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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潜入梅菲乌斯领地比拉克的欧鲁巴不停地进行着偷窃。对此,他心中毫无犹豫或是纠葛。每天都赤着脚在地面上来回奔跑,在被周围的人或是警卫记住自己的脸之前,变换去其他的区域,反复数次同样的事之后,再前去新的地点。
渐渐地,他开始和有着相同境遇的同龄少年们结起了伴。和他们一起,将从垃圾场捡来的东西或是偷来的东西摆在路边贩卖,有时还会在衣服里藏上一把匕首,威胁从酒吧里走出来的看上去有些身份地位的商人们,抢夺他们的财物。
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次,在和欧鲁巴关系不错的一伙同龄人中,发生了一件使他们的几个受重伤的事件。这件事似乎是另一个由年轻人组成的团体干的。孩子之间会进行地盘的争抢。而这些争抢总是伴随着武力。
如果在这里退后的话,我们一切都会被夺走。所有的一切——话虽如此,这所谓的一切,也不过是使他们存活到明天的最低限度的生命线而已。但反过来说,如果这条生命线被切断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所有的人将会饿死在路边。
“如果横竖都会是死,那就要在战斗中死去。如果你们中还有人想要赢得更多,那就跟着我来。”
欧鲁巴将开始害怕的孩子们召集起来,只是单方面被掠夺这种事,他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欧鲁巴将团队里愿意留下的少数人组织起来,向从数量上有着压倒性优势的对方展开了报复。
当然,并不是正面杀入敌阵。他首先对敌方组织的情报进行彻底收集。现有实力、即时动向等这种方面,一定要掌握最新的情报。
(大人和孩子的区别就在这里)
欧鲁巴这么想。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甚至不清楚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的情况下,只有被他人掠夺的份。如果能独立区分敌我,清楚究竟谁才是敌人,那就能成为掠夺方的大人。
当欧鲁巴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同龄孩子中的首领。最早只是由认识的伙伴们组成的十人左右的团体,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成长为有着一百人以上成员的组织了。
可欧鲁巴体内那沸腾的黑血却始终没有平静的一刻。比起撩起袖子、费尽口舌与对方争论,用拳头来摆平一切要快上百倍,他的确是这种类型的人。同时,他也是比起和数名同伴彻夜喝酒、喧闹、争论,更喜欢一个人窝在黑暗的房间角落,抱着膝盖沉浸于自己思考中的那种类型的人。
所以,喜欢夜晚孤身一人度过的欧鲁巴,总是将大量时间分给了书籍。当沉浸于书的世界时,偶尔也会想起哥哥罗安,想起阿丽丝,为母亲的去向而感到心痛。
还要聚集多大的力量才够。还是应该说,现在这些究竟是否能被称为可以与“敌人”战斗的力量。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要在我身旁静静流过。自问与不安永无终点。尽管如此,欧鲁巴还是珍惜这些可以烦恼的时间,并以他自己的步伐确实而稳固地前进着。
从他来到比拉克算起,已经过了大约四年。
这天,也应该是一如往常的一日。所谓的一如往常,就是指在把他经营的违法赌场上缴的钱财锁入金库后,在比克拉偏僻小巷中与他混熟了的枪械走私商人那里准备个位置,各花费一小时在剑与枪的练习上,随后为预定于一周后进行的商船袭击计划作准备,单独训练参加该计划的几个干部级的成员,因以上这些事宜而忙碌不已。
一周后的计划是一场大赌注。载满要运送去西方都市国家群的金块与物资的飞空船——正式的名称是龙石船——在距离比拉克西南十二公里位置的峡谷埋伏,并对其发动奇袭。我方为此准备了三艘单座飞空艇。以欧鲁巴为首,数个小队长已经进行了飞空艇的操纵训练。
然而正因为是一场大赌注,身为少年的他们就算能操练到如何纯熟的地步,计划的漏洞依然很大。
嫉妒欧鲁巴的成功,曾经在敌对阵营的几个少年,这次作为间谍潜入了他们的组织,然后将他们的详细计划全部泄漏给了比拉克的警备队。
当时被作为据点的酒吧二楼被突袭,欧鲁巴被警备兵们包围了起来。他虽然想要反击,但因身边没有武器,退路又全部被堵上了。当绳索套上他的瞬间,欧鲁巴因自己再次成为了被掠夺方的人,而狠狠地把嘴唇咬到出血。
(混蛋)
就算警备兵们的拳头向着还企图反抗的欧鲁巴脸上、身上如雨般砸去,他感到体内的黑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该死,该死,该死!)
(还没完。我还活着。我不会轻易被梅菲乌斯、加贝拉,或是其他任何什么人杀掉。我要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
被投入牢房的他,有着违法持有大量武器、起草商船袭击计划书这些显而易见的罪名,随后,以前囤积的集团抢劫、违法赌博之类的罪行也被一件件挖了出来。
问讯调查花费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天。再次被扔进地牢里的欧鲁巴背上,被烙铁印上了烙印。×印中央有一条长长纵线的这个印记,正是身为奴隶的证明。
这种痛苦甚至使他发起了高烧。那晚,奇妙的命运再次降临到在牢狱中痛苦挣扎的欧鲁巴身上。
“——原来如此,很像。”
感到自己的下颚被人抓住拎了起来。哪怕想用尽全力甩掉对方,可自己已经连睁开眼睛看清对方脸的力气都没剩下了。五味陈杂的感情搅作一团,头脑中像是燃着一把火,使他沸腾不已——
“根据询问过程来看,声音也几乎完全一样。”
“可就算像也是有限度的。就现在来看,如果换个角度看他的话,就像是另一个人。起码如果能更像一点的话,就能派上用处吧。好了,你说接下来该如何。”
“根据我的鉴定,这男人有着奇妙的卦象。如果幸运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话,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帮上老爷您的忙的。”
“但你是让他去当剑奴隶哦?不知这条命明天会何去何从的家伙,你说这样能帮上我的忙吗。如果看出他有这样的可能性的话,还不如考虑其他的处置方法吧。”
“不。正因为将这条命扔去未知的命运中,这男人才会成为如我们所愿的逸才。换言之,这家伙现在对我们来说起不了任何用处。作为一个剑奴隶活下去的终点——当然,他的头颅在一天内被人砍掉,走向死无葬身之地命运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让我想想,三年,不,只要他能活过两年以上的话,说不定……”
“那我就抱着期待再等等吧。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露着真面目去当奴隶。”
那之后,就像和被烫上烙印时一样,欧鲁巴被数个人按住。他感到脸被压迫着地按上了一个令人窒息的东西。大概是拘束具的一种吧,在感受到冰凉钢铁触感的一瞬,立刻燃起了像火一样的高温,灼烧着欧鲁巴脸上的皮肤。悲鸣和挣扎了没多久,烧烂的皮肤就和钢铁紧紧地缝合在了一起。
从啪踏啪踏的脚步声离开之后,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欧鲁巴奄奄一息地倒在黑暗冰凉的石床上。面具的热量虽然已经退去,但体内燃起的高温已经使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第二天,他那依然为疼痛与疲劳所折磨的身体被硬生生地拖起。欧鲁巴被带出了地牢,扔进了挤满半裸男人的拖车。
拖着车的中型龙荷班,是一种有着扁平身体,八条长腿,适合移动的龙。在意识朦胧间,欧鲁巴被这条龙拖着远离了比拉克。
大约前进了两天之后,这趟旅途才宣告结束。每天只提供一次食物,而且内容仅仅是一杯水和一点干肉,包括欧鲁巴在内,所有的男人们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一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家伙还真是个奇怪的奴隶呢。”说着这些话,盯着欧鲁巴脸直看的,是一个有着白色头发和胡须,以及赤铜色结实肌肉的男人。“如果是已经出名了的剑斗士的话,为了表现自己的个性而戴面具或者铁头盔的确很常见,但这家伙还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吧?”
男人一把抓起欧鲁巴的脸,拎了起来。感到仿佛皮肤要被撕扯下痛苦的欧鲁巴猛地踢上他的手。“你这家伙!”武装的士兵刚想殴打欧鲁巴,“住手”被那个男人制止,男人那被胡渣埋没的嘴唇微微上扬,笑了起来。“好像不是普通的面具呢。不管你真面目如何,我很中意你那种顽强的精神。话虽如此,如果只有精神顽强的话,在这里住上个三天,你就会变得像被养惯了的狗一样。我是受命负责教导你们『坐下』『站住』的饲养员。现在就让我先教教你在这里如果敢反抗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吧。”
说着,男人用他那像锤子一般的拳头,向欧鲁巴赤裸的背上砸来。呜,欧鲁巴才闷哼了半响,便无声地倒了下去。
“我叫格威。但愿我们今后能长期相处。如果快的话,十天后你就要和别人厮杀了。你就不用对此抱什么期待了。”
他这才注意到,这里是剑奴训练场。另外,当他发现自己脸上被戴上面具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了。欧鲁巴愕然面对镜子,为这看似无聊的玩笑愤慨不已,拼命想要从脸上将面具扯下来,但面具与脸上的皮肤紧紧地粘在一起,应该说更像是成为了皮肤的一部分似的,怎么也取不下来。
在和面具格斗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不禁一拳挥向镜子中映照着的自己那奇怪的样子。
镜子“噼”地一声现出裂纹,反射出歪曲了的铁面具。
(他们究竟把人轻视成什么。究竟打算玩弄人到什么程度,甚至为此做出如此可笑的行为。)
(我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把对我做出这种事的人全部找出来,然后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装作没有听到已经在小声哭泣的自己的声音,欧鲁巴跪倒在地。
第二天,格威把欧鲁巴叫到了训练场,把自己握着的剑向他的脚边扔去。
“随便你怎么砍过来。”
认真的吗,欧鲁巴看着自己的对手。若是空手,而且还是被锁着脚镣的情况下,就算是他,现在也不会兴起逃跑的念头。但现在空手的那方是格威,而且“只有在训练的时候”,脚上的脚链是被打开的。
欧鲁巴把剑捡起来,沉腰曲身做出“蓄力”的架势,停顿了一下便猛冲上前。
这可以被称之为奇袭。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瞄准的是喉咙。本来就是打算杀了对方。
可是手伸出的距离比预想中少了一半,外加膝盖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倒在了地上。站起身来,想要重复一次相同的行为,可是结果依然一样。在突刺的瞬间,被格威用从侧面敏捷地按住手肘。
“你似乎在这方面还有点心得。不过现在这些心得只会拖你的后腿。全都给我忘掉。”
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欧鲁巴第三次进攻的格威这么说道。
对不习惯被人劈头教训的欧鲁巴而言,他只任凭头脑中沸腾的怒火驱使而行动。欧鲁巴不断地向格威挑战。更让欧鲁巴感到焦躁的是,他明白格威根本没有认真。所以他不停辱骂格威,挑拨他,或是吼叫着“你干脆杀了我吧”地有勇无谋猛冲上前。但其实,他一直放亮眼睛仔细观察,想要找到对方的弱点。
“你想让我杀了你吗,欧鲁巴?”
欧鲁巴那套自我锻炼而成的我流打法对他完全行不通。
“可是非常遗憾。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名字也好,身份也好,衣物也好,食物也好,你单身一人什么事都干不了。没错,哪怕是你的命。对奴隶来说,自己的生死都无法自由支配。如果你想要夺回来的话,只有支付超过买下你所花费的金额,才能赎回你自己。”
全部由单方面殴打组成的训练等同于地狱的磨难。可白天过去后,比这更为艰难的痛苦正在等待着欧鲁巴。
那就是面具的『诅咒』。晚上,当他疲劳不堪地躺下时,如火焰般的温度出其不意地出现,和刚套上面具时一样,仿佛想把欧鲁巴的面孔融化的烧燃烧着。虽然每次都只有到了夜晚才会这样,但其间隔却不定期。有时候连续三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有时候连续三天夜晚的同一个时刻,热量突然发作起来。
在这段时间内,欧鲁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地上不停翻滚,锁着脚腕的铁链刮得脚上鲜血直流,只能祈祷这种痛苦能早一秒消失。
(——要疯了)
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
在地上打着滚,欧鲁巴心中好几次都升起这种恐惧,或许干脆真的这样倒是个解脱,他甚至这么想过。可每次都在那白色浪潮把意识卷走前的瞬间,最后还是没有跨出那条线,拼尽全力挺了下来。咬着牙,像是把骨头都弄碎似得向后弯着背脊,欧鲁巴忍耐着,承受着。抓扯着地面,抓扯着面具,指甲无数次被撕裂。
他那口吐白沫痛苦挣扎的样子,在其他的奴隶,以及负责监视这些奴隶的塔尔卡斯剑斗会的士兵看来,显得过于令人恐惧。他不会是真的被魔法诅咒了吧,这样的谣言传了开来,使买下欧鲁巴的奴隶商人塔尔卡斯苦恼不已。
“商品就是商品。管他什么诅咒也好魔法也好。只要我花钱买了,就不能让他在还没为我赚一分钱前就死掉!”
下达了这样命令的塔尔卡斯,从某种意义上,或许算是个吃了豹子胆的男人吧。但这样也使欧鲁巴没有被放任不管而至惨死。
(谁会死啊!)
遥遥长夜。痛苦与疯狂的诱惑深入骨髓,每分每秒都让人想要寻死,仿佛永远不会看到天亮似的长夜,也会有结束的一刻。只要欧鲁巴不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那无尽的黑暗,破晓一定会到来。精疲力竭,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的身体横在地上,透过面具感受着清晨的阳光。摇摇晃晃地爬起身,一把抓住自己的面具,手指攥紧了力气,他发誓。
(只要还没有人向我的心脏刺下,我,绝不会自己寻死)
格威说得没错。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东西。话虽如此,也不是塔尔卡斯的东西。
(我的命,是为了从我这里夺走所有东西的那一切事物而存在)
母亲、阿丽丝、还有或许能够活着和哥哥罗安再会,在那之前,我的心脏就是为此而跳动着,为了抵达从我这里夺走他们的那一切事物,跃动肌肉挥动长剑,为了这个目的我会筑起尸体之山。
欧鲁巴自那之后,全身心地扑在修炼上。剑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固体,而是成为与欧鲁巴一体的存在。与胸怀无形的仇恨,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脱,充满着对未来不安心情的那时候不同。剑赋予了憎恨实体。剑成了劈开仇恨的指针。甚至可以说把生存、希望,一切都换了个遍。
“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要具备能杀死对方的技术,同时,也要能把自己给杀了。不能杀了自己的人,最后只有被他人杀的命。没有例外。”
格威总是这样说。欧鲁巴也完全遵照着这句话。把自己的感情掐杀。如果心中一整天都燃烧着那把火焰,那总有一天终将把自己烧尽。但与此同时,也不曾让这把火焰熄灭。到了夜晚,当欧鲁巴平静地躺着,或是被面具灼烧着脸的时候,总是在心中默默地燃烧着柴,不停将愤怒与憎恨化为滚烫的篝火。
终于迎来了出道战。在观众席上大量观众的迎接下,欧鲁巴踏入了斗技场。
在被巨大叫喊声包围的天空与大地中,欧鲁巴和与自己同样手持剑的男人战斗,然后把他杀了。自己甚至不记得对方究竟是比自己年轻,还是比自己年长。只是在杀死他的瞬间,观众席上向汗流浃背的他投来了前所未有的欢呼,这个刹那,他记忆得尤为清晰。
“去死”
仰头望着观众们,欧鲁巴低声喊道。
“都给我去死。”
尽管这声音被欢呼声彻底掩盖,但欧鲁巴依然高举染满鲜血的剑,不停地诅咒着他们。
一周后,进行了他的第二战。对手是一个手持弯曲的短刀,满面胡渣的男人。他似乎在叫嚷着什么,或许是在辱骂,也或许在呼喊着自己信仰神明的名字吧。两次、三次,抵挡住了他那威猛的斩击。每挡住一次,欧鲁巴都会变更自己握剑的方式,变更自己脚的站立方式,尝试在实战中学习新的战法。
将从侧面袭来的刀架开,对手的身体滑到了面前。
欧鲁巴用力向正面挥下剑。剑几乎沉入了脑袋一半的位置。鲜血、白骨、脑浆向四方散去。手都麻了,对此几乎没有任何感触。这就是他第三次杀人的全部。
自欧鲁巴成为剑斗士后,已经过了近两年的岁月。在这期间,他经历了无以计数的战斗。也度过了哪怕一颗颗数着漫天星斗的数量,也感到没有尽头的夜晚。
大约在在过了一年左右的时候,铁面具诅咒的症状逐渐减轻,那之后又过了半年,一时间,让人疯狂的那种痛苦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话虽如此,看似已经恢复普通的那个面具,依然扯不下来。就算用剑柄敲打,用锤子击打,最后只会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威胁,都还无法在上面弄出一个凹陷来,所以拿掉面具的希望不得不先搁置一旁。
然后——欧鲁巴在巴·鲁斗技场制止了大型龙索佐斯暴行五日后的今天。
“我知道塔尔卡斯心情愉快的原因了哦!”早餐的时候,格威突然说道。
“你们知道梅菲乌斯和加贝拉正在进行和平交涉吧。就是说十年战争即将拉下帷幕了。”
“嗯”希克点了点头。“梅菲乌斯的皇子好像要和加贝拉的公主政治联姻吧。”
“梅菲乌斯在皇室成员的婚姻时会有很多仪式。在圣临之谷举行的宣誓仪式也是其中之一,即将在那里举行的表演节目中,还有剑斗士的对决。那部分似乎将一手交由我们塔尔卡斯剑斗会来负责。”
凯因吹了个口哨。双手十分灵巧的他,从刚才起就在餐桌上摆弄着塔尔卡斯拜托他修理的时钟。
“那也就是说,我们会在皇室的各位大人们面前厮杀咯?”
“能看到皇子殿下的尊容哦。真值得期待呢,对吧,欧鲁巴。”
希克说道,可欧鲁巴依然蜷着猫背,注意力全都放在书上,
“要干的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一点也没有。最多甲胄和剑会被花朵装饰起来而已。”
淡淡地将回答扔了回去。
2
基尔·梅菲乌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时分了。将马匹拴在马厩,向后门走去的基尔立刻发现了西蒙·罗德鲁姆的身影,不禁感到十分尴尬。同时正如他的预想,自己将不得不听他那早已听腻了的教训。
“少主,您总是没日没夜在外面玩耍的这行为可不值得称赞呢。”
“你这个埋伏的兴趣也很糟。”
回过身,向一起在外面游荡的同伴们耸了耸肩。和基尔一样,年龄都大约在十七、八左右的同伴们全是贵族子弟,而且全都是无缘继承家业的次子或者三男。
“我也不想做这种像是个焦急等待妙龄女儿归来的父亲的行为。可是,少主已经和加贝拉公主定下了婚约,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性了。请您对此要有一些自觉。”
“我知道了啦。不要死盯着我。就是因为快要准备迎接婚礼了,现在我才会想尽情享受依然单身的自由一刻嘛。”
“那希望您也考虑一下每次都为您收拾残局的我的立场。”
“我都说我知道了啦。”
基尔一向的暴躁脾气不禁发作了起来,就在此时,
“如果您明白了的话,那就赶快准备一下吧。陛下正在帝之间等你。”
“父皇?”
血色和愤怒瞬时从他的脸上消失,换成了狼狈不堪的神情。同时,西蒙并没有看漏皇子友人们在背后偷笑他的样子。
“那我们回见啦。”
“皇子,新婚之夜我们要去闹一个晚上哦。”
姑且带着表面功夫的殷勤,友人们向皇子告别远去。他们中每个人的父亲都是国内有名的贵族,可他们依然没日没夜地和皇子在外面游玩。骑着在峡谷之国梅菲乌斯算得上稀有的马匹,在城里街道中赛马,拖着名门贵族的千金小姐们去河边出游,模仿大人赌博、狩猎,甚至是做拼酒这种毫无意义吵吵闹闹的事。
(不能一味责备他们。)
西蒙这么想。经历了长久的战争,人民与士兵都疲惫了。虽说和加贝拉的战争被打上了休止符,但以政治联姻的形式被拉上幕布并不是任何人都期望的。外加南部被加贝拉侵占的以阿普塔为中心的领土就那样放置着没有夺回,被迫进行这场和平交涉其实应该是梅菲乌斯这边。
梅菲乌斯、加贝拉,在这两个国家中间,夹着一个恩德公国。虽然这个国家的领土并不怎么辽阔,但有着可以追溯到魔法王朝时代血统的他们,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他们和被海洋围绕的湾岸诸国的交往十分密切,外加他们还和有着同样血统的东方强国阿里翁有着长久而密切的关系,所以一旦大陆中央区域开始了霸权之争,他们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恩德在十年战争期间没有进行任何干涉行为,而是始终同时和两国保持着交易往来。可到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开始表现出打算与加贝拉缔结军事同盟关系的征兆。梅菲乌斯皇帝迅速觉察到了这个情报后,
(在把加贝拉国王的首级放到我面前之前,我决不会收起拔出的剑)
很快就违背了三年前在龙神庙许下的这个誓言,向加贝拉提出求和的愿望。当然,加贝拉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改变心意的理由。他们也一定有着不少矛盾和纠葛吧。虽然与恩德缔结同盟关系,就此攻下梅菲乌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事实是,因战斗受到重大创伤,显得更为疲惫不堪是应该是加贝拉这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与恩德联手发起军事进攻的话,就有领土任凭恩德摆布的风险。
从加贝拉的立场上来看,如果对手是处于同样苦境的梅菲乌斯的话,和阿普塔领地事件那时一样,他们还有一定的自信可以找到对方的弱点。在将这些情况放到天平上衡量的结果,加贝拉同意了梅菲乌斯提出的联姻。
(当然,对皇帝陛下来说,这一定是次苦涩的决断。)
格鲁·梅菲乌斯在国内外被人暗地里称为『龙心皇帝』。一半理由就如字面意义,象征他是个令人畏惧的存在,但另一半的含义纯粹是讥讽。
当与加贝拉的战争进入第六年的时候——也就是那个誓言立下的时期——格鲁为了防止整个指挥体系的混乱,单方面强化了皇室的权限。主要由贵族们组成的评议会的权限失去了将近一半,以至直到现在,评议会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存在。
西蒙·罗德鲁姆其实也曾是评议会的成员之一。罗德鲁姆家现阶段没有继承人,十二年前,西蒙作为当上评议会议长的代价,将以西方城塞都市为中心的自己的领土转让给了其他贵族。也就是说,他现在既没有可统治的领土,也没有可指挥的军队,也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名门贵族。
其他贵族们的立场也很相似。代代只一味跟从皇帝以保证自身权威的家伙们暂且不提,起码对头脑中思考着着国家该如何发展的人来说,现在的梅菲乌斯不过是个举步维艰的地方。
西蒙觉得,哪怕是刚才与皇子结伴的那群贵族次子们,也有令人同情的余地,他们没有被保证好的地位与将来。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也失去了在战场上建立功勋,获得广大领土的一部分作为赏赐的机会。当然,既然如今身处战乱之世,就不能断定将来会永远没有战争,但对这包围在厌战氛围中的梅菲乌斯来说,下一次机会究竟会在五年后,十年后,还是在二十年后呢。
『龙心皇帝』这个称呼之所以有讽刺的含义,是指他是个在国内随意滥用自己权利的独裁者,而近期在国外却无法发挥其影响力。
(或许作为现在梅菲乌斯的象征,这很合适吧)
西蒙一边等待着前去准备的皇太子,一边对自己这种消极想法感到自嘲。交出评议会长职位的西蒙,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皇子的保护人。
他一边对匆匆忙忙飞奔出房间的基尔的服装及发型挑着刺,一边紧跟他身后。
“你还真是罗嗦,西蒙。就像那些总是唠叨不休的女官似的。”
“您如果不能习惯的话,等您娶了妻,每天都会这样哦。”
“谁要习惯这些啊。你难道认为我会对小我三岁的妻子言听计从吗?”
“加贝拉公主碧莉娜,是一位从小就饱受磨难的殿下。也请皇子务必不要放松警惕,要对她全神戒备。”
“什么啊,说得好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婚姻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战争。就因为胜者与败者的判断本身显得很暧昧,所以性质反而更为恶劣。提前获得敌人的情报是非常重要的。您要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
西蒙无视一脸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却自找麻烦表情的基尔,说起了关于碧莉娜公主的逸事。
大约五年前,加贝拉发生了一场谋反骚动。是一个与梅菲乌斯暗地里私通的地方领主掀起的。他首先袭击并占据了前任国王的离宫。当时,碰巧来离宫玩耍的碧莉娜公主和她的祖父,也就是前任国王一起成了他的人质。但是,当时年仅九岁的公主面对谋反人丝毫没有显出胆怯的样子,反而堂堂正正和对方交涉,希望对方释放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质。
另外,由于加贝拉和其他国家比起来,有着更多可发掘的龙骨化石资源,以这为原材料精制的无重量金属,也就是龙石成为了巨大的财源。用这种金属制成的加贝拉式单座飞空艇非常有名,而碧莉娜公主也以善于操纵这种飞空艇而远近闻名。
“在加贝拉好像每隔几年会举行一次飞空艇竞速比赛,她在这比赛中漂亮地赢得了准优胜的宝座。”
“女人驾驶飞空艇?”
基尔显得百无聊赖地说道。
“真是的,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还完全是个小孩子嘛。女人居然驾驶那种东西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在梅菲乌斯根本难以想象。你倒是想象一下,我的妻子乘坐着飞空艇在宫殿庭院的上空飞舞的景象。我都会被她牵连,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着笑话啊。身为有着悠久历史的梅菲乌斯第一皇子,为何我不能自由选择我的新娘。还不如在城里随便找个性情温和的美女呢。西蒙啊,就不能现在想想办法取消这次婚姻吗?”
看着若无其事地长吁短叹着的皇子,西蒙才更想大声哀叹。即将继承这令人敬畏帝朝的第一皇子,居然认真地觉得比起为国为民着想,应该更优先他个人的喜好。
(皇子本性不坏。可也只是没有坏到会产生邪恶想法,企图引发骚乱那种程度而已。)
西蒙心中不禁这么想。
(而且,他的父皇是个英雄。虽说失去了南方的部分领土,但依然能牵制住恩德,有着能在保持平衡的情况下,与加贝拉缔结和平条约的手腕。可是,)
(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父皇,您找我吗?”
两人走进了皇帝的私人房间。现在时间尚早,宫殿的大厅还没有开放。但是急性子的皇帝格鲁在进早餐时,就开始一个个召见想要觐见他的人,听取他们的话。
随后在大量贵族——也就是即将成为基尔臣下的人们——面前,父亲公然痛骂起了自己的儿子。
“你觉得从我叫你到现在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你现在没有一块领土,没有一个士兵。甚至没有被分派过一件工作的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到底在做些什么。反正肯定是夜游狂欢之类的那种无聊事吧。”
“不,父皇,我……”
“我膝下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你这样的懒汉。在吾帝朝悠久历史中,算是最为不幸,最无可救药的事实了。”
西蒙看着皇子颤抖的背影,以及越过他肩头的对面,皇帝大声怒骂的样子。皇帝紧皱眉头,怒火早已跨越了大发雷霆的水平。
“碧莉娜公主似乎是位非常勇敢的公主。听说她无论是枪法还是操纵飞空艇的技术,都胜过一般的男性。你根本配不上她。或许你应该先建立一些英勇功勋后才该娶她为妻吧。比如获得杀龙的名誉,或者找到并活捉龙人族,又或许发掘出应该被埋藏在遗迹中的宇宙船——没错,就像是英雄传记中主人公那样的功绩哦。”
皇帝愉快地拍打着桌子,并望向他的家臣们示意他们也要笑。看到其中几个跟着笑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补了一句。
“或许你才该穿上裙子,然后被对方抱上床。你就给我好好提防这天的到来吧。”
(这还真是可怜。)
当然这句话,西蒙只是在心中暗道,并没有说出口。房间里的人群中,还有皇帝后妻梅莉莎的长女,伊奈莉的身影。西蒙曾经目击过好几次在这位将头发高高束起,有着通透肌肤的少女面前,基尔遭遇让他很没面子的事。就在前两天,他似乎还在这位伊奈莉公主的邀请下,和她一起到剑斗场观战呢。她现在也正低着头,努力地忍着不笑出声来。
那之后,在这早餐餐桌旁,基尔到最后都几乎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就那样看起来还真是可怜呢。”
走出帝之间,费德姆·奥林向西蒙搭话。他年龄比西蒙略小几岁,但由于布满全身的脂肪,显得比西蒙大上一圈。他是负责治理比拉克堡垒以及其周边地带的贵族。也是负责和加贝拉进行和平交涉的中心成员之一。在西蒙看来,和其他有着死气沉沉目光的贵族们比起来,他要令人期待得多。
话虽如此,他还是很难成为一个大人物。
“皇子那不可靠的肩膀,将不得不承担起整个国家的命运。这和生在平民之家比起来,究竟是否该算是幸运呢。”
西蒙皱起眉头回过身,可他却突然压低了嗓门,
“最近对皇室的反抗越来越强烈。格鲁皇帝虽然有着不少令人尊敬以及恐惧的实绩,但基尔皇子的话……再这样下去,不能保证不会有心怀叵测的家伙出现啊。哎呀哎呀,可是啦,如果从为国家将来考虑的观点来看,究竟该不该把这些人定位成谋反者呢。”
他所说的“这些人”,很明显就包括了他自己。这些假装自己摇摆不定的话语,很明显是在试探西蒙,看他究竟是否能被拉到自己这方来。或许梅菲乌斯在与加贝拉的十年战争中所失去的,要比可以计算的战死者数量还要来得更多。
“皇子还年轻”西蒙面不改色。“什么事都要从现在做起。陛下也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拥有一颗龙心的。我们应该支持这样的年轻皇子,共同筑起一个国家才行。”
“哈哈,不愧是西蒙阁下,目光始终放在未来呢。”
费德姆频频摸着他那松弛肥胖的下颚。西蒙不禁憋住想要笑出声的感觉。究竟这位大人,想从刚才我那等同于优等生发言的话语中得到些什么呢。
西蒙确实在为现在的梅菲乌斯担忧,认为皇子不能一直维持着现在这个状态。
但是这样的担忧,在没多久后,却向着他所无法预料的方向转变起来。
西蒙并没有成为这件事的当事人。在最近的距离体验着皇子基尔·梅菲乌斯命运变迁的,却偏偏是他身旁的这位费德姆·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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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梅菲乌斯号称帝朝,但其还拥有配得上『帝朝』这个名称的荣耀之时,已经是在现任皇帝格鲁·梅菲乌斯七代前的事了。
现在被连绵山岳斜切而过的多明克平原可以说是梅菲乌斯领土的全部。围绕着中央以『宇宙移民船的轴承折断而成的剑』这个称呼而闻名于世的黑塔,呈圆形展开的帝都索隆;由数个山谷交错而成那些天然要害中,筑起的不能被称为城池的小规模堡垒;呈现保护这些堡垒似的布局,在其周围坐落着的各大主要城市;还有星星点点错落于各地的大小村落。堡垒和在附着在一旁的城市、村庄等,全都以互相纠缠的形态被那些担任地方官吏的贵族们所统治着。
傍晚时分。
基尔·梅菲乌斯策马高速飞驰着。
西侧是在夕阳下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多明克平原;东侧,与山脊连接的断崖浸透在黑暗中,仿佛在那里竖立着一堵漆黑的壁垒。顺着左侧斜面向上望去,那里矗立着三代前还被梅菲乌斯家当作居城的岩山。那是借助龙、人力、以及在梅菲乌斯可谓非常稀有的几个魔导士的力量雕筑而成的石灰岩之馆。在新的城堡建成后,这里就被当作评议会堂来使用,虽然现在这只是名义上而已。
基尔没有对这具有悠久历史的建筑物撇上一眼,穿过了由包括梅菲乌斯建国王在内的大量英雄雕像排列而成的天然狭路,向着城下的平民街奔驰而去。
(该死!)
不管多么努力地想使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反复浮现在眼前的父亲的那张脸,那些讥讽的声音,还有弯腰俯身颤抖着偷笑的伊奈莉的样子。
“是说明天的预定吗?”
中午时,他再次约伊奈莉一起出去,可她媚眼流转故作姿态,
“今早,你不是才被父皇教训过吗?豪胆或许是作为一个皇帝所该具有的素质,但是不是该更加自重一些呢?”
她撩起裙子客气地躬身行礼。上扬的眼波向他飘来,眼中却含有试探的意思。当看到基尔只因为被提到了父亲,就显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的样子,就立刻把他撇下不理,扔了一句“那祝你愉快”,转身离去。
策马奔驰的基尔狠狠地咬着牙。
(那是在故意怂恿我。)
向上挑起的眼波中透出的那甘美目光。伊奈莉是在无言地嘲弄基尔。
——没错,你还在害怕你父亲吧?
——只会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孩子,不配当我的对手。
——好了,赶快乖乖回房间里,自己一个人玩去吧!
今天的醉意总是无法浸透全身。平时每当日落时分,只要将黑睡莲粉和酒一起含入嘴中,一切忧烦都会被立刻抛诸脑后。可偏偏今天这东西怎么都不起作用。所以他含下了比平时多了一倍的量。瞬间,强烈的酩酊感冲入大脑,基尔突然有想去策马奔驰的欲望。没有叫上任何同伴,今天他只想独自一个人。
父亲从来没有对基尔任何一句温和体贴的话。甚至连他的笑容自己都很少看到。
当自己快要十岁的时候,他曾被带着一同前去狩猎野生的龙。那时候,以“试胆”为名,他将脚踏在了被枪射杀了的龙的头部。看着像绘画中英雄那样抱着胳膊挺起下颚的儿子,格鲁引以为傲地,
“看啊,杀龙的英雄。我儿子以食龙而一步登天哦。”
说着,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
基尔对始终珍惜着这段幼小时记忆的自己感到十分不甘心。但是反过来说,记忆中父亲对自己露出的微笑,也只有这么一次……
(父皇一定很憎恨我吧。)
甚至这么觉得。他当然清楚自己不是成为英雄的料。在剑术修炼的过程中,父亲曾多次哀声叹息,而且是公然在众人面前,就像刚才那样。家臣们总是全部帮着父皇,唯一会庇护自己的母亲,也在五年前病死了。
前年,父亲娶回了名门家的寡妇梅莉莎作后妻。同时也带回了她的两个女儿。和宫殿里到处流传的说她连丈夫丧期还没有服完就嫁来这里这个理由不同,基尔没法喜欢上梅莉莎这个女人。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和老臣们一样,只会站在父亲身旁,追随着父亲藐视自己的存在罢了。
想起那时她那个年仅十四岁的长女伊奈莉——当时就用充满性感的目光俯视自己的样子,心情复杂焦躁的基尔不禁加重了力气踹向马的侧腹。
“啊呀?”
费得姆碰巧正好在躲闪横冲直撞马匹的人群中。他走出妾宅正打算就此回家。见状,不禁向跟在身边的侍从问道“刚才那个是不是皇太子殿下?”
“不会吧?”
“现在这个时间,而且还不带随从。”
“不过如果是我们那位殿下的话,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啦。”说着,自己都不禁半开玩笑地自我嘲讽,“哎。别搞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了。来人啊,追上他。万一发生什么麻烦事的话,就抬出我的名字,然后郑重地把他带回来。”
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中央大道上比平时更为人头混杂。不耐烦地放缓马匹脚步的基尔从欢笑嬉闹的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穿过。当然,他现在的穿得并不像一个皇族。市井平民也只有在祭典或仪式上才能看到皇子的肖像画,所以完全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地通过这里。
果不其然,谁也没有向他打招呼。可随着马匹步伐的迈进,反而是基尔自己不能无视这些人了。快乐着吵吵嚷嚷的人们使他非常不愉快。就算是古吉他和笛子这样欢快的音色,听上去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四处掀起的阵阵笑声,不正是针对自己发出的吗?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似乎总算开始起作用的药效将基尔的思维溶化。视线中所有的景色都像开始翻动扭曲,仿佛由质地很差的颜料所调配出的难看色彩拖拽而成。到最后,甚至连人们的样子都开始重叠,宛若嘲笑自己的小恶魔群。
(住手)
每个人都用他们扭曲了的手指对自己指指点点,嘲笑着。说大家快看啊,那就是梅菲乌斯的皇太子哦。总是像个小孩似的害怕着父亲。连个女人都不能自由支配,这男人还真是丢脸。
干脆去死吧。在这个国家帮不上任何人忙的男人,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吧。
(住手!)
令人厌恶的色彩聚合体蠢动着,成群结队将自己包围。对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恐怖之物,基尔不禁心生憎恨及惊恐。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把枪从宫殿里带出来。如果能用铅弹将这些家伙全部射穿的话,心情一定会无比舒畅吧——
“基尔殿下?”
突然有人拽住了缰绳。瞬间,那人看上去就像是恶魔的化身,在马上颤抖着的基尔定睛凝神了半响,好不容易才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他曾见过好几次。
从他佩着剑,腰间还别着手枪的装束来看,一定是平时就被允许武装的近卫士官中的一名吧。只记得他穿着军装的样子,当他穿上礼服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
皇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近卫师团直属皇帝。也就是父亲那边的人,无论如何,他对基尔来说,都算不上是一个可以友善相处的人。
虽然士官级别的人应该都是从门第之家选出来的,但对组成师团的士兵来说,君主具有自由挑选人选的权限。基尔也在两年前迎来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被赋予了挑选直属于自己的士兵的权限,但这种东西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如果贵族、军人以外的人建立了什么值得表彰的功绩的话,就会在赐予他们荣誉的同时,授予他们『近卫兵』这个名义上的头衔,这种现象十分普遍——而事实上到时候他一定会将父亲的师团直接继承过来吧。
“一个人在外面逛太危险了。让宫殿里派个侍卫过来吧。”
“不用了,别多管闲事。话说回来,这里到底在闹腾些什么。”
“啊啊。”
听了这话,已经四十岁过半的近卫士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眯起了眼睛。指着大道中央。在撤去了天盖的马车上,站着一对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女。
“今晚是小女的结婚仪式。”
他笑着说道。
他的女儿脸上挂着和这位父亲相似的表情,幸福地微笑着。纯白的礼服虽然朴素到甚至无法与宫廷常见的衣物作比较,但令人感到格外炫目。或许一生只有一次吧,所以穿得特别大胆,设计成显露前胸深沟的这套裙子,美妙地勾勒出新娘肉感的身体曲线。
“皇子您现在是婚前的重要时期,我把我的部下叫来,立刻送您回——”
对这位不知名的近卫士官的话语,基尔一半都没听进去。
人们欢笑,高歌,舞动围成圈子像是皮影戏般在眼前摇曳。微不足道的平民们的笑声、歌声、舞蹈却给基尔带来了恐惧。
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如此幸福。就算是身为梅菲乌斯皇位继承人的自己,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每一天。不,正因为是平民,所以才能无所畏惧地生活下去。他们不需要在人生中做出选择。只能接受被赐予的东西,或为被夺去的东西而哀叹。如果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生活的话,那该有多么轻松。
想着,不由怒火中烧。比平时更为激烈的悸动尖锐地刺激着脑髓。咚、咚、咚、咚的跳动声让基尔全身颤抖。皮影就像合着这节拍似地上下摇动着——
此时,基尔的嘴唇向两侧呈半圆形扯起,张开。他笑了起来。
这真蠢,身为皇子的自己,居然会羡慕身份低微的人们的幸福。领土内的所有一切终将会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那就教会这个道理吧。如果他们只要被人赐予就能感到幸福的话,那就让他们领教一下被夺走那刻的感受吧。
“初夜权。”
“哎?”
刚想再次拉起马辔的近卫士官抬起头。基尔擦去了唇边留下的口水,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要行使皇族的初夜权。”
“皇子!”
士官的叫喊声引来了周围人群的目光。
(终于愿意看我了。)
虽然还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但基尔却还是笑着。如果手上有一面镜子的话,他将会看到镜中映照出的自己现在的模样,正是刚才在他白日梦中出现的那恶魔。
(终于注意到我不是你们的一部分,而只是一个活着的,只是一个活着的真正的人类啊)
梅菲乌斯的皇族男性拥有行使初夜权的权限。也就是说,如果领地内有男女因婚姻而结合的话,几乎毫无例外,他们可以从新郎处夺走与新娘共度新婚初夜的权利。
过去曾有过相信处女之血是不净之物的时代,通过拥有力量的王族或祭司与新娘同寝,可以将血中的不净之物去除——虽然曾有这样的说法,但实际上,通常人们会选择通过缴纳高额税金来回避初夜权这个便利的方法。这条法律大约是在两百年前制定的,也就是说,是在与龙人族连续发生战争使人类文明疲惫的那段期间产生的。
如今,初夜权已完全形同虚设。和选择近卫兵的体系类似。
“给我准备好地方,近卫士官。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如果想要反抗梅菲乌斯皇族的话,别说你了,连那个新娘都会被送上断头台哦?”
以基尔为中心掀起了一阵波纹,惊恐与混乱呈圆形向外散播而去。笑声静了下来,歌声停了下来,舞蹈的圈子开始混乱,马车上年轻男女的表情冻了起来。与之相反,基尔的笑声始终没有停止。初夜权,在他所知范围内,没有被行使过一次。当然,他的父亲格鲁·梅菲乌斯也一样。
父亲本人不是都说过了吗。要让我在历史上留名。伊奈莉不也在怂恿我吗。让我超越父亲。如果说现在不是这个时候,那该是何时?
在陷入一片死寂的世界中,只有基尔一个人从心底里感到无比愉快。
半小时后,基尔吩咐新娘在附近便宜酒吧的二楼等待。酒吧的警备工作也并非交给其他人,而正是交给了那位近卫士官。他独自冷笑着,手持酒瓶走上楼梯。此时,甚至楼梯木板咯吱作响的嘎声也令他格外愉快。
打开房门,床上的人影猛地缩了一下。环境非常昏暗,虽然有灯光,但也不过是一盏被放在枕边沾满了煤污的灯而已。
“皇子殿下”女性绞着双手恳求道。“请……请放过我。税金的话我一定会交。请原谅我!我,我这身子还没有被男人碰过。就算是我丈夫也……”
“所以才要执行初夜权啊。”基尔讥讽地笑着。“鲜血里肮脏的部分我会全部为你洗净的。你今后就能安心地与丈夫亲近了哦。”
脱去了上半身的衣服,基尔走近床边。新娘悲鸣着向床的深处缩去。透过薄薄的衣物可以看到她那丰满的臀部,基尔顿时感到饥渴了起来。
碰碰碰,就在此时,猛烈的敲门的声音响起。基尔咂了下嘴,转过身,见闯进门来的是近卫士官,不禁吊起了眼角。
“新娘父亲居然随便乱闯女儿初夜的现场,这还真不太平呢。虽然从国家角度上来说,听说王族初夜时,的确有招见证人到场的风俗,但你并不是见证人,快给我退下。”
“殿、殿下,请务必重新考虑一下。您这样做,会毁了梅菲乌斯皇室名声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就凭你这点身份,够资格诬蔑皇族的正当权利吗?你刚才这话可是当得起死罪的哦!”
近卫士官隆·杰斯正视皇子的脸。目光的焦点漂移不定,嘴角渗出细小的白沫。这是黑睡莲的症状,他一眼就看穿了。皇子依然狠狠地盯着他,嘴里喋喋不休。
“我……我是梅菲乌斯皇族……不,是格鲁·梅菲乌斯本人的分身。如果你想要对整个国家表示反抗的话,那好,我就把你和你一家人,一个不剩全部送到剑斗场去。把你们扔给龙牙撕咬,塞进龙的胃里去吧。如果不愿意的话就赶快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能完事。这事完了以后再继续刚才的婚礼不就行了嘛。我也会在事后给你送件祝贺的礼品过去的啦。”
基尔白皙的背脊向着自己。
(啊——)
他的这种无防备,瞬间让隆感到一阵激烈到令人目眩的踌躇向他袭来。
莱拉是他唯一的女儿。拥有近卫士官这份忙碌工作的他,对自己是否是一个好父亲并没有自信。十多年前,隆生日的那天也是这样。当他回到家时,已经近深夜了。他都忘了那天是自己的生日。这时,看到莱拉趴在桌上睡着了。妻子给她的双肩披上毛毯,“她可是很努力想要坚持醒着到你回来哦”笑着这么说。女儿为自己做的那雪白的花环,被紧紧地握在她的手中。
把那娇小的手与自己的重叠在一起,他不禁想,如果为了女儿的幸福,自己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哪怕是用生命来交换也不足惜。
回过神来,隆向基尔冲了过去。和踉跄着向前倒下的皇子一同摔在了床上。干什么,叫喊声随着破灭之音在脑髓中激起漩涡。
可是,隆也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很明显,皇子使用了有兴奋作用的麻药。如果现在让他失去意识的话,当他醒来后,说不定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就算不是这样,或许也能让他相信那只不过是梦中发生的事而已。虽然要做到这点,会需要大量人的协助,但对此,隆将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另一方面,基尔已经彻底陷入了狂乱状态。超越父亲,或是彻底毁了他的名声。到了这个阶段,感觉逐渐延伸,从背后传来的那股如猛兽般的气息,也变得像是父亲本人的。
“该死的。”
和『父亲』扭打在一起的他,突然发现了对方佩在腰间的手枪,便拼死想伸手去抓。隆也注意到了这点。无言的争夺战的结果,手枪同时从两人手中滑落。应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双方同时伸出的手,究竟谁的更快。
砰!枪声响起。
接到侍从的来报,费德姆心急火燎地向便宜酒吧飞奔而去。
(居然要行使初夜权!)
环顾四周,看到小巷深处不显眼的地方,人影重重仿佛与黑暗化为一体。所有人的眼瞳看上去都亮得刺眼,令费德姆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这使他联想到潮湿的导火线。心想这东西反正不会爆发而把它扔在一旁,但却因为偶然丢入一个燃烧剧烈的火星,就能被轻易地引爆。
费德姆顿感口干舌燥,慌忙赶向酒吧前。数名近卫兵正牢守酒吧正门。当然,他们也显得有些动摇不定。突然被长官叫出来,也没说明是什么情况,就让他们在这里担任警卫的工作。费德姆甩出了评议会成员的身份,从他们中间穿过。
砰!正在此时,一声枪声响彻鼓膜。
不禁在原地僵了一瞬,费德姆飞快地冲上楼梯。让擅长武艺的随从打头阵,推开了门。顿时,他倒抽了一口气。硝烟的臭味刺激着鼻子。简陋的床上,一摊鲜血正向外缓缓漫延着。
(——)
在这样的场面下,奇迹般的沉默却静静拂过。
一时间,费德姆完全无法正常思考。没有说话,脑中仿佛拒绝着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只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可是,现实却如针刺般侵蚀着他的脑细胞,费德姆·奥林的心中涌起了某个想法。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愚蠢。太过于愚蠢。
(……不)
费德姆咽下了大量的唾液。这不正是对我的天启吗。将现在这古老帝国的硬壳击破,注入新生的血液,建立一个从真正意义上与当今乱世相配的国家。而天启不正在对他细语,能担当这个责任的,不是他人,正是他『自己』。
这充满着血腥味的便宜酒吧二楼,在费德姆的眼中,就仿佛包围在黄金色的光芒之下。令身体颤抖的这种兴奋感甚至使他自己都感到了恐惧,既然这样决定了,那就要尽快行动,想到这里,焦急感不禁在他心中陡然而生。
他首先向部下下达了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间房间的命令,然后走近坐在床上抱在一起颤抖着的父女俩。
“——我早有觉悟。”近卫士官这么说道。“但是我的女儿,我的家人们是无罪的。一切都将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请务必对除我之外的人手下留情。如果我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的话,我现在就愿意去剑斗场,空手和龙对峙,把首级奉献给断头台,被龙撕扯着四肢分尸。”
“哦~”
费德姆脸颊抖动着。向下瞄了一眼,裸着上身的男人背对着他倒在地上。纹丝不动,让人觉得他早已断气。
“别担心”费德姆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还有气。”
“啊?”
“没听到吗。我说他还有气。别担心,皇太子殿下依然健在。”
过度的震惊使隆·杰斯沉默不语。费德姆抢先说道。
“听好了,如果你想要保护你家人的话,就要把接下来我说的话全部记牢,一字一句都不能泄露出去。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其他人说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字,我就会把你和你的家人,以及所有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部扔进龙的胃袋。明白吗,我这些话的意思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到这个时候。明白了吗?”
近卫士官隆·杰斯蓦然抬起视线。女儿依然趴在他那被溅出的鲜血染红的胸膛上哭泣着。越过哭泣女儿的肩头,看到的费德姆的那张脸。他那焦点漂移不定的目光,与刚才基尔皇子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