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难过吗？弗洛·莉泽。

　　你不寂寞吗？弗洛·莉泽。

　　再也没有人和你相依相伴了，

　　你还要继续吗，弗洛·莉泽。

　　杀人之人，终会被杀。

　　掠夺之人，终遭掠夺。

　　这是早已注定的未来，然后。

　　即便如此也无怨无悔，那么。

　　不要松开抱紧的那只手。

　　不要甩掉牵着的那只手。

　　你不难过吗？弗洛·莉泽。

　　你不寂寞吗？弗洛·莉泽。

　　好不容易成了两个人。

　　***

　　艾莲·冯·艾瑞斯特克莱西——又名艾丽莎·贝萝，一直进行着她漫长的复仇之旅。在名为【十二月的喧嚣】的公开处刑之上，她身为【穴藏恶魔】的母亲与身为人类的父亲被残酷杀害，之后还失去了落入敌手的妹妹。从此，她内心之中饱含杀意的漆黑业火便不曾熄灭过。

　　艾丽莎·贝萝准备把参加过【十二月的喧嚣】的【穴藏恶魔】统统赶尽杀绝。

　　她只为这个目标一路奋战。

　　她只为这个目的浴血屠戮。

　　但是，有人对仇恨附身的艾丽莎抛来一个问题。

　　杀人之人，终会被杀。

　　掠夺之人，终遭掠夺。

　　这是早已注定的未来，然后。

　　即便如此也无怨无悔，那么。

　　不要松开抱紧的那只手。

　　不要甩掉牵着的那只手。

　　走在复仇之路上的艾丽莎，身边时刻有葛兰的陪伴。

　　葛兰是自称【无名之妖】的青年。【无名之妖】的传说流传于南方，相传他们没有心，是全身上下都是缝合线的不死怪物。葛兰背负莫须有的屠杀现已，被村民们或埋进了墓中，是艾丽莎将他挖了出来。自从那次相遇之后，葛兰便一直陪伴在艾丽莎身边。他发誓，不论艾丽莎选择任何道路，自己都会倾尽此生跟她一同走向去。

　　就像是■■■她。

　　而前些天，艾丽莎放走了一个名叫克洛伊的【穴藏恶魔】。

　　面对本来应该杀掉的对象，她没能够施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原本寒冰般决心已经产生动摇。

　　艾丽莎必须重新作出决定才行。

　　今后是继续为复仇而生。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战。

　　又或者，干脆放弃战斗。

　　然后现在，艾丽莎坐在一间石头砌成的房间里。

　　有个浅棕色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跟她一样就坐在她面前。

　　贤治·霍华德。

　　他是同【穴藏恶魔】斗争的人类。

　　二人一言不发相互瞪视。

　　就像是想要看清，彼此究竟是敌是友。

　　***

　　「贤治，我想问你个事」

　　二人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接面对面了。

　　但艾丽莎没有问候，开门见山这样说道。

　　昏暗的房间里，贤治大度地点点头。

　　他扎成一束的棕色头发摆动起来，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尽管问」

　　「你说，我不能在复仇之路上一味地走下去。只要我继续复仇，我最终不过是你们将要打倒的怪物之一。但如果是为人类而战，你就会独上性命让同伴们接纳我为同志」

　　「嗯，正是如此。我说的话绝无谎言」

　　「但你说说看，复仇和为人类而战有什么区别？」

　　这个疑问，清晰地响彻了昏暗的房间。贤治不改笑容。艾丽莎在腿上捏紧拳头。她思来想去也没能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艾丽莎·贝萝决定将所有【穴藏恶魔】赶尽杀绝。

　　贤治·霍华德想打破【穴藏恶魔】压迫的历史，解放人类。

　　二人目标一致。

　　但是，贤治却将艾丽莎视为危险。只要艾丽莎『执意把自己的复仇之旅走下去』，她总有一天会与一切为敌。正因如此，贤治劝说艾丽莎为人类而战。

　　但是，艾丽莎不论如何也弄不明白。

　　就算改变了目的，艾丽莎要做的事情依旧是一样的。

　　贤治应该也谋求能与【穴藏恶魔】作战的战斗力。

　　既然如此，让艾丽莎继续为复仇开枪挥剑，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但对于艾丽莎的提问，贤治却把眼睛眯了起来。

　　「完全不一样啊，这之间区别大着呢。只为发泄复仇心的战斗，迟早只会牺牲一切。只有决定背负他人性命的人，我才能够信任。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或许确实是一样的吧。我们所要做的，都是杀死与人相似的生物。所流的血，砍下来的肉，在量上没有任何差别」

　　贤治像唱歌一样讲道，缓缓闭上眼睛，后又睁开，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但就算这样，当与怪物对峙时不能让自己也沦为怪物。唯有挣扎、战斗，才是人的证明。我就是相信那种浅薄的东西呢」

　　贤治讲道。

　　不在战斗之中寻求意义和骄傲，后面就只有破灭。

　　艾丽莎十指交扣作思忖状。

　　归根究底，区分人和怪物本身就是一种傲慢。规定谁谁谁不一样的话，后面只会留下争斗。但与此同时，艾丽莎也明白过来。

　　（贤治的说法一定意义上没有错）

　　在同怪物战斗时，人时刻都在凝视镜中的自己。

　　一旦堕落为同样的怪物，恐怕人只能将利刃转向自己。

　　艾丽莎闭上嘴，后又张开，好几秒钟她咬着食指背苦思。但是，她已经懊恼过不知多少次，如今迟疑也没什么意义。艾丽莎讲了出来

　　「我绝对不会放过尤金·冯·艾瑞斯特克莱西，对其他的【穴藏恶魔】也是一样。但是，我放过了克洛伊。让我跟过去一样只凭一颗复仇之心继续战斗下去，恐怕已经办不到了吧」

　　「……是啊。利刃一旦折断，即便熔了重铸也无法恢复相同强度」

　　「我也见证了许多抗争的人类，忘不了那个叫做诺埃尔的青年的恸哭。让我为了你们而战，我也无所谓。我就背负人类的性命吧。但是」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复仇。

　　艾丽莎这样说道。

　　现场沉默降临。

　　贤治轻轻颔首，重重地拍了下手。

　　随即，整个房间恍如错觉般亮了起来。那声拍手应该是讯号，是其他人类进入房间，将灯纷纷点亮。几个年轻人靠墙边站到一起。

　　艾丽莎眼睛眯了起来。

　　让同伴在她面前现身，感觉到是在表明一定程度的信任。

　　贤治翘起腿，缓缓笑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是不是单纯被复仇之心驱使，你会在之后的战斗中确定吧。到时候你再告诉我答案就行了。目前先联手吧」

　　贤治起身，递出了手。

　　艾丽莎目不转睛地注视递来的手。贤治发誓般轻声说道

　　「我保证，我们把你当成同伴欢迎你加入」

　　「不是『你们』？」

　　「啊，也对。让他在外面等着呢……当然也包括葛兰君……于是事不宜迟，我这里就有个你想知道的情报」

　　他压低声音，嘴角一弯。这应该是非常机密的情报吧。墙边的那些年轻人有所迟疑，像是在质疑该不该说。但贤治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说。

　　他将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吐露出来

　　「已确定身份，纳入监视的【穴藏恶魔】们，全部转移了位置」

　　「转移位置，去了哪儿？」

　　「具体并不清楚。所有跟踪人员都在途中要么被甩掉，要么被杀死了。但是，能知道大致目标。你一定知道它的正确的位置。我们也只听说过传言——据说【穴藏恶魔】有个叫做『初始领地』的国家」

　　贤治说的话让艾丽莎惊讶得张大双眼。要说【穴藏恶魔】们在『初始领地』集结，那可是自【十二月的喧嚣】以来的罕见情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丽莎咬住食指背，陷入深思。但是她没有得出答案。

　　贤治依然保持嫉妒平静的口吻，严肃地说道

　　「如果所有【穴藏恶魔】集结在一起，那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嗯，这么说……」

　　「没错，我们所要做的就是」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要做的事情已非常明确。虽然心照不宣，但贤治仍然刻意讲了出来。

　　就像是鼓舞自己。

　　又或是破釜沉舟。

　　「总决战了」

　　***

　　艾丽莎离开了石制房间。她停下脚步，向后转身。

　　在她眼前是一栋平淡无奇的民宅。她刚才就是被贤治请到这里面进行了谈话。从外面乍看上去以为很狭小，但内部开有地道，艾丽莎推测里面各种用途的房间一应俱全。类似这样的隐蔽所恐怕还有很多，能感觉到贤治所加入的组织多么庞大。

　　但是，作战部队应该只有很少一部分。毕竟还有出资者之类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上前线。

　　艾丽莎哼了一声，迈出脚步，转了几个转角之后来到大路上。

　　与此同时，火爆的喧嚣将她包围。

　　「太太，便宜啰。现在还附赠猪脚」「熏萝卜，好吃的烟熏胡萝卜」「快来买快来买啦，先到先得」「新鲜蔬菜我这儿最好，今晚做什么吃？」

　　密密麻麻的摊店中摆放着品种繁多的商品，面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靠近都城的城市——罗米尼亚依然热闹非凡。商品的种类琳琅满目，商贩的面孔各具特色，这座城市海纳百川，穷人富人男女老少齐聚于此，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艾丽莎每当杀掉【穴藏恶魔】就会立刻离开，迄今为止日志如此。但是，她诛杀名为蓓莉的【穴藏恶魔】之后仍继续停留在这座城市里。

　　她眼睛眯起来，轻声说道

　　「……一点都没变啊，罗米尼亚」

　　「艾丽莎，事情谈完了吗？」

　　「嗯，葛兰，毫不拖泥带水地谈完了」

　　艾丽莎对从旁忽然出现的气息这样回应道。

　　向旁边一看，只见一名偏红的棕色头发，身披枯草色外套的青年站在那里。今天，艾丽莎需要将自己的决心告诉贤治，而她拜托葛兰谈话期间在外面等她。葛兰照她说的做了。艾丽莎转向葛兰露出微笑。

　　「听说全体【穴藏恶魔】开始移动——我们必须前往『初始领地』。能够预见将在那里展开惨烈的战斗」

　　「……原来如此？」

　　葛兰平淡地点点头。

　　艾丽莎看到他的反应皱起眉头。

　　「葛兰，你真的明白吗？所以说要大决战了啊」

　　「没有问题。我该做的就是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论遭遇怎样的战斗，我的决心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啊，又一点不害臊地说出这种羞死人的话」

　　艾丽莎把嘴噘起来。

　　葛兰脑袋轻轻一歪，犹豫了几秒钟后开口了

　　「保护你，哪里羞耻了？」

　　「不是这个意思啦。啊啊，受不了，解释起来也好麻烦。总之你不反对就好。明天就向『初始领地』出发。由我带路」

　　艾露莎告知最为重要的事项。

　　大战在即。众多生命将从世上消失。

　　但是，葛兰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他再次点了点头。

　　醉醺醺的劳工撞了他肩膀。一群中年男人连个道歉都没有，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艾丽莎注意到，在这人山人海中谈话终究不方便，便拉住了葛兰的手

　　「机会难得。今天是最后一个安宁的日子，咱们就稍微安宁地过吧」

　　「明白了，只要你愿意」

　　「走啰，葛兰。先去吃点什么吧」

　　于是，艾丽莎带着葛兰迈出了脚步。

　　***

　　加入各种碎贝肉的热腾腾的浓汤、夹有芝士和浓郁烤热的面包、包裹足量草莓酱的馅饼、豪爽地撒上盐巴的焦香烤薯。

　　这些便是艾露莎从众多小摊中挑选出来的品种。

　　她把那一个个斯斯文文地吃下去。

　　葛兰看着她这个样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二人都很明白，平静的时光非常重要。

　　最关键是，只要还要生存，还要继续杀戮，就必须摄取营养。

　　所以，艾丽莎吃东西对葛兰是件好事。葛兰如此认为，艾丽莎也非常明白。正因如此，她仔仔细细地讲出关于味道的感想。

　　「嗯，这个也很好吃。相当不错呢」

　　「那太好了」

　　「你怎么满嘴都是『太好了』？」

　　「因为艾丽莎吃得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受不了……真符合你的风格」

　　艾露莎把包烤薯的纸揉成一团塞进外套，就这样继续走。

　　但是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苍蓝的眼睛转向小巷一带的人群。

　　那边有一群插着妖精翅膀的少女。她们整齐划一地穿着华美的服装，系着洁白的缎带。其中一位少女朝着聚集在路上的熟客们大声讲道

　　罗米尼亚的各位久等啦！

　　艾拉姐们今晚再度公演！

　　少女义贼已不复存在。

　　艾拉一伙停止偷盗，转而增加了马戏团的公演次数。

　　听贤治讲，艾丽莎放过克洛伊离开之后，艾拉去见了留在养父母身边的妹妹。后来她回到这里，决定继续保护那些孤儿。不过，她今后仍打算定期去见相隔遥远的妹妹。

　　艾拉似乎感谢艾丽莎。说是谢谢艾丽莎让她去见妹妹。

　　但在那之后，艾丽莎和艾拉就没有在见过面。

　　少女义贼和艾丽莎之间完全切断了交流。这也理所当然，毕竟艾丽莎曾经打算杀掉少女义贼的女神——拥有预知能力的【穴藏恶魔】克洛伊。

　　当时，艾丽莎对少女义贼们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如今哪有脸再跟她们见面。

　　艾丽莎赶在背上插着妖精翅膀的少女们发现自己前悄然离去。

　　葛兰如形随形跟在他的身后。

　　***

　　艾丽莎和葛兰选择沿铺有地砖的道路前进。

　　二人穿过仓库街，不久来到海边。在泊船旁，能看到一群孤儿不惧突然踏空，在水里捞取能卖钱的金属。他们的脸庞，被即将西沉的夕阳染红。艾丽莎沐浴在海风中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时至今日，真的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啊」

　　「你说得对」

　　「见证了曾受欺凌的人类与【穴藏恶魔】共同生活，并继承了他的『领地』；见证了人们为了打开百年前少女封锁的村庄而不断挣扎的模样；见证了少女们为了生存而借助【穴藏恶魔】的力量，将她当做家人」

　　「嗯」

　　「在他们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信念，和绝不退让的东西」

　　「是啊」

　　「……我今后，真的能够为人类而战吗？」

　　艾丽莎留下纯真的疑问。

　　到头来，说不定她不论走到哪里，依然都只是走在复仇的路上。

　　但艾丽莎明白，这样恐怕是不行的。

　　即便一切看上去都一样，但还是有着致命性的不同。

　　「我真的能够背负他人的生命吗」

　　——我们有权获得幸福！

　　譬如如此坚信的那个男人。自己能够向他那样为他人而战吗。

　　艾丽莎还没有得出结论。但是，葛兰摇摇头。

　　「结论应该会在战斗中得出来吧」

　　「你说了跟贤治一样的话呢」

　　「只不过，艾丽莎开始考虑为他人而战了，这让我感到开心」

　　葛兰平静地说道。

　　银发美丽摇摆，艾丽莎转过头来。不知道葛兰说的『开心』和人类的开心是不是同样的含义，但他能吐露出接近『感情』的话语实在难能可贵。

　　葛兰直直地回望艾丽莎，已明确的口吻接着说道

　　「无休无止复仇的你，太令人痛心了」

　　葛兰断言。艾露莎犹豫起来，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然后她浅浅地摆出一丝微笑，接着就像要把一切甩掉似的转向前方，又看向渐渐沉落的太阳。

　　日暮将至。艾丽莎在最后的余辉前，轻声细语

　　「不管怎样——战斗就快要到头了吧」

　　艾丽莎有这种预感。

　　有什么东西已致命性地动了起来。

　　其结果将带来怎样的影响不得而知。但有个道理她很清楚。

　　天下没有无休止的战斗。

　　剩下只有——

　　要么杀，要么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