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宴的开始
在那堆老杂志中,有一本的封面是这样的。
士兵们聚集到一起,竖起位于画面中央的星条旗。一名士兵紧紧握着旗杆,周围的人则高举起双手想要护住它。
这是在学校里曾经见过的一幅著名照片,时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爷爷让我仔细看这本杂志,然后笑着说。
“很多美国民众看到照片时,都以为这是第一次把旗杆竖起来的情景,所以拍手叫好。但直到很久以后,人们才知道这是士兵们把倒下的旗杆合力撑起时的场面。对此,有很多人感到失望,感到了幻想的破灭。可实际上,他们都错了。你明白吗?”
我摇摇头,于是爷爷得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问题的本质不是旗杆到底正在倒下还是正在被竖起。这张照片就是一个被永远铭记的幻影,照片上的运动性质是‘静止’.它所代表的其实是虚无和空泛。你明白吗,艾玛?这一点才是最值得注意的。重要的不是故事的内容,而是‘一个故事正在被讲述’本身,重要的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被幻想出来的历史。”
窗户只是一个画框,所以正在窗外发生的事都是幻影。我身边就像一个充满镜子的王国一般,所以我一直在迷惘。我能感觉得到。所以正在窗户另一边进行的游行在我眼中就成了一个十分奇妙的异常事件。
身穿茶色夹克衫的人群正在夕阳的余晖中列队前行。
领头的四个人举着一块四方形木板,像是用三合板制作的。木板正中央有一团红黑色的东西……可能是皮被剥掉的牛。
旁边有个人正挥舞着一面大旗,白色的旗面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单词。
“这座城里有奇怪的疾病正在蔓延!”
他们一行人停留在主干道上。黄昏时的主干道被一片橘黄色的光芒包围着,看上去十分美丽。稀疏的人墙正远远地包围着他们。
待在家里的人纷纷打开面对大道的窗户,惴惴不安地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往外面看去。
站在队列中央的亚瑟哈乌斯举起扩音器走了出来。
亚瑟哈乌斯开始了他的演说。
“这座城里有奇怪的疾病正在蔓延.这是~种很严重的病,奠症状根本无法描述。得了之后皮肤会慢慢掉落.就像这头牛一样。我必须告诉各位这件恐怖的事,这是一种传染病.会传染的。如果为生活在同一地区的人考虑,那么患病之后应该立刻到保健所去,或者是直接去医院。大家都很清楚。这也是防止疾病传染的惟一方法。不过.也有人不明事理地把患者藏匿起来。当然,我很理解这样做的人心中的痛苦。直到昨天为止还是至亲的人,还是恋人的人.还是朋友的人.耍与这些.人彻底分开必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是各位,我们必须阻止更多的人遭遇和你们~样的痛苦。大家都有着同等的几率被这种疾病感染.在悲剧面前人人平等。所以我们所有人必须勇敢面对它,不能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或许有的人因为没有钱而无法到医院去吧。如果真是这样,请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会为此负起责任的。“
——杀人凶手!
我紧紧抓住窗帘咒骂道。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就像对待阿历克斯嗣S样.大家都会被他们杀死的。爸爸也好,我也好.大家都一样……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一位母亲带着不停喘气的儿子朝队伍走去。
孩子在哭,母亲也在哭。
谁也没有资格责备这位母亲。
我想起阿历克斯身上发出的气味时,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眼睁睁看着好朋友在眼前被杀,我却除了逃跑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爸爸也是,其实我在心里说不定一直盼望着有谁能快点儿来把他带走。不安改头换面.变成了扭曲的期待。
泪流满面的,小脸上出现了红色的斑点。
——红死病开始了。
他也被放在了板子上.就坐在牛尸的身后不远处。
母亲抱着头大声哭喊起来,同时一点一点地离开队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骨肉。
“请大家都拿出勇气来,尽快行动。时间不多了,请大家……”
大道两旁的门逐个打开,之前一直被隐藏在街道里的秘密终于浮现了出来。
就像第一个孩子那样,有人被父母、被兄弟搀扶替走出房子,或者是被放在担架上,或者是自己走出来。
大家都集中到没有皮的牛尸周围。
整条大道两旁溢满了泪水。
亚瑟哈乌斯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起来,最终连站都站不稳,只好坐在警卫团后辈准备的椅子上。从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干巴巴的。
感情的传染要比流行疾病容易得多。太家的感情都因为相同的罪恶感而联系到一起.在大道上描绘出一幅奇迹般的场面。夕阳的辉光射向相互拥抱、痛哭的人群.在路面上刻下清晰的斜影。
橘红色的画面.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帜。
那面旗帜到底是正在升起还是正在倒下呢?
——谁知道。
我想见弗兰克。他到底在哪儿呢?
正当我带着激动的情绪凝视整条主干道时,又找到了那个没有面孔的女人。
她木然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找什么人。周围没有一个
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地睡着,都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悲剧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听到走廊里的声响后,紧握着窗帘的我睁开了眼睛。
我对此有些害怕,于是拿起橱柜上那把“和平制造者”手枪轻轻把门打开。
外面一片昏黑,只有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也就是楼梯附近蹲坐着一团赤红色的肉块。
我慢慢靠过去,那东西随即抬起头勉强地对着我笑了笑。
“艾玛……爸爸必须得走了……”
“要去哪儿?”
红色肉块摇摇头。
“已经无所谓了……艾玛……只能……像这个样子……勉强活下去……趁我现在还有一点理性……必须把没有完成的事情办完……太可怕了……我也不知道……有时候非常……想把你……吃掉……”
前方的楼梯看上去就像个昏暗的洞窟入口一样。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目送父亲匍匐在地上慢慢朝楼梯下面爬去。我忽然冲下楼梯,紧紧抓住父亲的肩膀。
“不行,爸爸.这病是治不好的!你现在出去只可能被他们杀死!”
爸爸抓住我的手腕,眼看就要一口咬下去。
“住手!”
我惊慌失措地把手一挥,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怪异而又突然的事件接连发生在我的生活之中,让整个世界看上去就像一部戏剧中的场景一般。爸爸那张已经没有一丝皮肤的脸微微一笑。
“我没说错吧?”
我用力握紧和平制造者,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只看到父亲的身体在漆黑的房间中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我一脚踢开废旧垃圾堆成的小山,打开门冲向人群密集的大道。
十月三日二十点四十五分
研究所走廊
离开玫瑰密封舱房间后.刚走出约十米的距离,艾米丽便停下了脚步。
“稍等—下。前面……好像有人。”
在四、五米开外的阴影中,果然像是有人在活动。
西蒙随即把手电的光照向那里。
一个人形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奇怪,从这个距离来看,那个人的个子实在太矮了,就像小孩子一样。
对方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吼。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西蒙想要走过去查看,但托比却在这时呜咽了起来。
那名男子身上的白色服装沾满了类似血液的东西,整体呈黑色,远远看去就像迷彩服一样。
艾米丽在闻到一股异样的臭味后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脚受伤了吗?”西蒙问道。
男子的脚已经折断,现在是用膝盖支撑着身体。因此他的个子看起来异常得低。男子不仅没有答话,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不断重复混乱的呼吸。
西蒙想要走过去,但手中的锁链却在叮当作响。是托比在拼命阻止他。西蒙随即用力扯动锁链,并大声呵斥自己的饲养对象。
一阵牵连着皮肉的湿滑响声从对面传来,男子正一步一步地朝三人靠过来。艾米丽凝神观察,很快便发现了那种不协调感究竟从何而来。
这让她全身战粟。
男子双膝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只有红黑色的纤维状组织从膝部伸出。与地面接触。真有人类能在这种情况下移动吗?
艾米丽的身体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伸出手摸到墙壁,保持住平衡。
“不对!西蒙,快后退!这个人是……”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就像蝗虫一般朝西蒙跳了过去。
手电随即从西蒙手中落到地板上不停打转,让白色的光线在走廊里混乱地反射着。
西蒙毫无准备地被对方硬生生撞倒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呻吟。他身上是一团黑色的肉块在不停蠕动。
托比猛扑上去咬住了男子的手腕。如果被杜伯曼犬的牙齿咬个正着,人类的手臂几乎肯定会就此断开。但男子却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继续啃食着西蒙。
惨叫声在走廊里不断回荡。
手电停止了转动,光之轮盘慢慢映出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西蒙那张脸——满是血污。
而盘踞在他身体上的黑影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嘎吱声。
托比的呼吸十分混乱,四个爪子猛刨地面,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它那高亢的狂吠响彻整个走廊。不过从艾米丽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贴着墙壁站直身子,对福克斯大喊道。
“你快去帮帮忙!”
“不好意思。”福克斯把脸藏进了阴影中。
“你说什么……”艾米丽走过去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忘了吗,我可是戴着手铐的人。钥匙在那家伙手里。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又能做什么呢?”
福克斯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显得无比苍白。
“一样……和浣熊市……一模一样。”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艾米丽用力甩开福克斯,蹒跚地朝西蒙走去。
托比也淌着黑色的血液倒在西蒙身边。
男子依然没有放过西蒙,而此时被压在身下的他已经恢复意识,开始惨叫起来。
——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艾米丽俯视着那名男子。
开什么玩笑,我身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战战兢兢地抓起那件紧贴着男子身体的染血白大褂一角,试着拉了拉。
情况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办?
她又试了一次,这回用的力气比刚才大。
就在这时,男子像弹簧一样改变了身体的朝向,一头向艾米丽撞去。
她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向后一倒,后脑撞上墙壁.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喉头涌出的惨叫声听上去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一样。面对朝自己径直冲来的男子,她不顾一切地举起双手,阻止了对方的啃咬。
男子的眼球一片雪白,向上翻起的嘴唇内是沾满血污的牙齿在不停地上下咬合。
死夹住脸颊的手心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皮肤在手掌下渐渐弯曲。轻易地从肌肉上剥落了下来。
随着这层表皮像水果皮一样被慢慢剥开,男子的脸与艾米丽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用力抓住皮肤,停止了男子的活动——在耳根部分依然有一部分表皮与肌肉勉强地连在一起。暴露在外的脸颊肌肉不停地痉挛,上下牙齿不停咬合,发出啪啪的响声。
艾米丽仔细看着男子。只有右眼眶里还有一颗被泪水润湿的透明蓝色眼珠。男子正在说话,但艾米丽一句也昕不懂。
这是无声的语言。也许是在感觉到自我正在渐渐消失后,便开始一刻不停地大喊。从男子的右眼里流出不少黑色的汁液,星星点点地落在艾米丽脸上。
他的身体忽然朝旁边飞去。
“你这怪物!”
福克斯大喊一声。接着对准在地上不停挣扎的男子又狠踢了一脚。
“去死吧,怪物!”
男子就像只菜青虫一样一直滚到好几米之外的墙角才停下来。
福克斯蹲下身捡起手电,用戴着手铐的两只手将手电固定在腰部。
“喂,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啊?被同伙吃了吗?这次要不要试试我的?”男子在光线的照射下一刻不停地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哆嗦、怯懦。
“来吧,让你吃个够。”
男子用只剩大腿的脚重新站直,转过身再次朝艾米丽所在的地方爬去。
只听一声枪响,男子的胸口猛地膨起一团血花。他仰面倒地,不住地挣扎着。
“我想起来了……”
艾米丽转过身。
西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正举着他那把格洛克手枪。从头部和脖子喷出的血液已经将他的整个左半身完全染红。西蒙慢慢朝男子走去。
“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他请我吃过一顿饭,是个不错的家伙。”
“朝头开枪。这样就能杀死他。”福克斯说道。
西蒙回过头看了看艾米丽。在微暗的走廊中,那张模糊的脸好像正在笑,同时又像在流泪。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我们救不了他。”
西蒙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瞄准目标,将弹夹里剩下的所有子弹全都射向了男子的头部。
一切归于沉静之后,男子一动也不动。
福克斯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毫无感情的刺耳笑声。
“真是出不锚的情节剧。这种地方哪还有什么好人啊。一个个的都是些愚蠢透顶的恶棍。”
福克斯走到男子身边,用皮鞋尖狠戳他的身体。
“而且,这可是你们公司的商品啊。”
艾米丽无力地蹲坐在墙角,根本站不起来。
她打开紧握的手心,从男子脸上扯下来的皮肤已经了变成一颗皱巴巴的肉团。
十月三日二十一时三十五分
医务室
艾米丽等人为了医治西蒙而辗转来到了位于研究所凹楼的医务室。
从普通的小伤口到需要动手术的重病,所有医学上的处理都可以在这问医务室进行。为了应付简单的手术和短期住院等情况,这里被设计得十分宽敞。实际上可以把医务室看作是一个占整个楼层大约三分之一空间的治疗区。
总面积约五乘四十五米的细长区域总共被分为三个部分。
手术室——位置最靠里的房间配备有一套完整的手术设备。为了保证室内的无菌状态,手术室的墙壁很厚,房门上也安装有牢固的门锁。
治疗设施——位于中央的空间里是药品架和供患者使用的五张病床。利用固定在横杆上的可动式隔板,可以自由地调节整个空间的分布。能轻松构建出单人病房、大房间、走廊等结构。目前所有的隔板都被打开,形成一个宽敞的房间。
然后是诊疗室。
艾米丽坐在位于诊疗区一角的通讯装置前。
由于四周一片漆黑,所以她从这里看不到区域深处的情况。可一片寂静却让她深感不安。周围飘浮着一股药物的气味。
西蒙躺在治疗室里的一张病床上,呼吸又快又急,一点儿规律也没有。
托比趴在床下,将头放在两只前爪之间。
很明显,这只杜伯曼犬也已经回天乏术。它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不时激烈地痉挛。侧腹部被咬去了一大块肌肉。从显示器上反射出来的自光忽明忽暗,映出了它那眼看就要滑落到地板上的粉红色内脏。
一一好像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三人一狗自那以后再也没有遇到其他感染者,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然的话,艾米丽也不可能搀扶着身受重伤的西蒙来到医务室。
福克斯用被禁钢的双手抱起托比,对自己的身体沾满它的体液这件事毫不在意,一言不发地跟了过来。既没有要求艾米丽打开手铐,也没有吵闹。
所有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用几乎只能听到噪音的无线电联系上罗伯特柏拉修,请他前来支援之后,艾米丽便浑身瘫软地坐在了椅子上。
现如今,大家都漂浮在自己的思想海洋之中。
很容易就能推测出病毒的感染范围已经扩散到了整个研究所。
果然是T病毒,这东西是致命的——艾米丽脑子里充满了混乱和绝望。
她坐在椅子上,空洞地望着显示器里的影像。扩音器没有发出噪音,而是播放着与画面同步的声音。当艾米丽想到这证明了某个人对系统的侵蚀程度在逐渐加深时,不由得感到一阵厌恶。
影像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不断重复的残酷杀人场面。以燃烧的城市为背景,一个人袭击另外的人,然后吃掉对方的尸体。一会儿过后尸体重新站起来,一口咬住刚才袭击自己的人。这野蛮至极的场面不禁让人头晕目眩。
“说不定这都是真的……”艾米丽喃喃道。
“你指什么?”正在照看西蒙的福克斯闻声转过头来问道。
“这段影像。我曾经以为这完全是虚构的,但现在觉得真正的浣熊市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的。而浣熊市的幸存者正在向我们复仇。这样考虑不是很台乎情理吗?将那头牛扔进蓄水池,让病毒传播开来。同时让我们看到这段影像。通过这种方法提醒我们安布雷拉犯下的罪孽……”
“发生在浣熊市那件事跟你没关系吧?”艾米丽摇摇头。
“都一样,我也是安布雷拉的人。”
“安布雷拉的人……”福克斯重复道。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种痛苦的情绪。
艾米丽没有回话,继续看着显示屏。画面中的丧尸群袭击了一名少年,瞬间便将其肢解。虽然粗糙的图像多少缓解了一些这个场景的冲击力,但艾米丽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反胃,赶紧把头低下。
“我终究还是在外部环境中随波逐流。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清楚,连去了解的方法也没有,只能逃往虚拟的世界。以为那就是一切。”
“大家都一样。就像没有个人意识的稻草人一样,只能不停重复把乌鸦赶走这一种工作。我们和那东西其实没什么区别。”
福克斯走到显示屏旁边,用戴着手铐的双手轻轻在上面抚摸。手指所在的位置上,画面中的男子正在拼命啃食自己的同类。
西蒙从床上坐了起来。
“安静。无线电好像……有反应。有人来了。”
福克斯转过头狠狠瞪视着诊疗室的大门。
艾米丽连忙把放在眼前的手电朝同一个方向指去。
噪音刺激着她的脖颈。
有人在接近。
是罗伯特到了吗?
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这么简单地结束吧。”
奇怪的独自从扩音器中静静地传了出来。那虽然是卡尔梅恩的机械合成音,但却混入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可以从它的说话方式中听出某种类似个人意志的东西。艾米丽清晰地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毛发倒竖了起来。
西蒙举起枪瞄准了大门,他接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喂,门外的人。如果不是感染者的话就快回答。”
医务室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打开,一个巨大的人影随即窜进室内。胖得出奇的人影被手电的灯光~照立刻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
“站住。再靠近的话我就开枪了!”
“哇!别开枪!我没有被感染!”
“砧!”艾米丽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
“这不是主任么!”看到那张熟悉的圆脸,艾米丽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西蒙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把枪插回枪套,叹息着重新躺在床上。
看到艾米丽后,砧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腿受伤了吗?”
“啊。从那家伙那儿逃走时摔了一跤。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那家伙?”
“那个……”砧转过身朝门的方向望去。
一个健壮的高个男子轮廓出现在了那里。手表上的发光二极管发出蓝白色的荧光,在黑暗中不停晃动。隐约看到的短发和独特的气质,让艾米丽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人究竟是谁。正是那个警备班长尤利西斯阿拉姆。
此时他正端着挂在肩膀上的冲锋枪仔细地观察室内的情况。
盯着阿拉姆的砧脸上凝固着恐怖的表情。
“研究员先生,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话就不要一个人乱跑么?”
阿拉姆说着走进了医务室,一股呛人的血腥味也被他带了进来。
“该死的,不要进来!你这个杀人凶手!”砧大喊道。
艾米丽举起手电照向阿拉姆的脸。对方先因为有些晃眼而眯起了眼睛,紧接着充满讽刺意味地笑了笑。他随后走到房间深处,在艾米丽所在的椅子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动作一点儿也不平衡,就像是被从天花板上垂下的丝线控制着~样。
“手电,终于找到了。”
阿拉姆说着便伸出一只手。被手电的白光一照,阿拉姆的手腕就像弹簧一样不停上下摇晃着。
“什么?”艾米丽问道。
“把它交给我。这样大家才安全。”
“主任,别答应他。这家伙是个见人就杀的恶魔!”
“我找了好久。“阿拉姆在灯光中举起了冲锋枪,这让艾米丽不禁咽了口唾沫。
“看得到这东西吗?”
“就因为我不给你手电,所以你就要对我开枪!?”艾米丽对阿拉姆吼道。
“昆……只会为了集体而行动。完全顾不上个体。”
阿拉姆把身体前倾。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脚下的地板。
——让那东西滑到这儿来。
这无声的命令让艾米丽不寒而栗。真不知道莉娜米特福德看上了他哪一点。是我的话绝对不可能。
“你到底……”艾米丽尽金办让自已的声音不要发抖。
她把手电放在地上,用力朝阿拉姆推了过去。对方用脚将它停住。然后捡起来开心地看了看。
“他到底想……”艾米丽问砧。但对方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班长……”西蒙说道。
阿拉姆把手电指向病床。
西蒙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或许是因为颈部的失血太过严重,即便是在手电的照射下,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无比苍白。
“你不是西蒙比奇么。”
阿拉姆迅速站起身朝病床走去,在途中不小心踢到托比后用手电照了照。艾米丽也看到了那座黑色的小山。
艾米丽的双腿开始不受指挥地往后退,很快后腰便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另一张放在治疗区里的病床。
艾米丽赶紧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除了握着手电的阿拉姆以外,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是托比.它被杀了。为了保护我……”西蒙那颤抖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了出来。
“是他们吗?是被他们杀死的吗?”
“他们?”西蒙问道。
“没错,就是他们。我遭到他们的袭击,看来你们也是。”
“啊,是的,我没有注意到一名研究员已经感染病毒,靠近之后就遭到了攻击。我先被咬了一口,然后托比为了救我……”
“你被咬了?”
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西蒙的脸浮现了出来,旁边不远处是阿拉姆。
——是的。
或许是被灯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西蒙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让我看看有多严重。”说着,阿拉姆便弯下腰查看西蒙的脖子。
忽然,艾米丽看到他一把扯掉了脖子上的绷带。西蒙随即痛苦地喊出了声。
“你干什……”
阿拉姆歪着脑袋叹了-口气。
干什么……他一边重复对方的话,一边将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西蒙的脸。
手电的灯光从高处照向饲养员惨白的脸。
西蒙双目圆睁,充满惊恐。
“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阿拉姆便扣动了冲锋枪的扳机。
西蒙的脑袋一瞬间四散开来。残留的身体也就此瘫倒在病床上。
艾米丽发出一声惨叫。
阿拉姆听到声音之后把头转了过来。在手中灯光的照耀下,这位警备班长的脸模糊地浮现在一团漆黑之中。他两眼泛白,头骨也有些变形,整个脑袋显得十分细长。
手电就在这时落在了地板上。
剩下的只有声音。
“收获的时间……光。”
艾米丽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动弹不得。
只有几乎被惧意扯碎的脖子还在继续往侧面移动。自己的声音堵住喉咙,在气管深处痛苦地抓挠着。艾米丽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就这样倒在地上。
她的头撞上了隔板,痛得要命。
冲锋枪的扫射声,还有窗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断朝她涌来。
艾米丽趴在地板上,想要逃出这混乱的环境。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被拖进了隔板的阴影中。正想大声尖叫时,嘴巴却被人一掌捂住。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安静点儿,是我。
理查德福克斯压低声音说道。
艾米丽感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清晰可辨.于是抬起右手用力按压胸口,左手把呼吸混乱的嘴紧紧捂住。
呼吸好困难。
但要是发出哪怕一声惨叫,一切就都完了。
整个屋子迅速恢复了宁静,手电的光慢慢地移动着。艾米丽没来由地感觉自已就像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一般。
光柱渐渐朝大门的方向移去,然后静止不动。“主任……你在吗?”
另一名男子的声音从大门附近传了过来。
这是艾米丽十分熟悉的低沉嗓音。罗伯特柏拉修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我来接你了。”
罗伯特手中的灯打在大门刚近,有几束光线从门缝里漏了进来。
“现在不是时候.快趴下罗伯特!”
艾米丽大喊道。福克斯紧抓住隔板。再次从阴影中跳了出去。
阿拉姆手中的自动武器几乎和艾米丽的喊声同时响起,接着便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板上的声音。黑暗之中,的确有不知名的物体在蠕动。
“该死的,混蛋!这是什么东西!”
罗伯特在低吼。艾米丽就像把隔板的边缘当成一根拐杖似的紧紧抱住。
“罗伯特?”
她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几不可闻。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诊疗室的治疗区域绽放出~片极其模糊的蓝白色的光线。那应该是忽明忽暗的显示器造成的。
——会被杀的。
艾米丽紧紧闭上了眼睛。
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切全都是梦。这些全都是幻觉。
浣熊市的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活着的人类残骸在熊熊燃烧的街道上徘徊。一团残骸会袭击另外的残骸,将其吞进肚子。
她无法忍受地把眼睛睁开,几滴泪水紧接着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一阵像是水分从囊状物中飞射出来时发出的响声中断了门外的呻吟。
入口附近的男子开始大喊起来,那是罗伯特柏拉修,那个以冷静著称的人竟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这样的声音。不可能,这一切果然都只是个噩梦。只不过是心中的罪恶制造的噩梦罢了。
“混蛋,别杀我!你到底是什么!我是来接主任的!快住手,你这混蛋!连身体也动不了!好痛啊。怎么回事!快住手!到底怎么回事!住手!”
一连串嘶喊划过黑暗,接着又被水囊的破裂声忽然打断。阿拉姆站在房间八口处。喉头咕噜咕噜地响着。
“博士,该死的……连我也浑身是血……这个血袋……哎,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博士啊……你现在可是一团烂泥……什么,居然尿裤子了……你是小孩子么……博士。”
不断有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吗……变成那样之后.必须得把头砍下来才会死……把头……砍下来……”
接着是一阵从喉头发出的鸣响,那是在笑吗?艾米丽凝神观察着站在门旁的人影。
那具高大的身体忽然像小孩子制作的劣质泥人一般扭曲、崩溃。
——那是怎么回事!身体有一半都是粘液!?
身旁的福克斯回答道。
——我不知道。
艾米丽的声音抖得非常厉害。
——这不是T病毒……那到底是什么?不是你们的研究成果?
福克斯喃喃道。
艾米丽很想否认,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福克斯把手搭在艾米丽肩上。
——把西蒙的手铐钥匙给我。
——这种时候你在说些什幺。艾米丽朝他瞪了瞪眼表示抗议。福克斯回答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所有人都别想活命。交给我吧,我可是专业人士,一定能干掉他。
艾米丽躲在隔板背后想起了西蒙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并在脑海中描画了一遍那附近的地图。离这儿应该不是很远,最多之后三米。但这个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不能算近。
阿拉姆端起手电,让灯光从黑色的块状物上经过,就像在舔舐什么似的。
只要有一瞬间被他发现,艾米丽就会变成尸体。
趴倒在床边的托比已经停止了呼吸,现在一动也不动。
——不行,要是离开这儿之后被手电的光照到,我一定会被杀的。根本没时间找钥匙。
——钥匙就在那家伙的屁股口袋里。我看见他放在那儿的。快去吧,快。
——不!
——快走!
艾米丽盯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托比死了。
西蒙也死了。
大约两个小时前,她刚在中庭遇到他们。那个时候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但如今他们不会笑,不会发怒,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任何的食欲。
一直延续到不久之前的习以为常就这样像开玩笑一样消失了。
浣熊市的遇难者们也都是在恐惧的包围中死去的吧。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女儿的脸。艾米丽将女儿的名字像祈祷的词句那样反复念叨着。
她在等待手电的光从西蒙的尸体上经过。巡查过一遍之后.阿拉姆至少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把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去。就像免疫法则一样。相信这一点吧,将生命交给免疫法则。
艾米丽静静地冲入黑暗之中,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往外冒。
此刻,手电的灯光正打在房间的墙壁上。其他区域伸手不见五指。这样一来,整间屋子有一大半都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被发现的可能性相当高。她可以听到黑暗的另一边有异样的呼吸声在震颤。
她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一步、又一步,为了不发出声音而竭尽全力放轻脚步。感觉就像置身于真空中一样。往任何方向前进都是黑暗、黑暗、黑暗,看不穿的黑暗.就像在装满巧克力糖浆的瓶子里游泳似的。而阿拉姆则像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海底四处游曳的深海鱼一般,用手电代替发光器官,帮助自己搜寻猎物。
——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
根据在脑海中绘制的小地图,前方不远处就是尸体。
手电的灯光忽然与她的身体擦身而过,照在背后的隔板上。
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并感觉这微弱的响声简直就是一阵轰鸣。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艾米丽的双腿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即传来一阵生物特有的柔软触感。她从手指慢慢摸索出障碍物的曲线,然后从旁边绕了过去。沾有鲜血的鞋底变得越来越湿滑。
前进时双脚有两、三次差点儿打滑,不过最终她还是看到了病床的支架。
她抬起手在一团糟的床单上摸索着。
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西蒙的身体。
她尽量压低身子朝西蒙靠去。这样一来,就算手电的光照向这里,说不定也只能看到这具尸体。
从西蒙的尸体中涌出的尸臭、血腥味和硝烟气味扑鼻而来,让艾米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脑中浮现出西蒙那只有躯体的苍白身影。要是没有支撑的话.她一定会无数次地倒在地上。
一股恶心的感受再次从胸口开始往上涌。
阿拉姆开始用冲锋枪轻敲着房间的大门。
“居然偷偷摸摸地藏起来了……博士啊……你出不去的……只要有我尤利西斯在……你们所有人就是安全的……”
西蒙仰躺在床上,很难把手伸进裤子背面的口袋里。
一着急,艾米丽用力把手插到了西蒙的腰带处,从那里抽出一块冰凉的金属。是福克斯的手枪。
接着她谨慎地摸索到裤子背面那个紧贴着身体的口袋,把手伸了进去。
但在仔细查找了一番之后,她不禁愕然。
——没有!这个大笨蛋!根本不在这儿!
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惊慌失措。一大颗汗珠忽然滴落到眼睛处,让艾米丽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仔细想想,福克斯被带上手铐之后的情况。西蒙拿着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原来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右手牵着托比,所以拿钥匙的只能是左手。也就是说……
手电的灯光忽然照在了艾米丽的后背上。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艾米丽拼尽全力控制着即将爆发的恐惧情绪,指尖用力抓紧床单。
转瞬之后,光线便从她后背划向了另外的地方,准确地捕捉到了抱着头缩在墙角的砧宏。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废物……你也感染了吗……结果……你也会死吧?”
艾米丽间不容发地把手伸进左边的屁股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根小金属棒。
——就是这个。
她把钥匙紧紧握在左手,另一只手拿着枪。艾米丽这才发现手中的武器比她想像的要重得多。
于是她改用嘴衔住钥匙,两只手持枪。将枪口对准了手电发出灯光的方向。对方没有发现她,一片白光继续罩在砧身上。再这样下去的话,砧一定会没命的。
她扣动了扳机。
从完全出乎意料的位置传来的枪声让阿拉姆立刻更换了目标,转而将手电照向那个位置,举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
艾米丽趁此机会朝福克斯藏身的隔板冲去。
她把枪塞到福克斯手中后,从嘴望拿出了钥匙。
在一片昏黑之中,她拼了命地摆弄着手铐,在上面寻找钥匙的插孔。但金属手铐的表面十分光滑,那把小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就在这时。枪声停了下来。
“该死的……你在哪儿……博士。”
她听到了福克斯的声音。
——冷静点儿。对手只不过是个笨蛋,慢慢来。
艾米丽闻声点了点头,仔细地把钥匙地插进小洞,再轻轻一转。清脆且微弱的金属响声过后,手铐很快便被福克斯扔到了病床上。
他立刻将半个身子探出隔板,对准手电的灯光一阵连射。
手电被子弹打飞。
但紧接着阿拉姆那把自动步枪再一次发出了怒吼,隔板随即响起连续的碎裂声。两人连忙躲进一张病床下面。
“怎么回事。刚才的攻击至少能让他吃点儿苦头啊。”
在狭窄的阴影中,福克斯低声抱怨起来。
“你算什么专业人士。现在我们的处境不是更糟糕了吗?“
“该死的,也许是我弄错了”…不对,有三颗子弹命中了头部,为什么他还活着?“
“莉娜,莉娜……看到了么……我们的浣熊市……”
阿拉姆一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胡话一边开始发狂。冲锋枪的响声时断时续,金属碰撞声,玻璃碎裂声接连不断。
对枪战无比恐惧的砧宏胆怯地大叫起来。
“糟了,那家伙会被杀的!”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忽然全都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溢满整个房间。从病床下面可以看到诊疗室里的详细情况。
一个从身体正中央开始崩溃、溶解的类人生物站在房间里。在充足的灯光中,惊愕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不断有赤红的泥浆像喷泉般涌出。
尤利西斯阿拉姆对面的地板上有一个黑色的块状物高高跳起,在艾米丽的视网膜上留下一段残像。阿拉姆随即举起手,对准黑色物体一阵扫射。
黑块紧贴在天花板上,在墙壁与墙壁之间来回跳跃,最后猛地扑向阿拉姆。
福克斯跳上病床,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向前疾冲。
耀眼的白光让艾米丽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