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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十字丛书 合作 2768 2024-11-04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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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入:无语

  我一直记得城市燃烧的味道。

  天空仿佛夜幕被掀开一般明亮闪耀。燃烧弹引在线的火燄划出一道道轨迹,最后如枝垂樱般流泻而下。我正往防空洞的方向跑着,突然,周遭空气「轰」的一声发出巨响。灌注全身的风热得像皮肤被火烤,整个人被强风压制住,我擡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在空中炸裂的燃烧弹碎片飞散,变成粗糙又残酷的凶器,刺进逃跑中的父子背后。

  被殴打、被切割,倒地后火燄就追了上来,瞬间四周便被大火完全覆盖。

  不可思议的是,当时的气味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残留在我心中。

  伤者、树木、泥土和水泥合为一体燃烧着。不断冒出的浓烟,体积愈来愈大,吸走本来应该存在的生命,如同变化形状的诡异艺术品,烟雾的颜色深浅层叠着膨胀。

  远方烈燄形成的火柱从地面直达天空,连成一线。

  徬徨的我,视野被黑烟笼罩,甚至连远处的橙色火燄也无法看见。

  我用左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寻找着该逃往何方,不知该何去何从。

  几年后,我看到一些书面数据将东京大轰炸当时的情况形容为火海,但比起火海,我记忆里的却是危险、黑暗、不断膨胀的浓烟,像是将生命当成养分壮大的怪物。

  还有将一切燃烧殆尽的那股气味。

  浓烟笼罩前,枝垂樱在天空绽放的那抹娇艳。

  那时天与地曾有一瞬间翻转。

  白天与黑夜也翻转了。

  充满光亮而闪耀的夜空底下是漆黑的大地。

  城市包覆着人们的苦楚、伤痛和死亡,熊熊燃烧着。

  大轰炸的那一晚,我在那里就是一个错误。不,也许是正确的吗?事到如今我也说不清楚。

  其实我当时应该是在服兵役。

  本来就不爱念书的我国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选择直接就职,在一间负责军方物资配给的公司担任资材分配的工作。

  但不久后,兵役法施行规则修正,十七岁以上的男性都成为征兵对象。看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只想着:「喔,还是来了吗?」并没有太多感觉。出社会工作后就知道,这个国家的成年男性数量非常不足,因为年少如我被当成青年一样重用,四处奔走忙碌。比我年长的大多是已届退休年龄的老年男性,如果是青壮年的劳动人口,就是拥有一定地位需要留在本国的高层干部。

  富国强兵、为国为民,在男性不足的情况下只能从军去。父亲早已在异国保家卫国,我不久也会收到兵单吧。何时会来呢?明天?后天?我已经做好被分发到所属部队的觉悟,但母亲却把这样的我留了下来。

  我记得那是一月的时候。

  母亲听说B29轰炸机坠毁在市区而跑去看热闹,一回家就拿出竹刀笑着对我说:

  「只看到坠毁的敌军部队烧成一团大火,尸体根本看不出是几岁。厉害的飞机变成散落四处的碎片,被压毁的民宅也是支离破碎,根本不知道死者是大人还是小孩,每个人都像木炭人偶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看起来像是木炭人偶的物体不断干烧,淡淡的烟雾渗透到空气中,被烟雾迷蒙的双眼掉下眼泪。

  我是想着这样可不行才哭的。

  母亲说着,非常温柔的脸庞露出微笑。

  说实话,母亲不是美人,有着疏于修整就会连成一条线的粗眉、蒜头鼻、又长又细的眼睛,嘴角左边还有一颗大黑痣。母亲的四方脸、大鼻子、细长双眼、英气十足的粗眉、嘴巴和黑痣,总是让我联想到「国」这个字。

  这样不起眼的母亲,在此时却露出少女般清纯明亮的表情。

  仿佛是身体内的意志和灵感让外表闪闪发光。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可不是让你被杀才把你养这么大。不用去当兵没关系。嗯,这事我不会跟外人说,在家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起。没问题的,疼痛只是暂时,总比战死要好吧?」

  我的畏惧被母亲用笑容封印,她将竹刀重重敲在地板上。

  「只要说是跌倒摔断就好。把右手伸出来,毕竟如果断的是左手,会被指指点点说是故意逃避兵役。虽然断右手也可能被说话,但之后再想办法吧。」

  母亲的声音十分温柔,仿佛蜜汁紧紧黏在耳膜上,一字一句从耳朵落到喉咙深处,就连脑海中也被黏糊糊的糖分完全覆盖。我突然对一切感到厌恶,失去思考的能力。

  「妈……可是我还没收到兵单……」

  「总有一天会送来。我们这区跟你同年的孩子,还没收到的不是没几个吗?」

  「话是没错……但是为国家而战不是很光荣吗?所以说……」

  拒绝国家命令逃避兵役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允许?实在是大大不敬。

  我含糊不清地把辩解的话含在嘴里,视线盯着地板。

  我自己当时也不想去当兵吧。

  希望有人能跟我说,不用去也没关系。

  不过还是想找个借口,表示这不是我自己想要的结果。

  对不久的将来可能收到的兵单感到无比害怕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身为国民,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我发出含混的奇怪说话声。

  母亲蜜汁般的话语,从耳朵悄悄滑落到喉咙深处,黏稠的汁液紧紧缠绕。母亲的话让我无法好好地发出声音。

  相较之下,母亲的回答却很随便且莫名开朗。

  「那种事等到被发现再来烦恼。只要没人发现,无论是可耻还是不被允许都无关紧要。现在重要的是让你留在家里。」

  「那……怎么说都很愚蠢。」

  塞住耳朵的甜美声音,圆圆的身体上方有一张「国」字脸的母亲,说话的声音却是异常美丽。

  「对,没错啊。」

  母亲以仙女般的清朗声音回答。

  「母亲本来就是愚蠢的。咬住这个忍耐一下,眼睛闭起来,很快就好了。」

  我的嘴里被塞入卷成一团的毛巾。口中被强塞进来的毛巾占据,口水沾湿布料。嘴里的水气被毛巾吸收,感觉非常烦躁。但是我没有把毛巾吐掉,而是咬得紧紧的,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母亲。

  手给我——来吧,把手伸出来——

  一下子就好了。闭上眼睛就没事。对,刚开始会有一点痛。但是撑过去的话,你之后一定会庆幸自己这样做。

  这就是所谓的母爱。

  竹刀从上而下一挥,打断我的右手。

  我从肌肤底下听到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

  不是从外到内,而是从体内发出的声音。

  「这是为了你好。」

  母亲用甜美的声音说着。

  那是被母爱包覆的痛楚。那一天,我有出声大叫吗?还是咬着毛巾撑过去了?母亲毫不留情地挥刀,痛到跳起来跌坐在地的我摀着手擡头看母亲,泪水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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