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这是一场献给亚鲁特·古斯塔夫的比赛。
早春,在冰寒彻骨的王立库洛布竞技场,顶着好像随时要下雪的阴郁天空,一场追求顶峰的对决,就此展开。
这次大会中将决定在王国艾密尔境内设置据点的二千五百七十七所上级专修学校中,哪一所学校的库洛布社团才能脱颖而出成为第一。这次西侧看台坐满的是罗斯塔温·布鲁萨克斯的啦啦队,他们社团在创立至今的第三十年,终于实现进入决胜战的夙愿,带着自矿山与渔业城镇茁壮的骄傲,家长与OB(Old Boy,校友)以大渔旗改制成加油旗,而那拼命舞动的蓝色大渔旗,就宛如燃烧的渔火般,代表着遥远家乡父老的期待。
相对于此,东边看台上坐的则是享有‘常胜’‘不败’与‘帝王’之称的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的啦啦队。请看!那座位上一片整齐的红,一丝不乱的独特舞蹈,这幅光景已经快要成为学生库洛布锦标赛的名胜了。
回顾过去的历史,首届大赛便出场,优胜次数十七次,七年连续进入冠军赛,辉煌的战绩可说是完美无缺。
而且这支顶着圣兽‘龙’之名的红色军团今年依然强劲。不,今年是最强的一年,因为队上有亚鲁特·古斯塔夫。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强呢?
“是因为传统,我们用的都是传承自学长们的物品。”
他本人表现得非常谦虚,但是在那谦虚的背后却存在强大的威胁。
“当我接到那那伊的妙传时,我就认为绝对能得分,虽然对方防守球员强力地压迫防守,不过我有自信能从那里带球穿越。”
最关键的一球正如他所形容,是下半场第十七分钟的一次达阵。
身为球队司令塔的那那伊·卡捷特自球场左翼最深处一记妙传,一接到椭圆形的球,这名阵中最强最快的王者立刻开始加速,他的突破有如划破暗夜的闪电,迅速、尖锐而且强劲无比,仿佛一条看不见的光辉路径只显现在他前方一样,只见他如疾风般不断穿越并迷惑对手,长驱直入带球刺入敌阵最深处。
比赛结束,他们取得六十二比七的压倒性胜利。
然而笔者在此想特别一提的是,在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身穿红色球衣的帝王在为胜利欢呼之前的举动。
他只是独自一人直直站立在草皮上,脸上露出松懈的表情,目光凝视于看台上的一点。
“——咦?我有做那种事吗?”
他本人虽然有些难为情地否定此事,但是记者确实看到了。
他的目光注视之处,不是时钟,不是大会旗,也不是记分板,甚至离啦啦队所占据的东边看台也相当遥远,那是体育馆的最深处。直到队友上前向他拥抱为止的那段时间,他只是一动也不动,注视着观众稀少空位上的天空,那七号的背影看起来甚至令人感觉到‘孤独’。
会是对魔法时间的结束而感到寂寞吗?
“欸,我是不太懂啦……不过那样还真有趣呢,只有自己与众不同……”
杰出的天才有时会飞越意识的藩篱,或许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景物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队伍得到总冠军,而他也获选为MVP,展现的实力令所有人折服。
在那个冰寒彻骨的早春之日,仿佛随时都会降雪的阴天之下,王立库洛布竞技场的球场完全是亚鲁特·古斯塔夫一人的舞台。
(节录自月刊库洛布杂志三月号‘优胜特集通往胜利者之路’)
这般帅气且详尽的报导,就刊登在某运动杂志的首篇,不过报导中的主角亚鲁特·古斯塔夫,此时却是一个人走在凯杰尔魔术学院的校舍中。
此刻是下午四点半。
时间上既不算早也算不晚。
一般学生这时已经放学,只剩下补习和专科的学生仍留在主校舍内,从他大步经过的魔术史学教室里,传来几不可闻的人声,隔着中庭,对面实验大楼的窗户透露出爆炸一般的七彩光芒。
才这么想着,却见走廊转角跳出一名身穿白衣戴眼镜的少女。
“甲种魔术II概论的报告,还有一分钟截止收件————!”
就在她如此大喊一句之后,立刻有一批脸色苍白,仿佛彻夜未眠的学生们,手上提着报告用纸,有如游魂般一拥而出。
亚鲁特感觉自己宛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若是换成平常时的亚鲁特,这时他毫无疑问已经换上球队队服,正在一路前往副球场的路上了,也或许差不多做完暖身运动与跑步,已经开始练球了也说不定。
至少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不敢正视擦身而过的人们,好像避人耳目般偷偷摸摸地走在走廊上。
(没错)
绝对不可能。
“——那那伊,我去问过了。”
打开走廊尽头处的门,那里是一间结束授课的大教室。
脚步声回响的台阶式座位里,只见那那伊·卡捷特就坐在最靠近门的桌子上。
他就是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的十号,带领球队达成二连霸的指挥官。俱备华丽的传球以及冷静掌控比赛的能力,在自社团引退的现在,亚鲁特只能这么称呼他了,那就是非常可靠的‘友人’。
“喂,亚鲁特,怎么样了?教授们怎么——”
“啊啊,他们明明白白对我说,这样下去是不可能毕业的。”
原本期待的表情登时消失,那那伊的头就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垂了下去。
“………………为什么啊……”
“学分数不足和出席日数不足的问题他们也无能为力,教授们说若是之后情况仍是没有改善,他们也必须把退学列入考量。”
那那伊似乎尚未从打击中站起,只见他不停地抓着头上剪短的乱发。
“你……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我说那那伊啊,整整四年都顾着玩球,我有时都忘记学校是念书的地方了。”
“……这种话你还敢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不,我是真的吃了一惊。”
那那伊脸上则是一副‘这家伙是笨蛋吗’的认真表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跑去找教授们谈判,总不会只说句‘啊啊,真想不到原来是这样’就算了吧?”
当然不是那样,亚鲁特是去战斗的。
那是一场持续到伤停时间的攻防战,直到最后敌人仍是顽强抵抗。
“基本上,教授们的要求只有一个,他们说身为有着优良传统的凯杰尔学生,想要得到毕业证书,最低限度也该取得‘毕业实地研修’的学分才行。”
“实地研修……”
“不管再怎么烂,这里毕竟也是魔法学校啊。”
不是魔法,是魔术,应该会有人这么吐槽他吧。
亚鲁特抬头仰望大教室的黑板上尚未擦去的字迹,许多极为复杂的公式跃然其上,说明了充满于大地的以太是如何转换成各种自然现象。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要比现在更为单纯。
自原初海洋诞生的阳光神尼尔斯=亚基那,将祂照亮的大地命名为‘扎伏特’,得到名字的大地则拥有力量,用那一部分的力量生出了人类,因此等同于大地眷属的人类则向大地祈祷,领受祂所赐予的奇迹恩典,以前的人就是坚信这样的观念,一直以来始终敬仰着神与大地。
可是距今一百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崇高的革命。
革命的起源地就是在这艾密尔王国,某个虔诚的神学者与在野的咒术师发表了他们新发现,那就是祭司在弥撒时祈祷所展现出的奇迹,其实是存在可以将之解释的原理,而且那与呢术师所使用的呢法相同,和土地中所蕴含的某种成分有所关联。
那种成分就被命名为以太,而这种以以太为前提的新型奇迹理论自成一个体系,在日后被称为信仰杀手,为近代魔术体系拉开了序幕,不需向大地祈祷,人类也能以魔术引发奇迹的时代于焉展开。
而这间凯杰尔魔术学院就是艾密尔国内,仅仅三所魔术专修学校中的其中一所。
初代校长就是罪孽深重的信仰杀手之一,呢术师优司塔斯·波奇莫亚。
他将据点设于王都,专收刚从幼儿学校毕业的十二岁孩童入学,传授他们基础教养与近代魔术理论,只要就读四年能从基础科毕业,之后便能成为公认魔术师,进入国家或企业就职,或是转调至专科的研究室,继续过着研究生活。
这个‘毕业实地研修’就是四年学习的总验收。
“听说是要拜目前在第一线活跃的魔术师为师,达成他们所要求的课题,这样才能获得毕业资格……”
“说得好像你五分钟前才在教务课读过入学简章似的,你向我解说这些也没用啊。”
“……你是占卜师吗?”
为什么连这件事都被他知道了。
被他一言道中的亚鲁特显得惊讶无比,但是猜中的那那伊却一点也不高兴,他脸上表情就好像吃进三只蚯蚓一样。
“算了,无所谓啦。总之教授们说只要我通过那个实地研修,他们就会让我过关,我当然也只有答应了啊。”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亚鲁特,以现在的你来说,过关的可能性根本……”
“我也不是全无对策哦,面对强劲的敌人是需要拟定战略的,首先就是要好好挑选拜师的部门。”
亚鲁特把他前往教务课前,自教官室取来的一份研修申请表,全部一列排在桌上。
“有很多对吧?专攻的领域也是五花八门。”
“是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首先是这个吹毛求疵讲求理论的基础理论部门,这看起来就不适合我,所以不列入考量,否决。”
他俐落地将其移动到桌子的另一边。
“这个不用实技测验,不是反而比较适合你吗?”
“如果它没有申请入门须附上五十张以上论文这个骤死条件的话啦。接下来是这个,应有尽有的甲种魔术部门。”
“是啊。”
“这个不用说也是否决。”
“喂~~~~!”
只见桌子上有八成的表格都被分到‘否决’的那一区。
“亚、亚鲁特。”
“你先听我解释吧,那那伊。甲种魔术是近代魔术的主流,也就是王牌选手,信仰杀手中的明星选手,是优司塔斯·波奇莫亚为现代人所创造的终极泛用魔术。从王国军的装备到医疗手术的麻醉,如今都与甲种魔术的以太代码息息相关,在接受面试的时候,只要强调自己在学校是专攻甲种魔术,不管你是理论派还是实践派,都不愁找不到工作。可是呀,那相对也就代表,这个部门会有非常多人和我竞争,那样我就会被刷掉了呀,因为我本来就已经在及格边缘了。”
见理论派的那那伊没有反驳,亚鲁特继续说下去。
“所以应该将目标放在冷门类别,要找那种即使去研修也不会对就业有什么帮助,竞争率低又不会轻易被刷掉的类别才好。因此不是新的甲种魔术,而是旧式的乙种,像是乙种魔术教室传授的这种魔法我觉得就不错。”
亚鲁特边说边从所剩不多的表格中继续过滤,然后捏起最后留下的表格。
表格上以刻版印刷的字样,印着模糊的‘魔女术’三个字。
“……亚鲁特……”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看来我命中注定要当魔女。”
那那伊呻吟着说不出话来,他无意识地持续抓着自己的乱发。
“…………不、那个,你听我说。”
“嗯?”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啊……你知道魔女术是什么样的法术吗?”
“大致上知道。”
“大致上?”
“不就是魔女使用的法术吗?”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像是这个世上只有魔女用的法术,却没有魔男用法术的理由。对方会收你这个男人去研修吗?”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亚鲁特将他晒黑的右手放在友人的肩上。
“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做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喜欢读书和做饼干,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恶心死了!”
“教授们也很肯定我对学校的贡献,也有教授表示如果我真的想这么做,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决定就用这条计策来一决胜负。”
“太有勇无谋了!”
被说是不可能的任务也好,有勇无谋也罢。
然而明明看到可以突破的路径,却仍裹足不前,这是亚鲁特最不愿意做的事。他不想打一场当结束的哨声响起时,自己却是徒留后悔的比赛。
即使希望再怎么渺茫,只要有机会能翻身,他都想要赌赌看。
即便是面对个个面容严峻的教授群,他的意志仍旧坚定不移,就是因为他心中唯有这样的念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想这世上应该没多少事,比库洛布全国二连霸更难吧。”
亚鲁特轻松地对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的那那伊露出笑容,然而这名凯杰尔·艾斯特力修的
前指挥官也没有点头认同,只是露出了他在比赛中时常露出的那种眼神,就好像无奈地注视着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般的眼神。
百万人口的都市凯杰尔——它的人口似乎仍在与日俱增。
大街上的道路上挤满了汽车,以王宫为基点连接各个区域的地下铁道,则是与公共汽车并列为市民的两大交通工具。
——三号线的下行列车预计将误点五分钟——。
站在有如地穴般的车站月台排队等车,亚鲁特开始重新思考关于所谓的魔术。
拥有如此完备的地下铁路,这样的都市也只有凯杰尔而已。据说这个城市最引以为傲之处,就是车辆引擎运转所需的能源,几乎是以地下埋藏的以太进行结合反应而产生的能源做为替用了。
以太这个物质本身没有地、水、火、风这些特征,取而代之则是会受到人类强烈的意志所作用,进而变化成任何属性。
而所谓的甲种魔术,就是彻底利用了这个法则。
总而言之,若是以日常生活的观点来看,身处凯杰尔想要不蒙受魔术——特别是甲种魔术的恩惠,反而是非常困难之事。
大楼上点缀着霓虹灯饰,而站立于出入口的警卫身上并没有配枪,相反地身上所配带的魔杖,就是他们身为实战系甲种魔术师的证明;在医院则有精通人体构造,担任麻醉师的甲种魔术师;即便是地下铁的车辆,那也是由工业领域的甲种魔术师为其设计、烙印上具有意志的言语(以太代码),使其能运用蕴藏在地下的以太,产生出热能与电力,因此车辆才能驱动车轮,往返于车站之间,载运辛苦疲惫的市民。
即使车厢塞满了人,甚至挤到有人快要骨折,也无法改变使用魔术这个事实。
(不过就算明白这样的好处,人也不会为这么拥挤而感到高兴呀……)
这就是凯杰尔有名的‘挤得要死的返家人潮’,每当车辆刹车时,就会听到车厢内四处传来呻吟之声。
在拥挤的车厢内被压迫得无法喘息,搭乘了三十分钟左右,当亚鲁特回到公园镇的自家时,四周已映照在刺目耀眼的夕阳余晖之下了。
走出魔术学院,繁华市区内高耸入云的大楼,从远处看也变得像是铅笔一样,或许是附近有河川流过的关系,感觉起来似乎连气温也下降了一些。
“——哎呀,亚鲁特,你回来了啊。”
亚鲁特心虚地吃了一惊。
因为当他准备找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却被邻居出声叫住。
“……啊,您好,晚安……”
“你家院子里的杂草最好快点处理一下喔,我们是可以帮你一起除草啦,需要我们代劳吗?需要吗?需要吗?”
“呃,不,真是抱歉,下次我会一次除干净的。”
“那就拜托你啰,毕竟不除掉种子会飞过来呀,种子喔!”
“对不起,对不起。”
“种子!”
见到住在隔壁的阿姆生夫人隔着团篱,眺望着古斯塔夫家有如荒野的院子,亚鲁特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这座公园镇是在凯杰尔刚立为王都后不久所建立,算是比较老旧的住宅区,而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在亚鲁特方才经过的金融街工作的上班族,或是任职于王宫各省厅的下级官吏。
在此地买下附带庭院独栋房屋的亚鲁特父母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也是在官厅工作的公务员,本来应是相当昂贵的房子,但房屋贷款却是已经还清了——如果拿来缴清贷款的钱,不是交通事故死亡保险金的话,大概就无可挑剔了吧。
听夫人的语气,在她眼中任由庭院荒废,似乎与陈列猥亵物没什么两样,亚鲁特就这样听她训话了数十分钟﹒训话完毕之后,他也已经身心俱疲了。
“——我、我回来了,爸爸,妈妈……”
好不容易结束对话,打开玄关的门,亚鲁特最先做的事,就是向楼梯旁的祭坛请安问好。
祭坛在王国的一般住宅中是不可或缺之物,而这个祭坛则是打穿部分墙壁所做成的简易祭坛,里面装饰着扎伏特正教的标志,以及回归大地之母的双亲遗照。
据说在习俗上,花瓶中的水和花应该要每日替换,但是因为太麻烦了,亚鲁特便省略不做,取而代之是供上他比赛所赢得的奖牌。
如果有长辈看到,可能会对他这样的行为摇头吧,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大碍。
“魔女、魔女,魔女啊。”
亚鲁特哼着歌,爬楼梯上楼。
不过姑且不论日常生活所熟悉的甲种魔术,魔女术所属的乙种魔术世界实在太过冷门,不是亚鲁特所能够理解的。
从咒术师的咒法、死灵使者的复活术,到魔女的魔女术以及祭司的祝福,这些旧时代声名大噪的‘奇迹’,不论是施术者还是方法理论,大致上就像蜷曲在名为乙种魔术这个章鱼罐中的章鱼,是真是假都未经过仔细的验证,只是在里面等待自然发酵而已。
在对自己脑中的章鱼罐花纹感到恶心的同时,亚鲁特打开了房门。
(……我的房间还真是平凡无奇啊。)
房间中壁纸和窗帘的颜色,从幼年学校起就未变过,毕竟他从很久以前就向往库洛布这个运动,也为此选择了现在就读的学校。因为这个关系,他把学业摆一边,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用在集训或远征,鲜少待在这个家。
跨过放在地板上的哑铃,亚鲁特站到书架前。
上面几乎都是库洛布相关的解说书和杂志,只有内侧放了几本绘本。
‘勇者寻龙记’
‘黄金王子与魔女森林’
那是他小时候读过的绘本。一说到魔女,他最先浮现的印象,就是与这些书上最为相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是负责迷惑、引导勇者或王子的角色。干枯手指所抚摸的宠物是使魔蛇或黑猫,时而变身,时而对人下毒。
不然就是——
“变身!魔法少女帕思特尔!爱的变身!”
在这个巧到令人发笑的时机,突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亚鲁特打开窗户一看,只见下面的小路上,正好有一群刚上幼年学校的孩子们奔跑经过,他们挥动玩具的变身手杖,似乎在模仿坊间正流行的女孩取向戏剧。
眺望着那幅可爱又令人感到温馨的光景,亚鲁特也喃喃念了出来。
“……变身,魔法少女艾蒂莉西亚,爱的变身……”
他的心情就像是被丢进装满冰水的浴池。
亚鲁特期盼似地往墙壁对面妹妹的房间望去。
他觉得干脆让妹妹骂自己“恶心死了!你这个笨哥哥!什么魔法少女嘛!别闹了好不好!”,这样他还比较好过。
然而,该说是果然不出所料吗?妹妹房间却是仿佛理所当然般毫无动静,完全安静无声。
至少如果她说句话,那么自己还可以向她说明,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作战,关乎到他是否能从魔术学院毕业。
“…………亚鲁特·古斯塔夫,你想通过考试吗?”
他瞪着墙壁自问道。
答案是肯定,是的,而且是绝对要毕业。
“无论发生任何事也要得到毕业证书吗?”
这也是肯定的,因为这对他非常重要,就算要牺牲其他的东西,他也非达成不可。
“也不过就是一点违和感,无视它就好了。亚鲁特你听好了,现在又不是要你成为老虎或狗,而是魔女呀,只不过是成为魔女而已,一样是两只手两只脚,所以你没有错,你的做法完全没错喔……”
就在他这样不断自我催眠的时候,一楼的门铃响起了。
外面站着电信局局员,他见到亚鲁特神情紧张地冲出来,虽是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把电报交给了亚鲁特。
“那我就告辞了……”
亚鲁特一收下信封,年轻的局员便急急忙忙离去。
“……研修地点确定/荷尔谷林村/魔女莉莉卡/凯杰尔魔术学院……?”
研修地点确定、荷尔谷林村、魔女莉莉卡、凯杰尔魔术学院。
当纸上所有的词语连结成一个句子的瞬间,亚鲁特心中某种激烈情感也随之爆发。
“帅呀!”
真的确定了啊!
正要走出大门的局员被他吓得肩膀一震,而邻居阿姆生夫人也惊讶得回头看是发生什么事,然而亚鲁特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奋力高举着拳头。
作战代号【学分】——虽然困难堆积如山,但是他可没时间畏缩。
首先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确认荷尔谷林村是在艾密尔的什么地方。
总之亚鲁特的挑战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两天后他已经背着集训用的背包,锁上家门准备出发了。
不管杂草丛生的庭院。
也不知道什么是魔女术。
更不知道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他就这样出发了。
***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间宅邸被称为‘女王蜂之馆’。
那是一栋宛如遗世独立般,耸立在绿意盎然的森林湖畔的蜂蜜色洋房,住有魔女的女王蜂之馆。
女王蜂之馆的管家欧克洛克正为了准备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今天被嘱咐要和同为佣人的女仆玛姬一起,迎接新魔女学生的到来。
“——玛姬女士,房间整理好了吗?”
管家前往探视情况,只见二楼久未使用的一间空房已经换上新床单和窗帘,摇身一变,成为相当通风舒适的房间。
“很好,接下来就只等客人抵达了。”
他从燕尾服的口袋里取出怀表,确认一下时间。
距离上次魔术学院的女学生入住究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呢?
从首都凯杰尔到这荷尔谷林村的路程,即便是转乘火车与马车也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生长于大都会的学生,或许会对城市与乡镇的落差感到讶异吧,还是说——对于今时今日会想学习魔女术这种过气技能的女性而言,这反而正是投其所好吧。
正因为长久侍奉这间宅邸的主人,所以他能够清楚感受到一件事。
那就是此地原本温和平稳停滞的空气,如今正为了这新的变化而有了波动。
“——我说欧克洛克呀,你真的要挂上这土气十足的土包子窗帘吗?”
此时有人出声反对。
仔细一看,那是住在女王蜂之馆的魔女之一,她正嘟起了嘴,手叉在穿着裙子的腰上。
“艾玛小姐。”
土包子窗帘这种说法还真是过份啊。
“容我向您说明,这窗帘上刺绣的花纹,是力斯空地方所流传的传统图案——”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每当她连珠炮般一句接着一句的时候,绑得较高的侧马尾便随之摆动,那是一头有如擦得晶亮的铜线般的红铜色头发,身高以她的年纪来说算是修长高挑,那对注视着自己的双眼,表露出她好胜的个性。
姑且不论那与同年龄女孩相比较为缺乏起伏的胸部,眼前是个充满野性与朴素魅力的少女。
“欧克洛克,你知道吗?所谓的传统,换个说法就是落伍。老旧的房子配上老气的窗帘,根本就是落伍的平方,魔女术本来就给人落伍的印象了,我可不想让凯杰尔的学生觉得这里是化石堆积场。”
“可是——”
“我才不要那样呢,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掩饰什么,只是我觉得老实也不必用在这种地方吧——啊啊,玛姬停住!停住!拜托你别用那像是妈妈级骨董的脏床单,剩下的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艾玛一边说,一边一把将女仆玛姬准备套上的刺绣床单抢了过来,两手才正捧着床单,她立刻又发出了悲鸣。
“糟、糟糕!对方好像已经来了——”
真是慌慌张张的小姑娘。
只见艾玛贴在窗边,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看来在远处庄园的入口,他们等待的客人已经出现了。
“欧克洛克,你看那边!飞天石像好像启动了耶?”
“应该不会才对,我有跟它说过今天有凯杰尔的女学生要来。”
“是误认了吧,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真是的——”
想要进入这个庄园的腹地只有一条路径,那就是从湖的对岸横跨湖面的一座拱桥。
而放置在桥出入口处的两座石像并非只是装饰,它们肩负着避邪与看门的功用。
尖锐的鸣叫声响遍四周。
它们的任务就是,只要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就立即加以排除。欧克洛克也从二楼的窗户凝目遥望,只见石像魔物已经展开石头双翼了。
从这里虽然看不清楚受惊吓的那个人长相如何,不过浅红色无袖连身裙配上鸭舌帽的组合,那应该就是魔术学院的女生制服吧,只见那可怜的女学生被吓得坐倒在地。
“欧克洛克,我去一趟。”
“艾玛小姐。”
“等我回来再听姊姊说教。”
欧克洛克还不及阻止,艾玛便将手上抱的床单往床上一扔,然后顺手拿起与水桶一起放在墙边的拖把——这是玛姬拿来打扫用的——,接着她不是开门,而是打开了窗户。
瞬间风声响起,初夏的风吹进房里。
“西南风、风力三!离陆!”
呀呼——!
少女右脚从裙下伸出踏上窗框,就这样连人带拖把一起往屋外跳了下去,就在快要撞到地面的前一刻,只见她红铜色的头发微微发光,落下的速度顿时一缓,她随即紧握着拖把,好似驾驭马匹一般地,朝天空飞驰而去。
转眼间就变成天空一个细点。
“……艾玛小姐的飞行术还是如此了得。”
艾玛在宅邸上方仅仅一个盘旋,便立即前往救助桥上的女学生。
这时飞天石像已经解开主人所下的禁咒,身体有一半以上开始覆盖上滑亮的鳞片,它们是为了排除外敌而制造出的人造魔物,无论是发亮的眼睛,还是下颚的利牙,所唤起的都是最纯粹的恐惧。
那女学生惊吓得僵在原地,她手上虽然拿着护身用的以太枪,可悲的是那种枪在此地只是废铁罢了,只见艾玛从上空飞降而下,足不着地就抓住女学生的手,将她的身体拉上拖把,然后和女学生一起再次腾空而起。
一击脱离,那手腕令人要忍不住鼓掌喝采,实际上站在窗边观看的欧克洛克,也真的一个人拍手叫好。
而在空中,艾玛正在和女学生说话,从这里虽然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不过艾玛似乎在询问女学生是否安好。
然而过了几秒,马上便听到艾玛发出撕裂绢帛般的尖叫声,并且朝刚救起的女学生挥拳揍去。
“……哎呀,怎么回事?”
不过女学生也不简单,眼见她就要从拖把上坠落,她却仅仅凭着上半身的力量就想要爬上拖把,这时艾玛又伸脚踢她,女学生只剩单手抓着拖把,但仍然没有掉下去,她大概心想这种地方掉下去会死人的,于是拼命伸长左手,想要抓住拖把长柄。然而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不是拖把柄,而是艾玛的裙子。
第二次的脚踢她就无法抵挡了。
磅的一声,女学生身体飞转着朝遥远下方的湖面坠落,而她手上还握着艾玛裙子的一部份,随即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激起了一道水柱。
“……玛姬女士,是我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吗?我好像听到艾玛小姐大叫‘男人~~’的声音。”
可是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因此女王蜂之馆的管家欧克洛克认为,他还是该去救起那名落水的女(?)学生,还有也要帮艾玛准备替换衣物。至于救助方法,应该划船过去比较适当吧。
就在这个时候,宅邸内的其他魔女们也终于察觉到屋外的骚动了。
***
家中的‘首都圈便利地图集’中,并没有记载荷尔谷林村这个地名。
于是亚鲁特急急忙忙跑到书店,买了不止记载首都圈,而是记载王国全境的地图。
他这个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全国地图上确实记载了荷尔谷林村。
那是在首都凯杰尔北方的湖泊地带,座落在森林与湖泊旁的小村庄。
亚鲁特翻遍了火车时刻表,搭乘首班的特快车,再转乘慢行列车,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原本是打算在夜车的卧铺睡一晚,再从下车的车站转乘公车,可是——他却想都没想到,那个车站竟是无人车站。
在不见人影的车站里,亚鲁特孤伶伶地不知该何去何从,这里是哪里?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别说是公车了,连可以搭便车的货物马车都没有经过,没有办法之下,他只好选择徒步。
“——什么!我坐过站了?”
然后在过了中午之后,他才得知这个冲击性的事实。
现在,在亚鲁特眼前是一条有如以粉笔所画,尘土飞扬的碎石路,以及沿着山麓开拓的牧草地,这时正巧有绵羊在吃草。
“可、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再说几次也一样,你是要去魔女大人的住处吧?我是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不过你老早就走过头了啊。”
走了又走,他不知已经多久没看到人造之物了,当他对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自然物感到厌烦之际,终于找到一处带有现代文明气息的建筑工地。
那是道路旁一个相当大的工地,隔网前可见一群像是当地工人的男人们正在吃午饭,于是亚鲁特便上前问路,结果就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可是那我现在是在哪里?从这条路走就没错了吧?这边是车站,村子则是在那边。”
“不对不对,村子是在这边,魔女大人的住处是在反方向的路上。你现在走的是这条小路,我们现在位置是在这里,这是车站,你明白了吗?”
亚鲁特将地图拿出来给对方一看,才知道上面怎么看都像是主要道路的路,原来竟是小路,粗细差太多了,而且弯曲的角度也完全不一样。
因此就连亚鲁特现在所在之处也全然不同。
“……真是粗劣的地图啊……!”
“城市的地图本来就是这样,在这一带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虽然在脑中把所有想得到的骂词都骂了出来,男人们却是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
“要我送你过去吗?”
可是那群人中也确实存在着亲切的人。
“不过要等我这边的工作结束喔,我开车送你过去,那个地方叫女王蜂之馆,是建在湖的旁边,一座像是大城堡的房子哦。”
“喔喔!那是个好主意!康司先生的车可不是马车,而是汽车呀,你就坐他的车去吧。”
在这群开朗纯朴的工人里,这名叫做康司的男人看来似乎格外受到敬重,年纪轻轻的他,在工作服的衣襟上别着闪亮亮的金色徽章,地位与其说是工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工地的监工。
“话说你那副穿着打扮究竟是……”
“不……等一下,请等一下……”
然而亚鲁特却刻意打断那男人的话。
在此接受这些人的好意固然很简单,但是
“……不好意思,如果现在就开始赶路,大概多久能到呢?”
“咦?你现在就要去?用走的?我算算……不迷路的话应该要两个半小时吧,喔,不,你最好有要花上三个小时的心理准备。”
“那我用走的去,时间宝贵啊。”
“要走三个小时耶!?”
“用跑的话只要一半时间就好!”
亚鲁特重新背好背包,就像往常的慢跑练习般跑步离开。
虽然难得对方肯送他一程,但是要等他们工作完就太晚了,约定好时间却迟到,这在亚鲁特体育社团的人生来说是最大的禁忌。
“喔,城市人就是不一样” “他的打扮也很奇怪”“是啊,很奇怪”——大叔们议论纷纷,最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别被吃掉了哦”””
听着他们略为难懂的乡音,空腹闻到那烤番薯的味道,亚鲁特深切体会到,啊啊,或许与当地人交流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于是亚鲁特便依照指示的方向,朝‘魔女大人’的住处前进,他跑过山路,踏入森林,当视界突然开阔时,他不禁欢欣雀跃。
眼前是一片倒映着天空的广阔湖泊。
“唔喔喔……到了啊!”
只见蓝天白云映在平静无波的湖面,闪亮亮地映着光芒。
湖上延伸着一座桥。那是一座坚固的石造双拱桥,而桥的对面也确实有房子,那栋宅邸矗立该处,就好像和这座湖一起从天而降一般,建立在临近山坡的土地上,是一栋蜂蜜色石壁所盖成的豪宅。
(真是令人兴奋啊……!)
亚鲁特兴奋之下,奔跑的脚步也更快了。
他在湖上的石桥上猛力奔跑,越接近对岸繁花盛开的宅邸,他的胸中也就更加雀跃。
就快到了,桥的终点在他看来就像是库洛布的达阵线般,当他朝着线之后的宅邸推进,就要达阵得分的时候,不知为何,浏海前端竟不可思议地烧焦了。
“……啥?”
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亚鲁特随即四处张望了一下。
可疑之处只有一处,那就是在敞开大门的门柱上,左右分别设置了一座石像,那是背上长有蝙蝠翅膀,长相近似蜥蜴亲戚的怪物石像,从它们的眼中正冒着丝丝的白烟,而且双眼不知为何正对着亚鲁特的方向。
于是亚鲁特试着向后方退了一码的距离看看,左右的石像皆无动静。
这次他换成向前进两码,随即立刻就有怪异光线自石像的眼中射出。
“喔哇啊啊啊!”
他坐倒在地躲过攻击,总之它们似乎不打算让自己走过桥一步。
‘——发现可疑人物!发现可疑人物!’
“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凯杰尔魔术学院的学生!”
‘骗人!’
只听到啪啪声响起,它们明明是石像却拍动着翅膀,就像巧克力表皮剥落一般,黯淡的暗灰色石头碎片逐渐掉落地面,下面显露出来的是泛着黑色油光的鳞片,以及银色钩爪。
亚鲁特立即将手伸入背包口袋内,取出藏在里面的手枪。
虽然那只是外行人也会使用的护身用以太枪,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这时亚鲁特已经完全排除它们是机械操控的可能性。因为即便是以甲种魔术辅助,也应该没有任何技术能重现那样顺畅的动作,他真心认为那是只在童话中才可能出现的怪物。
亚鲁特举起枪,扣下板机,但枪身却异常地轻。
(没能源了!?)
枪身显示出表示错误的红色标记,这种枪的卖点不就是不用担心维护和弹匣的设计吗?亚鲁特有一股冲动想杀去厂商客服理论一番。
“那种枪在这里不管用啦!”
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亚鲁特抬起头一看,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天使来迎接他了。
那闪亮耀眼的红铜色头发烙印在整个视网膜上。
红色的短裙与残像一同摇曳飘荡,少女逆光从天而降,将发呆的亚鲁特用力拉起,并要他抓牢她身下的——看来似乎是拖把——
“抓好了哦——好!”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竟然就这样飞了起来。
只感觉到仿佛要让胃翻过来般的沉重压力侵袭全身之后,回过神来,亚鲁特人已经身在空中了。
亚鲁特目瞪口呆,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湖,现在却在脚下,看起来好像一滩水洼似的,还有绿色的森林,以及开拓于其间的田野和羊群。
放眼望去,甚至能看见连绵至遥远国境的山脉。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抱歉啰,一定吓到你了吧,我们的飞天石像已经是上年纪的老古董了,只要看到不认识的人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马上就会攻击,上次还把村子警吏的头发烧焦了呢,那时候真是不得了呢——”
少女背对着自己劈哩啪啦地说个不停,但是亚鲁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就‘飞行’这一点来说,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在信仰上,离开万物之母的大地是罪孽深重之事,而且无法利用地下的以太,在技术上也极为困难。即使如此,王国军的骑士队也已经开始配备最新锐的飞行艇,那是藉由装载了大量燃料而得以飞行,可说是制造噪音和浪费资源的铁块。
那与像这样靠着一根拖把就能与天空化为一体,两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喂,你该不会昏过去了吧?”
少女回过头来。
红铜色的头发点缀在旁,那张有如野生狐狸般机伶的面容,让亚鲁特不禁怦然心动,所谓的野生动物是这么得灵动美丽吗?既纯粹又无瑕,更令人心动的是那对眼睛——是晶莹剔透的金色。
“你谁啊?”
对于这个单纯的问题,亚鲁特回答道:
“……我是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凯杰尔魔术学院四年级学生。”
“…………”
“我为了成为魔女而来的,嘿嘿。”
基本上他自认是做好周全的准备才来的,他在夜行列车上换上学院的女生制服,而且文件证明也伪造得完美无缺,虽然衣服在来这之前弄得有些脏污,或许是跑得太过激烈,全身上下‘香汗淋漓’,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亚鲁特身上穿着女生制服调整呼吸。
只见那名少女听了他的回答,转头面向前方,当她再度回头,随着悲鸣响起,她的拳头也一起招呼过来。
那是一记神速右钩拳。
“会摔下去!摔下去了摔下去了!我要摔下去了啊啊啊~~~~!”
“讨厌~~!男人啊啊啊~~!变态∫,!这里有变态~~~!!”
“我真的会摔下去!”
“我就是要你下去!住手!等等!别爬上来!变态!你在摸哪里啊!会扯坏呀!要破了啦!变态!”
“我才不要死~~!”
“姊姊~~!”
只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从腰带和裙子的缝隙看得到雪白的柔嫩肌肤,而自己的身体正在落下,随即一阵冲击,自己被冰冷的水所吞没,之后的事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啊啊,对了,只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
那就是天使裙子之下穿的是条纹内裤,以死前最后的景象而言,倒也算是相当美妙的光景了。
***
亚鲁特做了一个梦。
不知何故,亚鲁特梦见他回到六岁左右时,与妹妹一同在厨房洗碗的事。
“听好啰?今后的日子我们两个要互相扶持度过才行哦,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已经不在了。”
亚鲁特双手满是泡沫,频频向旁边的妹妹搭话。
亚鲁特的双亲在亚鲁特十二岁的时候过世,所以仔细一想,这样的光景根本不可能发生过,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明白了吗?你的回答呢?”
负责擦盘子的妹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但是当亚鲁特催促她回答时,她紧握着抹布抬起头来,只见原本应该是妹妹的脸孔,却不知何时变成那位红铜色头发的少女,并且冷淡地对年仅六岁的亚鲁特回答道:
“我才不要呢,变态!”
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张占满整个视野的老婆婆脸孔。
是一位老婆婆。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弯腰驼背,只见她身上穿着像是以橡树果实染黑的黑衣,围着白色的围裙,一位个子非常矮小的老婆婆正站在亚鲁特枕边。
“……您醒来了吗?”
亚鲁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而且幼女变成少女,少女又变成了老婆婆。
“那个、我究竟是……”
“您起来就太好了,我帮您擦脸。”
“呜哇噗。”
“还好您的伤势并不严重。”
老婆婆高声这么说着,并且用布在亚鲁特的脸上抹来抹去帮他擦拭,然后再把布拿至床头桌上的洗脸盆拧干。
“这里是哪里?”
“我没有小孩哦。”
她以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回答道。
“这里是?”
“您想喝热可可吗?”
“……我是……”
“吉普莉尔是我年纪最小的妹妹的名字。”
(※注1:老婆婆的耳朵不灵光,因为发音相近的关系,所以亚鲁特的话她都答非所问。)
老婆婆用她的小手将布拧干,然后转过头来。
“请您叫我玛姬。”
亚鲁特觉得她大概不是坏人,只不过耳朵有点不灵光,才会把每一句话都听错了。
话说回来,到底要活几十年、不,几百年才会成为这样干枯衰老的老婆婆呢?无论是弯腰驼背的程度,还是微颤的声音,从骨子里就是个老婆婆。
重新审视一下四周,这里看来是豪宅内的某间客房。
不知擦拭过多少遍的家具光滑明亮,所发出的深沉光辉,不是家里工厂大量生产的椅子和桌子所能够相提并论的,窗户挂着以传统工艺制成的窗帘。而亚鲁特所睡的这张床,则是套着绣工精细的床单。
就亚鲁特的感觉而言,这是一间豪华却有点沉闷的房间。
半开的窗户可见窗外绿树的枝叶,在那之后的湖面波光,刺激了亚鲁特脑中的记忆。
于是之前的记忆逐渐复苏。
“——您醒过来了吗?”
一个有如演员般优雅的男中音响起。
清醒过来的亚鲁特差点吓得惊叫出声。
“您感觉如何?待会儿法妮小姐会前来为您诊察,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请您尽管明说。”
“这个、那个、我想说……”
“湿洋装已经帮您送洗了,等干了之后,我会帮您把衣服和行李一起拿过来。”
对方燕尾服的衣摆停止了摆动,在亚鲁特的面前完全静止。
“有任何疑问吗?”
“是我的眼睛有问题吗?你看起来像是一只山羊。”
“您的眼睛没问题,我单纯就是一只山羊。”
单纯的山羊。亚鲁特从未想过自己生涯里会听见这句话,那么不单纯的山羊又是哪种山羊呢?
“自我介绍迟了,我是女王蜂之馆的管家,同时也是魔女莉莉卡大师的使魔,名叫欧克洛克。”
山羊欧克洛克以深沉的美声如此回答道。
他的两支角直指天花板的吊灯,感觉非常地雄伟,隆起的白色头部,就好似疾驰于岩山峻岭的雄山羊,而同样覆盖着毛皮的身躯,则是包裹在从仆身上常见的燕尾服里。
只不过,踏在蓝色绒毯的两只脚上穿着光亮的皮鞋,而手上则是戴着五根手指的白手套,或许就是那里隐藏了亚鲁特所不知道的机关吧。
“使魔……”
“有力量的魔女一定会有使魔供其驱策。”
亚鲁特感觉自己好像被来历不明的怪物给吞到肚子里了。
他预定要拜师的魔女——学院方面也不称她为魔术师,而是称之为魔女——就他重新领取文件资料时所听说,据说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物。
别名‘莉莉卡·THE·BEST’,无所不能的莉莉卡大师。
他想起教官曾半开玩笑地说,听说她也曾在五十年前和优诺斯国王一同参与了苍海战争。
那是以艾密尔为中心,将邻近三国卷入的最后一场大战,据说莉莉卡大师让大地的绿草枯萎,另一方面却也使花朵盛开,而且能够飞行于空中,观测星象,并且言出必中,谣言到了这个地步,也让人分不清真实为何了。
魔女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套句大胆的说法就是旧时代的产物,是已经失去效力的存在之一。
她们满口诅咒、咒语,整天进行着毫无根据的仪式,是能够操纵不可思议力量的异端者。
在儿童读物中,魔女时而扮演坏人角色,时而协助女主角实现梦想,同时在那些童话故事之外的分野——在现代,魔女几乎没有再出现过。
优司塔斯·波奇莫亚所创造的泛用魔术——甲种魔术是只针对变化大地所蕴含的以太之技巧进行特化,藉由开发出以太代码这种共通语言而得以普及;而相对地,代表乙种魔术的魔女术则是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限定某些人才能够使用,仿佛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之下,让人看不清全貌。
“如今设有魔女术这个专门学科的学校也只有凯杰尔了,专家学者也说这门学科太过暧昧不明,不该分类在近代魔术之中。”
这也是教官说过的话。
而且那位莉莉卡大人也和其他为数不多的魔女同样,收了数名弟子,如今都在隐居之中。
这些事虽然在事前都听教官说明过,但是亚鲁特并没有认真看待,他以为魔女术不过是古老冷门的一种乙种魔术而已。
然而,他必须反省一下才行,是自己太小觑魔女术了,不管是这头山羊也好,还是那可疑的老婆婆也罢,这里正是名符其实的‘魔女’之馆。
亚鲁特在不被两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咽了口口水。
就在这个时候。
(——咦?那是?)
他的视线偶然停在墙壁的窗框边,发现那里似乎放着一个人偶。
他明明记得刚才之前那里应该什么也没有才是,究竟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呢?
长达纤细下巴的黑发修剪得整整齐齐,好似镶着黑曜石的眼眸正看着自己,使用大量布与蕾丝的黑色礼服,遮盖住那未臻成熟的娇弱躯体,这一切更衬托出她肌肤的雪白与纤细。
最不可思议之处,是这个人偶左手拿着素描本的设计,从瞳孔颜色的深度到指尖的指甲都完全真实重现,正当亚鲁特对此惊叹不已之时,却发现人偶的小指头微微动了一下。
(这、这是人类吗!?)
原以为她是人偶,原来竟是活生生的人类。
“啊啊~~不行啦莫妮卡!我不是说过不准擅自过去吗?”
然后这个可疑的魔女之馆,像是瞬间开满了兰花般。
正是所谓的百花撩乱——只见一群穿着各种不同服装的女孩子,走进亚鲁特所在的房间里。
“喔喔,很好很好,气色很好,意识正常,而且长得还挺帅的。”
“姊姊!姊姊不可以被骗了,对方可是重度的变态哦!”
“那也不错吧?”
挟带吵杂的声音与热闹的气氛,只见女孩子们纷纷聚集到亚鲁特床边。
一位是那时候的天使少女,这点从发色便能够一眼认出,她已经换下被亚鲁特扯破的裙子,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连身迷你裙,只见她迅速跑到窗边,将那位人偶女孩抱到地上。
“你这样不行呀,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过来的吗?”
被训话的人偶妹妹用自己的双脚站立,手上重新抱好了素描本,她微微侧着的那张脸,尽管稚气未脱,却是端整脱俗的容颜,不过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即便是如此,看来她是人类这一点是无庸置疑了。
对于姊姊(?)的说教,她好似当作耳边风,忽然与床上的亚鲁特对上了眼。
总觉得不好意思移开视线,因此亚鲁特也注视着她。
(呃……该怎么办才好呢。)
既不是笑,也不是瞪视,只是一直注视着对方,这样的场面让亚鲁特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和这个小妹妹互瞪比谁先笑出来时,突然有人从旁抓住了他的双颊。
“好了好了,这位客人,如果你没有危险的幼女嗜好的话,就转过来看这边吧。”
“好痛!”
他的脸被人用力转了过去。
然后亚鲁特所看到的东西是平常难得一见实物,一对发育良好的胸部。
“嗯,你果然是个不错的男人啊。”
“……谢、谢谢夸奖。”
你的武器也相当强力啊。
视线离开那诱人想继续看下去的胸前,接着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容貌像是南方人,波浪般的黑发流泄到背后,充满异国风情的美女,正以热情的视线看着他。
“你的面相看起来运势不错,不过也有些女难之相就是了。”
她看来可能比亚鲁特年长个三、四岁,五官轮廓深刻,鼻梁尖挺,之所以全体让人感觉美艳动人,该归功于她可比盛开蔷薇般的笑容吧。
另外虽然目光几乎被她华丽的形象与完美的身材所吸引,但是她身上穿的却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THE·农耕装’的连身工作服和长靴,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居然非常适合她。
“好了,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欢迎你的来到。我的名字是法妮,旁边是我的妹妹艾玛和莫妮卡,欢迎踏入美丽却是充满荆棘之路的魔女世界——开玩笑的啦,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吧。”
这名自称法妮的美女如此说完,便说一句“手举起来”,就把亚鲁特的睡袍上衣给脱了下来。
“……不、那个……”
“手臂可以再举高一点吗?”
“手、手臂吗?”
“没错,就是手臂,嗯嗯嗯,好了,这次换背后。”
“背……要脱衣服吗?”
“不脱我看不到要怎么诊断呢?好~这次换这边,哦哦,好漂亮的比目鱼肌……”
直接说结论吧。
原本担心不已的诊察,却是出乎意外的正常。
法妮逐步对亚鲁特上半身的关节、肌肉进行触诊,询问他伸直弯曲是否有不适的情况,上半身结束之后换成左右脚,因为她的话调如例行公事般低沉,而且手法十分熟练,因此担心她会把自己生吞活剥的印象也逐渐淡去了。
就在诊察全部结束之后,法妮坐在欧克洛克准备的椅子上,从胸前口袋取出香烟,然后点上了火。
这么一来感觉还真像是在和女医谈话了。
“——因为你喝了相当多的水,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发烧,不过骨骼和肌肉看来都没有异常。”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从那样的高度落下,竟然只有撞伤和一点擦伤,真是不得了呢。你是不是有从事什么运动呢?”
“啊、我有玩库洛布。”
“哦~咦?那不是应该是身材更魁梧的人从事的运动吗?身材要像是水槽或啤酒桶那样笨重的体型。”
“那是在前卫筑起防线的人,我是负责带球跑动的工作,所以必须要跑得快才行。”
“不过你身体很结实呢,看来受过相当的锻炼哦。”
“不,我还差得远呢。”
“别害臊别害臊。”
法妮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笑道,亚鲁特不禁与她越谈越投机。
“所以说啦!那不是很奇怪吗!姊姊!”
看来是在一旁憋不住了,那名叫艾玛的少女把香烟夺了过来。
“我还没抽完……”
“你难道都不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吗?为什么你会和新的师妹聊起充满男人汗臭的追球运动啊!”
“这个嘛,有很多原因啦,像是一时兴起啊,气氛啊,还有找话题啊。”
“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凯杰尔魔术学院基础科四年级学生,成绩优秀,兴趣是阅读和做饼干的女学生——”
艾玛一边把香烟伸进欧克洛克递出的烟灰缸里拧熄,同时背诵出学院教授帮他所写的伪造推荐函中部分内容。
“他哪里像女的啊!?”
艾玛指着亚鲁特说道。
待在她旁边娇小的莫妮卡以及法妮,两人皆直直盯着敞开睡袍的亚鲁特。
她们的视线紧盯着亚鲁特不放。
被她们这样看着,亚鲁特心想是否该辩解一下呢?
“那个……”
“说不定人家的心是女孩子哦?”
“你不用袒护他了,姊姊。牛牵到凯杰尔还是牛,变态到死都还是变态啦,这家伙不仅对我做出下流举动,甚、甚甚甚至还夺走姊姊的吻……!”
正当亚鲁特为了对此事毫无记忆而仰天长叹时,法妮举手发言了。
“我要补充一下,那是人工呼吸。”
“啊、还好。”
“因为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了。”
正当亚鲁特要露出放心的笑容时,艾玛狠狠瞪了他一眼。
法妮耸了耸肩。
“你有什么理由吗?艾蒂莉西亚同学,如果有的话最好趁现在说出来,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孩子。”
话虽如此,艾玛却是甩着红铜色的头发,就好像是快要沸腾的水壶一样,这个可爱却恐怖的小妹妹,真的听得进自己的解释吗?
亚鲁特一阵犹豫,最后以他笨拙的口才展开了辩解。
“……我的本名确实不叫艾蒂莉西亚,我叫亚鲁特·古斯塔夫。”
“哼,终于吐实了哦。”
“即使如此,在这里的这段期间里,我就是艾蒂莉西亚·古斯塔夫。我想要成为魔女。”
“你还说那种话?”
“能不能请你们让我在此修行呢?”
“为什么啊?你明明是个男人,我们可不需要魔男!”
“因为我的学分不够!”
“滚回去!”
不知为何,法妮竟捧腹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你可真老实呢。”
“姊姊,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可是好笑的事就是会让人想笑嘛,原来是这样,学分是吗,那么你也不能轻易就回去了呢。”
她那脂粉未施却绚丽夺目的脸上甚至出现泪水,笑到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她随即用指尖拭去眼角的眼珠说道:
“人家风尘仆仆特地来到这里,请人家吃闭门羹也说不过去,让他挑战一下课题也无妨吧?”
“可是姊姊!”
“请务必让我接受测验!”
躺在床上的亚鲁特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
现在是一决胜负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在此示弱。
“你看,他本人似乎很有意愿呀。”
“可是……”
“莉莉卡老师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
“那就这么决定啰。”
法妮就这样拍手定案,见到艾玛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法妮不禁露出微笑。
“莫妮卡。”
这次她则是出声询问一直默默在旁听着年长组谈话的么妹。
如果说法妮是香气芳郁的南国之花,而艾玛是灵敏好动的狐狸或猫的话,那么这孩子应该就是沉默的人偶娃娃,或是黑兔之类吧。
“莉莉卡老师现在在哪里呢?”
只见她抱着素描本,举手往门的方向指去。
“原来如此,在吃点心啊。”
法妮解开那修长的双腿站了起来,她一边将第二根香烟叼在嘴上,一边向亚鲁特招手。
“可以请你换上衣服跟我过来吗?接下来我想带你去见莉莉卡老师,请她来裁决此事。”
***
亚鲁特的心情确实是有些兴奋期待。
能够见到魔女莉莉卡——
独自留在客房里,亚鲁特打开失而复得的背包,脱下借来的睡袍,换上幸免于沉入水中的替换用衬衫,同时内心也的确是雀跃不已。
而且说来亚鲁特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拜她为师,成为那位传说中的大魔女、无所不能的莉莉卡大师的弟子,既然度过被二话不说扫地出门的危机,应该可以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吧。
“——对不起,我来迟了。”
走廊上只剩下法妮与艾玛两人。
“不,你这样已经很快了。”
法妮原本背部倚靠在墙上,见到亚鲁特出来,便说了一句“那我们走吧”就离开墙边。
一边走着,亚鲁特发现艾玛正看着自己。
“……是男装啊。”
她的语气既像试探,又像是责难。
她看着亚鲁特所穿的便服如此说道,那是男用的运动衬衫和长裤。
(啊!)
没错,他带来的女装只有那一套,因为不管是裙子还是缎带之类的女用服饰,亚鲁特也想不出办法自行准备数套,而且他也找不到人可借。
他承认艾玛的视线让他内心冷汗直流,自己实在是有许多准备不足和思虑不周之处。
但是就算不是为了这个理由,二十四小时被女生投以冰冷的视线,老实说实在是很不好受。
这样会让我很沮丧啊。
“好了——亚鲁特·古斯塔夫同学,接下来我要谈的是关于莉莉卡老师和你的话题,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快要被当,只要莉莉卡老师中意你,你的学分就唾手可得,反之则大事不妙,一切取决于你的判断了。”
走下宅邸一楼,一行人走在离宅邸中心渐行渐远的狭窄走廊上,在尽头处等待他们的是一扇门。
“鼓起勇气去打个招呼吧。”
“好、好的。”
亚鲁特的声音明显有些嘶哑。
为了让自己的斗志不会被艾玛的寒冰目光浇熄,亚鲁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然后打开了那扇门。
“打扰了——”
里面是一间温室。
宛如盛夏般的浓密热气抚过亚鲁特的脸颊,从阴暗的走廊突然见到这片光亮,强烈的光线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屋外,亚鲁特只觉得既炎热又刺眼。
(不得了……)
兰花、苏铁、蕨类植物,这些应是不生长在艾密尔的南国花草,长满了这间贴着玻璃墙的房间,记得这应该就叫做温室。
亚鲁特茫然地走在温室之中,步道上铺着磁砖,在转角处则准备了简单的桌椅,这个地方虽然并不是那么宽敝,却给人一种苍郁幽深的印象。
途中他遇见在楼上见过的玛姬,她正提着马口铁制成的喷壶给盆栽浇水,忽然他听见鸟鸣声,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正停在枝桠上休息。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卡大师人呢?
“……大师好像不在耶……?”
亚鲁特从进入的那扇门探头出来说道。
“不可能啦,她穿着粉红色的衣服,一眼就能认出了。”
粉红色?粉红色是吧?
他再次将头缩回房内,仔细地环顾温室中的每个角落。
“其实莉莉卡大师是……”
“我的老家在北方,常常下雪,也看得到很多牛。”
不,不会是玛姬,她穿的衣服是黑色,而且又重听。
亚鲁特从她的身后走过,特地将遮避视线的巨大树叶拨开。
(粉红、粉红、粉红……)
话说回来,为什么炎热地方的植物每一株都长得这么高大呢?
就在他避开数片浴室踏垫大小的树叶往前进,却在前方看到了一只野兽。
(……猴子?)
可是他无法仔细确认,因为在盆栽与盆栽之间的那只神秘生物X,一与亚鲁特对上了眼,便立刻龇牙咧嘴地袭向亚鲁特。
“痛——!”
那只猴子突然跳到他头上,猛力拔起他的头发。
“那个、法妮小姐!可是这、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剩下就只有像是猴子的生物了,它还攻击我痛痛痛痛痛!”
“那就是莉莉卡老师呀。”
正当亚鲁特在温室中央哀声惨叫时,却听到法妮故作正经地回答道。
亚鲁特闻言登时愕然回头,就在这个时候,猴子已经跳跃攀附在长有香蕉的树上,然后手脚敏捷地往上爬去。
只见法妮看着树上的猴子,毕恭毕敬向它行礼,看起来丝毫不像谎言或是在吓唬人,那真的是面对自己敬爱的老师时的表情。
“——啊、原来如此。”
亚鲁特这时想通了。
“也就是说,这也是魔女术啰?是用魔女的魔术变身成猴子对吧!太厉害了!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个、初次见面!莉莉卡大师!我叫做亚鲁特﹒古斯塔夫,是凯杰尔魔术学院的——”
叽!叽!
就在亚鲁特要自我介绍的时候,却被猴子丢掷香蕉,而且是已经吃完的香蕉皮。
“亚鲁特,不可以吓到她喔。”
叽叽!叽叽!
只见那只似乎是莉莉卡大师的猴子龇牙裂嘴,在香蕉树上跳了好几下,那幅十足的猴样,就连身上穿的宠物用花边连身裙都要为之褪色。
衣服颜色的确是粉红色——
“……那不是猴子吗?”
“是猴子没错,不过也是莉莉卡老师哦。”
这是到现在为止,最令亚鲁特震撼的一件事。
“老师是在几年前与另一位感情不睦的魔女发生争执,被对方变成了猴子,很悲惨的遭遇对吧?”
“你说悲惨……”
“我们是莉莉卡老师的弟子,因此我们无法擅自决定你是否合格,不过仔细一想,莉莉卡老师总是出同一个课题,只要你能偷到挂在莉莉卡老师脖子上的印章戒指就可以了。”
仔细一看,莉莉卡大师的猴子脖子上,的确套着一条以细锁炼做成的项圈,有个像是戒指的饰品挂在上面不停地摇晃。
那是别名被称为‘睿智之戒’的戒指,台座上的印章就直接拿来做为研修的合格之印。
“你说要我抓住那只猴子……不,是保护莉莉卡大师,取来那只戒指就可以了吧……”
“要巧立什么样的名目都可以,只要用你取得的印章盖下合格之印,这样就算你回去对学校说你合格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大概学校方面也是一样。”
这么一来学分自然就会入袋,他就可以风光毕业了。
“剩下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啰?”
与香烟的烟一同吐出的这番话,大大动摇了亚鲁特的心,总觉得这和先前所想像的差距颇大,这样真的可以吗?
研修的期限是三个礼拜,毕业典礼则是在一个月后举行,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一秒钟,亚鲁特都不能够浪费。
就在他的视线迷惘地四处犹疑时,他看到那个艾玛正双手盘胸,站在出入口处的柱子旁。
“——有何不可呢?你就尽量去追赶莉莉卡老师吧。”
在与她视线相对的同时,只见她脸上浮现的是与那姣好外貌不相衬的讽刺微笑。
仿佛在对他挑衅,办得到你就试试看啊,亚鲁特的斗志于是燃烧得更旺盛了。
“——我接受了!”
不管对手是丑陋的猴子还是什么,比赛总算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