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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八三三年七月九日——距今一年七个月前所发生的事。
——就只差一点了!
我在天空中飞翔,张开双翅,平稳地翱翔在浩瀚天空中。
——就快到终点了!
一切都很顺利。迎面而来的风轻轻吹着浏海,眼下广阔的田园地带染着一片鲜艳的绿。一望无际的天空蔚蓝美丽。
——只要取得优胜!
想象着约定好的胜利瞬间,内心的喧腾快炸开来。
天览飞翔会的奖赏,是可以谒见皇帝,并说出一个“请求”。我打算在那个场合提出这样的要求。“皇帝陛下,请您允许我复兴基坎久姆家。”
我的家——基坎久姆家,因为父亲的关系在六年前没落了。当时由于身为宫廷贵族的父亲批判皇室,而遭判叛乱罪。
当然基坎久姆家的爵位被剥夺,财产也被没收,家人四散各地。我们姐妹俩(妹妹当时才三岁),分别被不同的亲戚收养。母亲弄坏身子,过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之后的生活简直糟透了。虽说是亲戚,但毕竟是未曾谋面的人们,把我们当奴隶使唤。即使如此,他们还肯给我们一口饭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但是在被收养了一年之后,我们被当成“商品”卖给人蛇集团。我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便从人蛇集团的马车逃走,投身于流浪生活中。
很讽刺的是,我却是在逃亡时发觉自己拥有“飞翔”的才能。我拼了命从紧追在后的人蛇集团手中逃走。然而,人蛇集团的男子们没有半个人追得上当时十一岁的我。
所以我抱着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心情,一心一意地存钱,走上飞翔士这条路。
只要有能力就会得到采用的飞翔士考试,可说是让我从谷底爬上来的最后一条路。
——希娜,你等我!
只要获得优胜,就能复兴基坎久姆家。这么一来,就可以跟妹妹希娜莉卡生活在一起。这曾经是我唯一的梦想。因叛乱罪而没落的家族成员,在没有皇帝恩准的情况下,是不能住在一起的。虽然也不是不能暗地里将妹妹接来一起生活,但是事情如果一露馅,姐妹俩便难逃死罪。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获得优胜。
——看见了!
看见了视线前方,那闪耀着银色光芒的终点——“天空塔”。祝贺旗手正在天
空塔的最顶端挥动旗帜。只要再稍微调整前进的路线,剩下就只要笔直往前飞就好。
景色如箭矢般飞逝而去。我将笔直朝向荣耀、朝向梦想,以及我最重要的信任、等待着我的妹妹身边飞去。
但是。
就在离终点极近的地方。在即将要进入最后冲刺的那一瞬间——
——?
右侧翅膀前端传来一阵雷击般的强烈疼痛。!唔啊!
下一秒,我失去平衡。从令人心旷种恰的天空世界,转眼间被卷入了令人晕眩的混沌漩涡之中,风震动着鼓膜,失去分辨上下的能力和平衡感,如恶魔般的黑色大地逼近而来——
——啊,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我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在内心尖声叫喊之后。
——砰。
被压扁了。
身体忽地一颤,我从梦中醒来。
——又作了这个梦……
一般而言,重复出现的恶梦应该会随着时间而逐渐被冲淡,但是,我的情况却是恶梦一直鲜明如昨,恐惧感深植我心。而最近又特别严重。
来到阿基利斯亭已经过了七天。
——今天也满冷呢……
掀开毛毯,悄悄撑起身子。店里还暗着,加雷特还在睡。
为了不吵醒他,我小心翼翼撑着拐杖,蹑手蹑脚走到厨房之后,开始进行例行工作。
从水瓶中只取一杯水,再从蔬菜篮子中拿出红萝卜,为了今天的餐食做准备。
附带一提,我现在在在洗的是“羽毛红萝卜”。菜如其名,叶子的部分是“羽毛”状,一到繁殖期就会靠一己之力飞上天空,是“天空产物”的其中一种。
——红萝卜、白萝卜、牛蒡……蔬菜差不多就这些吧?
仔细一听,可以听到锵、锵的金属声响。那是加雷特在工作室中开始工作的声音。
——吵醒他了吗……?
从一大早到深夜,听起来宛如某种仪式的声音,完全显示出他对工作的热忱。
加雷特·马卡斯。
现在姑且算是我的雇主。个性方面,简单来说就是冷冰冰的。嘴巴很毒,老用“你这家伙”叫我,一发生什么事,立刻就丢来一句“啰嗦”。叫他的时候,他总是只回一句“啊?”。脸上的伤痕蕴酿出有如狰狞猛兽般的气质,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有种望向高耸参天的树木的压迫感。
——不过。
那是遇见他的隔天所发生的事。他一副找架吵的语气说:“喂,给你。”然后,递给我的居然是老旧的“轮椅”。据他所说,他在左脚的义肢做好之前,也短暂坐了一阵子轮椅。虽然相当旧,不过感觉有用心保养,坐起来的感觉还不差。
——差不多了。
确认汤品已经咕嘟咕嘟地沸腾之后,我开始准备鸡肉。
料理可是我的强项。不仅如此,裁缝、打扫、洗衣等等所有家事,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虽然温德尔帝国幅员广阔,但要论会做家事的贵族,应该也只有我和妹妹希娜莉卡而已吧。
我利落地剁着鸡肉,六翼鸟翅膀的骨头可以熬出很好喝的高汤,为了不要浪费,慎重地把骨头分出来。接下来就只要把菜刀刺进鸡的身体里——
“噗吼啊!噗吼啊啊啊啊啊!”
——来了!
我的肩膀不由自主的一僵,鸡肉一软凹了下去。
一大早的第一个“战争”就从这里开始。
我咕咚地吞了口口水,操纵轮椅往后门口去,门的另一头是我的天敌。
——战争!这是战争!
我战战兢兢将手伸到后门门把,开了个缝偷看门的另一边。慎重地、就像这样慎重地往前进吧,芙莉吉亚——
“噗吼啊!”
滴嗒。
“唔……!”
微温的液体沾上了我的脸,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用手背一擦,白色、黏稠、腥臭味,一股感觉从胃部涌了上来。
不过,这时就要深呼吸。芙莉吉亚,冷静下来。不可以在这里慌了手脚。今天一定要、今天一定要好好把工作完成。
“噗吼啊!噗噗吼啊!噗噗噗噗吼啊啊啊啊啊!”
滴嗒,滴嗒。
我生气了。
“无礼之人!”
砰地一声,我粗鲁推开门。
出了后门就是马厩,马厩中系了一匹“四翼马”。它的四片翅膀上满是寒酸的皱纹。
“马!”
我笔直指向马。
“你到底要污辱我几次才满意?”
“噗吼啊!(饭!)”
“我把这看作对基坎久姆家的污辱!”
“噗吼啊!(给我饭!)”
“等等,你这匹马!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噗噗吼啊啊啊啊啊——————!(闭嘴,饭——————!)”
马匹不停发出被呛到般的叫声,踢飞空空如也的桶子。以它的叫声取名为“布风”的这匹白马,是四年前加雷特从做人工翅膀的师父那里继承店面时,一起继承而来的东西——这是他在第一天对我说明的。早晚喂食这匹马也是我的工作之一。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不过总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听得懂马的话。
“噗吼啊————!(饭——————!)”
“马!给我乖一点!”
人马双方的攻防战,已成为一场几乎看不见终点的混战,口水四溅、骂声四起、衣服四散、乳房弹跳着。
接下来,战争迎来最后的局面——
“你们两个,吵死人了——!”
加雷特一副可以传遍附近的大嗓门,跑来后门怒骂着。“呀!”我急忙遮住胸前。
“喂,混账!”加雷特以他的粗手指指向我。“照顾马的时候要安静一点,到底要跟你说几次你才会懂?”
这次是第七次了。
“还不都是这匹马的错!”
“别把错推到马身上!”
“谁叫它要吐口水到我身上!”
“所谓马就是这种生物!”
“谁叫它、谁叫它——”
“吵死了!闭嘴,给我好好干!”
“我有好好做啊!话说回来,这匹马……没有身为家畜的自觉!”
“我看是你没有身为佣人的自觉吧!”
“噗吼啊!噗吼啊啊啊——————!(饭!饭还没好吗——!)”
““吵死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喝斥白马,气喘吁吁。虽然在这七天的期间,两个人毫不厌烦地不停重复同样的争执,但是状况依然毫无改善。
我们互瞪对方一阵子之后“咳!”“哼!”地互相别过头去。
Garet
在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太阳拉长万物影子的黄昏时分。
我肚子饿了。
芙莉吉亚在我面前利落地摆着盘子。梳理得整洁的头发,身穿宽松的小麦色洋装的模样,与其说像是佣人,倒更像是年纪轻轻便嫁入门来的新娘。洋装是少女拿我的旧衣服自己重新修改缝制的,每天都会对她的灵巧感到惊讶。这家伙以前真的是贵族吗?
餐桌上接二连三摆满菜肴。少女将冒着热腾腾蒸气的锅子摆上桌后,将轮椅反转一圈。她现在似乎也已完全熟悉新轮椅的操纵方法。
“好了,开动吧。”
芙莉吉亚将全部的菜肴都端上桌之后,从轮椅中撑起身子,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接着闭上双眼,合掌之后以虔诚的口吻开始进行祈祷:“守护天空之神温帝亚啊,感谢您赐予今日的粮食。”
开始用餐。
少女以优美的手势拿着刀叉,动作优雅地开始用餐。俨然就是贵族千金的模样。
——嗯——哼……
我大把抓起面包,重新思考着少女的事。
律己甚严。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说明少女的特征,就只有这句话。早上在破晓前就起床开始准备早餐,白天就是打扫、采买、裁缝。就算日落西山之后也还会找工作做。完全没看她休息过。
尤以训练时最为严苛,她算准我上床睡觉的时间,悄悄进行肌肉训练,或是开始进行翅膀复健,接着一直做到深夜,几乎完全没有休息。每天持续如此严苛的训练,没有过人的意志力是办不到的。
——她是认真的……想去参加天览飞翔会。
饭后,少女在水桶中装满水,开始清洗碗盘。少女吹着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默默完成工作。她的表情严峻,似乎又开始想不开什么事。
就这样,在我愣愣看着少女纤细的手的时候。
少女洗着碗盘的手骤然停下。
——是那个吗。
“拜拜!”“明天见!”
那是孩子们的声音。展翅的两个影子接连飞越过窗框之外,这是黄昏时常见的光景。
芙莉吉亚短暂地凝神注视着窗外。等到再也看不见孩子们的身影之后,又开始缓缓清洗碗盘。
少女偶尔会像这样仰望着天空,表情总是带着几分虚无。任何事都律己甚严的少女的每一天当中,唯独就只有这个瞬间是稍有破绽的吧。
——唔。
嘶嘶地喝完剩下的汤,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与我无关。我也只不过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
就在此时。
“呐。”
她无预期地喊了我一声。
“什么事?”
我微微回头。
“那个……”少女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我可不可以……进去工作室?”
我有点吃惊,以傲慢的她来说这语气可是难得的谦卑。
“你想看看人工翅膀怎么制作的吗?”
芙莉吉亚略显紧张,以浅浅的点头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我不喜欢有人盯着自己工作,不过,我忽地想起了刚刚看见的少女的虚无侧脸。
“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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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进工作室。被灯饰光芒映照着的这个空间之中,四面部有窗户,室内流动着平缓的空气。意外地十分宽敞。
加雷特在头上绑着略粗的布条,卷起袖子。接着坐在略带焦黑的茶色矮椅上,手里握着铁槌。
“火花会溅出来,你退后一点。”
“好的。”
我往后退了半步,越过他的背部看着他工作。
他以左手握住钳子,夹起一片金属板。将略大于手掌的金属板,放入燃着熊熊火红烈焰的“炉子”中。在白烟咻咻冒出的同时,灰色金属板的温度上升,发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黄色光芒。
——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将金属板移至台上,举起右手的铁槌。以满是肌肉的右臂敲下铁槌,响起“锵”的高音。我不自禁用双手捂住耳朵。
锵、锵地,他不停挥动铁槌。每当他敲击之时,在阴暗的工作室之中迸发的橘色火花,看起来就像是被敲击的金属正在发着怒气。火花、金属音、火花、金属音。被唤为“名匠”的男子的工作时的模样,乍看之下就只能以单调二字来形容。但是,在他手上的金属板形状每一刻都在改变,均衡平整,不久之后就变化成某种“形状”。
是羽毛。
那正是一片细长的羽毛的形状。
——好厉害……
在我眼中,他的工作像是在变魔术。凹凸不平的四角板,转眼间就逐渐成为具流线型线条的光滑羽毛。连缺乏相关知识的我,都知道那是人工翅膀的零件。
“……雪灰石。”
我听见他在低声自语。
“咦?”
“人工翅膀的原料,会使用一种叫作雪灰石的特殊金属。”
看来似乎是在跟我进行人工翅膀的说明。
“为了要打造一片人工翅膀,最少也要用上一百根的‘羽毛’。”
“喔——”
“那些羽毛就像这样,每一根都是经由敲打雪灰石制作而成。”
“这个很贵吗?”
“比一般的铁或铜来得贵。如果是被称为‘纯结晶’的东西,价钱就又更高了。”
“用金属来打造羽毛,人工翅膀不会变得很重吗?”
“在金属当中,雪灰石是比重最轻的。所以很适合当成人工翅膀的主原料。说到底,这种金属——”
加雷特的话中还提到了人工翅膀的历史。
过去翅膀有缺陷的人们,直到死亡都无法在天空飞翔。在社会上被当作半吊子看待,偶尔还会受到歧视或迫害。为了打破这种现象,约莫一百年之前,在部分人工翅膀工匠的努力之下,发明了世界上首副以人工打造的翅膀——“人工翅膀”。此时的人工翅膀非常巨大,由于其重量之故,听说连飞行五分钟都没办法。
不过,后世者也继承了这份热诚。在许许多多先人们重复尝试错误,并在约四十年前发现“雪灰石”是最适合拿来制造人工翅膀的材料之后,人工翅膀快速走上实用化的道路。
“有句话叫作‘敲击要十年,组装要三年’。”
“什么意思?”
“‘敲击’必须要修行十年才可以独当一面的意思。‘这点’对于人工翅膀工匠来说就是如此重要。”
语毕,加雷特举起铁槌露齿一笑。那笑容仿佛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的玩具的孩子般天真无邪。
——奇怪的家伙。
感觉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人在毫无争执的情况下,好好进行了一场对话。
〇
岁月如四翼马般飞驰而过。
如这句温达尔格言所述,转眼之间七天就过去了。算起来,这是来到阿基利斯亭的第十四天。
“加雷哥在吗——?”
“好的,马上来!”
玄关响起了孩子的声音,我高声回答。在加雷特窝在工作室的期间,对应前来的客人也是佣人的工作之一。
“记得没错的话,你是……”
感觉有点像倒竖着的浅绿色发丝,以及那精力充沛的糖果色双眸。他是我第一次来到城里那天,和加雷特一起在草原上的少年。
“……姐姐,你是谁?”
“我最近开始在这里工作。那个……”我含糊其词了一会儿,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芙莉吉亚。”
“嗯!多多指教!我是克鲁巴(注:クローバー为幸运草)!”
少年精神奕奕地回答。听到芙莉吉亚这个名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样子,我暗自放下悬着的心。
“那么,你为何事而来?”
“我是为了这个。”
自称克鲁巴的少年,摸索着背上的行李,拿出关键的“那样东西”。
“啊……坏了吗?”
“嗯。”
少年拿出来的是“人工翅膀”。虽然是一副组装着上百片浅绿色羽毛的漂亮翅膀,但是此刻翅膀前端处却凹成直角,左右晃动着。
“和朋友玩的时候,不小心撞到……”
“你等一下喔。”
我朝着工作室喊着:“加雷特,有客人来了!”接着,铿锵作响的金属声音停下,传来工作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叽、叽声响,店主出现。
“喔,克鲁巴!今天怎么啦?”
“对不起,不小心弄坏了……”
少年举起翅膀给加雷特看。
“哇……这断得很彻底啊……!”
“……修得好吗?”
克鲁巴不安地询问着,加雷特露齿一笑,回答:“那当然。这个嘛,大概要花个三十分钟左右吧。”
“你就在那边打发时间吧,我马上帮你修。”
“加雷哥,谢谢你!”
“哪儿的话。”
加雷特轻轻举起手,抱着人工翅膀回到工作室去。
——喔……
我看着两人的互动,稍稍有些吃惊。
——对小孩子倒是挺温柔的嘛。
目前为止,每天多多少少都会有几位客人前来,不过加雷特的应对都是“喔”“咦”“嗯”等等,冷淡得令人完全无法认同这是待客之道,我每次在一旁看着,总是捏了把冷汗。刚刚对着少年的笑容十分罕见。
——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一边泡着为客人准备的红茶,想着加雷特的事。从遇到他到现在过了两个星期,还是不太了解他。
“芙莉姐是从哪来的呢?”
克鲁巴问我。
“芙莉姐?”
“因为加雷特是加雷哥,所以芙莉吉亚就是芙莉姐啰!”
“……好像在叫乡巴佬似的。”
“乡巴佬?”
“哎,算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芙莉姐吗……
这少年还是头一个胆敢对着身为贵族的我,取这种自以为熟识的绰号的人。
算了,反正只是个孩子的想法。我心里这么想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红茶是奢侈品,所以我不喝。
“那么,芙莉姐是加雷哥的‘太太’吗?”
“噗!”
不自禁地喷出口中差点要吞下的水。咳、咳咳地咳出卡在喉咙的水。
“你、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你们生活在一起啊,那不就是‘太太’吗?”
“怎么可能。”
“可是,加雷哥是单身耶?”
“就算他单身,也没道理就要我嫁给他吧!”
真是的,小孩子就是这样。
我嘟起嘴之后,克鲁巴嘴里说着:“嗯……”眼睛眨巴眨巴的眨着。
“加雷哥明明就很帅……”
“啊?……你说那家伙很帅?”
“嗯!超帅的呢!”
此时少年的双眸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他以前是个很厉害的飞翔士喔!”
——咦?
我停下动作。
“克鲁巴,你刚刚说什么……?”
“所以我说,加雷哥以前是个飞翔士……”
——飞翔士……?那家伙以前是飞翔士?
飞翔士,就是指以飞翔维生的专业竞技者。温达尔帝国当中举办许多“飞翔赛事”,飞翔士以参加赛事获得优胜来赚取奖金。当然,这也是个没有实力便无法混口饭吃,激烈竞争的世界。
“呐,克鲁巴。”
我一脸认真的凝视着少年。
“刚刚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啊!因为——”
此时。
“喂,克鲁巴,修好了喔。”
加雷特从工作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刚刚修好的少年的人工翅膀。
“加雷哥,谢谢!”
克鲁巴奔到加雷特身旁,开心接过人工翅膀。“要马上试试吗?”“嗯!”在这段对话之后,两人往店外走去。
——啊,等一下……!
虽然我还想再多听一点少年所说的事,但是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〇
隔天。
此刻我一丝不挂,泡在浴缸里,水的高度约至肩膀处,加雷特也待在室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据他说明,此浴缸不是用来泡澡,而是用来取翅膀“模型”用的装置。先在浴缸里放入特殊液体,再请顾客浸泡其中。过了一会儿,液体就会凝固,进而取得翅膀“模型”。然后,再依模型制作“暂用翅膀”,再以暂用翅膀为基础打造“真正的翅膀”——
但是,制作方法什么的都不重要。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丝不挂的我忍着强烈的羞耻,以右手遮住胸前,左手遮住下半身。但是,再怎么遮,乳房还是会从手臂处被挤出来。即使如此,也不可能要我不去遮下半身。
再说,热水是透明的,我看这下屁股完全被看光了吧。来吧,杀了我吧。
说到入浴时一定要一丝不挂的理由,是因为如果穿着衣服,液体中掺杂纤维或不纯物,会影响液体无法顺利凝固——虽然这些说明听起来很像骗人,不过,他应该没有骗我吧?
“这样就结束了。”
加雷特说完,咕嘟咕嘟地往浴缸中倒入怪异的白色粉末。然后,搬了张椅子,在浴室中面壁似地坐了下来。
我眼神涣散地看着他那副模样。男人,有男人在啊。我一丝不挂。为什么?
“喂,没事吧?脸很红喔。”
“不、不、不不不不要看这边。”
“知道了知道了。”
“你要、要要要是看我的话,我就杀了你喔?杀、杀杀、杀了你以后,我也会自杀的喔?”
“那不就是殉情喽?”
“然、然后,我到底要维持这副模样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
加雷特看着墙壁回答道:
“粗估三小时。”
我绝望了。
“天国的母亲大人啊,请您务必要守护我的贞洁……”
“你在碎碎念个什么东西。”
——呜呜——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紧闭双眼,我只能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和这样的我成对比,加雷特则是时不时打着哈欠,啪叽啪叽地发出声响转动着脖子。对他来说这步骤可能已是家常便饭吧?
过了一段时间。
如他所说,周身的液体稍稍开始凝固。起伏的液体表面,开始逐渐一点一点化为晃动的果冻状,全身上下被轻飘飘的感觉包围着。
等到液体表面完全染成一片白色,光溜溜的身子不会露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才逐渐缓和下来。
“喂。”
我对着加雷特背部喊道。然后,他以如常的粗鲁语气回答:“啊?”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虽然全身一丝不挂的状态下,开口问这个有一点——其实是相当难为情,不过现在好奇心稍稍赢过了羞耻心。
我稍稍叹口气,切入正题。
“你在开始做人工翅膀之前,是做什么的?”
“啊?”
对方对自己的过去一清二楚,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特别是从克鲁巴口中听说他以前是飞翔士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你看,毕竟我们现在已经签过合约,再说我和你以前又都是飞翔士不是吗?多少要对彼此有些了解——”
“喂!”
此时,他提高音量。
“你刚刚说什么?飞翔士?”
——糟了!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失策,但已经太迟了。
“啊——原来是这样……”加雷特搔着头。“是克鲁巴告诉你的吧?”
“……”
因为心中有歉,所以没有供出少年的名字。不过,他嘴里说着:“那家伙。”似乎已然确信是少年说的。
——克鲁巴,对不起。
我在内心道歉,接着说下去:
“是真的吗?为什么现在会在做人工翅膀呢?”
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一直追问着细节。
“啰嗦,跟你无关。”
“……什么!”我生气了。“什么嘛!也不用说成这样吧?”
“啊?”
“所谓飞翔可是绅士的运动喔!如果你也是飞翔士,应该有更多一点绅士的自觉。总之你啊——”
“唉——你说教也说够了吧!”
加雷特发出厌恶的怒吼。就这样开始了一如往常的争论。
“一点点也好,拜托你学学‘那个人’好吗?”
“啊?那个人是在说谁?”
“奥斯卡·温格巴雷特。”
在这瞬间。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加雷特一动也不动。
——?
我置之不理,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你也是飞翔士的成员之一,应该也知道奥斯卡吧?”
“…………”
没反应。
奥斯卡·温格巴雷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说中的飞翔士。在天览飞翔会夺得六连胜的记录已成了不朽的金字塔,退隐之后,以年轻女性为中心,依然有着根深蒂固的高人气。只不过,他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
“喂,你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可疑,对着一语不发的加雷特问道。
“……没事。”
他语调僵硬地短短回答完后。“……然后呢?你说奥斯卡怎么了?”硬是要把对话串起来似地回问我。
“所以我说,你也应该学学奥斯卡,变得更绅士才行。”
“奥斯卡过去有那么绅士吗?”
“对呀,这很有名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
——真奇怪。
虽然我有点怀疑,但是也因为对话的主导权现在在我手里,所以我趁胜滔滔不绝说了下去:
“所以啊!你最好用他翅膀上的污垢煮茶喝了吧!”
“……喔,喔。”
“你听了一定会大吃一惊。我啊,小时候曾经见过他喔。”
“什么……?”
加雷特表现出今天最大程度的惊讶。
“怎么样?吓了一跳吧?我、我啊——”
我久违地开始说起那令我引以为傲的故事。
我是在七岁时遇见他的,当时他偶然来到住家附近。然后,是他的启蒙才让我得以飞上天空,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如宝石般的珍贵回忆。
“然后啊,为了纪念可以飞翔一事,奥斯卡还给我了一支‘笛子’——”
“芙莉吉亚。”
加雷特硬生生中断对话。
“什么事?”
“你是在哪里遇见奥斯卡的?”
“在我的故乡里布斯,飞翔士练习场附近。”
“啊啊——”
他似乎想通什么,接着发出略带困扰又感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怎么啦?”
“啊、没事……话说回来。”他忽然转换了话题:“你动动手试试。”
“……咦?”
他突然跟我说起别的事,害我反应慢了一拍。
“手在浴缸里动得了吗?”
“这个嘛……”
我试着在自己的手上施加几分力。但是充满浴缸的液体已经凝固到相当的程度,手几乎完全提不起来。
“动不了。”
“好了。”
加雷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再维持那个姿势大概两个小时左右。我人在店里,有什么事再叫我。”
丢下这句话,他莫名快速步出浴室。
“啊,等一下!”
虽然话才说到一半,但是全身一丝不挂的我,也只能一直盯着被关上的门。
Garet
那天晚上。
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只有从窗户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映着挂在墙上的众多人工翅膀,浮现的轮廓像是一群亡灵。
“九十六……”——仔细一听,一如以往可听见芙莉吉亚数着“训练”次数的声音。
将翅膀大大展开,再缓缓合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被称为“立翼”,是飞翔士的基础训练。经由刻意缓慢展开翅膀的动作,增加在飞翔时所需动到的“翼胸肌”的负荷。每晚芙莉吉亚都会在做完家事之后,从不间断地持续进行这个训练。
专业飞翔士全都拥有发达的翼胸肌。这原理和鸟儿靠厚实的胸部肌肉驱动翅膀一样,人类亦是经由胸部的肌肉驱动翅膀。具体来说,男性的话是“胸肌”会变得厚实,女性则是“乳房”会隆起。翼胸肌在十几岁的少女身上会发展到巅峰,所以知名的飞翔士几乎都是拥有丰满胸部的年轻女性。
——难以苟同。
我想起白天进行的“取模”一事,板起脸孔。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芙莉吉亚的右侧翅膀,被称为“初列风切”的翅膀前端附近被切除极大面积。
——怎么想都很奇怪。
如果是坠落造成的骨折,即使要进行切除,应该也仅限于受到伤害的部分才对。但是说到芙莉吉亚的状况,连非必要的范围都遭到切除。伤痕看起来是手术刀刻意划去较多部分,不太自然。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芙莉吉亚。告诉她未经证实的事实,只是徒增她不安而已。
——有必要去查查呢。
我做出决定后,翻了个身。
然后在我伸出的右手前方,发出“锵”的一声。
——啊?
右手碰到的是闪耀金色光芒的奖牌。
——啊啊,是刚刚拿出来的?
久久没有拿出来的金属奖牌,散发着令人感觉不到六年岁月已逝去的光芒。我内心满是怀念,将它拿在手中。
‘第一一〇届天览飞翔会优胜’
我以手指抚过刻在表面的文字,其下还写着某个名字。
奥斯卡·温格巴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