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打心底放松力量。」
从小学放学回家时,在被夕阳染红的堤防道路上。
哥哥转过身来,而学校背包上挂著的和某个毛球魔物很像的钥匙圈也跟著发出声响。而他就像是告诉我一个大秘密一样,对我这么说。
我马上尝试实践,按摩一下胸口附近。然后闭上眼睛,放空地张开嘴巴……也没有变得轻松。反倒得承受路人像在说「那孩子还好吧?」的眼光,尴尬到不行,弄得我都忍不住脸红了。
觉得很好笑的哥哥笑说:
「也没必要放松身体的力量啦。反而想要不让脑袋里乱糟糟的,搞不好经过激烈运动,还比较容易让心灵上放松。」
我害羞地用力擦了擦快要从嘴巴里流出来的口水,嘟起脸颊,想要掩盖自己的难为情。
「我听不懂啦。想放松力量,居然要活动身体,好奇怪。这样很矛盾耶。」
「我可能真的说了满奇怪的话呢。」
「超奇怪的。虽然哥哥每次都是这样啦。」
哥哥说的话还是一样太深奥,很伤脑筋。早知道就别问了。
我面露难色,哥哥则是怕我心情不好,苦笑著弯下腰来。他彷佛大海一样沉静又清澈的眼睛,照出了我的身影。
「你要舍弃强悍的自己。」
「强悍的自己?」
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两次,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跟上去。
「对,强悍的自己。也可以说是理想中的自己吧。啊,你知道理想是什么吧?」
「不要瞧不起我啦。我已经四年级了耶。」
我奔跑到哥哥面前,挺起胸膛。哥哥苦笑著回答:
「你就是这种个性,显得你还很孩子气就是了……」
说完,哥哥又再次轻拍我的头两次。看他这样,我鼓起了脸颊。
……什么嘛,哥哥自己也还只是六年级。就在装大人。
虽然哥哥的确还是一样头脑很聪明啦。之前他在也当作是出院前的检查的智能测验里拿到不得了的分数,还有杂志来采访。
可是可是!论读书──我还是不太会。
就算这样,我在体育方面──老实说也没有很厉害。
但是但是!我很强啊!…………呃,真的是强得太超过。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
我悄悄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忽然,我发现哥哥用很成熟的表情看著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那是……不过,他现在的表情跟以前有点不一样。那是努力活过了今天一天,心满意足期待著明天到来的人会有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在盯著他看,哥哥恢复原本的表情,说:
「我觉得放松心灵的话,就能像法迪欧的指示一样,好好过上只属于你的幸福人生。」
「意思就是要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那,我果然还是想靠这份力量到处帮助别人。」
我一边说,一边轻轻踢了路上的小石头。石头以没有人能看清楚的飞快速度飞走,粉碎了流到堤防底下河川地那长著尖刺,看起来很危险的漂流木。
……没错,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我在异世界得到的蛮力还健在。是不至于发挥跟风人对打时的超强力量,但是还残留著勇者原本的体能。我完全不懂这是什么原理……虽然没有根据,不过我感觉这是那个调皮的女神搞的鬼。真是的……
远方有小学低年级生没看前面,就跑到我打碎的漂流木旁边。哥哥看著这幅光景微笑说:
「我想,法迪欧应该也没有要你绝对不能去帮助别人。」
此时,哥哥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不过,人的心很容易挫折、毁坏或扭曲。为了避免变成那样,让自己的心放松下来,变得柔软一点,也是很重要的。」
「感觉你讲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很疑惑。唔~异世界之旅的记忆太印象深刻,以前的回忆好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可是就算真的是那样,我还是一直觉得哥哥轻轻松松就动摇了我思考模式的大前提。
哥哥凝视著天空,稍做思考之后才接著说:
「啊……你想想看,不是有苹果糖这种东西吗?」
「咦?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我好像快想起来了……」
「我认为你就想成是把苹果糖舔到融化就好了。」
「咦!」
虽然听不太懂,可是我超级不能接受的!明明到中途都还会觉得「哦,就是那个、就是那个!」结论却好像突然往反方向发展了!
心情很复杂的我嘴里在碎念,哥哥就笑说「对对,就是像这样表现出真正的你就好了」。
但是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论,气得反驳:
「才不好!我要活得不会丢诺伦加德的脸!我不能被哥哥还是一样深奥的话耍得团团转!」
哥哥苦笑回应我这番话。
「没错、没错,不要太在意我的建议,对小彻来说也是好事。」
「咦~!那你干嘛告诉我!」
「这是因为……」
哥哥有一瞬间表情凝重,很像想说什么……可是脸上立刻又浮现淘气的笑容。
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又被他耍著玩了,又再气得鼓起脸颊。
我很喜欢哥哥……可是只有这种时候,会打心底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就好像被哥哥说「我还不会让你跟上我的脚步哟」一样。不过,我总有一天一定要让你对我另眼相看。好好看著吧。
我跟哥哥并肩走在路上,前方的鲜红色太阳正渐渐下沉。回头一望,就看到很~长的影子,我虽然觉得有点好玩,可是果然连影子也还是哥哥的比较长。
我稍微放慢走路的速度。哥哥回过头来。
「怎么了?」
我仔细确认自己的影子超过哥哥影子的头部以后,就低声说:「总有一天……」
「我总有一天要真正超越哥哥。你要好好看著喔。」
听到我这么说,哥哥……用最近常常露出的淘气笑容说:
「能不能超越我可难说喔。我现在变得这么健康,这下就不保证小彻能超越我了。」
「你那是怎样啊。」
我觉得他的回答很没意思,还是气得鼓著脸颊……不过,哥哥随后就来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我开心得差点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但是我觉得笑出来会很不甘心,就嘟起嘴唇掩饰自己的心情,又说了一次:
「你那是怎样啊。」
「哈哈!」
哥哥很有精神地笑了……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我很喜欢哥哥这种时候露出的笑容。总觉得肚脐附近有种暖暖的感觉。
哥哥温柔牵起完全停下脚步的我的手。
「好了,早点回家吃饭吧,小彻。」
「嗯!」
于是,我们两个就稳稳牵著彼此的手,朝彷佛要融化的夕阳走去。
那是──
从那场异世界大冒险回来约两星期后,所发生的事情。
*
──总之,到跟哥哥一起开心回到家为止,是都没有问题。
「「…………」」
面对四人家庭充满强烈的寂静,以及莫名紧张气氛的餐桌,我跟哥哥冒出满脸冷汗。
从异世界回来已经过了两星期,可其实今天才第一次可以四个人安稳地一起在家吃饭。
这也是因为我们兄弟俩……不只病情就现代医学而言是奇迹似地复原,还各自在之后的智能测验跟体能测验中,失手做了点蠢事。
结果医院不肯轻易允许我们出院,做了很多检查……到了今天,才终于回归「日常生活」。
不过,早上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来的疲劳使然,四个人全睡过头。结果我们只好急急忙忙准备出门,各自接连离开家里,没能四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面。
而晚餐时间──谅爸爸、美雪妈妈、广树哥哥跟我四个人终于第一次一起围著餐桌吃饭……虽然是一起吃饭啦。
「「…………」」
沉重的沉默。气氛相当尴尬。仔细想想,我们以前就很少有机会四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
美雪妈妈小口吃著白米饭,不时看向我,等快要对上眼的时候,又把视线撇开。
谅爸爸则是偶尔会发出「学……」「工……」之类的怪声,但是我们一看著他,他又会收起原本想说的话。
我跟哥哥两个人试图让大家的对话热络一点,可到头来也只是我们两个小朋友在聊学校的话题。美雪妈妈偶尔会附和一声「这样啊」,不过不会延伸出更多的对话。
哥哥跟谅爸爸有些焦急地观察起我跟美雪妈妈的状况。虽然……对关心我们的哥哥跟谅爸爸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我光是现在像这样四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面,就已经很满足了。
……每次快要对上眼,美雪妈妈就会撇开视线还是会让我有点落寞就是了。可是……我知道。知道美雪妈妈有些害羞,但实际上是很温柔,很体贴的人。因为……
「啊。」
当我沉浸在感慨当中的时候,哥哥吃了一口装在小碗里外观不是很好看的马铃薯炖肉,说出一小句感想。
「这个超好吃喔!」
「「?」」
一听到不像平常很正经的哥哥会有的语气 ,全家人都愣愣地看向他。
跟父母惊讶的方向不一样的我也是目瞪口呆……这时哥哥才终于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渐渐变红,缩起身子。
随后……父母就发出忍不住笑意的窃笑。谅爸爸差点喷饭,美雪妈妈则是……
「……!……!……」
不晓得是不是觉得笑出来很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她转头面向后面,努力不让我们看见她的笑容……不过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也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急忙用袖子用力擦掉眼眶泛出的泪水。
咦?好奇怪。我为什么在哭?我明明是被称作勇者,实际上却罪孽深重的人。可是我这样简直……简直,就只是个……幸福的小孩子嘛……就只是个打心底感到幸福的小孩子嘛。
我用颤抖的手拿筷子伸向面前的小盘子,夹起小小的白菜梗,慢慢放进嘴里咀嚼。妈妈偷偷瞄了我一眼。
这一瞬间,我透过再次流下的泪水确定了一件事。
啊……是因为这个。
我会哭出来,绝对不是因为……我觉得很幸福。
没错,一定是因为──
因为妈妈第一次腌的酱菜,有些太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