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留萌
自从东神乐逃走之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那一天,虽然我们被困在起火的住商大楼里面,但幸好消防队即时赶到并展开了灭火工作&救援行动,所以我们还是从大楼的火灾中平安生还了。
也多亏了小十胜,我们女孩子全都毫发无伤。
可是,小十胜遭到东神乐攻击,现在大腿重伤未愈,只能撑着拐杖来上学。
在警车赶来之前,东神乐就从大楼的紧急逃生梯逃走了。虽然现在还没能逮捕到他,但是他至今所犯下的罪行已经公诸于世了。
现在,不管是电视、报纸还是网路等等各家新闻媒体,全都在竞相报导这个高中二年级的连续杀人犯。
人家开始怀念起像是艺人的外遇八卦,或是在外国球团中大放异彩的足球选手这类的新闻了。现在每天都可以在谈话节目里看到东神乐被打上马赛克后的照片,还有千惠里高中的外观模样。有一次还听到了东神乐妈妈透过家门口的对讲机,以嫌疑犯母亲的身分向被害者家属泣不成声地道歉,当下听得人家的胸口隐隐作痛,同时也想到了东神乐妈妈亲手做的美味蛋糕。
我们学校的校长好像觉得自己很倒霉。
因为东神乐转来之后也才过了两个礼拜而已,我们学校却就因此变成了连续杀人犯的母校。
成为媒体众矢之的的校长,在全校集会上大力宣导着生命的重要性。由于这次的杀人犯就近在咫尺,所以人家觉得全校所有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虽然人家、闪亮亮以及前方本来就很有名了,但当时也在案发大楼中的我们,现在在学校里俨然是超级名人了。不过,小十胜则变成了超级大名人。
东神乐用来监禁闪亮亮的住商大楼,似乎就是他那个在经营不动产业的爷爷名下的房地产之一,所以他才可以擅自拿走大楼的钥匙。而且不只如此,他身上还有一处货柜屋和公寓房间的钥匙,这些都是人家从新闻上看到的。
之后,某个防犯自治会开始免费发放防犯警报器给彩市各所小学,小学生们在放学时也都成群结队地回家。小十胜以前说过,百年才难得能遇上一次集体放学的机会,所以当他亲眼见识到这个场面之后,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
另外,我们四人将能够代表各自心意的礼物送到留萌的病房了,等留萌哪一天醒过来时,我们希望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当然,礼物都是在留萌没有待在闪亮亮身体里的时候偷偷准备好的。虽然原本想要大家一起把礼物拿去给留萌,但是我们女孩子现在都被家人禁止放学时在外面闲晃,所以只能寄过去了。人家送的是每个青春少女都必备的秘密兵器,所以留萌一定会非常喜欢人家的礼物。
然后,这个礼拜也发生了一件冲击度破表的事情。
虽然真的很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人家收到了逃亡中的东神乐所寄来的信。其实严格说起来,那封信是署名给广播社的。
信上满是莫名其妙的字句,几乎都是他在自吹自擂的东西。
而他所吹嘘的内容,就是关于自己是个多优秀的人。
光是那些夸耀的废话,东神乐就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张信纸之多,其中充满了关于他小学时的考试分数,还有补习班全国模拟考的结果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后面还提到说,他所为之事并非随机性的犯罪,只是很相近的行为而已,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关于那部分,他是这样写的:
『我和学妹们处得很好。
当然也和嫁子班上的女孩子关系不错。
因此,我在校庆当天早上,在那些女孩子之间散布了一个谣言。
「只要在校庆中把四叶幸运草送给喜欢的人,两人就可以谈一场积极的恋爱。」
只要放出这个谣言,就可以把嫁子引诱到住商大楼去了。
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就能把嫁子引来?
只要我在嫁子班上的女生之间散布了那种谣言,很有可能就会传到嫁子耳里。嫁子看起来是个比任何人都还消极的女生,所以她说不定比谁都对「谈一场积极的恋爱」更感兴趣。而且嫁子正在和池田十胜交往的样子,她应该会想要把幸运草送给池田十胜才对。其他的学生就算想要使用这个咒语,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得到四叶幸运草。但嫁子不同,她平常放学时都会到处逛逛后才回家,所以她大概会知道幸运草要去哪里找。
她可能知道,那栋住商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有摆花盆,其中就长着幸运草。
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应该就会想去找找看吧。
既然幸运草是要送给池田十胜的,那嫁子就不可能会和池田十胜一起去才对。她应该会独自前往。
于是,只要嫁子独自来到住商大楼前的话,我就可以将她监禁起来。
我所想的这个计划并非万无一失,甚至可说成功机率非常低。但是没关系,就算机率再怎么低,只要把它无限延伸出去的话,成功率总会变成百分之百的。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不是准确率,而是我并未遭人起疑、嫁子也并未对我怀有戒心这件事。我在这个计划里面唯一有做的事情,就是把流言散播给几个一年级女生知道而已。如此一来,可说是毫无风险。
然后,在校庆当天,我看到嫁子独自走出了学校,所以我就尾随在后。我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为嫁子朝着住商大楼的方向前进了。
自从我把安产祈愿护身符送出去后,就在嫁子日常生活中会步行到的范围里,备有许多会让她落单的陷阱。所以那些能够把人监禁起来的地方,像是住商大楼、货柜屋、公寓房间的钥匙,无论几把我都有呢。这个计划尽管成功率低且充满了变数,但却能避开被怀疑的风险,成功把人引诱过来。
怎么样?我真的很优秀对吧?』
那一天,闪亮亮独自一人去找四叶幸运草时,以为自己是在某个恶心的巧合下,才在住高大楼前遇到东神乐。但事实上那是他准备好的陷阱,真是有够恶心的。而且把闪亮亮叫做嫁子这一点更令人作呕。
话说回来,如果他这么想炫耀自己的犯罪过程的话,拜托就赶快被警察抓起来,等到了审讯室里再大肆夸耀一番吧!人家还是搞不懂他到底哪里优秀了。
这封信里,还絮絮叨叨地写着哪里才能买到他让闪亮亮昏迷的迷药胶囊,以及增强药剂威力的方法之类的。
另外,看来东神乐果然相信人家真的解开了他笔电里的密码,所以他还这样写道:
『Yomeko_zakuzaku_nukisashinikusashi(嫁子_戳戳唰唰_钻刺皮肉)
竟然解开了这个密码,看来你并非胸大无脑的女人嘛。』
这是夸奖人家的用词吗?
人家把这封恶心的信拿给小十胜他们看过之后,马上就交给了警察。要是能成为抓住那家伙的线索就好了。
比起这封信,其实还有更让人家在意的信。
因为小十胜最近不断收到其他人的情书呀。
发生那件事之后,小十胜从随机杀人魔手中救下女孩子的事情传遍了各处,一夕之间成为了千惠里高中的英雄(至于小十胜的武器黄铜制鞋拔则被敬为神器)。电视节目以及报章杂志的采访也接踵而至。
只要小十胜撑着拐杖走在学校里的话,女孩子们就会对他投以热烈的眼神,一逮到了机会就抢着要搀扶他。
当人家看到了那种场面,就会率先过去搀扶小十胜。就这样连续好几天,许多女孩子们都虎视眈眈着小十胜的肩膀。
说起来,小十胜被大家误解为脚踏两条船还三条船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小十胜是为了保护被随机杀人魔盯上的闪亮亮,才假装在和闪亮亮交往,之后又为了不让人家跟随机杀人魔一起回家而将自己扮作劈腿男。总之,现下这些种种事迹正在学校广为流传着(不过,是人家传出去的唷)。
小十胜常被其他人间,当初是怎么察觉到东神乐是随机杀人魔的。因为总不能说出留萌的身分,所以小十胜是这么说的:
「真正的放学家,就是能够看穿放学的敌人——随机杀人魔的身分。」
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可是,所有人都相信了他说的话,大家纷纷赞叹着「胜越同学太神了!」这种话,也太好笑了吧。
总之呀,小十胜现在超受学校女同学的欢迎,就算走到了校外,也有其他学校的女生主动朝他搭话,造成人家的情敌一下子倍增了不少。
人家可没办法沉着以对。
而且,人家最近也领悟到了闪亮亮只要谈起恋爱之后,就会摇身变为超强对手的事实。
因为校庆那天,她告诉小十胜的班表时间,比原本女仆咖啡厅所排的班表还晚了两个小时,可以想见她是为了独自去摘幸运草而骗了小十胜。那个单纯的闪亮亮竟然撒了谎,恋爱这东西还真能改变一个人呢。
如果之后的日子,可以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色诱小十胜以获得他的欢心上,并努力和闪亮亮争夺小十胜的话,那就轻松愉快多了……可是,我们现在并不能沉浸在恋爱之中。
自从东神乐逃亡之后,留萌的意识不只能飞到闪亮亮身上,还可以飞到人家、小十胜还有前方身上。
也就是说,逃亡中的东神乐已经盯上我们四人的性命了,真恐怖。
*
在这个礼拜之间,特别是晚上钻进被窝之后,我的脑中就开始想起那些关于东神乐的事情。
电视节目中,为了查明那个连续杀人犯A的个性背景,而请来了名嘴滔滔不绝地针对东神乐做出一系列的分析。
网路上也有人说那家伙精神异常或是疯子之类的。我也这么觉得。
但是,就算把那家伙归在精神异常或是疯子之流,也没办法将那个怪物隔绝到另一个世界去。那家伙还在逃亡中,也仍旧紧盯着我们的小命。再加上他未成年,所以警察没办法公开搜索,实在令人没法好好地松口气。
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了外头。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那家伙是不是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孔和那双漂浮在血海中的黑瞳,正疯疯癫癫地在四处游荡着,然后像是蜷伏于巢穴中的野兽般窝藏在某处呢?
还是说,他现在是满面惨白的模样,用如同监视器镜头般的双眼环视着四周,既不癫狂也无生气,就像是幽灵般飘零于某处呢?
东神乐到底要做什么?他接下来又打算仿什么?
我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事,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凌晨十二点,看来今天也是个难眠的夜晚。
——♪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画面上显示着『千岁闪亮亮』。
她这种时间打来做什么?
「喂?」
「十胜,抱歉。这么晚了,你一定睡了吧?」
「我还醒着哦。你是留萌吧?这种半夜打来的电话,让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时的事情。」
留萌特地透过千岁的身体打电话给我,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她有事情要跟我说的话,直接将意识飞到我脑中就可以了。不过,如果夜里突然有声音在脑袋中响起来的话,那种惊吓程度也和电话一样。
「那个呀,十胜,人家可以提出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啊?你想将意识飞到我的身体里,然后尝试看看站着上厕所吗?」
留萌完全不理睬我这种下流的玩笑,迳自说道: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进行深夜中的放学吗?」
「欸?从现在开始?」
开玩笑的吧?东神乐正在逃亡中,而且也盯上了我们。深夜里外出走动这种危险的事,最好能避则避。
「你在说什么啊?深夜中的放学等到东神乐被逮捕后再进行吧。」
「不行,如果等到东神乐被逮捕的话就太晚了。」
留萌从电话那一端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认真。她怎么了?
「而且,那、那个啊,已经来了。」
「嗯?已经来了?什么东西?」
留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地,支支吾吾地说着:「呃,那个呀……」同时,电话那一端传来了些许风声。她在外面吗?
「……人家现在啊,就站在十胜家门前呢。」
「欸?噢,真的假的?留萌,我被你吓了一跳耶!你到底在干嘛啊?」
「对不起,人家这种登场方式很像跟踪狂吧?」
「你等一下,我三分钟就好。」
我和留萌开始进行深夜中的放学。不对,我们不会走到学校那边去,所以只是一般的深夜外出罢了。我穿着学校制服出来了,留萌(外表是千岁)则穿着一身略显成熟的服装。
因为是没怎么看过的打扮,所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许久。
这时,留萌如同在找藉口般说道:
「人家是搭计程车来的。如果穿着制服的话,司机可能就不会让人家上车,于是就穿得比较成熟一点。所以啊,人、人家说……」
「放心吧,很适合你哦。啊!不对啦!根本不能放心啊!这不是很危险吗?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东神乐躲在哪里耶!」
留萌似乎没有感受到我话中的怒气,她不知道为何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嘻嘻,人家很高兴。可是人家现在的外表是小千的模样呢……人家会记得告诉她,十胜说小千很适合这身服装的。」
「喂,留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你那身衣服下面有没有穿着防刺背心?我现在只能撑着拐杖,所以没办法对抗那家伙,但我有带着防犯警报器哦。」
留萌的视线看往我的脚以及拐杖。
「十胜,抱歉。这附近有没有公园呀?」
看着半夜里突然搭着计程车过来的留萌,我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觉得危险而拒绝她。
「我的腰腿可没那么脆弱,只要认真起来的话,就算只能用一只脚跳,我也到得了任何想去的地方哦。」
「十胜你啊,不管是从学校放学回家还是半夜出门,兴致都不会改变呢,一直都是这么有精神。」
「噢,我可是活力充沛呢!这可不是※欧乐纳蜜C的广告台词哦!」(译注:一种日本能量饮料。)
「呀哈哈,十胜,你说的玩笑很无聊,却很有趣。」
到底怎么了?
留萌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庞,却令人觉得不是很有精神。
不过,大半夜的,她大概也累了吧。我请她喝一瓶欧乐纳蜜C好了。
虽然我说任何地方都走得过去,结果我们只走到离家三分钟左右路程的儿童公园而已。公园是深夜中的放学不可错过的景点之一。
我们到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然后在公园的长椅上并肩坐了下来。
和之前某一天深夜中的放学一样,留萌喝着她的山露汽水,而我则喝着可乐。
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围绕在东神乐身上,不过关于那家伙的话题,在这个礼拜之间已经聊得够多了。
虽然他目前还在逃亡中,但一定马上就会被逮捕。我们就这样乐观地谈论着,然后很快地结束了东神乐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预想半夜不会有人来,所以儿童公园没有任何灯光照明。
坐在晦暗的公园长椅上,我一点也不想谈论有关连续杀人犯的话题。
留萌也是这么觉得吧,所以她很老实地说:「我们换个话题吧。」然后话锋一转,说道:
「最近的十胜啊,真的非常受欢迎呢!明明前一阵子还被称作『女人公敌』,但现在人家可以马上说出十个想跟十胜交往的女生名字唷。」
「什么啊,我一点也不知道那种事啊。」
「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啊?」
「将喜欢十胜的女孩子从头到尾数一遍吧……那么,首先是小千。」
「饶了我吧!别玩这种游戏了。」
「接着是玛莉茉吧?嘻嘻,人家还会不断说下去唷。」
「呐,我会很不好意思耶!我们换个方式,将放学时所有买零食的地点从头到尾数一递吧!」
「十胜很受欢迎呀,嗯——二班那个可爱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呀?对了.四班那个胸部大小不输给玛莉茉的女孩子也很喜欢十胜呢。」
于是,留萌就这样接二连三地举出女生的名字。
每说到一个人,她就弯下手指数着。
公园外面的灯光所照射到的留萌侧脸正开朗地笑着,可是蒙上阴影的另外半张脸则看起来很像在强颜欢笑。
我抓住留萌那只只剩小指头还没弯下的左手。
「喂,留萌,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有点奇怪。」
留萌低下头,九成的脸蛋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呐,让人家说出第十个人吧。人家想证明给你看,人家真的可以马上说出十个人的名字。」
「你要说谁啊?我老妈的名字除外哦!老妈一点都不了解我对放学的热情,所以她对我的爱还有待商榷。而且啊,她说我的零用钱八成都拿去买零食了,所以扣了我每个月的零用钱耶!我还低声下气地拜托她说,将来工作领到的第一份薪水会拿来招待他们去温泉旅行,所以零用钱就维持现状吧。结果啊,留萌你听我说——」
「三石留萌。」
「嗯?你干嘛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到现在才打算自我介绍吗?」
「……才不是自我介绍呢,人家只是说出了最喜欢十胜的女孩子的名字而已呀。」
因为留萌垂头说着这些话,所以我不清楚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你突然说些什么东西啊!」
留萌立刻抬起了头,脸上是那种豁出一切的表情。
「才不是突然呢!人家或许是最早开始喜欢十胜的人也说不定!啊,前面还排着十胜的妈妈,所以人家还是排在第二吧。」
「把老妈排除在外没关系。欸,给我等一下,我和留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是在之前的夏日祭典上吧?」
「……不是。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夏日祭典的时候,人家和十胜……接吻了吧。」
「是啊,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吧,那可是我的初吻呢。」
那个时候,留萌为了保护千岁不受随机杀人魔伤害,想知道我适不适合加入成为伙伴,才会以亲吻作为试探。在那之后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虽然我也曾经怀疑过,那个吻真的只是测试我的一部分吗?
这时,留萌用着满怀歉意的口吻说道:
「那个吻……并不是用来测试十胜的……只不过是人家想那么做罢了。」
「只是想那么做?为什么留萌会想跟我接吻啊?」
「十胜你啊,怎么可以问这种不像话的问题!」
留萌鼓起双颊,很不高兴地扭过头去,那是个非常像小孩子的动作。转向另一方的留萌又说道:
「……就是因为和喜欢的人重逢了,才会那么做呀。」
在深夜里的公园,我们的对话完全照着留萌的步调走。我的脑中只充满着无限疑问。
接着,留萌再度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家有一些话想先跟十胜说。那个时候,人家是打算要去跟十胜告白的。但是,别说是告白,就连再见一面都没办法了。」
「那个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留萌的脸朝着我,她有一双彷佛难以触碰的澄澈眼眸。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留萌的表情总让我看着看着心跳就加速了起来。
「就是小学六年级时被东神乐袭击那天,当时人家一个人在南区走着……那是因为呀,人家正打算要去见十胜哦。」
「咦?为什么?为什么是到南区?」
「因为人家以为十胜住在南区。」
「不对呀,不管是我家还是我上的小学,全都不在南区耶。」
「嘻嘻,就是说呀。人家也是最近才知道十胜并没有去南区的小学就读过,真是吓了人家一跳呢。」
「留萌,对不起,我真的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样呀,你还不懂呀?」
留萌似乎跟我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她的声音挺起来很开朗。
然后,话锋又转往我没预料到的方向去。
「之前半夜中的放学时,我们不是被不良少年给缠上了吗?」
留萌没告诉我之所以会以为我住在南区的理由,但我也不追问,就随着留萌的意思更改话题吧。
「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忘记,那可是我第一次向别人下跪呢。」
「人家呀,当时不是有说那是十胜第二次保护了人家吗?」
闻言,我点点头。
我记得那句话。留萌当时的声音在我脑中重现了一遍。
——本来想说第一次,可是却说成了第二次。
留萌的确有说那样的话,真的是个很怪异的口误。
「人家呀,当时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有一次放学回家时……遇到了一个不知该说是色狼还是变态的男人。
他恐吓人家说:『一旦出声就杀了你!』于是人家就被这种老套到不行的台词给吓到了,接下来他拉住人家的手,似乎要把人家拉到公园的厕所里去。
就在那个时候,有个背着书包、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子出现了。
他说:『你这家伙不就是个变态大叔吗?快放开那个女孩子!』
因为那个男孩子挟带着一股正气凛然的威势,所以就把那个变态吓跑了。
虽然想向那个救了人家的男孩子道谢……可是,当下人家内心充满了害怕与得救后的安心感,而且见到了那男孩子帅气的一面,忍不住心跳加速,同时又觉得很害羞,所以什么都说不出口。
结果,人家连名字都来不及问,那个说着一口怪怪江户腔的男孩子就自己离开了。
虽然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人家下定决心要找到他。因为人家觉得要找到他并不难。
那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既然会路过学校附近的公园,那他一定是和人家就读同一个小学才对。于是,隔天人家就在学校里找那个男孩子……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他。
就这样过了一年之后,人家还是忘不了那个说着一口江户腔的男孩子。后来,在偶然之下,人家在富良妹所拍的城镇风景照中看到了他的身影。照片里的他,就站在一间南区小学的校门前。
因此,人家就以为他是就读南区小学的学生。只要走到那间南区的小学,就可以见到他了。
……可是,最近因为人家可以把意识飞到玛莉茉身上,所以也刚好得知十胜的放学事迹了哦。」
留萌一边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一边说着。不对,说不定在留萌眼中是看得到星星的,因为她的眼眸正闪闪发亮着。
「十胜你啊,在念小学的时候,都会在创校纪念日那天跑到别间小学的校门口,再走路回家吧?」
这时,在我的脑海中,许多回忆都鲜明地涌现了出来。
为了好好享受放学气氛,我在小五的创校纪念日时,跄到了留萌所就读的北雪小学去了。
而小六的创校纪念日,我的确也去了南区的小学。
以前也曾救了某个被怪叔叔缠上的女孩子。
原来如此,那个女孩子就是留萌啊。
「对不起,原来我那时候就遇到留萌了,但我却没有发觉到这件事。」
「不会,那也没办法呀。现在的十胜又看不到人家真正的模样,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就这样分别了呢。」
留萌忽然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然后像是要将夜空拥入怀中般,将两手张了开来。
「啊啊,人家终于说出来了!」
「留萌?」
「虽然要对喜欢的人告白时,还是想用自己本来的样貌就是了啦。」
留萌原本情绪莫名高涨,当她一转过头来时,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个呀,十胜,人家有个请求!」
「嗅,什么事?要玩文字接龙的话就来吧,之前在深夜中的放学里,我没有接出留萌的『ル(RU)』而惨败了呢!这次可要好好雪耻一番。」
我就这样坐在长椅上,这时,留萌将她的脸靠近了我,说道:
「人家要一个值得珍藏一生的回忆。那必须是一个极具冲击以致永生难忘的事情,让人家每每回想起来便会眉开眼笑,甚至觉得人生就是以此为目的而活着的。」
「欸?」
她说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无理要求。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留萌正静静地流着眼泪。
我最近很常看到女孩子的泪水,但还是无法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只要看到女孩子哭,我就会变得不知所措,脑中拚命地想着对方哭泣的原因。不过,我永远找不到答案。
「留萌……你为什么哭了啊?」
「呐,十胜,东神乐他之后就会被逮捕吧?」
「嗯,你说得没错。他身上的钱应该也快花光了,一定马上就会被抓到。」
「果然是这样吧,他一定马上就会被抓到吧。」
「可是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不想一直看着留萌流泪的模样,所以我左脚便了力站起身来,然后用袖子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东神乐被抓的话,他就会被关入监牢吧?这样的话,那家伙就没办法意图去杀谁了。」
「是啊,那样就没问题了,岂不是好事一桩吗?」
「如此一来……人家的意识就没办法再飞到其他人身上了吧。也许,人家又会回到在无尽黑暗的世界中静待沉眠的日子。
到目前为止,每次在东神乐杀掉目标对象之后,一直到他锁定下一个女孩子之前,我都是待在没有一丝光明的漆黑世界中,无所事事地看着眼前的黑暗过日子的。」
在这个瞬间,我顿时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日本人。因为只要我不懂日语的话,我就不会了解留萌这段悲伤言词中的涵义了。
「可是人家呀,想起了一件事情唷。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书可以看,所以人家只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不过,人家有一个非常宝贵的回忆哦。当时,人家不断回想着那个从变态手中救了我的十胜……想了好几千遍……甚至好几万遍呢。
……因此,那段只能眺望黑暗的日子,也变得不那么寂寞了呢。」
「……留萌。」
我只能唤着她的名字。在留萌既坚强又美丽的微笑面前,我偶尔会一时语塞。
「呐,十胜,给人家吧。」
这时,在我手中有一罐无关紧要的可乐,我也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个东西。
「给人家一个回忆,让人家能够忍受关在漆黑世界中的日子吧。」
因为留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平常那样开朗,所以我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遏止的悲伤。
我想守护留萌。我想拯救留萌。我不想放留萌独自一人。
我觉得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于是,像个傻子般的我,当下就将面前那张吐露出悲伤话语的唇瓣堵住了。
想当然地,我们彼此的嘴唇就这样碰触着,没有谁想分开。
我在左脚能撑住站姿之前,一直持续着这个长吻。这时,倚靠在长椅上的拐杖倒落于地,但已经没有人会去在乎了。
「人家又用小千的身体和十胜接吻了,感觉对小千很抱歉呢。」
在接吻之后,我和留萌坐回了长椅上。
「呐,留萌,那、那个啊……」
「什么?」
「你、你把舌头伸过来了吧。」
就算在夜晚之中,我也看到了留萌的双颊变得一片潮红。
「…………十胜,别跟我确认那种害羞的事情啦。」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因为我吓了一跳,所、所以,不小心咬到你了吧?」
「没、没关系,多亏了你……人家得到了一个极具冲击以致永生难忘的回忆,让人家每每回想起来便会眉开眼笑,甚至觉得人生就是以此为目的而活着的。人家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值得永远珍藏于心。」
我也脸红了。的确,这也会变成我的人生中极具冲击性的一个回忆。
「从明天开始呢,人家会变回原本的三石留萌,所以你不要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也不要一回想起来就流鼻血之类的哦。」
「留萌,你才别流鼻血咧!」
我们就在夜晚的公园里笑了起来,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也还是很好喝。
因为我还拄着拐杖,所以留萌体贴地帮我把空的饮料罐拿去垃圾桶丢了。当留萌走回来时,她说道:
「现在不管是十胜、小千、玛莉茉还是富良妹都是东神乐的袭击目标,所以得充分戒备才行呢。」
「是啊,下次遇上了,我还有拐杖这个武器呢,绝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呐,十胜,只要接过一次吻之后,就会更想接吻吧?」
「咦?啊,噢,不是,那个啊……」
「呀哈哈,害羞的十胜好可爱。人家呀,现在有好多美好的回忆呢,如此一来,人家就算回到了那个漆黑的世界,也能够开心度过往后的日子哦。」
从那之后,过了三十分钟。
留萌和我一起走回我家,然后她就搭计程车回去了。
当我钻进被窝后,脑中不禁想起了那个和留萌的吻。
接吻这个东西,就有如在放学途中发现了一朵绽放的蒲公英般动人。于是,我因为一直想着这样的事而难以成眠。
翌日,因为是礼拜天,所以我睡到中午才起来。外头是晴朗的天气,算是九月里一个宜人的假日。
这个假日的午后时光,就在我悠闲地看电视和看漫画中度过了。就算平日里我是个认真的放学家,到了假日,我还是比较喜欢窝在家里。
到了晚上,留萌的意识并没有飞到我这里来,我想,那是因为她去了其他女孩子那边了吧。
时间来到深夜,我和前方互传了简讯,看来留萌并没有去前方那边的样子。
之后,我也和丹下互传了简讯,而留萌似乎也没有到丹下那边去。
看来她是待在千岁那里吧。我如此想着,就去睡觉了。
礼拜一,我去了学校。
午休时我在走廊遇到了千岁,和她交谈几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昨天留萌的意识并没有飞到任何人身上去。
留萌一整天都没有让意识飞去其他人身上,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我也想过,或许是禝拜五晚上那时候,因为留萌把意识飞到了千岁身上,然后和我到公园聊了天,所以累到需要休息一整天。但是,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妙预感。
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留萌并不是没有让意识飞去其他人身上。
而是她没有办法让意识飞去其他人身上。
也就是说,留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像是病情恶化之类的。
思及于此,我立刻坐立不安了起来。
自从住商大楼发生的事件之后,千岁、丹下以及前方就被禁止放学后绕路回家,所以我不管她们,一个人在放学后跃上长途巴士前往T市。即使我想尽早到留萌身边,但因为身上的钱不够,所以也没办法搭电车。
放学之后,我从彩市出发到直线距离有五百公里远的T市。这可创下了我在放学后的移动距离中最遥远的新纪录。说不定也连带更新了放学回家所花费的时间吧。
离开学校之后经过了四个半小时。
抵达T市,走出车站后,我身上已经没有搭计程车的钱了。说起来,我连回家的交通费都没有。但没关系,只要能见到平安无事的留萌就好,之后的事情我管不着了。
车站前面往南边的方向,有一个专为拄拐杖的人设置的平缓斜坡道,长约三百公尺左右。我爬上了那条斜坡,在斜坡的顶点向左转,而后在徐徐微风迎面吹来的高台上,我一边放松情绪,一边走了约三分钟左右,抵达了留萌所在的医院。
这时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距离会客时间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然后,我在有如饭店般美轮美奂的医院大厅,遇见了留萌的妈妈。
我要来探望留萌这件事,之前就已经请前方代为转达留萌的妈妈了。
我对于自己突然的到访道了歉。但留萌的妈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对于我来到医院探望留萌很是欢迎。
留萌的妈妈知道我和那个袭击过留萌的随机杀人魔交战一事,所以很关心我的脚伤。
接着,拄着拐杖犹如病患般的我,走到会客柜台申请了会客证。
搭上前往留萌病房的电梯后,留萌的妈妈对我说道:
「我们从彩市搬到这里之后,差不多也经过四年了呢。听说池田同学是放学家,那彩市现在变得怎样了呢?」
虽然以每个街道为单位来作近况报告还满困扰的,不过我还是很努力地将彩市近来的状况说给她听了。
如此也正好能够转移我即将与留萌见面的紧张感。
来到留萌个人病房的门外之后,我的紧张感随之增加。就算是病房,也可以说是女孩子的房间啊。
进入房间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有如商务旅馆的双人房般宽敞的房间。
房内有小型冰箱、浴室、电视、小桌子,还有一扇偌大的窗户。说是病房也没什么不对,但心中会浮现一个疑问,那就是留萌真的在这里沉睡了四年之久吗?当然,房间里没有任何留萌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痕迹,于是我只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很微妙。
接着,我看到了留萌正躺在靠窗的床上面。
是的,这就是我自从小学初次遇到留萌之后,第二次和真正的留萌见面。
留萌那张美丽的脸庞,彷佛随时都会转醒似地,我的目光无法从这个睡美人的脸蛋上移开。
这时,站在我身旁的留萌妈妈说道:
「我有听医生说了,留萌她啊,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她做过了许多检查,数据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而且大脑也可以照常活动。」
大家都希望留萌能够醒来。
床边的小桌子上,摆着那些我们瞒着留萌送给她的礼物,祈望她有朝一日会醒来。
当留萌醒来的时候,看到这些东西应该会很高兴。
桌上有一盒小点心(前方)。
一组美容保养品(丹下)。
一只猫娃娃(我)。
一本新明解国语辞典(千岁)。
前方和丹下所选的礼物,都是很像她们会选的商品。
而我之所以会送猫娃娃,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买什么送女孩子才好。我想女孩子都很喜欢娃娃吧。
我对千岁送的那本字典有印象,那是千岁常携带在身上的东西。
装在厚纸板书壳里的新明解国语辞典的上面,还放着一张留言小卡。
虽然我没有想阅读小卡的意思,但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上面的文字。
『给留萌:
我们两个之前经常用这本字典念书呢。我还想和喜欢国语的留萌一起举行朗读会哦,下次就让留萌亲自来朗读吧。』
我想,留萌的妈妈应该看不懂这张小卡的意思吧。
从小学六隼级之后就没能去上学的留萌,似乎在把意识飞到就读国中的千岁身上时,在她脑中一起跟着念书了。
和化学、数学、社会、英语这些科目拿不到高分相比,留萌觉得字汇量一直停在小学生的程度更加可耻,所以就埋头专注在国语这一科上。
那本字典,似乎就是那时候的纪念品。
不过,字典就是纪念品啊。虽然作为两个女孩子的友情纪念,似乎少了一点可爱的感觉,但对于老是说出古怪措词的千岁,还有超会玩文字接龙的留萌来说,这个纪念品反而很适合她们两个。
会客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于是,我和留萌的妈妈就离开病房了。
走出病房的时候,留萌的妈妈轻柔地抚摸着留萌的头,那个动作带有一股哀伤的气息。
离开医院后,留萌的妈妈开车将我送到lE市的车站。
我向留萌的妈妈道了谢,便与她分别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要搭便车吗?如果我和卡车司机说我被某个躲藏在街头巷尾的连续杀人魔追杀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博得对方的同情,或者让他起了一点兴趣,就答应载我一程了。
我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开启了手机的电源,因为进入医院之后我就关机了。这时,我看到手机里有好几通简讯和电话留言。
全都是丹下传来的。
我先听了电话留言。
『喂?小十胜,人家跟你说,之前广播社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有募集过彩市的灵异地点,或者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总之你先看一下简讯里的照片吧。』
于是,我打开了丹下传来的简讯里所夹带的照片。
这是什么啊?
照片里映照着一处阴暗无比的地方,地上散落着大量的红色物体。
接着,我开始阅读简讯的内容。
『小十胜,照片里的地点是留萌被袭击的地方哦!而且呀,虽然从照片上看不太清楚,可是那些红色的东西全都是安产祈愿护身符。呐,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呀?』
这个时候,我脑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臆测。
留萌只能让意识飞到被东神乐锁定的目标身上。
而现在,留萌突然不能让意识飞到我、千岁、丹下或是前方任何一人身上了。
这所代表的意思——
不就是留萌现在成为了东神乐锁定的目标吗?
我紧紧地握住拐杖,奋力往那道通往医院的斜坡爬了上去。
我抵达医院了。一个拄着拐杖、气喘吁吁的男人——我看起来就像是个急诊病人一样。
虽然已经过了会客时间,但柜台的人一看到我的脸,便主动问我道:「怎么了吗?」
「对不起,我有东西忘了拿。」
然后对方就让我上去了。
我一个人小跑步地赶往留萌的病房,心里同时浮现另一个想法。
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
逃亡中的东神乐竟会盯上留萌?
真的会有那种事吗?
就算留萌被袭击的现场撒满了大量的安产祈愿护身符,那也不一定就是东神乐干的好事。
…不,除了东神乐以外,谁会对那种事乐在其中啊?
我心中一边怀抱着局促不安的情绪,一边推开病房的门扉,打开了电灯。
留萌的身影跃入眼帘。
我看了一下四周。
和来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错,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吧。
当我放下心后,就突然发觉到现在房间里只有我和留萌两个人而已。我开始想和留萌说说话。
我坐在黑色皮革制的圆椅上,窥探着留萌的睡脸。
「呐,留萌,为什么你没来见我啊?你应该不是被东神乐那混帐盯上了吧?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等留萌你醒来之后,就和我、千岁、丹下还有前方一起度过放学时光吧。
我知道彩市很多家东西很好吃的店哦。你想吃什么呢?
圣代?蛋糕?还是义大利面?或者吃牛丼怎么样?
呐,留萌。我啊,等一下就要搭便车回家了哦。在放学途中搭便车回家,看来我的放学事迹又要增添新的一页了呢。
好吧,我也该回去了。再见罗,留萌。」
语毕,当我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
眼角余光看见了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地动了一下。
——嗖的一声。
欸?
左边大腿遭受一阵冲击,我在圆椅上顿失平衡,捧到了地板上。
当我摔在冰凉的地板上,感受到腿上传来剧痛的同时……
——我们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哎呀。」
躲在床底的那家伙露出笑脸看着我。此刻我脑中一片空白。
………………欸?
留萌的床底下,躲着东神乐。
他的手腕可以直接伸到我的左腿处。刀子正牢牢地刺在我的左腿上。
「果然连猪肉都不如呢。」
恐惧这种东西,彷佛会将身体变得像乐器一样。我的心脏有如快速击鼓一样咚咚振动着,我的臼齿有如响板一样上下震颤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神乐拔下我腿上的刀子,然后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他有如在看路边的小石头一般低头看着我。
「那可是我要说的话。你这家伙怎么会在三留的旁边啊?」
我想重新站起来。
我的右腿还负着伤,左腿也才刚被攻击,所以无论哪边都使不上力。不过,我抓住附近的小桌子,奋力站了起来,而拐杖就这样倒落在地。
我检视了那家伙的打扮。他还穿着有点脏污的制服,就和我们在住商大楼那时候一样。而那头本来应该像猫般微卷的发丝,此刻也像抹上了定型液般油油亮亮的。
「唉唷,你有没有好好洗澡啊?看起来简直是个流浪汉耶。」
他一脸愤恨不平地瞪着我。
「你说的事情都成真了呢。」
「我说的事情?」
「就是你在住商大楼对我说的事情。你当时说,我的人生已经完了这种话。」
这时,我眼前出现了一幕难以置信的情景。
那个有点脏兮兮的俊美男子竟低声抽泣了起来。
「我还未成年……现在已经成了杀害四个人的杀人犯……虽然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可是,我的人生的确完了。已经……没有办法去上好的大学了,也没办法进入好公司。我用我引以为傲的优秀头脑再怎么发挥想像……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让我的头脑发挥的余地…………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不断流下。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心中充满了死心与绝望,还有一股将错就错的颓丧感。
比起那个涨红着脸的东神乐,还有那个失去血色无比冷静的东神乐,我更害怕现在眼前的这个东神乐。
因为不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也无法摸透他的真面目,所以更令人提心吊胆。
我勉勉强强地背靠在墙上站着。地面流满了血,我感到血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瞥见了床头上的东西。
那里有个护士铃。
只要压下了按钮……不对,也许根本就不用压那东西。
现下我正在医院,而且时间是晚上九点多,早就过了会客时间。只要我用尚能行动自如的拳头不断捶打墙壁的话,那声音就会在万籁俱寂的医院里响起。说不定会有谁因此察觉到不对劲而跑过来。
这时,像个小女孩般嘤嘤啜泣的东神乐,突然爬到了床上。
「欸,喂!你在干什么啊!?」
「别想着要做奇怪的事,也不要企图发出任何声响。只要一发出了声响,我就把刀子插进三留的身体里。」
他在床上爬着,然后跨坐在留萌身上,将刀锋抵在她的脖子。现在那家伙的脸上满布着泪水。
「欸,东神乐,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是来见留萌的吧?」
东神乐的脸庞转向留萌之后,那张哭脸突然一变,就像是个找到宝藏的孩子般,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
怎么办?
要捡起拐杖,趁隙给那家伙一击吗?
不能轻举妄动。
我决定和东神乐好好对谈。不仅能够藉此拖延时间,也希望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人会察觉到这间病房有些不对劲。
「欸,告诉我啊。你应该是怀抱着某种目的来到这里的吧?」
「我之所以没能好好和嫁子一起进行获得性欢愉的行为,一定都是因为三留吃醋的关系。她也想和我获得性欢愉,所以才会心生妒意的。」
我一边看着他落下的眼泪沾湿了留萌病床上的床单,一边听他说着这些话。
不知道是因为他那番话的关系,还是我出血太严重了,我现在感到一片晕眩。
那家伙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诡着话。
「我呀,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非常烦恼自己的性事,然后就在当时看到了一本杂志。虽然那是一本低俗又没格调的杂志,但是我最近时常想到上面所刊载的一篇报导。」
「是什么啊?」
「一般……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一般人,但是一般人在一生中所拥有的性经验人数,平均大约是五人左右。」
为什么他开始说起性经验的人数这种事啊?
「我的经验人数是四人,我曾经和四个女生一起享受过舒服的性事。但和留萌没做成功,也就是说,我们只到三垒而已。」
他搞错性经验人数的意思了吧。而且,把杀人未遂说成三垒又是怎样?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被归类在平均值以下呢?至少也要到平均值,然后再结束我的人生。」
对于那种垃圾般的杂志,还有那垃圾般的数据,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那杂志写说大家的性经验人数平均为五人左右,所以那家伙也要杀了五个人再终结自己的人生?这究竟在搞什么啊?
东神乐似乎是想跟留萌一起殉情,所以才来这里的。
只见东神乐用着刀面抚着留萌的头。
就像是用手在摸情人的头一样。
「我今天就可以慢慢享受获得性欢愉的行为了。在迎来早晨之前,我都能够和三留独处一室。虽然三留像条死鱼一样,但她是一个只逊于嫁子的可爱女孩子,也称得上是极品了。」
东神乐突然将刀锋停留在留萌的脖子上,然后看向我,眼中射出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就是即将终结自己生命的人所会有的眼神吗?
「你就站在那里看我和三留进行的行为吧。让别人旁观还真是变态呢,不过我喜欢。当然,只要你发出声响,或是胆敢有任何动作,我的刀子就会朝你射过去哦。安心吧,和三留做完之后,我就会赴死的,你不用赔上性命。」
我怎么可能安得下心!要是留萌死了,那就是再坏不过的结局了。
我现在能做什么?
毫无头绪。
我只是好想好想和留萌说说话。
所以,这些话语很自然地就从我嘴里说出了。
「东神乐,只有平均值没关系吗?」
「嗯?什么意思?」
「像东神乐这样的人,经验人数只有平均值没关系吗?难道不用超过那个平均值吗?」
那家伙的眸中浮现一丝兴致,于是我继续说道:
「只要杀了找,再杀了留萌的话,你的性经验人数就是六人了,那不就超过平均值了吗?」
他呵呵笑了起来。
「你真的是说了很有趣的话呢。我呀,只喜欢女孩子哦,所以我可没有用老二去刺男人的兴趣……啊,不过,我已经用老二刺过你两次了呢。」
我居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被那家伙侵犯过了,我光是想到这一点,全身就颤抖了起来。东神乐似乎把刀子当做老二来看,真是恶心的家伙。
「都已经是最后了,那我就来和你进行获得性欢愉的行为吧。我难道是双性恋吗?看来我还真变态啊。」
东神乐将抵在留萌脖子上的刀子拿开。
接着,当我的性命被盯上的同时,那个声音就回来了。
——十胜、十胜:
那是留萌的声音。
——十胜,你离开床边,然后从现在开始重复人家所说的话。
——我知道了。
我在脑中如此回答她。这个时候,我察觉到了某件稍微令人在意的事情,但在来得及深思那是什么事情之前,我就往窗口边走去,并替留萌传了话。
「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东神乐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和我面对面隔了大约二公尺左右的距离。在那样的高度差之下,他俯视着我。
「什么事?突然用您这个字眼称呼我,还真恶心。」
「因为您那不正常的性癖好,带给许多女孩子不幸。」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人家也遭遇到那种不幸了。」
「人家?哦,猪肉弟,莫非你疯了不成?」
我不知道留萌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我很高兴可以再度和留萌取得联系,但这样下去,我觉得只会把东神乐激怒而已。
难道是要激怒他,然后让那家伙嘶吼出声,藉以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吗?
东神乐站在床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如针般锐利。那暗沉的眸色中,彷佛只映照着我一个人似的。
「我觉得性事这种东西,比起和男人做,还是和女人做比较舒服哦。」
那方面的事我毫无经验,所以不太明白。但我也从那些喜欢色情漫画和A片的同班同学口中听过类似的话。
「也就是说,我想那些被我用刀子刺过的女孩子们,应该也感到很舒服吧。」
这是什么狗屁结论啊?
我听到那家伙不可理喻的言论之后,呆愣了半晌。虽然我不想让留萌听到这席话,但留萌正在我身体里听着。
我将留萌有如呻吟般喃喃的话语代为说出口。
「只有你而已。」
接着,我激动地把留萌拚命诉说着的话语通通讲了出来。
「就只有你觉得舒服而已。你的老二烂透了,简直令人作呕。」
瞬间,东神乐的脸涨红了起来。眼中布满血丝,那双犹如在血海中漂浮的黑瞳闪耀着光芒,他低吟道:
「你又不是女孩子,对女孩子来说,我的老二是最棒的。」
说着,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背后就是窗户,已经没办法再往后退了。只见那家伙一边发疯似地笑着,一边挥舞着手上的刀子,逐渐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紧紧地握住拳头。
就会算被刺伤,我也要狠狠地一拳打在那家伙的脸上。
思绪至此,我从东神乐背后看见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原本沉睡在病床上的留萌苏醒了。
「喂喂喂喂池田十胜!你在看哪啊?为了能让你看清楚我的老二从哪里插进去,我们就用正常姿势来做吧,还是你想从背后来呢?」
我搞不懂那家伙在说什么。
只是,我在目睹了奇迹之后,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那并非因为我流太多血而造成的幻觉。
留萌的确醒了。我那已经快失去意识的脑袋中,想到了刚才那件稍微令人在意的事情。当留萌的意识飞到我心中的时候,她已经了解这个病房里发生的事情了。那一定是因为她早在自己的身体里时,就听到了一切的事发过程。原来如此,留萌已经苏醒了啊。
留萌应该是想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寻找武器,所以她拿起了摆在小桌子上的辞典。
当东神乐此刻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时,她逼近他的身后,举起放在书壳里的辞典,用书角重重地击在他的后脑勺上。
东神乐遭受到偷袭后,他嘴边逸出无法化为言语的呻吟,然后当场倒了下来。
「……三、三留。」
他仰躺在地,彷佛是一个走矢的孩子找到了母亲一般,他朝留萌伸出没有握着刀子的手,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三留,你是为了与我共享获得性欢愉的行为才复活的吧?我真开心。来吧,我们一起享受舒服的事情,之后再与这个粪土都不如的世界告别吧。」
站在床上的留萌,高高地俯视着他,然后用着冷酷无比的声音说:
「只有你而已。」
东神乐仍旧带着那张笑脸问道:「咦?什么?」
「只有你觉得舒服而已。你的老二烂透了,简直令人作呕。」
闻言,东神乐的笑容荡然无存。
「……是吗?是吗?是吗……果然,只有我才觉得舒服啊。虽然那些女孩子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湿漉漉的。但是,那是因为血水才濡湿的呢。」
这时,走廊突然一阵骚动,耳边传来了慌乱的跑步声。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感觉到异样的警卫和护士。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在干什么!」
警卫如此怒吼着,而护士则在看到站起身的留萌后哑然失声。
紧接着,警卫和护士发觉到东神乐拿着一把刀,所以二人在门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东神乐开口说道:
「有人来打扰了呢,池田十胜。」
他用着仰躺的姿势,将刀子举向了我。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现在能轻而易举地用拐杖痛打那家伙。但是,我想听那家伙还想说什么。
「如此令人称羡的我,第一次羡慕起其他人了呢。
池田十胜,我很羡慕你。如果有来世,我也想跟女孩子一起放学回家,和她们谈天说地,偶尔牵牵小手、互相拥抱、亲吻对方、享受性爱,我想成为能够感受到欢愉的人类,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类啊。」
那双在血海中漂浮着的黑瞳溢满了泪水。
可是,那家伙将内心脆弱的一面显露于人前的,只有这一个瞬间而已。
他脸上立刻转换为失控的笑容,变成了疯子……
「经验人数——第五人。」
他说着这样的疯话,然后采取了疯狂的行为。
他举起右手握持的刀子,往自己的心脏刺了下去。
我看向站在床上的留萌。
一切都结束了。
一股深深的安心感包覆着我,我放弃再继续硬撑已无力站立昀双脚,就这样猛然倒地,倒在了我和东神乐的血泊之中。
我耳边传来了警卫和护士奔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