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去上课,吃过午餐,和朋友们聊天,然后事情就发生在回家的路上。
在距离家门只剩一百多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个东西从头上掉了下来。
好险好险,要是再往右走一公尺的话,就要被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那个东西是从我每天回家时会穿过的公寓上掉下来的。
掉下来的是个人类。
由于身体几乎没有保留住原样,所以分不清是男还是女,不过从服装上勉强能判断出是个女性。
我使用了父母为了联络要我带的手机,打电话叫了警察和救护车。
「有人从公寓上掉下来了,应该是个女性。地点是OO的O丁目0号。」
我言简意赅地冷静传达了现场状况,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件事……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之后我被赶来的警方做了长时间的事件调查,到了很晚才回到家,隔天仍然照常去了学校。
高中生的情报网可不容小觑,坠楼身亡的新闻一天就传递了学校。我也遭到班上同学各式各样的质问。
我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像是尸体的状态、死者的表情、骨头粉碎和肌肉溃烂的声音、内脏的颜色和破裂的人体散发出的味道等等。
对于所有的质问,我都详细地回答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质问我的同学们,全都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是我疏忽了。
那个时候我该采取的正确举动,应该是要装出害怕到脸色铁青不知所云,动摇不已无法好好地说明才对。
因为这才是普通人的反应。
亲眼目睹了坠楼身亡的尸体,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我的演技还是太差劲了。
◎◎◎
放学后我朝着犯研的社团教室走去,从敞开的房门中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我探头进社团教室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发现黑川学长带着充满怒气的表情,逼近坐在沙发上的恋深。
「这是怎么回事?让羽,你不是找到了剩下的原稿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黑川学长不但是体育科,体格也很好,给人相当强烈的压迫感。不过面对他的视线,恋深似乎完全不在意,飘逸地回答道。
「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告诉你吧。我又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个人的因素才去寻找原稿,所以要把找到的原稿如何处置是我的自由。」
黑川学长的眉毛激动地抽蓄着。
看来他相当愤怒,不过恋深也不需要故意用那种挑衅的方式说话吧。
「呋!没和我说这件事就算了,总之你找到原稿了对吧,把后半部分交给我!」
「哎呀,抱歉抱歉,我删掉罗。」
「什么意思?」
「我已经把找到的原稿,从这个世界上完全删除掉,再也没有办法得到了。」
「……为什么要删除掉!?」
「盖亚的耳语嘱咐我删除的。」
「你这混帐……!」
黑川学长伸手朝恋深抓去。
呜哇、我还是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会说『你这混帐』的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对这种奇怪的地方佩服的时候了,快制止他啊!
「住手!」
我冲进社团教室,抓住了黑川学长的手。
「唔……你叫八之岳吧?把手放开!」
「我一放手,黑川学长就会使用暴力吧?所以我可不能放。」
「我叫你放开!」
黑川学长用力想甩开我的手,不过想挣脱可没那么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放弃了,黑川学长的手不再施力,取而代之的是用膝盖踢向我的腹部。
「呜哇!?」
一下子就来个毫不留情的膝击,他是泰拳选手吗?
「不要妨碍我。你不可能真的删除掉吧?让豹,你不要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赶快把原稿给我——」
「在校内可不能使用暴力呀……学长……」
我还没有脆弱到一击就被打倒,双手仍然紧抓着黑川学长不放。
「你再不适可而止,我可不手下留情了。」
他的语气清楚地将怒气传达了出来。
这下子有点不太妙……我本来就没有挺身帮助恋深的义务,这个时候还是说声对不起,学长要烹要煮悉听尊便,然后闪边去比较明智。
「放开理人学长!」
这个时候室内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发现裕稀和片桐站在门边。
黑川学长火大地啧了一声,转过身推开裕稀和片桐离开了社团教室。
「喂!等等,黑川!抱歉,我们的社员给你们添麻烦了。」
片桐道了个歉后,便去追黑川了。
「你没事吧?学长。」
裕稀则留了下来,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嗯,我没事……虽然很痛,不过还好是他用的是刀背。」
「膝击哪有分什么刀背的。」
裕稀瞪着我说道,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比起这个——我一定要和恋深抱怨一下。
「恋深,你不需要故意挑衅让人生气吧,要是我没有赶到,说不定真的会被他打耶。」
「哎呀,因果关系反了唷。」
恋深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一脸没趣地说道。
「我正是因为知道你来了才会去挑衅黑川,要是你不在,我就会随便想个办法蒙混过去请他离开。」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一定会保护我对吧?谁叫你是个超级伪善者。」
确实如恋深所言,正常的状态下我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不过要是我突然改变心意,为了自身的安危逃走的话怎么办?还是就因为我是个伪善者,所以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唔、从刚刚开始你们两个就只顾着和对方说话……不要把人家丢在一旁啦——」
我往旁看去,裕稀不高兴地鼓起了睑颊。
「别这样,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黑川学长的脾气还真不好呢。」
我虽然觉得他有点神经质,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之前我说过黑川学长喜欢我姊姊吧?那个人只要一提到姊姊,整个人都变了,自杀事件的时候也是,还对着调查的警方大小声呢。」
「我该不会和相当危险的家伙打了一架吧……?」
「是啊!不过没想到学长竟然能制止黑川学长,让人家吓了一跳!那个人除了推研之外,还是空手道社的社员呢。」
而且他还是体育科的学生,恐怕是空手道社的王牌,说不定还拥有段位。
「哈哈哈……吓死我了。」
要是裕稀没有前来阻止的话,或许我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制止黑川学长,所以就把片桐老师一起带来了。不过看这个情况,说不定黑川学长还会再来索取姊姊的原稿……我去把事情解释清楚,看能不能请他放弃姊姊的原稿。」
「嗯……」
我目送着裕稀离开社团教室。
那家伙不要紧吧?
「好,那么我们也开始行动吧。」
恋深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她昨天看了杵岛静稀的原稿,说要把那名共犯『他』给找出来。
昨天虽然说要搜集情报就直接回家去了,不过不借助警方的力量真的有办法找出杀人事件的犯人吗?更何况就目前来说,社会大众还不知道发生了这起案件——简直就是完全犯罪。
「你看看这个。」
恋深在电脑的画面上,打开了类似名单的东西。
二〇一一年二月·五人。
二〇一一年三月·三人。
二〇一一年四月·〇人。
二〇一一年五月·一人。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人。
二〇一一年七月·一人。
二〇一一年八月·一人。
二〇一一年九月·一人。
……
「这是什么?」
「这是早良町和邻近区域自SNS面临关站前整理出来的失踪人数。SNS在三月关站,从那个月之后虽然失踪者的人数有减少的趋势,但仍然持续有人失踪。」
「有谣言说现在还是有像失踪SNS类似的讨论区存在,会不会是原来的失踪SNS的参加者呢?」
「那只是单纯的谣言罢了,失踪SNS关站后,并没有取代它的讨论区出现。」
「为什么你能如此断言呢?」
「因为我也有加入失踪SNS。」
「真的吗!?」
「嗯,因为我稍微有点兴趣。总之如果失踪SNS的登录者有打算转移到其他地方去的话,我应该也会收到情报吧?不过我可没收到有类似的SNS建立的消息。」
这么说来,该SNS确实在今年的三月彻底消灭了。
「不过,SNS关站后仍然还有下落不明的人出现。这是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他』还在持续地杀人。」
「这么说,五月之后的失踪者难道……」
「他们不是失踪,而是被杀掉了。所以就让我们看看五月之后的失踪者,他们的详细资料吧。」
恋深敲打着电脑的键盘,在表格旁边打上了日期。
二〇一一年五月·一人。四日(假日)。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人。十一日(星期六)/二十六日(星期日)。
二〇一一年七月·一人。十六日(星期六)
「这些日期是?」
「这是被害者的失踪日期。看了这个,你有注意到些什么吗?」
「我看看……都发生在周末和假日吗?」
「没错。恐怕身为犯人的『他』能自由行动的时间只有周末和假日吧,接下来很有意思的是——」
二〇一一年八月·一人。二十三日(星期二)。
「咦?发生在平日?」
「没错,其他都发生在周末假日,只有这起发生在平日。」
「……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八月,不是有个只有一部分的人才有的大型休假吗?」
「——啊,是暑假吗?」
这么说来,难道……
「犯人是学生吗?」
「这个可能性很高,恐怕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因为杵岛静稀要找共犯的话,选择容易接触的对象比较合适,而且根据笔记的内容显示,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恋深打开了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开启了名为『失踪者名单』的文件。
铃原美智子
二十三岁,OL,和大自己一岁的男性同居中。
五月四日,去超市买东西之后,在回家的途中失踪。在下午八点四分离开超市时,传了邮件给男友。邮件内容没有可疑之处。
雾崎三月
十七岁,青瑛学园高中部普通科二年级女学生。
六月十一日下午三点左右,和家人说要去朋友灌川梨子家游玩时失踪,目前已经提出搜索申请。
江岛宽治
三十岁,青瑛学园现代文学科任教师,杵岛静稀的原班级导师,剑道社副顾问。
六月二十六日夜晚,指导完剑道社活动后行踪不明。根据剑道社社员的证词,目击到他在下午七点半左右走出校门,被判断是在回家途中失踪。
增田亚希
十七岁,青瑛学园高中部普通科二年级女学生,隶属于田径社。
七月十六日于社团活动结束在回家的途中失踪,最后的目击证词是离开社团教室时曾和其他社员交谈。
加藤优子
十七岁,青瑛学园高中部普通科三年级女学生,隶属推理小说研究会。
八月二十三日半夜和家人说要去便利商店后失踪。
「这些就是五月之后的失踪者一览表。」
「几乎都是我们学校……而且都是高中部的人。」
「考虑犯人的动机,会尽是袭击高中部的人很合理。问题在于为什么在杵岛静稀死后还持续地杀人。」
这是什么原因呢?
明明伤害杵岛静稀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为什么犯人仍然继续杀人呢?
「明明伤害杵岛静稀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理人?」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不过说起来会认为伤害杵岛静稀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的这个想法,就犯了很大的错误,应该还有其他人才对吧?」
「哪些人呢?」
「——旁观者啊。由原稿的内容可以得知,杵岛静稀遭受暴行被霸凌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很难想像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
班上的同学和一部分的老师应该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们却没有对杵岛静稀伸出援手。
确实,对于杵岛静稀以及身为她恋人的共犯来说,这是无可饶恕的罪行。
被列在失踪者一览表上的人之所以会被杀害,是因为他们没有对杵岛静稀伸出援手吧。
「不过最初发生在五月的失踪者和我们学校没有关系,难道是毕业生吗?」
「是毫无关联的一般人唷,她遇害的原因,是犯人要练习。」
「练习?」
「犯人过去杀人时,都是和杵岛静稀一起行动对吧?所以犯人一定这么想着『只靠我自己能够完成犯罪吗?还是先找个人试看看吧?』」
「所以……就找了一个毫无关联的人来练习?」
「正是如此。」
太过份了。竟然把毫无关联的人卷入复仇中,这根本就是单纯的恶人。
不过恋深所说的真的是事实吗?犯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听了说明后我是能够接受。不过五月的失踪者是因为练习而被杀害,还有其他的被害者是杵岛静稀遭受霸凌时的旁观者这个论点,根本毫无根据,只是单纯的想像。
不过,若是这个『单纯的想像』猜中的话——
她不需要推理也能得知真相。
恋深曾经这么说过。
「这么一来我们就丁解犯人的动机还有被他锁定的目标了,接着去现场看看吧。」
「现场?」
「我们实际到被害者失踪的地点走一遭吧!」
世界上有体力好的人也有体力不好的人,当然虽然有先天上的强弱差异,但经由锻链也能获得后天的强韧。
我个人认为,体力这种东西只要能够应付日常生活所需就够了,反正又不是格斗家,也不致于遇上没有体力就会攸关性命的场合。而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有着能够应付日常生活所需的体力。
「我大概快死掉了……」
恋深现在一副快倒下去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着。
看样子她并不具备足以应付日常生活所需的体力。顺道一提,我们才走出学校五分钟而已。
「是你自己说要去被害者失踪的地点看看,为什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讨厌夏天……」
现在都已经九月了。
说是这么说,今天白天的最高气温高达三十度,还热的像是夏天一样。
「晒到太阳我会化成灰……」
「你是吸血鬼啊。这副德性平常到底要怎么上下学啊?」
「我家距离学校虽然只有一公里左右,不过要走一个小时。」
行走速度只有正常人的四分之一左右。
「真的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叫计程车。」
「身为学生竟然搭计程车上学!?」
「学校可是在山里,尤其上学时的上坡实在太陡了……我几乎每天都搭计程车。」
「太常搭了吧!你有那么多钱吗?」
「解决分尸事件的时候有拿到谢礼奖金,虽然只有五万左右,我会帮忙解决那个事件也有部分是因为想赚计程车的车费。」
令人冲击的事实!解决凶恶事件的Y小姐告白——『我是为了计程车费才去抓犯人。』
这是什么鬼理由。
「嘿!」
恋深冷不防地跳到了我的背上。
「背我过去吧。」
「为什么我要背你?」
「你不背我我就不走了。」
你是小孩子啊。
虽然拗不过她,但我觉得会背着她前进的自己也是个大笨蛋。
前进了好一阵子,恋深从我的背上跳了下来。
「我看看,就是这条……」
她从书包中取出了笔记型电脑,打开了地图。
「六月的失踪者·雾崎三月说要去朋友·泷川梨子家之后失去了踪影。雾崎家到泷川家虽然有许多条踣线,不过我认为犯人应该是在这附近袭击雾崎的。」
恋深一开始阐述推论便口若悬河,完全看不出刚刚的疲态。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绑架地点?」
「不会错的,能避人耳目的地点就只有这里了。不过这附近虽然是住宅街,却还是很引人注目,一到了假日的时候人又更多了。为了要伪装成失踪事件,犯人和被害者接触时绝对不能被人目击到,必须尽可能地谨慎。」
恋深环绕四周再和地图对照,然后看向了我。
「理人,让我打一下。」
「你突然说这什么鬼话啊!?」
「有什么关系,只是稍微打一下,让你失去意识昏过去而已。」
「要打到失去意识,可不是只有『稍微』的程度了!」
「这是为了模拟犯人行动所是必须的动作,既然你是我的助手,这点小事算什么!」
「助手的角色难道是用来挨打的吗旦向且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要当你的助手。」
「算了,就算你不让我打,我也还是能推理。」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直接推理啊。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家伙的想法,完全无法想像她和我一样是人类。恋深该不会是外星人吧,请全国的生物学家们务必发表高见。
「犯人就是在这附近袭击被害者。可能是殴打她—也可能是突然用刀子刺她;或者是用药物让她昏迷过去。这个时间点被害者或许已经死了;又或者只是失去了意识,既然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也就不需要执着了。不过,这时犯人应该对自己的疏忽感到十分错愕。」
「怎么了吗?」
「因为他无法搬运被害者。」
恋深在电脑画面的地图上,指着我们现在站立位置的周遭。
这个位置虽然像是被遗忘般的不引人注目,但是只要抱着一个昏迷(或是死了)的人出去,马上就会被发现而遭到通报。
「袭击被害者之后才发现到这一点的犯人感到非常焦急。既然没有办法把被害者搬运出去,就只好先把被害者暂时监禁在络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点。然后等到深夜,没有人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再将被害者搬走。」
恋深淡淡地描迤完后,阖上了笔记型电脑。
「经过这次的事件,让犯人学习到处理尸体有多么不容易。犯罪者也会在重复的犯行中学习成长,为了避免再次遇到相同的失败,而一定会重新拟定新的对策。」
接下来我们来到的地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上学常走的道路。
「呼……呼……我不行了……」
恋深遗是老样子,体力似乎又见底了,不会在找到杀人犯之前她就自己先挂掉了吧。
「呼……六月的……另一个被害者,江岛宽治……看完这个现场……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说的也是……」
不然恋深就要倒下去了。
「……江岛宽治是杵岛静稀的级任导师,也是剑道社的顾问老师。根据目击证词,他被袭击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过后,地点还不只是被人遗忘般的不引人注目,还是个人烟稀少到即使晚上抱着尸体都还逃得走的地点。」
犯人的想法越来越周到,也越来越难以逮捕,接二连三地完成犯行。
「身为班上级任导师的立场,或许杵岛静稀和他商量过霸凌的事情也不一定,所以才成为了目标……不过这里有个要注意的重点,被害者不但是男性,还是个体力优异,拥有格斗技术的成年人。」
我们学校的剑道社在县内的实力也算是数一数二。身为顾问的江岛,本身应该也是拥有剑道段位的人。
「即使是偷袭,攻击体力优异的成年男子还是有很大的风险。而且一开始霸凌杵岛静稀的集团当中,似乎也有着相当会打架的男子。所以犯人并非对体力没自信的类型,而是属于身材壮硕,甚至可能还拥有格斗技的经验。」
这下麻烦了,善于打架的杀人者——要是跟他过上发生冲突的话可就危险了。
「呼……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恋深大概体力用尽了,瘫坐在路边。
「理人,背我回去或是帮我叫计程车……选一个吧。」
我选择叫了计程车。
隔天放学后,我离开班级教室前往社团教室的途中遇上了裕稀。
裕稀的脸颊通红鼓胀,还贴着纱布。
「你的脸怎么了?」
「这个啊,虽然季节迟了一点,我好像得了腮腺炎。」
「不不不,你别骗我了。」
那个不管怎么看都是被打的伤痕。
「该不会是黑川学长干的?」
「唔……学长平常感觉那么迟钝,为什么现在会发现呢?」
呆然是这样。
昨天黑川学长非常粗暴,裕稀去向他说明了原稿被删除的事情,然后就挨打了吧,再怎么说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去和黑川学长谈谈。」
「不用了,没有这个必要。」
裕稀拉住了我的衣角制止了我。
「昨天因为这件事,黑川学长已经被片桐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吃足了苦头,今天还请假没来学校。」
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粗暴的黑川学长,会只因为挨老师骂而感到吃足了苦头吗?
虽然现在还是感到不安,不过既然他没来学校那也没辙了。
「不说这个了,学长现在要上哪去?」
「喔,我要去恋深那里——」
裕稀抓着我衣角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量。
「……今天就陪陪人家吧,我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唷。虽然已经九月了,不过天气还是很热,我们一起去吃吧?」
哀求依慰的声音,指的或许就是这种声音吧?她微弱的语调,彷佛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似的。
姊姊死亡的真相被人挖掘出来,还遭到学长的殴打——
这几天发生在裕稀身上的事,一定让她伤得很重。
虽然我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但是陪着她说不定能让她稍微感到喘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今天就陪你吧。」
「……谢谢你,学长。」
裕稀高兴地露出了微笑。
或许通知一下恋深比较好,不……没有那个必要。我又不是社员,本来就没有非去社团教室不可的义务,反而像之前那样每天都去还比较奇怪。
车站附近停了一台厢型车式的移动冰淇淋店,我和裕稀在那里买了冰淇淋吃,还被她要求请客了两球。
「并不是身为学长就一定比较有钱……」
「就算不是学长,这个时候本来就是男朋友该请客吧。」
「我也不是你的男朋友。」
吃完冰淇淋后我们去了电玩游乐场。出乎意外的裕稀是个非常擅长游戏的玩家呀,无论是音乐游戏还是对战格斗都比我厉害,我完全没有赢过。
离开电玩游乐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啊~~今天玩得真痛快。学长,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
「你能够稍微打起精神就好了。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我们回家吧。」
「好的,最后就送我回家吧,连这个也算在内,才称得上是约会啊。」
虽然我想否定这才不是约会,不过太麻烦了,还是无视这个话题吧。
而且时间也已经相当晚了,确实送她回去比较好。
裕稀的家位在车站南边,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当中。早良町的居民有大部分都住在那里。
走在回去的路上,裕稀缓缓地说道。
「黑川学长虽然打了我……但那个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他喜欢我姊姊,要是知道那份遗稿是姊姊的东西——一定非常想要第一个看到。」
「不过就算那样也不能拿你泄愤啊。」
「学长说的也没错啦。」
裕稀苦笑着。
这么说来杵岛静稀的遗稿中,写着她和犯行的协力者是恋人关系。
「该不会,黑川学长和你姊姊交往过吧?」
「不清楚耶,我没有和姊姊谈论过男女朋友的事情。不过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不,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杵岛静稀其实是个杀人犯,而我们现在正在调查她的协力者,这话我可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向裕稀询问她姊姊的事情呢?我又没有协助恋深调查的义务。
裕稀没有看过姊姊留下的原稿。
她不知道姊姊杀了人。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现在我告诉裕稀『你姊姊是个杀人犯』的话,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无法理解他人的悲伤与痛苦。不过若是目睹了熟人痛苦的样子,说不定心中也会有所反应,而让我能够理解也说不定。
看了裕稀知道真相后,痛苦哀伤的模样——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自己以及出自兴趣去伤害他人,怎么能容许这种行为呢。
「学长,怎么了吗?一脸复杂的表情?」
「啊,没有,没什么事。」
「学长,从刚刚起就一直在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呢。」
「是吗?」
「是啊——」
啪的一声。
裕稀踏着轻快的小跳步向前进,然后转头望向我。
她那如同孩子般的笑容,我觉得真的很可爱。
「学长是不是在想什么不怀好意的恶作剧呀?」
「……你怎么会知道?」
「少女的直觉,学长的一切人家可是一清二楚唷。因为人家一直关注着你,爱着你唷。」
「你一直开玩笑说喜欢我,真的遇上喜欢的对象时,对方可不会相信你唷。」
「人家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和之前轻佻的语调不同,我如同被定住了一样停下脚步,裕稀也停下了脚步。
「我是真的很喜欢学长。」
她以率直的眼神直视着我。九月凉爽的夜风微微吹拂着。
我知道裕稀对我有好感,但那并不是恋爱的感情,而像是喜欢动物园里珍禽异兽的那种感情。没错,就像我对恋深的好感一样。
何况我根本不知道裕稀喜欢上我哪一点。
我自从杵岛静稀的自杀事件之后,虽然没有恋深那么严重,但在校内被大家当成怪人,连亲戚也说我是个恶心的小孩。其实无法理解他人苦处和痛楚的人,当然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裕稀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既然不知道理由,就只能问看看了,裕稀露出了苦笑。
「这种闺房密话,人家想在床上谈呢——真是的,学长完全不了解男女之间的恬静凄寂。」
「抱歉。」
「喜欢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学长很帅很温柔啊。」
「关于外表方面,我出生到现在没有特别被人称赞过,应该是张平凡的脸吧。还有关于温柔这点,是你误会了吧?」
裕稀摇了摇头。
「学长真的很温柔,你还记得我们相遇时的事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四月学校刚开学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抱我那次吧。我还记得当初素昧平生的学妹突然说要当我女朋友,让我感到十分困扰。」
「就算是人家,也没有花痴到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提出交往的要求。我们在更早之前就见过面了,而且可以算是一见钟情,所以学长大概不记得了吧。」
「什么时候昀事情?」
「在我姊姊自杀的时候。那个充斥着警车和救护车的现场,人家当时也在那里,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理人学长。姊姊被抬走的时候,理人学长站在一旁淡淡地回答着警方的质问。跳楼自杀的尸体相当不堪入目,所以大家都别过了眼光,无论是警方还是救护车的医护人员……不过,只有学长却没有别开目光,好好地目送离去的姊姊,我认为那一定是因为学长非常温柔又有责任感,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学长,才会在学校相遇时情不自禁地抱住你。」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果然完全会错意了。
我之所以没有把目光从杵岛静稀的尸体上移开,并不是因为温柔,而是因为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不但没有同情她,也完全不觉得可怜。
竟然把这个跟温柔搞错了——
哔铃铃铃铃~~
「啊,抱歉,我接个电话。」
裕稀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放到耳旁接听。
「喂,我是杵岛。……是的……不会……这样吗!?」
裕稀的声音和表情突然沉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是市原学姐打来的电话……黑川学长好像没有回家,她问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黑川学长不见了?
该不会失踪了吧!
回想起来黑川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拥有杵岛静稀的原稿,并且还进行着调查,说不定目的是想调查阅于她的自杀事件。若是这样,对犯人而言学长就是个碍眼的存在,就算想解决掉他也不奇怪。
「…………」
不,等等,正在调查这个事件的人,还有一个。而且是个比黑川学长更接近真相的人。
我拿出了手机,从联络人一览中找出了恋深的电话号码。
「学长,怎么了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着急——」
「不,或许是我太多心了。」
手机中的铃声响起了好几次,恋深却没有接。
「我想起有点事情先走了。」
「啊,学长,你要上哪去——!我告白的回答呢!?」
我已经跑开了,所以裕稀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呼、呼、呼……」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学校,朝着社团教室所在的旧校舍跑去。本以为或许这么晚校门已经关了,没想到还开着,勉强赶上了。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但气温还没冷却,导致我全身汗流浃背。
我跑进旧枝舍打开社团教室的门,不过没有看到恋深的身影。或许她又像昨天一样,为了追寻犯人的脚步而到街上四处搜查。
这样反而更加危险了。
我打开了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失踪者名单的文件就放在桌面上。
昨天我们一起调查到六月失踪的江岛宽治,如果今天她也去调查江岛之后的失踪者……那么调查增田亚希的可能性很高。
我把失踪者名单印了出来,离开了社团教室。
增田亚希是在社团练习完后,回家的路上失踪的。名单上连失踪者的住址都有记载,所以我用手机的地图功能将学校到她家的路线,全都找过了一次。
不过却没有找到恋深。
「呼……呼……这个部分已经调查完了吗……」
下一个是加藤优子,她是推研社的社员,在去便利商店的途中失踪,于是我找遍了加藤优子家附近的便利商店。
但仍然没有发现恋深的身影。
周遭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汗水从我的身上滴落。
难道恋深真的被——
「理人?」
「咦?」
我朝着背后的声音回头望去,身后站着一个银发的少女。
「呜哇!你怎么满头大汗啊,要喝点这个吗?」
我接下了恋深递过来的运动饮料,冰冰凉凉的让我感到很舒服。
「你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决定开始练习田径了吗?」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恋深好像正在笔记本中着写些什么,不过马上就说着「麻烦死了」收进口袋中。看来是想把今天的调查结果整理成文章,不过最后却放弃了。
「你没有接电话,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啊,手机啊,我放在书包里面。」
原来是这样啊。
「你还在调查事件吗?都这么晚了——」
昨天明明一下就筋疲力尽放弃了。
「因为今天开始的时间比较晚啊!」
恋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吗?
「早一点开始不就得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就是,那个,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昨天我的体力之所以消耗得那么快,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所以今天我等到太阳下山,气温变得凉爽之后才开始调查。竟然到现在才注意到,我还真傻啊——」
我认同恋深的头脑的确很好,不过真亏她那点体力还能够应付日常生活……
「而且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今天没有来社团教室?」
「放学后裕稀要我陪她一下。那家伙看来非常消沉,我想一起出去玩的话或许她就会打起精神吧。」
「嗯,是喔。」
恋深毫无兴趣地点了点头。
「我又不是社员,没有义务要去社团教室吧。」
「说得也是。」
她爽快地接受了,我还以为会被多抱怨个几句呢。
「然后呢,和裕稀约会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死心场地的喜欢你,该不会你们之间有了什么色色的发展吧?」
「说到这件事啊……」
「……什么啊,难道你们真的有色色的发展吗!?搞什么啊,你这蠢蛋!?」
「没有发生那种事啦!」
不过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不是那个啦,是我被——告白了。」
「什么?」
「裕稀对我告白了。」
恋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恋深吃惊的表情。
「……就算她没有告白,瞎子都看得出她喜欢你。现在才在说这个,害我一瞬间无法理解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不,我一直以为裕稀说喜欢我是在开玩笑。」
「你是说真的?」恋深说道。
「真的。」我说道。
恋深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的深度足以和马里亚纳海沟匹敌。而她看着我的眼神,感觉就好像在看腐烂的橘子一样。
虽然感觉有点气馁,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问了裕稀原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等一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这种恩爱的话题就算对我说了也得不到什么有趣的回应,我根本没有兴趣。」
她挥舞着手,像是在赶虫子一样。
「关于这件事我能商量的对象也只有你了。裕稀之所以喜欢上我的理由是因为会错意,她把我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误以为是温柔了。」
不过我没办法对她说明那份感情完全是个误会。
『其实我对你姊姊的死完全没有感觉』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而且我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的本性,应该没有人想把自己的缺陷暴露给别人知道吧。
只有恋深知道我的本性,其实我也并不想让她知道。
「原来如此,其实我多少也有察觉到。不过结果还是要看你的想法不是吗?要是理人也喜欢裕稀的话就接受,不喜欢的话拒绝就好了。虽然裕稀喜欢上你的契机是会错意,但是至今为止不断地对你释出好感也是事实,这份感情是假不了的。何况你不也说过即使是演技,只要持续下去或许就会成真。如此一来,裕稀的感情也不再是会错意了吧。」
恋深按着太阳穴,好像感觉头在痛似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和我讲这种男孩子们外宿时谈论的恋爱话题啊。说点更正经的事情吧,像是连续杀人或快乐杀人(注5)或不可能的犯罪之类啊!」
虽然我觉得和连续杀人或快乐杀人或不可能的犯罪比起来,这个话题正经多了,不过那些话题的确比较适合恋深。
「哼,不过我认为比起当个伪善者去谈恋爱,选择接受自己无法理解他人想法这个个性比较好。」
「和你商量这种奇怪的话题我道歉,不要那么生气啦。」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我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你这种假装了解他人感受的伪善行径。今天你会答应陪裕稀,其实也不是因为觉得她很可怜吧?」
恋深说得没错。
姊姊的死被人追究,还遭到学长殴打,我并非因为裕稀感到十分消沉才可怜她,而是认为正常的人会安慰陷入消沉的朋友,才选择那样做的。
「将真正的你表现给裕稀看就好了。不用担心,被讨厌的话我会安慰你的。」
她的语气并不是在开玩笑。
恋深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正在抽搐的脸孔。
「为什么你那么希望我表现出自己的本性呢?其他人可都觉得很不舒服呢。」
无论是亲戚、以前的级任导师,还是班上的同学都觉得我很恶心。
「因为我喜欢你的本性。」
「但是我讨厌。」
「你打算一直伪善下去吗?」
「我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是伪善为止。」
恋深耸了耸肩,一副那就随便你吧的表情。
「那么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吧。话说回来,你说之前打电话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了!我在想你或许会被犯人给袭击——」
「什么?你竟然因为担心而跑来我找?」
恋深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我。
我可是真的很担心,所以感到有点生气,于是一言不发地从长椅上站起了身。
「哎呀?生气了吗?喂,理——」
我抓住恋深双手的手腕将她压倒在长椅上,不管她的个性有多强势,也只是个体力劣于常人的女孩子,只要有那个打算就能轻易地制伏她。
注5:快乐杀人指为了获得某种快感,心理上的满足或补偿所犯下的杀人行为。
「等等,咦?难不成接下来要上演十八禁的情节吗?人家是第一次还没有心理准备……」
「才不会咧!你想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我要袭击恋深啊!
「我只是要你知道要是像这样过上了被人用蛮力袭击的场合该怎么办,你的力气连我都比不上。」
恋深所追查的凶手,可是连拥有剑道段位的人都赢不了,要是真的遇上了那家伙该怎么办?追查犯人经常需要背负着遭受反击的风险。
不过恋深却冷静地说道——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一定会亲手找出犯人。」
在她的身上,恐惧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感情,似乎是已经麻痹了。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眼瞧瞧杀人犯。」
恋深如此回答道。
并非出自于正义感或是对死者的凭吊,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追查案件。
「要是没有这种机会,绝对看不到杀人犯,而且还是个连续杀人犯。正常的状况下,能够实际逮捕杀人犯的都是警方对吧,一般人无论如何协力都见不到犯人。」
我错愕地说不出话。
对啊,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恋深对于杀人和犯罪之类的行为有着异常的兴趣,为此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家伙的性格无可动摇。
既然如此,我只好——
「我知道了,不过请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我下在的时候不要擅自进行搜查。」
「那么你也要和我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来社团教室。」
我哼了一声。
恋深像是在闹别扭似的别过了头。
「要是你不来,我什么危险的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定还会擅自跑去见杀人鬼。」
恋深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真令人担心。
「我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去社团教室,这样可以了吧?」
「——嗯,很好。」
恋深满足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恋深看来已经十分疲倦,走路的速度比平常还要缓慢。我们一边走,一边谈到黑川学长失踪的事情。
「是黑川自己要来蹬这浑水,可以说他是自作自受。不过,若他是因为杵岛静稀的协力者而失踪就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黑川虽然的确在追查这个事件,但是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原稿后半部的所在,还是杵岛静稀是个杀人犯,他似乎完全都没有注意到。他根本完全在状况外,这样的人对犯人来说只要放着不管就好了不是吗?」
的确——黑川学长虽然是把我和恋深卷进事件的契机,但他本身离事件的核心很远。
「相比之下,还有个人更接近犯人。」
「谁?你吗?」
「的确我也有被盯上的可能性,另外就是——」
恋深的眼神变得锐利。
「杵岛静稀的妹妹,裕稀。」
「啊……」
对啊,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裕稀是杵岛静稀的妹妹,对于姊姊的事比任何人都清楚。想当然尔,掌握着能找到犯人线索的可能性很高。
「不过裕稀是杵岛静稀的妹妹——对犯人来说她可是恋人的妹妹,会选择去伤害她吗?」
「不如说正因为是妹妹,对犯人来说更不能原谅。」
「什么意思?」
「因为裕稀身为妹妹,是杵岛静稀最亲密的人吧?但是她却没有对姊姊伸出援手,换个想法,犯人最不能原谅的或许就是裕稀。」
恋深说得没错,该不会——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裕稀。
嘟噜噜噜……
铃声不停地响着,最后切换至语音信箱。我留下了『希望你回电给我』的留言。
「没有接吗?」
「嗯……」
本来想到裕稀的家去看看,可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裕稀不要紧的。」
恋深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是打算要安慰我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要紧呢?」
「我说过了吧,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事件的真相。」
隔天裕稀没有来学校。
昨天晚上也没有回家,老师租她的家人正在讨论要不要提出搜索申请。
从老师那里听到这件事情时,我想起了昨天没有回覆她的告白。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昨天有好好地把她送回家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理人——」
为什么我没有送她到最后呢?就算一起走到她家,我想应该也花不到三十分钟吧。
「理人——你有听到吗——?」
都是我的错——
「理人!」
我的头突然感受到一阵冲击,恋深朝着我的天灵盖来了一记脚踵落。
「很痛耶……」
「哼,终于回神了啊。」
这里是犯研的社团教室。放学后我来到社团教室,埋头思考着裕稀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声音。
「话说回来恋深,使用脚踵落这种招式,内裤会被看光唷。」
「……无所谓,反正被看到又不会少一块肉。」
「既然如此,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吵、吵死了!禁止对小细节吐槽!!」
恋深急忙把脚放下,把裙子整好。
「……不过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我真没想到你在精神面上出乎意料的软弱。还是说,你其实是刻恿在示弱?」
「好歹我也和你约好了,每天都要来社团教室。」
既然约好了,即使意志消沉也必须要来。
「你有这份心很好。……不过真让我意外,你应该感受不到他人的痛苦吧?可是你却在同情裕稀?担心她该不会遭到毒手了?」
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同情裕稀,虽然很差劲,但无论裕稀受到什么样的伤害,甚至遭受杀害,我也不会感到可怜吧。
不过要是裕稀被杀掉了——要是她不在了,我会感到很寂寞吧。虽然是个静不下来吵死人的家伙,要是她真的不在了,一定很让人伤心吧。
「算了无所谓,总之你遵守了约定来社团教室,作为奖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恋深轻轻地用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好事?」
「好·事·唷!」
「唔……你要是以为用这种性感的语气,全校的男学生都会上当的话可就大错特错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什么却还满脸通红呢?」
「禁止对小细节吐槽!!」
「……无所谓啦。」
歇了口气后,恋深坐回了平常待着的沙发上。
「昨天我调查完一连串失踪事件的现场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正面承受着恋深的视线。
这个事件已经和我并非毫无关联了,连裕稀——连重要的朋友都遭到了袭击,我一定要找出犯人。
「有好消息跟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那从好消息先听吧。」
「好的,首先无论是裕稀还是黑川,应该都还没有被杀掉。」
「真的吗!?」
「没错,到目前为止,犯人都是以一个月一到两个人的速度,并且只在假日的时候袭击人,不过裕稀和黑川却脱离了这个法则。或许这两个人的存在对于往后的犯行来说造成了妨碍,所以他的行动才突然变得那么不规则。」
恋深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杀人的时候,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答案是尸体的处理。目前犯人将一连串的犯行都伪装成和失踪SNS相关的自发性失踪事件,所以才能躲避搜查。不过要是被发现其实是绑架杀人事件,警方就会开始尽全力展开搜查,到时行动就更加困难了,所以尸体必须处理得非常完美才行。不过要怎么做才能让尸体不被发现呢?就算是分尸,肢解尸体和把身体部位丢弃到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需要花上不少时间。如果要沉到海里,为了不让尸体浮上来也需要下功夫加工处理。无论是哪种方法都是相当大的工程,不过从黑川失踪到裕稀失踪之间,并没有相隔多少时间。更何况这次绑架两人是因为突发因素,事前的准备想必没有那么完善,这么一来,两人目前只是遭到监禁,还没有被『处分』掉的可能性很高。」
我稍微涌起了一点希望。
对啊,裕稀和黑川学长可能还活着。
「接着是坏消息——不过这到底算不算坏消息,还要看你怎么想了。」
恋深用愉快的语气说道。
「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我了。」
虽然自己的生命面临着危险,她却说得很轻松。
「黑川和裕稀已经遭到袭击,接下来就是接触到事件核心的我了。以时间点来考量,大概这几天犯人就会行动了——」
恋深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月历。
「明天是星期六,犯人或许会想要把我跟黑川和裕稀一起处分掉。」
明明都被杀人鬼盯上了,为什么看起来还这么开心。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经啊。
「既然如此你这个周末就不要出门吧,太危险了。」
「我拒绝,明天我要尽情地在外面游荡。」
「你在说什么啊!?」
「这就是所谓的诱捕搜查(注6)。」
不觉得很兴奋吗?恋深愉快地说道。
隔天晚上九点。
我被叫到市区外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中。恋深的家似乎就在这附近,而且这里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犯人袭击我的时候大概会选这里吧。恋深是这么推测的。
公园本身并不宽广,里面只有荡秋千和单杠还有长椅各一个,真的是个很小的公园。
我坐在长椅上等了一段时间,有个人坐到我的旁边。
「很好,你真的来了。」
是恋深,她穿着短袖的衬衫和迷你裙,一副重视活动性的打扮。
「反正就算我没来,你也会擅自进行诱捕搜查吧,既然如此我还是来了比较安全。」
「对方可是个至今为止完成了好几次犯行的专家,我不认为你能发挥到保镳的功能。」
这话听起来真刺耳,不过我确实对于打架没有什么自信。
「至少我能争取到让你逃走的时间,不过可能会受点伤就是了。」
恋深用手指卷着银发,斜眼看着我。
注6:诱捕搜查为,搜查者隐藏身分潜人犯罪组织中或犯罪行动中,刻意为犯人制造犯罪实行的机会,引诱犯行并等待逮捕时机。
「真是个伪善者。一般面对杀人鬼的时候,才不会跟不是恋人的对向说『我会赌上性命保护你!』这种话呢。」
「等等,我可没那么说。」
「意思是一样的,虽然刚刚的话也是出自『必须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这种大众意识所产生的台词,但你是为了达成伪善才拼死去实行,并不是根据自身的意识。」
「……这话怎么说。」
「确实在社会上,歌颂着自我牺牲这种精神。对比自己弱小又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是种美德,不过以自我牺牲为前提会使自己受到损失,所以一般人会衡量损失,来判断要不要帮助他人。举例来说自己只有一百万的存款,那么没有人会把这一百万全部捐给不幸的孩子,因为这么一来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但若是有好几百万元的存款,那么有人就会认为捐个几万元也无妨,衡量过支出的损失之后,再考虑到底要不要帮助人。不过你为了成为社会上所说的『善人』,什么都愿意做吧。完全不考虑自身的损失去帮助他人,要是拥有一百万的话,就会把这一百万全部捐出去对吧?」
为什么恋深的指谪,总是能戳中我的痛处。
确实我没有自己该牺牲到什么程度去帮助他人的判断基准。「追根究柢还是因为你无法理解他人痛苦的缘故,自己该做多大的牺牲去帮助他人——下决定的其中一个基准,则是他人受了乡大的痛苦。举例来说,别人的小孩在路上摔倒只是擦伤膝盖的话,一般人是不会考虑到要帮他付治疗费。但是要是知道有个孩子身染重病濒临死亡,必须要到海外治疗的话,便会有人想捐钱帮助他。不过对你来说,根本无法理解他人到底受到了多大的痛苦。」
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由于不知道他人承受了多少痛苦,所以我无法判断自己在帮助他人时该做多大的牺牲。
因为自己无法判断,只好笨拙地对于社会和他人口中的『善行』付出自己一切。
「这种生存方式非常危险,很容易得出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行善的结论。」
「不过我只能用这种方法。」
「所以我也说过了很多次,只要放弃你的伪善就好了。不需要勉强自己去扮演一般人,及时无法体会他人的痛苦也无所谓,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我讨厌那样。」
要说到为什么,是因为我想当个能理解他人心情的普通人。
「……真是的,你真的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我也是个不顾生命危险也想要见杀人犯的人,没什么立场说你就是了。」
「什么啊,原来你也有自觉呀。」
为了见杀人犯把自己当作诱饵,才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更何况想见杀人鬼的理由还不是什么正义感,只是单纯的『兴趣』罢了。
「当然,我也了解自己并不正常。我行动的理由并非出自于道德与正羲感,但相对的我却能理解他人的痛楚。如果我的面前有人正在受苦,我能够想像得出他的痛楚,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不过我却不会对他伸出援手。但如果是你看到别人感到痛苦,一定会伸出援手吧,不过我却办不到。不是不去伸出援手,而是无法伸出援手。」
她用如同机械般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
「能成为善人也是一种才能,而我没有那种才能。」
确实在我看来恋深离善人远的很,只是为什么会断定自己『无法成为善人』呢?
应该有着什么理由吧。
「……真是的,我和你要是能互相调换一半就好了。」
无法理解他人的痛楚与苦处却想成为善人的我;
以及能够理解他人的痛楚与苦处却无法成为善人的恋深。
真是天不从人愿。
恋深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像是收音机天线的东西交给了我。
「这是窃听器的受信机。发信机装在我的衣服上,这么一来你就能确认我的状况了。那么现在我就到公园附近散步,发生什么事的话你要赶来啊。」
「……我知道了。」
这么一来,只要犯人出现在恋深面前,我立刻就能知道。
我在公园旁边的便利商店前待命,从这里用跑的到公园只需要十秒钟左右。只有十秒钟左右的话,无论恋深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还来得及上前相助。
我侧耳倾听着窃听器的受信机,从受信机的另一边,能够听到脚步声与生活中的杂昔。
『~~♪~~♪』
恋深那家伙,竟然悠哉地哼着歌。
『~~♪……呼……已经开始感到累了……休息一下吧。』
诱捕搜查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啊!
『闲闲没事干,来表演一发搞笑吧,饺子!』
我知道,那是一发搞笑的固定桥段,把耳朵摺成像饺子的形状。
『接下来是……章鱼烧、梅干!』
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一发搞笑大会了。
『脱衣舞娘!全裸少女!痴女!』
「你给我等一下!」
那已经不是一发搞笑的等级了。
我慌忙地拿出手机打给恋深。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很在意吧?很在意才会打电话过来吧?果然理人也是个男孩子呢。』
什么啊,一副胜利似的口吻!
『放心吧,我只是嘴巴上说说,没有真的脱啦。』
「我不在乎……拜托你认真点好吗……」
『话说回来,在悬疑电影中,像这样打电话的时候,听筒另一边的人遭受袭击可是固定桥段呢。』
咦?
…………
……………………
『不过,在那么巧的时间点被犯人袭击,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
「不要吓我啊!」
寿命真的都缩短了!
「总之你认真一点,要是太大意,真的遇到袭击就来不及反应了。」
要是恋深被犯人袭击,我到达公园需要十秒,要是完全被攻个措手不及,十秒间就被人绑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那么我继续担任诱饵去了。』
听了恋深不知到底有没有干劲的回覆后,我关闭了手机电源。
便利商店内的店员透过玻璃窗,不时地打量着我。
「…………」
看来被当成可疑份子了。
结果那天恋深并没有遭到袭击。
周末结束后,我在午休时间去了社团教室,恋深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书。
「恋深的推理落空了。」
「是啊。」
她的语气轻快,并没有特别在意。
恋深的预测也会落空啊。
不对,真的落空了吗?
恋深的预测到目前为止都完美的猜中了,为什么只有这次落空了呢?
本来就不存在从一开始就知道事件真相的超能力,所以会猜错也是正常的。还不如说,之前从来没有猜错过才叫作奇迹。
不过——
「那么——」
像是要打断我思考似的,恋深把正在看的书放到桌上,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虽然昨天犯人没有出现,不过今天还是要继续进行诱捕搜查。」
「等等,还是放弃吧,向警方报案比较好。连裕稀都被抓走,这已经不是外行人能解决的问题了。」
「警方?现在才和警方说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是?」
恋深不怀好意地窃笑着,什么啊,那种讨人厌的笑法,向警方报案有什么问题吗?
总觉得今天恋深的样子有点奇怪……
「好啊,你想这么做就做吧,打电话向警方寻求帮助吧!」
就结果而言,对方完全不相信,在一阵鬼打墙后,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如果还保有着杵岛静稀的遗稿作为证据,状况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中,或许恋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
「没有用对吧?」
「……杵岛静稀的原稿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谈下去。」
「那还真是遗憾啊。」
她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歉意。
「不,直接去警察局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好好地听我说,我去去就回。」
当我转头的瞬间——
「放弃吧。」
我的脖子被刀刃给抵住,那是恋深搜藏的其中一把短刀。
「虽然这房间内的武器都是仿制品,不过别以为仿制品就很安全唷?这个可是很锐利的。」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并不是因为害怕被切伤,而是完全无法理解恋深的行动。
「我不是说过不用担心吗?黑川和裕稀都还平安地活着。」
「为什么你能那么青定……」
「我说过了吧,我能看透世间万象的解答。」
又在说那种话了……不过在我告诉警方之前,大概就会被恋深杀掉了。
「……知道了,我不和警方说就是了。」
「这才是正确的判断,理人。」
恋深终于把短刀拿开我的脖子。
我一回头,看到了恋深压抑住笑容的表情。
「哼哼,我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要比任何人先找出犯人。那么,现在就去把犯人给引出来吧,我已经看到真相了。」
「咦?」
「这是我对犯人宣战,虽然原本想用更聪明的方法来做,但对方可能会害怕而逃走。不过为了要找到那个男人,我一定要和犯人谈谈,已经没什么好顾虑了。」
恋深启动了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打开了浏览器,接着进入我们学校的BBS,输入了以下的讯息。
『我知道杵岛静稀自杀的真相』。
「这样做之后一定有人会发现,这么一来绝对会把事情闹大的。」
杵岛静稀的自杀与霸凌有关,所以讲到『自杀的真相』,几乎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会认为是霸凌事件吧。实际上的真相是霸凌之外的问题。
「无论学生还是老师,看到这条留言都会开始骚动。当犯人知道后,一定会发现是我留的言。」
「因为最清楚杵岛静稀自杀真相的人,就是你……」
「看到这条留言后犯人一定会这么想,『让羽恋深打算公布事件的真相』,这么一来就一定会对我出手。」
下午的课程变成自习了。
而在自习的时间,可以听到我们班上的同学悄声地讨论着。
「为什么会变成自习啊?」
「听说要召开紧急职员会议。」
「对了,你知道那个留言吗?」
「你是说写在我们学校的BBS中,知道杵岛自杀真相的那个留言吗?」
「啊,我知道了啊。」
看来已经在学生之间传遍开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之前一样到了恋深家附近的公园。策略也和之前一样,恋深当作诱饵在公园这一带闲晃,若是犯人出现的话,我便立刻赶到现场一起抓任他——我们这么计划着。
我坐在长椅上等恋深来。
约好的时间是七点,不过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就在我觉得她应该快来的时候,又过了十分钟。
三十分……
一小时……
不管我怎么等,恋深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