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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得洛斯•海利奥卧病在床。
他原本就不是位身体强壮的王。二十一岁时即位为都市国家海利奥的王,但那时,他甚至无法依以往的惯例在民众面前单手高举长剑。
但哈得洛斯即位三十多年间,海利奥从未被敌人入侵到高墙之内。哈得洛斯鞭策着自己动不动就因高温而倒下,或因寒风而感冒的虚弱身体,保护着这个国家,保护着他的民众。
随后在大约十年前,他将家督的位置让给了儿子艾拉贡。可或许是由于从王繁忙的工作中解放出来,而失去了支撑身体气概了吧,哈得洛斯反而比以前变得更为体弱多病。虽说已不再是王了,但怎么说也是个经历了西方陶琅兵荒马乱战国时代的英雄,担心他病情的忠臣们还是会来探望他。而每当这种时候,哈得洛斯总是挥挥手说。
“别老惦记着我。你们与其有空来看我这张惨白的脸,不如多花点时间留在艾拉贡陛下的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生命之火已犹如风中残烛的先王话语触动了海利奥重臣们的心。而哈得洛斯则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凝视着愈发对海利奥王家尽忠的他们的背影。
“如此一来,我就能心无遗憾地上路了。”
据说哈得洛斯曾这样对自己的侍从们感叹。
但是——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哈得洛斯的表情,却与心平气和那阵子相比骤然一变。虽只有六十多岁,但脸上的皱纹却陡增,像是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头发也开始脱落,身体愈加消瘦。而平时一贯平静的语气,最近也变得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对稍微出点差错的侍从就会大声责骂,常常骂到他们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的变化,不仅仅是侵蚀身体的疾病所造成的。最重要的是在这一个月期间,海利奥就宛若在暴风雨中飘荡的一叶扁舟,动乱确实一波接着一波。
事情的起因,始发于流传于陶琅西北地区的一个小传闻。
此处山地内,设立了一个为征收队商及旅客税金的关卡。围绕着这个关卡的收入,泽尔德山地种族之间发生了争斗,但这场战斗却因为某个人物的出现而瞬间消停。据说那是个能自在操纵魔素的魔法使,听到这里的哈得洛斯已经对这个传闻彻底失去了兴趣。但还没过两周,事态就骤然一变。
位于西方夹在沙漠地带与牧草地带之间的峡谷附近,坐落着位于陶琅最西端的都市国家拉凯邱。而这拉凯邱却突然沦陷。没有接到任何战争爆发的消息,完全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落入了某人的手中。
不,此时的这个某人——魔法使已经明确地自报了名号。『格尔达』——这个只要居住于陶琅地区,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魔道士格尔达将山地民族、游牧民族,以及刚夺取来城邑中的士兵们编入自己的势力,迅速东进。刚毁灭了拉凯邱周边的诸多村落,刀上沾满的鲜血还未干涸,就夺取了石造的要塞都市弗格鲁姆。
事态到了这个份上,陶琅全域才刚刚意识到其带来的威胁。而下一个站在格尔达军入侵风口浪尖的,是位于海利奥西北位置的都市国家艾门。艾门是南部的巨头,阿克斯•巴兹甘的姐姐外嫁的地方。与海利奥没有同盟关系,但陶琅地域有着在对抗外敌威胁时团结一致的风气。因此哈得洛斯的儿子——海利奥王艾拉贡决定派遣近八百名兵力作为援军前往。不仅如此,他还亲自率军指挥部队。
海利奥与艾门的混合军队兵力共计两千。在小规模争斗频发的陶琅区域,这已经算是一支大军了。再加上,格尔达军此前都是通过奇袭来获得的战果,这次迎战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算是魔道士的野心也会被阻止于此了吧,陶琅全域的人都这么判断。
但是,这支混合部队却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就全军覆没了。
艾门沦陷。数日后,全身箭创的士兵踉踉跄跄回到海利奥,在他断气前,
“艾拉贡陛下,战死!”
叫喊道。
战斗的详细过程谁都不清楚。哈得洛斯虽经历了长久的战乱年代,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人。
而比起儿子的去世,更令哈得洛斯痛苦的,是海利奥因儿子的去世掀起的内乱。王家的敌人并非只在外侧——
“哈得洛斯大人。”
一名士兵向正在床上陷入沉思的哈得洛斯跑来。从他紧张的表情中,哈得洛斯瞬间还以为是格尔达军终于率领大部队向海利奥进军了呢,但是,
“玛丽莲大人前来探望大殿下。”
哈得洛斯这一个月内陡增的眉间皱纹隆起。看到上任王这个表情,侍从询问“是否要回拒”。
“不用,让她进来吧。”
哈得洛斯摇了摇头。
门当即打开,玛丽莲提着长裙下摆出现在面前。
王妃出身于邻国契利克,哈得洛斯曾数次与这隔着索玛湖的邻国兵刃相见。但在十二年前,两国经过多次商议后,决定缔结和平协议。契利克王的女儿玛丽莲被作为协议与同盟的证明嫁到海利奥来。玛丽莲当年十四岁。但那时,她的美貌已经闻名陶琅全域。
那美貌如今别说逊色了,反而更加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风韵。前胸敞开的无袖上装,通透的丝绢裙子,在露出肌肤不是美德的陶琅区域看来,穿这种大胆的装束哪怕站着不动也可以被评论为「不知廉耻」。
对哈得洛斯愈发明显的不悦之色视若无睹,王妃浅浅一礼。
“许久未见。生活过得还舒适吗,义父大人。”
声音如银铃一般,但哈得洛斯狠狠地盯着她。
“你已经不是我的媳妇了。你明知道这点,还称我为『义父』吗?为了让我亲自来纠正你?为了特地告诉我,哈得洛斯,你已经不再拥有海利奥统治者的血统了吗?”
在气喘吁吁的曾经的义父面前,玛丽莲平静地微笑着。
在艾拉贡去世的现在,她依然维持『王妃』的身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只要在海利奥街头巷尾遇到谈论「玛丽莲」这个名字,并得知了事情始末的旅客,想必都会与海利奥民众一同感到愤慨。
“对你来说,我是个妨碍吧。对独占欲很强的你来说,我这个唯一尚存的海利奥王家象征想必是你所难以忍受的吧。所以你才假借探望来见我。你那双眼睛,一定在揣摩我这可怜的老人究竟还剩多少寿命吧!”
“大殿下。”
见从床上勉强起身的哈得洛斯脸涨得通红,一名侍从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但是先王挥手赶走了关心他的侍从,
“你这匹狐狸精!”
他的大喊仿佛震颤着屋内的空气。
“你这种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居然选择嫁给谋反者的不知廉耻的贱人。如果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全都是契利克的阴谋,我也不会觉得惊讶。哪怕告诉我,从十二年前你嫁过来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我也不会奇怪!”
一副现在就想取下背后墙上装饰用的大剑,将王妃当场砍死的气势。然而,
“能见到您如此精神我实感万分欣慰。”玛丽莲毫不动容地露出了微笑。“希望您今后也能继续精神矍铄。民众不会忘记海利奥家的荣光。只要大殿下您还健在,我们就不必担心这席卷陶琅全域的危难。”
她躬身一礼,仿佛剩下就没这个老人什么事似的,头也不回地在侍女们陪伴下离开了房间。
啪咚一声,哈得洛斯的头落回枕头上。
“大殿下!”
负责看护的人刚想冲上来,哈得洛斯就抬起瘦弱的手制止了他们,然而目光却闪着愤怒的色彩,过度的悔恨与焦虑,令他激烈地喘起了粗气。
先王与现任王妃的这次会面后没多久,这件事就在就在海利奥市内传开了。民众对玛丽莲的恶评愈演愈烈。
但是,
“索玛……”
就在王妃离去后数分钟,哈得洛斯唐突的自言自语,却由于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法揣摩其真正的含义,而没有成为人们口中的传言。
“索玛湖,今晨也依然闪耀啊。”
正如此前所说的,索玛湖是位于玛丽莲的母国契利克与海利奥中间位置的湖。甚至可以说这湖是两国纷争历史的象征。但这时的哈得洛斯内心究竟联想到了什么,究竟在思考着什么,才会提到这个名字,海利奥的人们不得而知。
——恐怕,在海利奥中,只有一个人物才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吧。
而这个人正是玛丽莲,或许才是当前海利奥最大的不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