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我跟妹妹等人竟然要露宿也太扯了的问题
「怎么办啊!这是要怎么办啊!」
在黑暗中,我惊惶不已。
不对,惊慌也解决不了问题,先来整理状况吧。
总之,我们成功进入了四国。在那里又要等电车一段时间,由于已经入夜一阵子,我们的肚子都饿了,而车站中又没有吸引人的店,所以我们决定到车站外吃点东西。妹妹看着时刻表说:
『时间上还有余裕,不会有问题啦,老哥。』
而我也因为顺利进入四国的安心感,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于是我们进入车站前的海产餐厅。这是因为妹妹她们说:
『虽然肚子饿了,不过吃东西又会发胖,吃海鲜的话比较健康。』
于是就做了这种女生常说出口的任性选择。虽然妹妹不关心风花雪月只关心吃饭,不过我还真想说「在风花雪月跟食物之间选一个啦」。我非常殷切地想这么说。
那是一间有饲养缸的大型餐厅,除了我们之外也有许多客人,生意相当兴隆。
『呜哇——!那一桌的女生好可爱的说,你看你看!』
『是不是来旅行的啊——?身材很好的说,或许是模特儿喔。要是她们要摄影的话我想去看——』
看起来像女大学生的一群人用憧憬的目光望向这里。而男性的目光当然就更不用说了。而最后一定会出现这句:
『然后那边那个不起眼的人是经纪人吗?总觉得他长得实在太普通,连他是老是少都看不太出来哩?』
必定以我作结昀这件事我也习惯了。嗯,我可没有受伤喔?
『让您久等了,这是店长自选生鱼片套餐。』
店员把盛在大盘子上的淡粉红色生鱼片放到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鱼?』
店员回答疑惑的我:
『这是日本马加鰆。』
『咦——你说马加鰆,是会以盐烤的方式料理的那个马加鰆?那可以作成生鱼片吗?』
面对一脸惊讶的妹妹,店员点头。
『因为马加鰆一离水就会马上死掉,所以很难取得新鲜到足以作成生鱼片的鱼。不过香川盛产马加鰆,所以才能有这种刚离水的新鲜鱼货。』
『哦哦!乌龙面之县——香川的名产原来不是只有乌龙面啊。』
『马加鰆的生鱼片……虽然曾经听银座的寿司师傅提过有这种珍贵的寿司食材,但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呢。』
就连总是显得很淡漠的凛世也难得地十分雀跃。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光顾的是没有转盘回转的高级寿司店啊。
『马加鰆的生鱼片,好吃到大家都说吃完后还想舔盘子喔。』
店员最后还说了这句话,让我心中也充满期待。而马加鰆的生鱼片果真非常好吃。
『真的耶!好好吃!油脂丰腴,带有浓厚甜味,具有柔软得彷佛入口即化的高雅口感,却又不会软趴趴,而是拥有一生都游个不停的回游鱼的特色,肉质丰腴且紧实……』
妹妹,你是什么来头啊?不管怎么说,妹妹开心不已,凛世跟小麦也两眼闪闪发光地说:
『真的很好吃呢,好吃到下巴快掉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大哥哥,谢谢你邀小麦来旅行~小要是只有女孩子的话,小麦会因为害怕受到男性搭讪而没有来旅行的勇气唷~♪』
不不不,邀请你的并不是我……连绯影的双眼都闪闪发光。
『没想到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生鱼片……这样也就不枉我比朝阳还早起,跟着来旅行了……』
没想到绯影也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高兴,这不是挺健康的嘛。虽然我一直觉得会搞出很多麻烦,不过跟妹妹她们来这一趟或许是正确的决定。我少有地感受到这种温暖的心情。
『原来马加鰆是种*生吃这么好吃的鱼啊。我还满喜欢生吃的呢。不对,并不只是满喜欢,我喜欢生吃,我最喜散生吃了!』(译注:日文与「不戴套」双关。)
前言撤回。妹妹,不要精神百倍地挥舞着筷子,还一边连连喊着生吃生吃。后面那一桌的男生们连耳朵都红啦!
『欸——老哥也比较喜欢生吃的感觉吧?毕竟老哥也很喜欢生吃嘛!』
呜呀——不要把我也卷进去!这次那群男生把充满杀念的视线朝向我了啊!
……在我们大啖生鱼片的期间,想当然尔地错过了电车。而且我还忘记妹妹不会看时刻表的这个问题。就这样,在我们抵达今治前,日期就改变了。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
若使用青春18车票,可以搭到在日期改变后所停的第一站为止。于是,我们才会落入于完全不在预定与设想内、不知道位在哪里的车站下车的处境。
「该怎么做才好……要在这种地方露宿吗?」
「不要说丧气话啦,日向大哥。一般来说,车站前不是都会有铁路公司经营的饭店吗?」
即使在这种时候,傲气十足的凛世也始终保持坚毅。
「那要在都会区中的大车站附近才会有。在触目所及的范围内,哪里有这种建筑啊?」
我反驳凛世。这里有的只有两三间民宅。时间已经超过深夜十二点,所以屋内也完全没有灯光。藉着星光,绯影望着设于车站旁的大型地图告示牌说:
「很遗憾,车站前完全没有看起来像旅舍的建筑呢……」
「真厉害呢,小绯,现在四周明明这么黑,你还看得到招牌啊?」
「因为我很习惯在黑暗中行动……」
这么说来,你也曾经三更半夜贴在我妹妹房间的窗外呢,绯影小姐。
「就算找不到旅馆也没关系唷,如果有麦当劳或乐雅乐,就可以在那边喝茶喝到早上,等待头班车发车。」
「麦当劳?乐雅乐?你是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店?」
我不禁追问。在除了几间民宅以外,站前道路的另一端就是峨然矗立的山的这种地方,哪里会有黄色的M或是桥色的四角型招牌啊?
「啊,说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话,不就是便利商店吗!」
「有便利商店,就在那里!」
绯影指着从车站前往山上攀升的道路彼端。我试着往那个方向看,然而那里唯有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有啊……在前方五百多公尺处,可以在枝叶之间隐约看到招牌。」
「不要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你在这种一片黑暗之中竟然能看到五百公尺外的物体,跟踪方面的能力也太强了吧!」
我忍不住吐槽。不过嘛,总之真是太好了,只要有便利商店,就能买到水跟食物,也能借用厕所,假如是设备完善的店面,甚至还会有附有纸巾的洗手台。
「好,走吧!」
我突然振奋了起来,踏上车站前的道路。
勉强可容纳一台车行驶的道路虽然有铺了柏油,然而路上只有昏暗且匆明匆灭的街灯,而且道路的其中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树木丛生的山坡,因此两旁没有任何住宅或店家。我怕会跌下悬崖,所以想走在靠近山坡的那一侧……
「哇!」
在黑暗中,我的脚底一滑。「咕啾」一声响起,有个冰冷的东西漫到脚踝边。当我的脚陷进去差点跌倒时,凛世抓住我的手臂扶住我。真不愧是水球社社员,瞬间动作很敏捷。
「你在做什么啦,日向大哥!」
「啊……这是水塘啊。」
我感受着泥巴包覆住鞋子的湿黏触感,并把脚抽出来。
「爱媛有很多用来灌溉蜜柑田的水塘呢。」
「什么嘛,我刚才以为你差点摔下悬崖,还紧张了一下耶。」
「没事没事,谢谢你担心我……」
「我才不是在担心日向大哥呢,笨蛋!」
我马上就被她气也不喘地大骂了一句。
「为什么你明明是受到别人道谢,却要生气得满脸通红啊?」
「因为我真的完全不担心日向大哥!只是因为我总是大声叱喝日向大哥,要是日向大哥在旅途中意外死亡,我很确定自己会成为二号嫌疑犯,所以我只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您是二号嫌疑犯吗,三剑小姐……那么,您想说谁才是头号嫌疑犯呢……?不过我反而比较想成为三剑小姐杀人事件的头号嫌疑犯呢……?」
在黑暗中,绯影的眼睛闪现红色光芒。两人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并开始有如互绕的两个恒星一样慢慢移动。这个笑话太难笑了,不对,这不是个笑话。赶在闲适乡间发生凄惨的血案之前,我慌张地对两人说:
「不要吵架,总之先到便利商店去啦。」
「日向大哥会受伤的,所以离我们远一点!」
「要是妨碍我的话,我就将您跟三剑小姐一同送入阴间喔……?」
「你们两个啊——!就算你们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发生争执,因而跌进充满青蛙卵的水塘里,我也不会理你们喔?」
「「呜嗯。」」
凛世跟绯影的动作同时停止。看来不管是个性凶暴还是病娇,她们果然还是女孩子,会讨厌这种恶心的东西。
「青蛙卵在哪,在哪里呀?青蛙卵滑溜溜又湿湿黏黏,会让人回想起可爱的黏菌们,害小麦的心儿怦怦跳呢~♪」
……哎、嗯,凡事都会有例外。
总之就是这样,我的心情犹如率领完全不受控制的班级去远足的新进救师,千方百计地引导着这些家伙们,一边往山上爬,最后总算看到便利商店的招牌。
「有便利商店——!跟小绯说的一样。你视力超级好——!」
妹妹高举双手欢呼,蹦蹦跳跳了起来。明明在夜里爬了五百公尺的山路,她还真有精神啊……不过真的有便利商店这件事也让我松了口气,于是我走向入口处,想要进入店里……但是——
「怎么会!」
我忍不住大喊……便利商店没有营业。
这是一间位在道路变得稍微宽敞处的小店铺,店前有足以停靠三台车的空间,而招牌也发着亮光。然而店内完全没有灯光,一片漆黑。
「为什么便利商店会在晚上关门啊——!」
我抱头哀嚎。悠哉的妹妹等人似乎也总算开始察觉到这个状况「很不妙」。
「小麦低估这个状况了……早知道就该多付额外费用,搭到今治才对。」
「咦,意思是说多付额外费用的话,就能搭到今治?为什么你没有先说出来啊,小麦你这个笨蛋!」
「哇——啊,凛凛欺负人~!所以小麦就说自己低估状况了嘛~」
「啊,对了,应该有人带着手机吧?打电话到蜜柑家,麻烦他们来接我们不就好了吗?蜜柑家是农家,应该至少会有小货车才对。」
「好聪明啊,老哥,你是天才!我们家的教育方针是不办手机,所以一时忽略了,不过打电话求救就好了嘛♪」
妹妹一脸开心地紧抱住我的手臂。凛世马上瞪我一眼(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那么就用我的智慧型手机……」
不愧是超有钱的千金大小姐,凛世竟然有智慧型手机啊。然而被那支智慧型手机的液晶大萤幕的光芒照亮时,凛世的脸上血色全失。
「怎么了,凛世?」
「收不到……收不到讯号!」
凛世发出惨叫。小麦跟绯影也慌忙拿出各自的手机。
「咿欸欸欸欸~!小麦的手机也收不到讯号——!」
「我的手机也没收到讯号……我的脑中明明就有收到这么清晰的电波讯号……」
「我想那个电波大概是属于不可以接收的种类吧。不过这样的话,不就表示我们连求助于警察都没办法吗?」
「没、没问题啦。就算收不到讯号,也有电话线啊。车站里总会有公共电话吧?」
妹妹拚命想紧攀附住最后的希望。
「也对。没办法,那就重回车站……」
滴答。
「……吧?」
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碰到鼻头,我仰顽望向天空。
天空依旧一片黑暗。可是直到刚刚都还闪耀着的星星……不见了?
在眨着眼的我的脸上,又有冰冷的东西打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哗——!
「哇——!下雨了——!」
「糟糕,气象预报说会一直维持晴朗天气,所以我没带折伞啦——!」
妹妹哀号。凛世连忙打开水蓝色的蕾丝伞。
「我有伞,虽然是阳伞……」
凛世一撑起伞,承受着豪雨的伞就渐渐被打湿,不久雨水就穿过伞滴滴答答地滴进来。
「呀——好冰!」
「凛凛这个笨蛋,阳伞没办法代替雨伞啦——!」
「趁乱说人坏话的坏嘴巴是这张嘴吗~嗯?」
「好痛好痛好痛!小麦的脸颊可没办法拉得像盘基网柄菌那么长唷——!」
「喂,不要在这种状况下吵架!」
我介入把小麦的脸颊狠——狠往左右拉的凛世与小麦之间,同时回想起在小学登山露营活动中,学过「山上的天气多变」这个基础中的基础知识。
不管怎样,再这样下去会受冻的。虽然现在是夏天,假如夜里一直待在野外任由风吹雨淋,可能会有冻死的危险。所谓的冻死,并不只是如字面上所说冻结而死,即便是夏天夜里的温度都有可能使体温过低导致死亡,这也包含在冻死的范围内。呃,这是我不久前为了增设摆放佛像模型的展示柜而整理房间时,途中一读起书柜上的漫画就停不下来(常见的陷阱),因而从小时候买的冒险漫画中得到的知识。
我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雨的地方。虽然有很多树木,不过这种大雨并不是躲在树下就能躲避的等级。那么有没有其他可躲的地方呢……我在一片漆黑中凝神细看。
此时,在树林的另一边,我看到一个看似屋顶的黑暗剪影。那个屋顶朝着山脚的方向,勾出八字形的和缓弧度……一天到晚跟佛教爱好会的比睿与高野一起寻访寺院的我,立刻就发现那是寺庙工匠特有的手笔。也就是说,那是寺庙的屋顶……那里有一间寺庙!
「现在马上去那间寺庙避难!」
「你是笨蛋吗,日问大哥?寺庙现在应该也没有开放吧?」
就算是在可能会冻死的这种状况下,凛世的辛辣发言风格也依然不变。
「就算无法进入寺中,只要能钻到地板下方就能避雨。山中寺庙为了避免湿气损坏佛像,都是建成高架式。以前的旅人也会在寺庙的地板下方过夜。」
「原——来如此,好厉害!不愧是老哥,真是个佛像狂热男!」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受到称赞呢。」
「总之,就按照老哥所说,到寺庙避难吧!」
当妹妹率先动身,其他三人也就乖乖跟上去。我说的话明明一句都听不进去……这让我感到有点不快,不过我早就不想计较了,所以算了吧……算了吧。
就这样,我们靠着便利商店招牌的微弱光芒,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移动到寺庙的地板下方。
接着,就在我们刚钻进地板下方时,天空中突然光芒一闪。
轰轰轰轰!
有如炸弹般惊人的雷声响彻四周,此时雨水也变得宛如溃堤的河川。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无法与刚才相提并论的倾盆大雨落了下来。雨水马上汇集成小河,在地面上流动。幸好寺庙的地面用土堆得比其他地方高,因此雨没有流进来。
「哎呀呀……虽然状况很惨,不过暂时捡回一条命了吧。」
「呼」的一声,我吐出一口气。被雨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让我既寒冷又不舒服。然而在妹妹她们面前,虽说因为一片黑暗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还是不好意思脱下衣服。
「哈啾!抖抖抖,好冷唷……」
小麦抖个不停,但是其他三人看起来却好像不怎么冷。大概是因为她们在水球社中锻链出许多肌肉,因此体温较高吧。然而身为保健委员的小麦以及佛教男子的我,分外耐不住这股寒冷。
「是啊……而且累得开始想睡了……」
「你要睡觉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啦,日向大哥。不过睡着的话体温会下降,在这种状况下大概会死喔。」
听到凛世这句泠淡的话语,我吓得揉了揉眼睛。
「不、不行,死掉可就伤脑筋了。」
「是呀,抖抖抖,小麦也还不想死晴,抖抖抖。要不要聊些什么事情,来赶走睡意?啊,对了,抖抖抖,那就来进行一群人在暑假一起过夜时的必备活动——*百物语好了!」(译注:日本传统的怪谈会形式之一,传说第一百个故事结束后,会有真正的鬼怪出现。)
小麦的声音虽然在发抖,却也带着浓厚的「这真是个好主意对吧」的味道……
「等、等一下!」
妹妹发出近似惨叫的呐喊声。妹妹很害怕恐怖电影等等,当她在深夜打开电视而不小心看到时,总是会钻进我的被窝。这对我来说非常困扰,真希望她别再这么做了。
「等等,小麦,不要啦。在这么昏暗、没有任何人的山中寺院地板下方进行百物语的话,在一百根蜡烛消失之前,绝对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啦!」
「嗯呵呵,今日日,要是害怕的话,可以紧靠着小麦没关系唷。」
啊!我发现提议讲百物语是思虑绵密的小麦的陷阱。在这种等于是半遇难的状况下,她竟然还说好听话哄骗妹妹,打着进行不正当同性交际的主意。明明耐不住寒冷,心灵倒是挺坚强的嘛,小麦。
「那么,就先从小麦开始说唷。」
「不要说——!与其说是赶走睡意,还不如说是会让人睡不着啦——!」
虽然妹妹还没靠到小麦身上,但她已经害怕到随时贴住小麦都不奇怪的地步。凛世生气地对小麦说:
「喂,小麦,不要讲啦。你没看到今日子不想听吗!」
「小麦只是为了不要让大家睡着死掉,才会自愿讲灵异故事唷。小麦完——全没有什么不良居心唷,嗯哼哼。」
让你发出「嗯哼哼」笑声的心,很明显带有不良居心吧?妹妹吓得发抖,凛世一脸不悦地散发出杀气,小麦带着别有用心的眼神露出微笑。
「那么,小麦要讲个可怕的故事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有个爱讲别人不想听的故事的坏女孩。有一天,她跟朋友出外旅行时在山中遇难,于是躲到寺庙的地板下方,在朋友全都静静睡着后,她就在没有目击者的状况下失踪了……呵呵呵。」
绯影低声笑了起来。妹妹发出一声尖叫,靠到绯影身上。
「呀——!那个女孩发生什么事了,小绯,这不是真实事件对吧?」
「话说,小麦猜得到犯人是谁唷。」
小麦的脸在抽搐,微笑着这么说。总觉得我现在之所以会感受到猛烈的寒意,并不单纯是因为被雨淋湿的缘故。
「喂,你们不要吵……哈啾!」
我打了个大喷嚏。糟糕,身体好像真的受寒了。
在抖个不停的我的脸上,突然有条松软的毛巾甩了上来。
「哇!这、这是什么?」
「当然是毛巾啊,擦一擦啦。」
语气粗鲁地这么说的是凛世。我吓了一跳,确认毛巾的触感。
「雨明明下得那么大,为什么毛巾会这么干燥?」
「当然是因为我放进有夹链的塑胶袋里啊?」
「老哥,你不知道吗?必须防止湿掉的泳衣碰到毛巾或换洗衣物,是水球社的基本常识喔。」
妹妹这么说。
「咦,那么这是凛世自己要用,所以才特地带来的吧?我用掉的话,凛世要怎么办?」
「我有多带。好了啦,你快点擦一擦!不然你真的会死喔!」
「呃、嗯。谢谢你担心……」
「我不是说过我并没有担心你吗!」
所以说,为什么凛世听到人家跟她道谢时,会突然发起脾气啊?
「在水球社中一定会为了忘记带的人多准备几条,这就是团队合作的秘诀呢。我也有多带,所以老哥就用吧,不必客气喔♪」
妹妹这么说完,就突然用干毛巾用力擦起我的头。
「哇、喂、住手!我自己会擦!」
「那老哥就自己擦身体吧?」
妹妹不理我,用力擦拭着我的头发。简直就是把我当小孩嘛。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妹妹爱管闲事又没大没小。整体而言,妹妹根本就缺乏对于年长者的敬意。
「我也会拿毛巾跟替换衣物给小麦,小麦你擦擦身体后就换上吧?」
「呼耶?换、换衣服,是在这里换吗?」
「因为要是到外面换的话,不就会淋湿吗?」
「请……请等一下,在大哥哥在场的情况下脱光光,这么羞人的事情小麦做不到啦!」
小麦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要是在意这种事情的话会冻死喔,小麦。没问题啦,现在这么暗,看不清楚的。」
「不对,大有问题!对我来说大有问题!」
「对呀,今日日,这有很大的问题唷。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可能还是稍微看得到……」
「麻烦老哥转过身去不就好了?」
「就算是这样,明明跟男生待在同一个空间,却在那里脱掉衣服,这种事情小麦根本无法想像~!」
小麦害羞地用双手遮住脸,拚命抗拒。
「只是被看到一点嘛,这点程度不用在意,总比死掉好吧?来,我也要换衣服,我们一起换吧?大家一起换的话,就不会害羞罗?」
妹妹突然这么说完,就一口气脱掉上衣丢在一旁,身上只留下内衣。我慌张地对妹妹怒吼:
「喂、喂!就算要换衣服,也要有办法遮住身体,例如一边用浴巾包住一边换啊!不要在这种荒郊野外毫无顾忌地脱掉衣服啦,笨蛋!」
「不要阻止她啦,白痴。」
唔,我刚才好像听到背后传来绯影小声的怒骂喔。虽然这跟刚才的灵异故事不一样,不过该不会是在「警告」我,继续执意阻止妹妹的话,会出现失踪者喔……?
「哎呀,我也要擦身体嘛。老哥也脱掉衬衫擦擦身体吧,不然会着凉喔。」
妹妹一边用毛巾用力擦拭身体,一边这么说。明明一片漆黑,妹妹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却朦胧而白皙她浮现在黑暗中,这表示她真的非常白净吧。不过不管妹妹的皮肤是白色还是黄绿色都跟我无关就是了。
「笨蛋,这里明明有你们在,我哪能脱衣服啊!」
「又没什么关系,而且现在这么暗。」
「就算很暗,还是稍微看得到啊。」
「不过是稍微看得到,有什么关系。就算在夏天,山上的夜晚也很寒冷,再加上我们还被雨淋湿,要是引发失温症的话会死掉喔?」
妹妹十分有条理地长篇大论之后,紧接着伸手抓住我的上衣下摆,连同穿在下面的汗衫一口气往上一脱。
「喂……喂,你在做什……!」
妹妹什么都没有回答,她把干毛巾像披肩一样披在只穿着内衣的上半身肩膀上,接着就这样紧搂住我赤裸的上半身。
「你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用大声到足以盖过惊人豪雨的声音怒吼。妹妹的体温果然很高。我还以为她的肌肤表面会因为淋雨而变得冰冷,然而当彼此赤裸的肌肤紧贴时,我就感觉到燃烧般的热度往我这边传来。
「还有什么,不就是老哥教我用这个方法来取暖,以防止失温症吗?你那时候脱光衣服,把我紧——紧抱住。」
「你说什……什么?」
凛世的眼中光芒一闪。小麦跟绯影也对我露出带有杀气的目光。即使在一片黑暗中,我也能清楚看见她们眼中闪烁着代表杀意的光芒。这让我感受到双重的紧张感。
「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对你这么做,我不可能做过这种事,我也不记得这回事!在那边的各位女生们,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喔!」
虽然我严词否认,然而当我感觉到妹妹的身体在我怀中变得愈来愈热,红色缎带的影像忽然在我脑中重现。
『……太……明日太……』
这是我不时回想起的画面,不过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代表着什么。在水中摇曳的红色缎带,以及从远处传来呼唤「明日太」的声音……没错,那是个小女孩的呼喊声。
这一类的事情总会让我很在意。这就好比单独回想起漫画中某个桥段的其中一格,至于那是谁画的漫画、前后的脉络等等都完全想不起来,因此而耿耿于怀地大半夜在书柜里翻找,全数翻阅过每一本漫画的每一页却遍寻不着,想着该不会是借给朋友的那一本吧、难道是在店里站着看免钱书时读到的那本吗,一想到这里,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现在的我就是这种状况。
不过关于那个红色缎带的画面,我最近一直觉得要是手能再伸长一些,或许可以想起什么事情。有如肥皂泡泡般在上方舞动的水沫,灰色的景象,漂荡的红色缎带……
「老哥!你怎么了?」
耳边听到妹妹近乎尖叫的声音,我突然回过神。原来在我一心一意朝着回忆中的红缎带伸手的期间,我的身体一直严重发抖。
「怎、怎么回事……」
想停止发抖也停不下来。我心里一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老哥,怎么办,无法停止颤抖是失温的症状啊。」
「失……失温……我怎么会……」
「老哥以前就是这么说的啊。而且要是体温低于三十二度,接下来就连颤抖的能力都会消失,一下子就会因为体温下降而死对吧?」
我没有印象。我有在漫画上读到这个知识,但是我不记得有告诉过妹妹这件事。
记忆十分模糊,颤抖也停不下来,我感到更加着急,脑中陷入恐慌状态。此时妹妹维持双臂环绕住我的脖子紧抱着我的姿势,将修长的双腿也缠绕在我背后,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贴着我。
「你……你在做什么?」
「肌肤接触的面积愈多,我跟老哥之间的温度就愈容易循环,不是吗?假设我的温度是三十六点五度,老哥的温度是三十四点五度,让两人的温度混合在一起的话,两个人都会变成三十五点五度对吧?接着,我的身体发现到体温下降后,又会再产生热能,这样一来两人的体温会变成三十六点五度,老哥就能得救。这就是我的计划。」
为什么她以只穿着内衣跟短裤这种等同于裸体的模样,双手双脚紧贴住光着上半身的我,说出口的却是这种有如物理老师的说明啊?
话说,好痛苦啊。被妹妹紧紧贴住让我的胸口很难受,而且一旦被水球社社员的腕力紧搂住,还会让人颇为难以呼吸。要是我死掉的话,死因八成不是失温吧。
「嗯……」
小麦咬着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跟妹妹。
「好,大哥哥死掉就麻烦了,所以小麦也来帮忙取暖唷!」
说完,她突然用力抱住妹妹。咦,快冻死的人是我没错吧?
「喂,小麦,你让开啦!我是运动型的人,基础代谢率高,因此体温也很高,我比较适合帮日向大哥取暖吧!」
凛世一边推开小麦,一边紧紧贴住妹妹。不对,那个,需要取暖的对象是我。我并不想被抱住,不过你们这个顺风车也搭得太顺了吧。
「为了拯救日向哥哥,我也来帮忙……」
这么说完,绯影也将修长的手脚缠到妹妹身上,将她紧搂住。妹妹眨了眨眼,看向抱着自己的三人。
「原——来如此!这是我的体温跟者哥的体温互相平衡后会下降,接着再跟你们三人平衡体温以提升温度的作战对吧!跟把电池串联就会电力倍增是一样的道理呢。老哥,大家都为了救你而煞费苦心呢。不愧是我的老哥,真是受欢迎!」
妹妹,我认为你那惊人的正向思考很了不起,不过你还是稍微学着怀疑他人比较好。那三人的目的很明显是想紧贴住你赤裸的肌肤。
虽说如此,我也无法说出口。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假如激怒这三人,我以后会没有自信能活得长久,但这也是因为我觉得既然妹妹个性迟钝,特意告知她现实有多龌龊就是件违反佛教教义的行为。
总之,由于妹妹的身体十分柔软,让我呼吸困难,于是当我正要发出「我已经够热了,所以给我让开,我要死了,不是冻死而是会被烫死」的哀号时……
「啊——明日哥,你果然在这里呀。」
小孩子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刺眼的光芒射进我的眼睛。
「……咦?」
我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接近半夜两点了。在这种时间、这种杳无人烟的山里,竟然出现小孩子的声音……是妖怪吗?
「明日哥,我来接你罗♪」
我眯起眼睛,望向那道刺眼的光芒。那似乎是手电筒的光。
「你在惊讶些什么呀,明日哥,是我啦是我啦♪」
伴随着有点淘气的声音,手电筒的光线移动,照亮了持有者。
跃入眼中的第一印象,是晒得很均匀的健康肌肤。那是小麦色的……干脆称之为柑橘色似乎也无妨的明亮小麦色肌肤。她看起来大约是小学高年级的年纪,不管是略低的鼻子,还是与其说是纤细,感觉起来更接近单薄的苗条体态,或是彷佛肌肉发育跟不上身体发展般成长期特有的细长手脚,都让人强烈感觉到尚未成熟的稚嫩感。
她那绑着长长双马尾的发型、彷佛在强调平坦胸脯的宽松吊带背心,以及从那件吊带背心的肩膀位置露出的显眼泳衣晒痕,在在呈现出小学生特有的活泼气质;然而她紧抿的双唇给人一种聪慧感,一旦被她那双有如猫咪一样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看,明明对方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却会让人不由得被这样的目光震慑得畏缩起来。
「明日……哥?」
我对这个称呼有印象。在我从记忆的底层把这个记忆挖掘出来之前,妹妹就娇滴滴地大喊:
「呀——蜜柑!哇,好高,跟贺年卡上的身材比例不一样了,你长高好多!哇——总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个妹妹,好想让妹妹穿穿看我很喜欢但是已经没办法穿的衣服,或是旧衣胀!」
蜜柑?咦,那个体型像是圆滚滚狸猫的幼稚园小孩,已经变得这么纤细修长了吗?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蜜柑没有阖起手上的伞就直接放到地上,接着钻进寺庙地板下方,爬到我们所在的位置。
「总共有五个人对吧?爸爸开了休旅车过来,停在那边的便利商店的停车场,所以可以载所有人到我们家喔♪」
「呀——得救了——!今日日,这位宛如将我们救出地狱深渊的天使般的小姐,就是蜜柑小妹妹吗?」
对着小麦笑咪咪的脸,蜜柑瞬间朝她迅速一望。这道目光看起来好像在打量些什么,我有一瞬间在蜜柑的视线中感觉到近似于妹妹跟我在一起时,凛世、小麦跟绯影等人对着我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我吓了一跳。但是这个瞬间过后,蜜柑就恢复了原本那种不怕生的笑容……刚才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氛是我的错觉吗?
「我是日向蜜柑,就读枸橘小学五年级!」
蜜柑用小学生特有的平板语调活泼地回答。我问蜜柑: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明明电话也打不通……」
「明日哥,这很简单喔。」
蜜柑笑得很调皮。
「因为今日子姊在电话中有说过你们会用青春18车票过来。你们直到末班车到来的时间都没有出现,所以我想你们应该是在转车时出问题,中途就停在某个地方进退不得。因此大家就对照时刻表,沿着予赞线、山阳本线、东海道本线的顺序往回找出普通电车末班车的最终站,打电话到各站的站长室,请他们打电话到上行方向的……」
「抱歉,蜜柑,这并不简单。我的大脑无法完全处理这些情报。」
「简单来说,因为在末班车的终点站没有得到目击证词,所以我想明日哥你们个性很老实,大概是在使用青春18车票在日期改变后,所能搭到的最远一站下车了。因此我请他们帮忙问车掌,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一群人,再查询回答说有看到的车掌所搭的那班电车的时间表,查出十二点过后所停靠的第一站后,我才会来到这里♪」
叙述得条理分明的蜜柑让我不禁愣住了。她从幼稚园的时候开始,似乎就是个聪明到足以解决妹妹的国小作业的孩子,而现在的她甚至能完全活用时刻表。无法想像她是我们家的亲戚……不对,除去傻乎乎的个性,妹妹在学校的课业成绩也算是相当优良,例外的毋宁说是我吧?
「在那之后,我在跟爸爸一起开着休旅车过来这里的期间,用汽车导航系统查询过车站周边的地图,思考哪里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东京的便利商店晚上也会开,所以我猜你们一开始会先把便利商店当成目标,但是由于没有营业,因此你们大概会到这里避难吧。」
「谢谢,蜜柑。我还以为直到明天都要维持这个状态无法动弹,你真的帮了大忙。」
我真挚地向蜜柑道谢。这一方面当然包含了到头班车发车之前无法移动的意思,但也包含了到早上为止,都得被妹妹缠着因而动弹不得的含意……不过虽然承认这件事很不甘心,但我现在之所以能停止发抖并正常说话,果然还是得感谢帮我取暖的妹妹。
「真厉害耶——蜜柑的脑袋真好呢。你在学校最喜欢哪一堂课?数学课吗?」
妹妹兴味盎然地询问蜜柑。在这种状况下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让蜜柑也稍微思考了一下。
「唔——嗯……」
接着,她露出一笑后说道:
「POM汁时间吧。」
「你说什么?」
我不禁又问了一次。所谓的POM汁,就是爱媛特产的香浓酸甜桥子汁。POM汁时间是什么东西啊?
「每个礼拜会有一天,在第二堂跟第三堂课之间的下课时间,由负责添营养午餐的同学发给大家一起喝。」
「好棒!好好喔,不傀是爱媛!」
妹妹这个爱吃鬼马上就两眼放光,快步靠近蜜柑,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神问:
「那么那么,听说在爱媛转开水龙头,就会流出POM汁,这是真的吗?」
「啊,嗯,我听说那个水龙头在机场。」
蜜柑有些不安地稍微别开视线。她是不是有点吓到啊。不过对此毫不在意的妹妹两手捣着脸颊,陶醉地说:
「好好喔~POM汁水龙头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呢~蜜柑喜欢POM汁吗?」
「当然,我最喜欢了。」
蜜柑笑嘻嘻地这么回答后,将有如黑暗中的猫一般光芒四射的眼睛转向我。咦,怎么了?当我感到困惑的这个瞬间,她迅速伸出宛如猫一样纤细柔软的手臂,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拉到她身边,并带着最灿烂的笑容说:
「不过我更——喜欢明日哥!」
「哇,喂,等等!」
突然被拉过去的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你看,果然如我所说,蜜柑很喜欢老哥对吧?」
妹妹满脸得意。此时,在雨声的另一端,传来「叭叭——」的喇叭声。
「喂——蜜柑,快过来喔——!」
「知道了,爸爸。明日哥,走吧♪」
蜜柑紧紧勾住我的手臂,把我从寺庙的地板下方拖出去。凛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总觉得……蜜柑妹妹真的很黏日向大哥呢。」
咦,凛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没精神。该不会是被雨淋湿而感冒了?我稍微担心了起来。
「这是小麦第一次看到大哥哥受到欢迎的模样唷。蜜柑小妹妹明明长得很可爱,品味却……咳咳嗯。总之,小麦吓了一大跳唷~!」
我听到罗,小麦小姐。
「哎,这样一来,就算我们不进行破坏活动也芜妨,只要把碍事的日向哥哥交给那个小妹妹就行了,还真是幸运呢……喔呵呵。」
「会碍事的可不是只有日向大哥呢~喔呵呵。」
不管是绯影还是凛世,你们在说「喔呵呵」的时候稍微投入一点感情好吗,不然很可怕啊。
「看来这会是个快乐的暑假呢~明日哥♪」
蜜柑盯着我的脸微微一笑。由于有个嚣张的妹妹,我照理说不会受到「妹控属性」这种有如都市传说的名词迷惑,然而当我看着在大自然中成长茁壮的淘气少女蜜柑时,我心里不禁出现「她就像妹妹一样可爱呢」的想法。当然,这里所说的「像妹妹一样」指的并不是「像今日子一样」的意思,而是一般所说的「像同一父母所生、有血缘关系且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一样」的意思。
「啊、嗯,对啊。」
我笨拙地泛起不习惯的笑容如此回答后,蜜柑就露出灿烂的笑脸。要是能接触到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孩童那纯洁无瑕的心灵,也可以提升心灵的境界。这孩子果然很可爱呢,我心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