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the 1st memento
无声空间的演出
每天早上都是战场。
连这样都能习惯的话真是太可怕了,在做饭的时候竟然开始对那些不合理变得无视起来。不如说,在无视以前,连感到不合理的闲暇都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围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紧紧的和身体和谐相处起来。
母亲也好姐姐也好,都是笨拙而且全无劳动的意愿。如果要在有限的预算里面过着人类能吃的饮食生活,那必然一定是自己来当家做主了。或许自己那曾是名门大小姐的母亲,还依旧坚信着“菜刀就是用来刺杀别人的武器”这样的事情吧。
以前,父亲总志郎曾经说过。
——新婚的时候啊,佳枝只有一次站在厨房里……不过,无论再多几根手指,甚至再多几只手都是不够的。
从那以后,对着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妻子敬称“您”的男人——春幡总志郎,就一手包办了家务和事业。
但是,这样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在身边了。
已经到知路所不可及的遥远彼方。
“——下面播报纷乱不断的东非局势。昨晚,‘万神殿’向现场派出了第二批部队,针对此行动,厚木基地周边的市民团体开始抗议游行。虽然随着‘炽天使’的导入,人类士兵们在最前线牺牲的危险性大幅降低,但市民团体间依然认为‘万神殿’向海外派遣部队是违反宪法的……”
客厅的电视在播放着这样的新闻。
那是遥远异国的民族纷争,还有以维护和平为名派往现地的发达国士兵,日本的自卫队当然也不例外。由于修正了自卫队法,现如今自卫队向海外派兵的机会也开始有增加倾向。
不过,对于安稳生活在偏僻乡下的中学二年级学生春幡知路来说,这些都是毫无关系的话了。比起那遥远异国的战场,处理眼前的小战场才是当务之急。其实知路根本没有被电视吸引注意力,但是每天早上还是有随意打开电视的习惯。也许,这意外地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吧。总志郎也曾经一边准备早饭的同时,一边听着晨间新闻。
“……下面播报下一条新闻。因为莳菱响一郎的去世,后继人事受人瞩目的莳菱重工集团今天,由曾任社长的新会长莳菱弘明宣布,新社长是……”
“呜哇~遭了!”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从意识里飞了出去。
碗里面已经搅匀的鸡蛋里面吸进去的盐块,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哈”
叹了一口气。这样的鸡蛋肯定是只有自己收拾了。如果给姐姐吃这样的东西,肯定会被打个半死不活的。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超脱”的姐姐,仅有味觉是和同龄人一般,超爱甜食,不擅辛辣。
就在搞出这失败的名堂的时候,煮味噌汁的锅也开始咕噜咕噜的冒出来。
“唔喔~坏了!”
赶紧把火关掉,去冰箱里面拿新的鸡蛋。
今天的早餐食谱是饭、块茎蔬菜的味噌汁、盐烧鲑鱼还有凉拌菠菜。顺便一提,鸡蛋烧并不是早餐的食谱,而是姐姐自己的便当里要用的。
春幡家的早餐,因为女性们的要求已经决定了要吃日式料理,绝无例外。烤面包之类的虽然很简单,但是要说道理的话是绝对讲不通的。对于女性们要绝对服从,这样可悲的遗传基因从父亲传给儿子,完完整整的保留下来。
突然看了一眼挂在厨房的表,都已经到这个不得了的时间了。对知路而言,还有比做饭更让人头疼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不得不叫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柚记起床。
爬上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正对面的门就是柚记的房间。
和漫画里登场的女孩子的房间不一样的是,门上既没有挂着名牌也没有挂着“要敲门哟”这样的可爱注意事项。反正敲门肯定是没有反应的,于是就毫不犹豫的去拧门把手。
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门打不开。
“可恶……东西又变多了吗!”
用尽全力推门以后,发出了吱吱吱一般好像金属摩擦的声音。总算打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勉勉强强把身子钻进去。
“…………”
从窗帘的缝隙里面投射的朝阳,朦朦胧胧得照亮了房间,在空气里飞舞的尘埃也闪闪发光。
大约十二畳的洋式房间,绝对是不算小了。知路的寝室仅仅只有四畳半而已。
但无论面积有多大,这房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靠墙的书架上早就超载了。漫画、杂志、DVD、CD、各种游戏……不断增殖的游乐媒体肯定是必然的,就连床上也堆满了这些宅物。
那简直就是——腐海。
“唔哇~”
随着摔倒的惨叫,脚边的杂志雪崩一样滑了下来。月刊《Newtype》(角川书店出版)的过期杂志,大概是十年前柚记买的漫画杂志吧,连一本都没舍得扔过。光是简单的计算起来,就超过了一百二十本……这些玩意要是全部当废品回收的话,一定爽快的不得了吧,知路如是想。不过,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下一次就是把知路自己当废品回收了吧。
这个比起汤姆·克鲁斯,对池田秀一的声音更加敏感的女人。
那就是知路的姐姐——春幡柚记的本质所在。
急急忙忙中,手肘又拐到了别的书山里面去,不用想又引起了一次雪崩。这次的内容物,竟然是YAOI系的同人志。
“唔哇哇哇!”
作者是筑山红叶,既是柚记的好友,宅界伙伴。这个向柚记灌输动漫和BL知识的罪魁祸首,在知路看来就跟甲级战犯等同地位。以前红叶来春幡家玩的时候,半开玩笑的翻开自作的同人志,那内容给知路带来了莫大的精神创伤。能对这样的读物乐在其中,那是身为男子汉的知路完全无法理解的。
挥去那令人讨厌的回忆,跟爬一样朝窗边前进,把窗帘“嗄”地一下拉开。总算是能把窗户打开了,让清净的空气从外面流进来,把这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
到此为止,一切准备就绪。
下定决心,叫还在床上的姐姐起来,从这里开始才是最麻烦的工作。
“姐,再不起来就迟到了哟。”
“嗯呼……嗯嗯嗯~”
“……姐!”
“咕啪!”
柚记的头突然冲出来直打在知路的下颚上。突然收到攻击的知路翻倒,又被旧杂志的地层所埋没。一瞬间,还在想要怎样从这远古海洋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又看见了姐姐那无法见人的模样。
从乱糟糟的头发上飘散出油腻的臭味。
“唔哇……姐,你周五晚上到现在就没去洗过澡吧!”
没有回答。虽然确实起来过一次,但是柚记又再次倒回去了,还把枕头抱得死死的。那上面还印着知路不认识的美少年角色,全长差不多有一米的抱枕。
“真是的,肯定是又看了深夜动画的直播了吧……”
呆呆地碎碎念了几句。真是好家境啊!对知路来说,做饭洗衣打扫……完全被现实所驱赶,连沉浸于幻想的闲暇都没有。到底谁想去洗你那样的内衣啊!
要是这样想的话,不知不觉就生起气来。就好象星期天早上看到在屋里面无所事事的丈夫,还要拿着吸尘器扫来扫去的主妇一般心情。
被这些郁积压倒的知路,终于喊出了禁句。
“啊啊真是的!你这个‘腐女’,赶快给我起来!”
毫不犹豫的大喊了以后,那纠结的心情变得清爽起来。有人说卡拉OK有益健康,现在也有点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猛然发现,柚记的眼睛已经睁得圆滚滚的,从下面瞪着知路。那嘴唇,勾出简直是天真无邪的微笑。
“诶?……姐?”
就这刹那,春天的暖意化作严冬的寒冷。
“……别叫姐‘腐女’!”
柚记的脚如切风一般,在知路的小腹爆炸般袭来。
“啊拉,知路,又和姐姐吵架了?”
回到客厅,母亲佳枝已经坐在饭桌旁。看起来柚记的叫喊已经传到了客厅里。不过……虽然自己能起床是谢天谢地,但是已经把餐巾装备在脖子和膝盖整装待发的母亲,这得让人怎么想。身体虽然是大人,但内心还是幼童吧!
“哈……有一个暴力女姐姐,作为弟弟真辛苦啊。啊,已经可以开吃了。”
“那么就不客气了。”
片刻也不放过,佳枝的两手合十。
“说起来知路啊……慢慢地变得和总志郎很像呢。”
知路的脸立刻绷紧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到底和那个可恶老爹什么地方像了!”
“刚才那个‘已经可以开吃了’的台词,那一刻好像总志郎说出来的一样……妈妈可是心里蹦蹦跳的哟。”
“妈呀拜托你不要对自己的儿子蹦蹦跳好吧。”
“啊拉,这孩子害羞起来了。肯定是开玩笑的啦~哦呵呵呵呵……”
对知路来说和战场没什么区别的平常清晨里,母亲总是那么自我中心。在和姐姐合流以后,仅有女性的早饭开始了。
而在这期间,知路在做什么呢?原来是在做便当。虽然熟食大部分可以使用冷冻食品,但是鸡蛋烧如果不是自己做的话,一定会被斥责的。虽然也提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反对,但是柚记总是相信“菜刀本来是农民为了对抗武士刀所开发的近战兵器!”这样的荒谬言论。这样的家伙肯定是不能指望她拿菜刀的了。
不过,听到“就鸡蛋烧的话,如果不是你做的就绝对不行”之类的话,还不由得感到有点高兴。就好象是为了丈夫尽责的新婚妻子的心情一样,但最后,反而陷入了极端的自我厌恶中。
一切准备完毕,柚记到玄关穿上鞋,做待机状。
早饭后,沐浴梳头,穿上地方的名门——莳菜大学附属高中制服的柚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完美无缺的大小姐。每到这个时候,看着姐姐变装的样子,除了吃惊以外说不出别的了。但与此同时,这样的女人绝对不可相信,如是这般的执念样的感情就不断涌起。托母亲和姐姐的福,同年代的少年们对女性抱有的那种幻想与知路那是完全无缘了。
“给,这是便当。”
“真慢呐。让我等了两分钟哟。”
“…………”
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这个时候来按门铃的家伙,也就能想起一个人了。
把便当收在包里,柚记打开了门。门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子。
“啊拉,小望奈美,早上好哟~”
“啊!早、早、早上好柚记姐姐!”
三枝望奈美在柚记的面前,脸颊涨得通红地站着。
“家里这不肖的弟弟收你关照了。”
谁不肖了,这个腐女!知路内心恶毒地想到。
“不不不,没有这回事!”
“从今往后我弟弟还要拜托你了。那么就多保重,再见了!”
通灵悦耳的声音,清新爽朗的残香,柚记从望奈美的身边走过。及腰的长发在朝阳的沐浴下灿灿发光。这模样,就算是了解残酷现实的知路,一瞬间也看呆了。
在望奈美看来,柚记就是理想中的完美女性,就算是说她崇拜柚记也不过分。就跟那些奇奇怪怪的新兴宗教团体一样,信徒被教主欺骗那是宿命一般。望奈美现在还不知道教主大人隐藏的邪恶本质呢。
“好的!姐姐也请多保重!”
对着柚记的背影尽力礼送,望奈美转过来对着穿着围裙的知路:
“但是啊,尽管有那样出色的姐姐……这弟弟确实不象样啊。”
“要你管!”
春幡家和三枝家就隔了一条马路。两家距离也就徒步十秒以内。
两家四角相对却感受不到闭塞感,真是舒适的规划布局。两家的母亲关系都很不错,于是知路和望奈美也一直都在一起。
小学生的时候,望奈美带着和现在不一样的眼镜。因为这种给人笨拙的感觉,望奈美总是在教室被人欺负。但是知路一直以来都保护着她。
小学毕业以后,望奈美就和眼镜做了诀别,带起了隐形眼镜。以前从不修剪的头发也去车站前的美容院好好修理了一番。而介绍那家美容院的,除了柚记就没有别人了。
不可思议的是,刚一精修了姿容,望奈美就好象变成了一个强势的女孩。从小学四年级的夏天以来,因为某事件而弱体化的知路现在却好像望奈美跟班的角色。
“不过说回来,主夫真是很辛苦呢。”
刚出玄关,望奈美就苦笑地说道。
“不,肯定会死的。美国主夫的平均寿命可是非常短的。这样的压力要承受十年的话……肯定会胃穿孔啦。”
一如往常,知路的牢骚是没进到奈美的耳朵里去的。知路还没说完,伴着华丽的钢琴伴奏,耳边响起了清澈的女高音。
Ave Maria……
“啊!是佳枝!”
望奈美朝着春幡家的阳台看去。早餐后不顾给邻居带来麻烦,自顾自地开始弹唱,这就是佳枝让人头疼的习惯。况且,明明平时挂着无忧无虑笑脸的乐天派,选曲却意外的忧郁。
“唔……佳枝的话,明明是那种性格,为什么要和那种曲子合在一起呢”
望奈美揉着胃部,碎碎念地说。
“给邻居带来麻烦了所以让她别这么干,但是就算是平时让她注意一点啊……”
现在佳枝所唱的是《圣母玛利亚》。听了这深带哀切的旋律,好象就身在深夜的墓地,或者是化作荒野的战场。《圣母玛利亚》的话,舒伯特或者古诺的作品会更好一些吧,但是提过的要求无一例外的没有奏效。
“但是,那专业的歌声每天早上都现场听到的话,邻居应该赚到了才对!我妈还是佳枝的粉丝呢。”
正如望奈美所言,佳枝虽然早已引退,不过十多岁的时候曾经作为女高音歌唱家活跃于世界各地的演唱会。不仅如此,钢琴、小提琴、竖琴、吉他等等,还精通各种各样的乐器。佳枝的御仓家可称之为上流阶级,培养出和世间格格不入的性格,还有那些不良的习惯。
说起来,佳枝在大学上学的时候,和当时的非全职讲师总志郎私奔然后结婚,就这样进入了家庭生活。我家老妈啊……果然是个怪人,知路如是想。
“哈~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女高音歌手,姐姐以医学部为目标……阿知家里真是受上天照顾啊,我家就大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望奈美嘟嘟囔囔地说。事实上,对春幡家的第一印象而言,邻里无论是谁都抱有大大的幻想。
“没这回事……老爸早就从大学辞职了,以前给你说过的吧?现在跑到遥远国度的研究所,一个人快活逍遥去了。”
一瞬间浮现出父亲和金发美女在海滩照日光浴的场景。不……那么胆小的老爸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就这样也已经够厉害的啦!”
头衔真是可怕的东西啊……知路深切地感到。
和望奈美两人肩并肩走着,知路想起了好久不见的父亲。
比母亲低五公分,看起来不怎么精明的微胖中年男性。拥有工学博士的头衔,却在城边的大众食堂里拿着菜刀挥舞的男人。那就是春幡总志郎。
直到去年夏天,总志郎还一边担任着大学教授的职务,一边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无论是佳枝还是柚记,当然也包括知路在内,都好好的利用了父亲的功能。
然而——事实上父亲现在已经去加利福尼亚了。
某一天,父亲突然宣告的。
那时知路还傻傻地认为,这种典型的家庭肥皂剧将要上演。那种无论怎样都要带家人出国的父亲,和无论如何都想留在日本的家庭之间的悲壮对决。
但是佳枝确是莞尔一笑,对总志郎说。
——啊拉,美国?真好呢,在卡耐基大厅的舞台唱歌的时候,真是不错的回忆呢。
另一边,柚记虽然没有哧哧地笑,却也爽快的答应了。
——也不是要长居美国的吧。现在在美国的话也能看到日本的动漫的,那就没问题。况且说自己是归国子女不是很酷吗!
那一刻父亲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并没有逃过知路的眼睛。在那幼小的内心里面,知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啊,原来如此……父亲现在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把自己当奴隶一样使唤的家人,如果要带到美国去的话不还是一样吗。
被父亲阴森森的说服以后,佳枝、柚记、知路三人被留在了日本。
然后在去年八月下旬,父亲要出发的前夕,双手搭在知路的肩上,说出那去意已决的台词。
——听好了吗?你可是男孩子哟。妈妈和姐姐就靠你好好保护了!
想起这件事情来,慢慢就生起气来。
“可恶,那种老爸!什么保护!‘保护’这个词有没有搞错!我要是不在的话那个家马上就崩坏掉了!”
等回过神来,知路发现自己在树荫道的中间嘶声大喊。
“喂,小知!”
望奈美的脸变得通红,赶紧把知路的嘴堵住。周围走过的上班族和学生们都用着轻蔑的眼神朝着知路看来。
“搞什么啊,大清早的”
“那样暴躁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捅人呢”
“宽松教育的弊害嘛”
“妈妈,那个大哥哥怎么了?”
“不行!这个不许看!”
周围的行人絮絮索索的话好刺耳。
“喂、喂,走了啦!”
望奈美抓住知路的手就逃跑了。看这些路人的样子,又不会让你感到羞耻……模模糊糊地看着望奈美肩旁摇动的秀发,知路如是想。
“哈……到这里的话应该没问题了。”
过了十字路口,望奈美总算停了下来,肩膀耸动着调整呼吸。
“反正望奈美不逃走也没关系的……累、累着了……”
“不是这么回事好吧!刚才,柚记姐姐才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的!”
“嘛,那只是社交辞令而已……”
“不过,主夫的确太辛苦了吧。小知在路上大喊告白,加起来都有二十四回了吧?”
“别自顾自地数出来啊!而且什么叫做大喊告白啊!”
“啊,樱花好漂亮!马上就要满开了吧。”
无视知路的话,突然望奈美叹出声来。河床沿岸的街道旁,等距离的栽着些许樱花树。每年这里都是赏花的好风景。
不过,现在的知路连赏花的闲暇都没有。和正在艳丽开放的花瓣们相比,那些在路上别人踩踏的落花更能引起同感吧。这就是中二的春天。
进入四月的第三周,二年级三班的教室里也开始形成小圈子了。简而言之就是派阀化。也有很容易就融入圈子的人,当然也有哪里也去不了的家伙。
能反映出这事实的,那必然是午休时间。关系好的学生们把桌子拼在一起,然后当成饭桌一起铺开便当。另一方面,无所事事的家伙一个人默默的吃着午饭。
望奈美是前者,而知路属于后者。
小学三四年级以来好久没有和知路同班的望奈美,平时都是暗地里偷笑的无言派,今天反而成为那头疼事件的起因。
“呐呐……春幡那家伙,感觉好像变了呢,真令人吃惊。”
好朋友圈子的一员,麻生瑞叶小声的说道。
望奈美和瑞叶在小学时代就多次同班。瑞叶也知道知路的事。
“春幡君是……那个安静发呆的家伙?总是一个人听着音乐的样子,以前难道不是吗?”
发出询问的,是佐和山环,去年曾经和瑞叶同一个班级。也说不清楚是哪里,反正和春幡柚记的感觉很相似,是大小姐模样。成绩也很优秀,是二年三班的学级委员长。
“那个啊……真是”
瑞叶不顾脸上粘着的饭粒,兴奋起来。
“春幡啊,小学生的时候可厉害了。明明身材那么小,被那些不良高年级生缠上的时候也不逃跑,就这样迎过去。还有啊,望奈也被班上的男孩子欺负,后来春幡还跟他们大闹了一场,阵势可大了。那就是望奈专用的白马王子哟!”
望奈美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喂喂!现如今哪里来的王子啊!王子!”
望奈美面色微红地反对着。
“诶~那小子啊……长得不高,又那么瘦,看不出来打架那么厉害呢。”
就好象发现了珍奇异兽一样,环停下筷子,看着知路的侧脸。好象是在估量着什么一样。
知路坐在靠窗的最后排,朝着窗外呆呆地看着。直到刚才知路还在默默地吃着自己做的便当,不过已经收拾干净了。现在耳边挂着耳机,把周围的噪音所隔断。到底在听什么音乐,连望奈美也不知道。
“但真的是的呢。望奈可能不知道吧,说喜欢春幡的女孩子还是有好多的。不过大家都顾忌着你,没能去表白哟。比如说……那个洋葱塚”
瑞叶毫不顾忌地指着占据教室中央的那一组。洋葱塚就是鬼尾塚里美,现在已经是二年三班中心一般的存在。但是如果对她说诨名的话,肯定立刻会被讨厌的。经常想方设法把自己放在优势的位置……这样的感觉多多少少有点像她的特质。
“原、原来是这样啊……那个鬼尾塚……”
说起来,小学的时候欺负自己的那群男孩子背后,传说就有鬼尾塚在作怪。望奈美过去曾心里默想过,但是很快就忘记了。
“但是现在的春幡,完全就是不灵活的家伙嘛。到现在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哈……小知的话,怎么也交不了朋友的吧……虽然也不是什么冷淡的家伙。”
漏出无奈叹息的望奈美,又听到环冒出尖锐的询问。
“呐,性格能那样改变,过去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有没有想起来啥?什么精神创伤之类的。比如被年长的女性玩弄,然后结果被甩掉什么的……”
“喂、喂、等一下!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啊……不过想起来的话,嗯……好像也有这样的事呢……”
望奈美小声地说道。瑞叶和环兴奋地挺身,异口同声的说
“洗耳恭听!”
就那么一小会,还在犹豫是说还是不说的望奈美,还是被二人的视线压迫所屈服。
“的确……小学四年级的夏天,小知……好像爬上了铁塔”
“铁、铁塔……莫非是那个?”
瑞叶惊讶地朝着窗外指去。
“嗯……受到班上坏小孩们的挑战……小知爬上去了”
“呼嗯?……那,春幡君赢了吗?”
和瑞叶鲜明对比的,是环冷静的提问。
“那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去接小知去了……然后小知倒在铁塔旁边……坏小孩早就没影了。最不可思议的是……那铁塔的支柱上出现过了从没见过的伤痕。”
“啊!这个故事,我也听说过呢!”
瑞叶很开心的披露自己的知识。
“从地上六十米的地方开始,把铁塔竖着切下来的一条直线痕迹呢!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用了什么手段才作出那条伤痕呢?那就是未解之谜吧?”
“嗯……好象是那样的。反正从那天起,小知就再也没和别人打过架了……”
“这就是所谓的现役引退?”
“嗯,差不多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那样的沉默男孩。以前老说‘哥’如何如何,现在都改叫‘我’了。”
为了知路的名誉,主夫职业当然是保密了。事实上,虽然曾经怀疑过主夫业是让知路改变的原因,但显然并非如此。让知路改变的理由绝对是那个铁塔事件。因为那个时候春幡家的家务还是总志郎一手操办的。
“呼嗯……真是有意思的话题呢。”
环再一次看向知路的背影。在望奈美看来,环这样的美女学级委员长对知路抱有那么大的兴趣,很意外也有一些担心。
“……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环像吟诗一般说道。
“诶?”
“在等待无法再次追寻的东西……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又不像什么都不期望……看着他的侧脸的话,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唔哇……环,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
不经意间,环点了点头。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嘴唇像一条直线一般紧闭,慢慢靠近了知路。
瑞叶把嘴唇靠近望奈美的耳朵。
“呐,那家伙是猪濑吧?小学时候同班的家伙。”
“嗯,好像是的。但是没听说过小知和猪濑有那么好的关系呢。”
望奈美如是回答。瑞叶更加小声的说道。
“猪濑啊,好像是个军事宅吧?听说不是什么好家伙呢。呐,望奈……你怎么办?男朋友搞外遇也可以原谅吗?如果这样下去,春幡就会变成军事宅的伙伴呢。”
“才、才才不是男朋友呢!而且要我怎么做也不可能……”
望奈美无奈地闭嘴。知路要和谁交朋友,而且他想让班上的人怎么看,那都是知路的自由。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自己也没有必要多嘴到那个份上。况且把猪濑说成军事狂的话,那只是想把猪濑的人格完全否定的瑞叶一家之言,老实说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嘛……反正看看再说?”
对环的提案,望奈美和瑞叶点了点头。
六只眼睛开始监视着春幡知路。
自己的旁边无言地站着一个身影。小学的时候倒不是很罕见,或者说,那就是打架的预兆。但是自铁塔事件以来,知路努力地控制自己,到如今还记得当时知路奋起蛮勇的人,应该很少了吧。
不过,那无言的身影立于一侧,朝着自己看来。数分过去,期待紧张气氛上升的知路,却大失所望。
看起来跟打架没什么关系的银边眼镜少年。身高和知路差不多,表情满是紧张的样子,但绝无挑衅和恶意。
瞟一眼名牌,上面写着“猪濑”。
“……有何贵干?”
把耳机摘下,不善地问道。
“那、那个……知陆同学是吧。”
就像被抽去支柱,摇摇晃晃的声音回答道。
“首先,先订正一下,我不是知陆而是知路。而且我没有突然被直呼其名的作风。”
“你、你不记得我了吗?哎呀,我是猪濑呀。猪濑祐树。小学的时候还是同班同学呢。”
“……有这么回事么?”
知路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啊,对了。那个时候我和现在带着不同的眼镜。那个时候好象是……黑框的吧”
“黑框的……”
再一次横扫了一下猪濑的容貌。脑袋里面把猪濑的银边眼镜换成黑框……原来如此,的确是想起来了。
“啊……想起来了,的确是猪濑呢。你现在还沉迷于军事吗?”
转瞬间,猪濑啪地一下亮出闪烁的眼神。
“太好了!其实现在我还没有朋友呢……然后又发现了知陆同学……真令人吃惊呢。那啥,给人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呢。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反正我也懒得去惹麻烦。还有,我不叫知陆!”
不巧的是,猪濑欢喜之余,根本没有注意到知路的烦躁不耐。
“也许你忘记了吧……小学的时候我还被知陆同学帮助过呢。那个时候我还是被欺负的主要目标呢……”
“那时候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哪里会一件件都记得!”
“哈哈,说的也是。那个时候的知陆同学老打架呢。不过我对那样的知陆同学可是很尊敬的。”
猪濑也不感到害臊的说出来了。
“喂,你再尊敬也好,至少把名字给我……”
“说道打架啊,那个铁塔事件简直太厉害了!和知陆同学对决的那家伙,也曾经欺负过我呢。知陆同学还为了帮我才去爬那个铁塔呢!”
“…………”
刹那间,知路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在那“五分钟”,知路尝试了初恋的滋味。
然而,她已经死了。
——承载“邂逅”和“别离”两极的,是那单色的“五分钟”
因为这体验过于强烈,以至于前后的记忆都完全被挤出。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去挑战铁塔,在那以后又是怎么回家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是,仅仅那“五分钟”……就是现在知路所有的全部。
就那一点,是真切的。
“……诶?原来是这样吗?”
谜题的一环破冰瓦解,知路呆然地念着。
……竟然是为了这样的家伙,把自己的命都差点丢了。
而且,还置她于死地。
不过,害她死去的是自己。在这里去责怪猪濑的话,那是找错对象了。把她的死亡转嫁责任于他人这种事情,连一丁点也没有想过。
这个时候,喀当!响起了震耳的声音。
离知路稍远的座席处,望奈美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望奈美在那一瞬,猛地瞪了知路一眼,然后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喂,望奈!”
“望奈美怎么了?”
“啥都没有,去厕所了!”
瑞叶和环慌慌张张地朝着望奈美追了出去,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那个人,呃……三枝吧?怎么了?”
“……谁知道呢,还有啊,我不叫知陆,是知……”
这一刻,仿佛赛车一般喧嚣的引擎声轰隆地响起,把知路的台词毫不留情的淹没了。紧接下来的是尖锐的刹车声炸裂开来。
“唔哇!”
猪濑大惊小怪地向窗外望去。肯定是古典车狂人又超速过头了吧……如是想的知路兴趣寥寥。
“唔哇~来看呀知陆同学!是RX-7哟!灵魂R哟!转子引擎哟!现在这时代很少见的呢……”
看来猪濑不仅仅对军事,连古典车也很了解呢。在燃料电池车已经普及已久的今天,烧汽油的车已经全被看作古典车了。对学生们来说,能亲耳听到早年的运动型车辆的轰鸣声已经是罕见了。
“……真是的,要是法拉利的话还好,这么大呼小叫的做啥?”
尽管在碎碎念,但是知路奇妙的被吸引过去。
——RX-7?灵魂R?
那不是和某个人乘坐的同一款车吗?那个和知路有着不浅结缘的人物。小的时候,耳边都要听得长茧子,所以这车名和设计牢牢地留在记忆里。
随眼向窗外扫去……校门前面停着一辆银色的车,和记忆中的颜色是一样的。至少是不同色的话,还不至于那么担忧……但是那个人现在应该在东京工作,现在说是黄金周也太早了点。就是,要跑到这里来也太费劲了……知路就像拼命挣扎一般对自己说道。
转眼间,其他学生们也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哗啦哗啦地在窗边聚集起来。
“啊,好像谁下车了呢。是女孩子!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
“现在靠烧汽油的车真是少见呢……开车的人,莫非是男朋友?”
“不,不会吧……是夜班早归吗?”
“不是啦,现在都中午了。”
“那,夜班午归?”
流言蜚语的花朵盛开在学生中间。真是好闲事的家伙,知路想着。为什么要对完全不认识的人的事情那样刨根问底呢?好像为了掩盖从胸中涌出来的嫌恶感,知路再一次带上了耳机。正要按下屏蔽噪音的按钮时,猪濑从窗边回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呐,知陆同学!这地方原来有桌子吗?”
“说起来……确实是的呢”
看着邻桌的知路,惊诧地皱起了眉头。到上周五为止,的确是不存在邻桌这回事的——但是崭新的桌椅组合,就这么安稳的放在知路的桌子旁边。
在午休过后,来到班会时间。
按铃的同时,二年三班的班主任,三城总算来了。
二十七岁独身,教数学。皮肤白皙,带着银边眼镜,有着纤长的身材。虽说本人确信自己和某韩流明星长得很像,但是像的也只有眼镜什么的吧。因为性格有些粘着质,所以在学生里面的人望是极低。
“啊,长话短说,介绍给大家新来的转学生。来,快进来~”
随着这第一句话,三城向半开的大门招了招手。四月的第三周,对于转学来说真是个到来不去的时候。
出现的是一位瘦削的女孩。肩上挎着书包,书包的开口看去,有一个纯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好象异形小动物的玩偶从里面探出头来。反正那看起来不像是根据地球上的生命仿制的。
转学生用着不必要的大步流星,走到讲台的旁边。
教室里立刻开始嗡嗡骚动起来。
“呐,那孩子……就是刚才那车送过来的吧?”
“太~可爱了!”
“就是这样,那些男生……”
“为啥还带着玩偶啊?”
“因为是美女啊,做啥都可以的!”
和这些自作主张的喧吵无关,知路冲动地摘下了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转学生的容貌。
三城拿着一根粉笔,写下转学生的名字。
嘎吱、嘎吱、嘎吱……突然而来的寂静中,粉笔和黑板摩擦的僵硬声音在教室中回响。
御守
写道这里,三城好像受到什么困扰一般,把左手的文件拿来再确认了一番。犹豫了好许才再次转向黑板。
终于,三城把名字写完了。
御守 通夜
这时,刚才还在嗡嗡作响的喧闹,突然静了下来。
——通夜?
学生们都在回想。那不就是,葬礼前家人和亲人聚在一起,在死者旁边守护一夜的……那个“通夜”吗?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知路的奶奶去世了。回想起那时候被叫去守夜的事情。当然,当时自己根本没有“现在在通夜守灵”的自觉,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守夜吧。
最开始还是很沉寂的气氛,但是从料理被送上来以后,就开始大声喧闹了。好像早点回去……知路的旁边,姐姐在嘟嘟囔囔的念着什么,现在也不太记得清楚了。当然知路也是这样想的。总而言之,在知路的记忆里,“通夜”就是很无聊的事情。
不管那些过去的事情——现如今,尽管在这个个性取名暴增的时代,给小孩子用这样的汉字,父母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到底她的父母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小孩取这种名字。
“那么,请自我介绍吧”
三城催促着,御守通夜突然把两脚紧合,脚尖分开五十五度。包覆着那双足的,是黑色的半长靴,或者是说鞋带式的军靴吧。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穿着这样的靴子,这气质也太不同寻常了吧。
“吾乃御守通夜!”
通夜毫无掩饰的表情、右手握拢举到头顶,严肃地敬礼。
“擅长的是铺床。在床单上十块钱硬币可以弹起来。以上是也。”
转学生表现出来的奇妙举动,如果突然失笑的话肯定会被卷进麻烦的漩涡吧。美女的话做什么都可以——刚才说出这样豪言壮语的男生们,也开始怀疑起来。
但是与此相对的,只有知路露出严肃的表情,凝视着少女的容貌。
——御守通夜,和那“五分钟”里出现的天使,如孪生子般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