岛,跟流放到恩帕利亚也没什么两样呀?」
他一边为自己找足了藉口,一边接着说:
「话说,那家伙听了跟你的反应一样,好像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似的。所以我最后又补上了一句……」
「……你说了什么?」
听到洁儿追问,路希德便坦白地招了:
「我说,既然你想把你自己放弃掉,不想要了,那我要——给我!……就这样。」
「——!」
洁儿听到这句话,原本撑开的下巴这次更加远往下掉。
(什么……)
这个反应僵持了好几分钟,接着……
(对呀!就是这个!)
洁儿确信就是这句话撬开了所罗门的心房——这个固若金汤的要塞,不论洁儿使出什么样的怀柔政策都被他挡回来了。结果路希德却只用这么一句话就把所罗门的心打下来了。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不过也没有比这句话更强而有力了!)
洁儿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她万万没想到路希德竟也有这么令人出乎意料的面貌……或者说,她在路希德身上看到一个男人竟可以天真到这种程度。
路希德说出这句话的背后应该没有太深刻的意涵。然而,这才恐怖。洁儿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吐出如此强而有力的游说利器。
若是他能用如此天真的一面笼络更多其他人才,那么他绝对可以称得上一个充满魅力的国君。
(原来如此……所罗门被路希德这句话骗得心荡神驰,马上就送上了陈情书……真厉害,也许路希德根本不只是一个善于打仗的君王,还可以靠那张嘴骗到很多不得了的东西……)
若要说他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他如此高超的哄骗技术从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他的异性关系上。
当然,洁儿是从来都没有听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用反射神经说出这种话,并非发自内心这么想,这终究还是属于他的能力。这点是无庸置疑的。而这样的人……
(真是个可怕到极点的爱情骗子!)
洁儿的双手在袖口中暗自握拳。唯独面对天真无邪的人,她没有任何攻略的办法。接下来只能祈祷路希德这种适合当个爱情骗子的天赋不是只针对男人了。
「那么你是已经决定要将所罗门派往恩帕利亚罗?他在开垦葡萄园方面也有相当出色的成绩。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接下来就等你的研究成果出来,一切就万无一失了。毕竟恩帕利亚一带不适合放牧—辛苦开垦的葡萄园,若是不能收获就没有意义了。」
「是呀,确实是。」
看到路希德笑了,洁儿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但却在这时候和路希德的目光对上——
(哇——)
她竟慌张地赶紧别开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洁儿早就看惯了他那张脸了,但这时候跟他四目交会竟然会让她觉得莫名尴尬。
「啊,对了,关于这件事——就是你之前带回来的土,我试着研究了一下,不论什么样的植物都没办法好好生长;该说是根没办法附着吗?我总觉得这土好像酸酸的……」
「——酸酸的?土吗?」
「对,我听说过土壤若是强酸性,作物就没办法好好生长。」
就洁儿猜想,应该是因为恩帕利亚一带的土质是火山地形沉积下来形成的。自古以来艾兹森境内素有火之国的称号。而北方的草原地带几乎都是这样的沉积地形,因此不利于农地开发。
「这么一来,那个地区就真的很难开发利用了。」
路希德用两只指头掐着自己的下颚陷入沉思。这让洁儿看了松一口气。
因为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总可以让自己的目光紧扣在对方身上,不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但若是谈论到公务之外的话题,她就没办法这么做了。尤其是路希德似乎会在这时候看透她的心绪,眼神非常热情地直视着她,让她有时候会忍不住觉得羞怯。
这人在这方面的表现实在太过率直而自然了。洁儿无法像他那样,用坦率而不设防的眼睛看人。
「不过这个问题先不谈,星教会大概也不会愿意让所罗门犯下的罪行曝光。所以卡牌新税不了了之的问题,他们也不会回头来追究了;礼思齐伯爵现在是要他暂时待在家里反省,但之后有机会还是要让他回到宫廷里来。加上欧露帕莉娜现在对外也宣称是进了修道院成为修女……说真的,我们也真是焦头烂额地忙了好一阵子了呢。」
路希德的语气像是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似的,洁儿回应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思索着……
的确,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应该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然而,问题的根源却还是没有全部摘除。毕竟事件的核心人物,那个假冒欧露帕莉娜的『乌兰加』现在人还在逃。她肯定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谍报员。就算艾兹森公国的骑士们再怎么优秀,恐怕也不容易将她逮捕归案。
至于那个躲在事件背后暗地里操弄一切的幕后黑手,五城市的佣兵团团长,艾克兰·高格里(这八成是假名)现在也不知去向。
基本上一支佣兵部队中混入许多国籍的战士是常有的事。而礼思齐伯爵则是相信了艾克兰在某位侯爵名下立下的功绩;加上又有那名伯爵的推荐信函,于是让他当上了佣兵团长。这个艾克兰同时带来了数十名强悍的佣兵部下,为了避免纷争,拉歇尔·杭恩于是退居副队长之职。
然而,这个推荐信函是伪造的,这点在马修斯的调查之下已经得到证实。换句话说,他真正的来历已经无从得知了。
消失的佣兵团长——这人率队进行一场完全没有胜算的突袭作战,却在追兵赶来之前遁走。这绝不是一般佣兵会做的事。
(这人肯定是事件背后的幕后黑手,不会错了。)
对此,洁儿和路希德都深信不疑。
艾克兰和乌兰加之间的合作关系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了。从艾克兰这人形似帕尔梅尼亚人的轮廓,加上他意图将这起事件嫁祸给奥兹马尼亚的行为模式来看,在他背后肯定还有另一个国家的影子。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神!』
时至今日,乌兰加那如鬼魅般凶狠的表情还深深烙印在洁儿的脑海中。这个女孩非常执着于『神』这个词汇。
乌兰加消失之后,有关她真实身分的真相也就此遁入了黑暗之中。事件过后,礼思齐伯爵曾经有提起过,妻子怀了欧露帕莉娜时曾对他提过,腹中的孩子可能是双胞胎。
但自古以来双胞胎就常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因为双胞胎同时健康出世的情况并不多见,而怀胎的母亲又容易因为难产而丧命,所以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因此,洁儿曾经听闻,助产妇人有可能会把双胞胎的其中一人处理掉,当作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生过。
若是欧露帕莉娜的双胞胎姊妹因为某些缘故而得以活命,长大以后誓言要对欧露帕莉娜复仇的话……
(可是,若要将这样的因缘解释成乌兰加和艾克兰是如何邂逅,并且协助他成事的理由也未免太过牵强……)
而且她最后还丢下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再见了,洁儿——被选上的孩子!』
洁儿冷不防地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呢?洁儿总觉得这句话并非在说她被蜜瑟罗黛选上的情况。果真如此,那么乌兰加到底在说她被谁选上了呢?
(该不会……是格列凡吧……?)
洁儿忽然感到脑袋一阵抽痛,无法继续思考。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为什么乌兰加会知道格列凡的事?
无法解明的问题太多……乌兰加为何如此拘泥于『神』这个词汇?还有名字……这么说来路希德的表姊雅薇赛娜也一直很想知道洁儿真正的名字。
名字……
名字——
还有,藏着许多谜团的『双胞胎』……
跟『神』。
(头好晕……)
洁儿彷佛觉得这个复杂的谜题就要解开了。她忘我地圆睁着双眸,死盯前方的一个角落。
「——喂!」
路希德抓住洁儿的肩膀,让她猛然回神。
「啊……」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路希德的面容就贴在她的眼前,两眼直视着她。
「该不会之前的东莨菪药水遗留有后遗症吧……」
「不、不是啦……」
她赶紧眨了眨眼睛,然后佯装出没事般地摇摇头。
「没事,东莨菪的药效已经完全退掉了——只是……」
「只是怎么样?」
「我只是对于一切是不是可以就此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感到不安……」
路希德瞪大了眼睛。当他出现这样的表情,原本就很圆很大的眼睛又会比原来大上一圈。
「原来的样子……对耶。」路希德说。
为了能让路希德安心,洁儿扬起了嘴角露出笑容。她同时也暗自祈祷着,祈祷这样的表情能变成路希德眼中的笑容。
她想笑,想对着路希德笑。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对呀。」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间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呢。」洁儿带着深切的感慨说:「我跟你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远呢。」
「对呀。」
「毕竟我们之前也从没有分房睡过。」
「对、对呀……」
「这段时间之中,你每天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又做了什么事,我都很想知道。可是又不敢问身边的侍女……」
洁儿以非常流利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让路希德连忙眨了眨眼睛,「呜、喔……这、这样啊……」
「总觉得一直心神不宁。明明一个人的时候就过得比较轻松,但那段时间的感觉又跟待在北塔的时候不太一样;尤其是你跟那个欧露帕莉娜——不对,应该说是那个女间谍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不自在……」
「——咦……?」
路希德听了露出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赶忙别过头喃喃地应了几声:
「这、样啊……那、那……那个……抱、抱歉……」
「不会啦……这又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单方面觉得自己的心静不下来而已。」
(……嗯?)
洁儿每开口说一句话,就觉得自己的心灵彷佛要破茧而出。这种莫名的焦虑让她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讲话的速度。
「那是我自己要觉得在意的……可是……」
——唉呀,我到底在说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样……然而,洁儿的嘴就好像滚下山的皮球,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了。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晚上我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的时候,非常不可思议地会一直想着你的事。而且每当听到身边的侍女们提起关于你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就会好生气,气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
好想见你,那种感觉好辛苦……」
洁儿抬头,看到路希德凝望着她的眼神一片茫然。
「啊……」
路希德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那双如栗子一般大的眼眸大大地瞠开,眼眶下缘像是哭过一般呈现红斑。这是路希德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
「那、那个……」
洁儿看到他僵硬紧张的反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传染而显得不知所措。
她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身子也完全不听使唤地僵直在原地。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像是犯人一样可疑的举动呢?这不像我呀……洁儿只是因为路希德表现得好像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所以她想告诉他,身体已经好了要他不用担心。可是当她想表现出笑容,一颗心却同时像是忽然从笼子里挣脱了似的,带着满满的情感宣泄出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
想说的话不断冒出来朝着路希德飞去。
「那个,我觉得自己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变得非常奇怪。」
洁儿说话的同时,一对眼睑眨呀眨地,摆动的速度足足有平常的好几倍快。
「对、对呀。」
路希德带着些许怯懦的反应表示赞同。
这让洁儿显得有些不快。
确实,她是觉得自己变得很怪,但她所说的话却不是如此。那些全都是她心里真切的感受。
因此,洁儿开口了。带着有些像是要吵架的语气——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咦?啊、嗯……」
「这样的话,那你是不是该回来和我同房了?」
「啊!?」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到同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吧!」
听到洁儿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路希德的脸庞就好像烧滚了水的锅子,红通通地冒出热气。
「你、你……你你你……你到底从刚刚……开始就、就——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啦!」
洁儿哼地一声别过头去,「才不是没头没脑的呢!我就是要跟在你的身边才会正常嘛!」
话才说一半,路希德便完全吓傻了。洁儿才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没有。她说的话没有半句是不对的。
「你、你说你要……跟在我身边……」
「就是这样!要是我不待在你的身边……又会有其他女人出现了!我才不要!」
「咦咦咦咦咦~~」
一直到这一刻,路希德回话的方式也变得不正常了。但洁儿没理他,接着又继续说:
「还不只其他女人不行!谁都不可以!对了,虽然这跟以前一样,我是为了要保护你,不要让其他人接近你才要跟在你身边的,但也不只是这样!我就是、我就是——」
她在紊乱的思绪中拚命地找出适切的言词:
「我就是想待在你的身边嘛!路希德!」
洁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点点……再多说一点点,我就可以找到适合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啊!)
洁儿望向路希德。她感觉到路希德屏息的反应,同时听他唉了一声:「洁儿……」
「路希德,我比任何人更想待在你的身边,想看着你。因为我——我想……」
——我想……接下来呢?我该怎么说才可以最贴切地表现出我的想法?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才可以让他明白呢?
——对了!
洁儿想到了。
她想到一个非常完美的词汇,能够传达她的情感。而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我想『管理』你!」
说完的瞬间,洁儿觉得心里顿时吹起了一阵凉爽的风。
「……咦?」
路希德茫茫然地应了一声。仔细一看,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紧张的样子,而是肌肉松弛的,整个人傻住了的反应。
但相较于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方才一直梗在洁儿胸口的东西忽然消失而变得舒畅。
(对了!就是管理!)
——这真是精确到不能再精确的词汇!之前,光是欧露帕莉娜待在路希德身边,洁儿就觉得焦躁不安。她想跟路希德碰面却无法如愿。然而,这都是因为她没办法管好路希德的缘故!因为她没办法确切地掌握路希德的每一个行动!
洁儿带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说:
「对!管理!就是管理!唉呀!我一直想表现这样的感受!总算是找到确切的词汇了!呼……」
「呼你个头啦!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就像是眼睛呈现晕眩螺旋的蜻蜓,身体摇晃着忍不住用手撑住地面。
「还不是因为你没事就会被刺客袭击!会被怪女人当成目标,还会被中年大叔缠上!让人一点都不能大意!经过这次事件我非常确信!一定要有个人来管理你!不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会觉得不踏实啦!」
说完,她望向路希德表情显得非常不悦的脸庞。
「路希德?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
洁儿担心地伸出手,却被路希德猛力地拨开。这般冷淡的态度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干嘛这样?很乱来耶。」
「到底是谁乱来了呀!你、你——你要管理谁?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就是这样吗!你也是因为同意我的想法,所以才一直等到最后我把话说完的呀?」
他在这个帕尔梅尼亚宫廷当中,使用的是『基摩·帕帕拉奇』这个名字。他拥有伯爵之名。但这个伯爵之名不过是血缘在好几代之前便已经断绝的家系,由国王赐给他的。因为他是国王索尔塔克一世的独生女——梅莉露萝丝钟爱的人,传闻还曾经是梅莉露萝丝公主头号夫婿人选。
在这里之所以会用『曾经』这样的方式形容有其原因——两年前,梅莉露萝丝公主嫁给艾兹森公国的路希德王为妻。作为他国国君的妻子,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夫婿的人选——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词。
其实,嫁进艾兹森公国的,并不是梅莉露萝丝公主。帕尔梅尼亚国王溺爱其女,不希望这颗掌上明珠被区区一个公国夺走,于是使用了苦肉计为梅莉露萝丝公主准备了一个替身。
最后嫁给路希德的人其实是花街里的娼妇安迪鲁之女。
而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公主,现在还在这座王宫之中。
她被幽禁在王宫深处。如同已死之人,谁也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座庭院是梅莉露萝丝公主殿下唯一的休憩场所。殿下最近也请来她所喜爱的画家在这里为她绘制肖像。你要成为这里的侍女,要记住这点。」
「是,艾克兰。」
乌兰加脸颊微微泛红地点了头。
回想之前的状况,乌兰加觉得可以像现在这样待在他身边根本就好像做梦一样。她怎么也没想到被路希德追缉逃亡的自己,竟得以被艾克兰即时救起,藏匿起来。
「我听说『墓园』派了一名『幽灵』潜伏在佣兵团里,将在需要时煽动这支佣兵部队滋事,藉此陷害礼思齐伯爵。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执行这个任务。」
「我算是跟艾兹森公国有着小小的缘分吧。」
艾克兰绽放出如花般的微笑说:
「你做得很好喔,乌兰加。幽灵出了墓园通常都必须单独行动,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独自将那个洁菈萝娣逼到这种程度。」
她猛摇着头,「不,我在最后关头疏忽大意了……对不起,艾克兰,我没帮到你的忙。」
「已经够了。你不是被抛弃的棋子,乌兰加。逃跑并非耻辱。而且墓园的事情没有泄漏出去;也没人知道你是欧露帕莉娜的双胞胎姐姐。我们存在的意义,以及我们的志向是他们那些普通人无法料想得到的。」
是啊……乌兰加静静地站在一旁回了话。
「话说,你对你的复仇成果还满意吗?」艾克兰瞄了乌兰加一眼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乌兰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复仇……确实,若要形容她心里埋藏的那种情绪,『复仇』的确是最贴切的词汇。
乌兰加和欧露帕莉娜是一对双胞胎。然而,在伯爵家的传统及父母亲的考量之下,她出生之后便随即遭到遗弃……她是不被需要的,不该被生下来的人。
然而,作为帮她们接生的助产妇人,其实是因袭古老传统,与黑暗世界有所牵连的女巫。包含这名女巫在内的一群人至今仍崇拜着已然成为禁忌的古老原民信仰,因此不能公然挂牌工作。因为星教会的受洗者禁止雇用这些拥有原民信仰的人士。
然而,以助产妇人为职的女性却有相当大的比例都是这种古老原民信仰的女巫。她们会自愿代为处理遭雇主遗弃的多胎婴儿;如果是关系到继承家业的男孩,即使是双胞胎、三胞胎都会照样留下来养育,但若是女孩则都会被秘密地处理掉。因此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迷信,所有双胞胎姊妹之中必有一人将成为魔女。
乌兰加待在『墓园』时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
她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是贵族。而说到墓园的幽灵,据说和知名的古老神只同名的长老只收留具有利用价值的孩子。这么说来,乌兰加一定拥有非常显赫的家世,或者崇高的地位才对。
据说多胞胎在怀孕时就已经可以知道孕妇肚子里的小孩不只一个,而孕妇本身一定也会知道。因为可以听见两个婴儿出生时的哭声。因此,就算世上没有人知道,乌兰加的母亲一定也知道她出生了。
要怎样才能重新回到自己家的名下呢?
乌兰加把墓园当作是自己的故乡;她对艾克兰亦怀有倾慕之情。因此,她不得不把这样的想法层层包裹之后埋藏在心底,却无法不去猜想。艾兹森公国有位名叫礼思齐的伯爵,家中据说有很多小孩。因此,若是她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应该不会受到欢迎吧。
而且这点姑且不提,依照墓园为她拟定的计划,顶替她的双胞胎妹妹才是最恰当的做法。因为这么做既可以为墓园做出贡献,自己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家族行列。
……可怜的欧露帕莉娜。乌兰加不清楚墓园的长老们后来究竟如何处置她。但就算问了大概也没有用吧。而且,长老们若是判断她还有利用价值,现在一定正在重新教育她。因为对于长老们而言,封印人们的记忆,删除记忆是轻而易举的事。因此,此时她很可能可以好好地活着,并且拥有别的人生;不是作为欧露帕莉娜,而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而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顶替欧露帕莉娜这件事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就亲生母亲也没对乌兰加起过疑心,一直将她视为欧露帕莉娜本人。或许是因为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欧露帕莉娜本人,所有的家族亲戚以及仆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了刚从修道院回来的乌兰加,对她的真实身分没有丝毫怀疑。
乌兰加对此大失所望。原本以为,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定会看穿她的伪装身分,看来是她错了。
原来自己对母亲这个存在抱持着太过美好的幻想。不,她也很向往拥有真正的家人。但是礼思齐伯爵一家绝对称不上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兄弟间毫无手足之情,向来各自行动,父亲一副理所当然地在外头纳妾。虽然说这是贵族家庭历来的相处模式,乌兰加心里依旧难以接受。
与他们相较起来,墓园里的幽灵们之间的牵绊反而更加坚定深刻不是吗?至少,『没用的人』是用满满的爱扶养他们长大的。
即使内心充满怀念,乌兰加肩负的任务可不只是顶替欧露帕莉娜而已。从此刻开始,她必须在不让父亲察觉的状况下,悄悄煽动父亲的野心,从内部分裂艾兹森,这才是乌兰加真正的使命。被赋予如此重要的工作,对年方十七的女孩而言未免太过沉重,但乌兰加对自己充满信心。为了达成这项使命,她接受了充分的教育及训练。如果在这一步失败,乌兰加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灭,就像她这个人从来就不曾来到这世上。她用尽手段都要全力避免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利用生父礼思齐伯爵为自己铺路,乌兰加潜入路希德的后宫的准备完成了。碰巧又遇上了梅莉露萝丝王妃要为王甄选侧室,乌兰加于是搭上了这趟顺风车。
负责联络南方贵族及地方望族的工作就交由同父异母的哥哥所罗门处理。『墓园』已经准备好计划所需的每一颗棋子,甚至保证可以在有状况发生时随时救出乌兰加。或许就连这次招募王侧妃的情况,也在『墓园』的掌握之中。
对礼思齐伯爵家怀有强烈的恨意的所罗门,很轻易地就对拥有同样血缘的乌兰加解除戒心。而乌兰加对同样渴望家庭温暖的所罗门也抱以同情。头脑灵犀的所罗门给了乌兰加非常大的助力,很快地筹措了乌兰加需要的人才和资金。
乌兰加并未告知所罗门有关『墓园』的事。她知道让所罗门打从心底信赖的仅仅是被家人抛弃的其中一个双胞胎女儿——乌兰加。因此,假使所罗门知道她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暗地里运作,思虑周密的他一定会产生戒心。而现在的他就是以为这不过只是一个肤浅女孩的野心,才愿意倾力相助的。他想利用乌兰加进入艾兹森公国的政治核心,藉此得到礼思齐伯爵家的认同。
然而,理应万无一失地顺利推展的计划,竟在她进宫之后便马上出现阻碍。王妃梅莉露萝丝开始对她投以怀疑的眼光。
接着,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有天,她的母亲礼思齐伯爵夫人忽然瞒着丈夫来到王都,朝着她大声咒骂:
『你是假冒的!你不是我的欧露帕莉娜!』
不知道母亲究竟为何如此肯定她绝不是欧露帕莉娜。但不论乌兰加如何掩饰,或者询问母亲为何会这么说,顽固的母亲却怎么也不肯回答。她只好搬出其他的想法——告诉母亲,她是她真正的女儿。
然而,乌兰加这么做却没能在母亲身上得到她所预期的反应。母亲哭着质问她欧露帕莉娜的行踪,并且大骂乌兰加。
『把欧露帕莉娜还给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我不知道!你以礼思齐伯爵家的名字招摇撞骗!你怂恿我的丈夫积极从政!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快点从我们身边消失!快点把我的欧露帕莉娜还给我!』
听到母亲连声呼唤欧露帕莉娜的名字,乌兰加看着她,整个人傻住了。
——我也是你的女儿呀!
这般激动的情绪乘着血潮快速在她体内流窜着。
——我也是你的女儿不是吗!我没有你给的名字,我从没有让你呼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抱在怀里……但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我跟欧露帕莉娜一样都是从你的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呀!而且我还更早来到这个世上!
——但你却只把欧露帕莉娜当成你的女儿吗!就因为双胞胎不吉利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迷信、是贵族家的传统,所以你在怀孕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感觉到肚子里怀有两个孩子了,却把自己生下来的女儿当作从没有出生过吗!
——虽然你有两个女儿,但对我来说母亲却只有你一个!所以我才会千里迢迢回到家里!就算这一切是为了成就墓园的阴谋,但只要我为国王陛下生下继承人,为礼思齐伯爵争取到了名誉,我以为你就会需要我了——我以为你就会需要我了!
(我被遗弃了!)
微微的憧憬要改变成强烈的杀意不需要多久时间。而礼思齐伯爵夫人既然要不回女儿,便打算即刻进宫要求王主持公道。
——既然你不爱我,你就不是我的母亲!
——我所拥有的只有『墓园』,只有艾克兰。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真正的家人是人们最温暖最美丽的归处……这不过是我脑中的理想!我所做的一场梦!
乌兰加冷酷无情地要求瑟雷斯协助杀害礼思齐伯爵夫人的计划。她一直到最后都不明白,母亲为何可以看穿她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但她心想,接下来也不会有机会开口问了。
城里若是出现可疑的尸体绝不是可喜之事。但这一切都还在乌兰加的预期内。
『墓园』交付给乌兰加的任务依旧顺利进行。她没忘记要设法让路希德喝下稀释过的东莨菪药水,从他口中问出了国家机密,并回报『墓园』。
她要问出所有可能得到的机密,并且设法让艾兹森的政体崩解。这是『墓园』的意志,也是『墓园』的客户祈求的结果;可以的话这种撕裂艾兹森政体的情况持续得越久越好,越巧妙越好。
然而,母亲死后乌兰加一度以为危机解除,但新的难题却又再度出现。
艾兹森的王妃梅莉露萝丝从前就对乌兰加投以怀疑的眼光,并且派出密探调查她。这点乌兰加早就察觉到了。
梅莉露萝丝拥有一个影子——吉奇·巴隆在暗地里替她办事。他是优秀的派搏特密探。任由这个情况持续下去,也许真有一天乌兰加跟墓园之间的牵连会被揭穿。
乌兰加早已从路希德口中得知梅莉露萝丝王妃是帕尔梅尼亚送来的冒牌货,于是她马上改变计划。
她谋划了一场戏——王妃因为嫉妒而发狂,奔出王宫,却不幸地遭到盗贼拦路袭击,因而就此失踪……
乌兰加让冒充梅莉露萝丝的洁儿喝下了和路希德同样的一种药,想问出她的真实身分,然后杀了她。之后再将现场布置成遭强盗袭击而遇刺的情况也不迟。
然而,她——洁菈萝娣脱口说出的内容却充满了冲击性。这内容太过耸动,因此乌兰加决定忘掉有关她这个人最重要的情报——她真正的名字。
——这人到底是谁?来自何方?又为何而存在于这个世上……这位和乌兰加同样取代他人身分而活的艾兹森王妃竟非『幽灵』。她不是出自『墓园』的同胞姊妹。
(这人到底和梅莉露萝丝相像到什么程度?)
乌兰加以艾克兰亲人的名义而特准进入艾斯帕尔达王宫。这是只有极少数非相关人士能够踏入的内宫深处。乌兰加踩进了这座宫殿,心里雀跃无比。
结果,她没能让艾兹森公国的政局分裂而崩解。她的计划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被那个冒牌的王妃和呆头王化解了。她没想到当时下的药量竟然无法置洁儿于死地。也没想到这个艾兹森王竟有这种程度的能耐。老实说,她真的非常惊讶。
那两人之间有着他们无法想像的深厚羁绊。也因为有这样稳固的羁绊,他们才能协力化解这次艾兹森公国面临的危机。
(真是讽刺。没想到帕尔梅尼亚送入艾兹森公国的冒牌公主竟成了威胁帕尔梅尼亚的最大敌人。)
至于乌兰加最感兴趣的,还是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心里究竟怎么想。据说在艾兹森王路希德被送来帕尔梅尼亚当作人质的时候,梅莉露萝丝和他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他们许下了婚约。但数年之后,当路希德成功自父亲手中夺去了王之位,依约前来迎接梅莉露萝丝公主时,她为何会对此感到嫌恶?还是她其实是想跟路希德一起走,但是她的父亲索尔塔克王不能认同她爱上了艾兹森王这件事……这么说来,索尔塔克王因为太深爱他已故的王妃,玛丽·希蕾,因此也跟着溺爱着这个和母亲如出一辙的女儿。
(我想亲眼看看这位公主。看到她,我就可以知道那个冒牌货跟这位梅莉露萝丝公主究竟有多么相像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知道她的真正身分;同时也可以推测出,她不过是一个娼妇所生的女儿,却为何会拥有如此丰厚的知识……)
艾克兰说的,乌兰加的『复仇』已经大致结束。礼思齐伯爵家的人免不了受到申诫处分。而面对这个不打算接纳她的家族,乌兰加没有任何留恋。
她现在只对梅莉露萝丝公主……还有那个女人感兴趣。
「美丽的妖精女王,我的银公主殿下。您忠实的仆人·艾克兰参见。」
艾克兰感受到,在一座设计宛如精致鸟笼般的凉亭中有人在活动的气息,即刻屈膝跪地。这里离凉亭还有一段距离,然而艾克兰却在这时候下跪,代表凉亭里的人身分非常尊贵;若是贸然靠近,也许会因为亵渎的罪名而被斩首。
乌兰加虽然没听见声音,但也跟着拉起裙摆,双手交叠于胸跪了下来。
「……过来吧。」
凉亭那头传来了应许的叫唤声。乌兰加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人的声音无论音质或音频高低都和那个女人一样。她和凉亭中的人有同样的容貌,因此骨架应该也非常相似;虽然声音不见得不一样,可是……
乌兰加跟在艾克兰身后走向梅莉露萝丝的凉亭。这座凉亭中摆设了历史悠久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石椅上。他是一位画家。大概就是艾克兰提到过的,公主喜爱的那位画家吧。
这位画家非常年轻。他稀奇地拥有一头闪耀着碧色光泽的黑发,和一双深绿色的眼眸。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以一位能够得到公主的青睐,可以出入这座宫殿的男子来说有点太过年轻。因此他肯定是某个知名工坊的超级新人,或者是近期内风靡了贵族沙龙的其中一位天才画家吧。
梅莉露萝丝公主从沾着露水的草木中摘下了心仪的花朵,和小鸟一同歌唱。而青年画家一手专注地拿笔为她描绘肖像,另一手则捧着素烧制成的陶瓷调色盘。调色盘上摆着用油调和了各种矿石和植物色素的着色颜料。
这时候,梅莉露萝丝公主开了口:
「好久没见你来了,艾克兰。另外一位也请把头抬起来吧,在这里不需要感觉到拘束。」
她的声音像是乌兰加头顶上摇晃的一只银色铃铛。乌兰加缓缓抬起头,近距离注视着这位公主的容貌。
乌兰加这回已经不再觉得惊讶了。因为眼前的梅莉露萝丝公主,容貌正如她所猜想的,和那个破坏掉她设局阴谋的冒牌公主一模一样。
(没想到真的是如此相像。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乌兰加心想,与其说『相像』,不如说梅莉露萝丝和洁儿之间存在着深厚的血缘关系。
「呀,没想到这里竟有山葡萄成熟了,好像很好吃呢。」
这位公主明明就站在一名年轻男子的身边,却似乎当他全然不存在似的,伸手摘下一颗庭园中的葡萄便放入了口中。
「好好吃喔。」
(她……看起来就好像一只美丽的鸟儿摘下树上的果实似的……)
乌兰加彷佛正目睹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一般,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位梅莉露萝丝公主。
忽然间,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因而转头过来,一双眼眸和她目光交会,同时展露了如蒲公英迎风飘散般的轻盈微笑。
「艾克兰的朋友,你不要觉得惊讶喔。我只能吃长在这里的东西,只能吃活着的东西。」
(活着的……东西?)
乌兰加即刻明白她所指的是垂在树上的花和果实。
(这人真是不可思议……)
若要问那个冒牌公主和眼前这位梅莉露萝丝在印象上有什么区别,乌兰加会说,这位梅莉露萝丝公主一点都不像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个冒牌公主身上没有这般遗世独立的氛围。她在冰冷的美貌之下拥有一副聪颖的脑袋,但却也是这一副脑袋让她给人一种执着于『生命』的感受。
然而这个梅莉露萝丝公主不一样。她的眼中目空一切,声音似乎也传不进她的耳里。看在旁人眼中,所有映入她眼帘的事物就好像被排拒在她的意识之外。
艾克兰称她为妖精女王,这真是非常贴切的方式。因为她不是人,而是误入人间,被关进了人世中的美丽『妖精』。
梅莉露萝丝又摘下一颗葡萄,接着说:
「你到他的国家去了呀,艾克兰?」
「是。」艾克兰点点头。
公主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艾兹森王·路希德。
此时这个『他』被梅莉露萝丝公主亲昵地呼唤着。
「『他』还好吗?跟我的替身处得好吗?」
「我身边的这个人——她叫做乌兰加——她在艾兹森王身边近距离和他相处过,说艾兹森王似乎是过得还不错吧。」
「这样啊……」
梅莉露萝丝公主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彷佛忆起了什么重要的回忆似的,缓缓走向年轻画家的身边。她看了看立在画架上的画板,不动声色地拾起了一旁的匕首。
(——啊!)
乌兰加差点喊出了声。那张画板上栩栩如生地描绘着梅莉露萝丝拨弄着花的肖像,此时划上了一道丑陋的刀痕。
「重画吧。」
梅莉露萝丝公主面带微笑地对着年轻画家说。这声音若光从音质来看,听起来彷佛一次亲密的问候。
「这上面画的不是我呀……重画吧,洛黎恩·佛罗狄。」
「……是。」年轻画家面不改色地回话,看来似乎他的作品已经不只一次被这样糟蹋了。
梅莉露萝丝公主举起了沾着蓝色颜料的匕首,刀身上映出了她那双如蓝海般深邃的眼眸。
「艾克兰……」
她嗤嗤地发出笑声,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似的。
「我想写信给『他』,内容是——
『我还待在鸟笼之中,等待你实现我俩之间的约定……我爱你,路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