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五月十五日·她掐住我的脖子」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虽然既不疼痛也不难受,但我即将死去。
「不救不行!」
如此大喊的人不是我,而是掐住我脖子的似鸟。虽然这句话很短,但我听起来却是既缓慢又漫长。
然而,我却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被她掐住脖子后,时间应该只过了五秒。接着,再过两秒后,我应该会变得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
走马灯不是一种大脑内的自卫手段吗?可以协助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寻找获救的线索不是吗?
我明明能够清楚看见与似鸟说过的所有话,却完全没有头绪。
话说回来,似鸟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不懂。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时间过得很快,配音行程与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我搭上往常那班特快车,坐在老位置上,也就是自由座车厢最后一排的左侧靠窗座位。
虽然家乡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天气预报说东京会下大雨。我在背包侧袋里放了一把折叠伞。
列车准时发车。
只要坐同一时刻的列车超过一个月,就会清楚了解到白天变长了。今天站在月台上时,我也觉得太阳的位置变得相当高。
配音总共会进行十三次,所以到明天的第七次刚好是一半。
第一次时,我应该有在录音室看到似鸟,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次时,我在这班列车上首度与似鸟交谈。
第三次到第六次,我们连续四周一起搭车前往东京,我回答了许多问题。
包括从我自幼喜欢妄想,一直到打算写小说的经过。
投稿到电击文库前的挣扎。
关于小说的写作方法。
关于版税与税金的事。
那么,她今天会问些什么呢?
我能说的,应该几乎都说过了不是吗?
当我一边那样想,一边呆呆等候时,我看到了摇曳的黑发。
「嗨,老师,过得好吗?」
「我很好喔,谢谢。你呢?」
「我也过得很好,谢谢。」
我们首先进行了似乎连国一学生都能翻成英文的对话。
「这个给你,请享用。」
朝我递出超商购物袋的似鸟,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裤,搭配军装风格的绿色夹克,以及浅蓝色毛衣。
似鸟将包包放在座位后方,并将夹克放在包包上面。接着,她一如往常地仔细将长发拢成一束,让发丝从右肩垂至胸前后才坐下。
我收下超商购物袋。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我一边发出沙沙声,一边取出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与瓶装茶。
「仔细想想,我每天都在学校里看着你的背影,所以我知道你很有精神。如果你无精打彩的话,我应该就能再稍微清楚地看见黑板了。」
「就是说啊。」
每天上课时,似鸟都坐在我后面。不管在教室里,还是校内其他地方,我们都绝对不会交谈。
虽然我偶尔会在走廊上与似鸟擦身而过,即使我有发现她,也不会开口搭话。
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奇怪。当我感慨地那样想时,身边的似鸟说了相同的话。
「真是奇妙啊……在学校里我们坐在一前一后,距离很近。在录音室,会隔着一道很厚的隔音玻璃。现在的我们则是side by side……」
她似乎也很感慨。
至于她为何不正常地使用「并肩而坐」这句国语,则是个谜。
列车持续行驶着。
当我喀哩喀哩地吃着洋芋片时,今天的车掌很早就来验票了。
今天的车掌由之前见过数次的女性担任。这个人大概对每周四都坐在这个位子的我们有印象。
车掌小姐默默验完票后便离开了。
「你们俩总是坐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车掌并没有问这类问题。我心想,要是车掌那样问的话该怎么办,但车掌不会问这种涉及乘客隐私的问题。
「那么,接下来……」
接着,如同往常那样,似鸟的发问时间要开始了——
原以为是如此,但饥饿的我还在吃洋芋片,所以似鸟聊起了无伤大雅的天气话题。
她说根据气象预报,东京的天气很差,明天前往录音室时,要特别注意不要跌倒。
「那个……不能翘掉吗?」
我边问边把洋芋片的袋子卷起来。
「又不是去上学!」
似鸟娇嗔地笑着说。
双方当然都是在开玩笑。配音既不是玩乐,也不是在学校上课,而是工作。只要没有特殊理由,就不能翘班(也有人会问,那翘课就可以吗)。
以前,当声优因身体不适缺席时,其他人还是会当成那个人在场一样,照样演出。虽然我认为这幅奇妙的景象很有趣,但还是会觉得,这样不太好演吧。
隔周,之前请假的那位声优会配合已经录好的带子,独自演出。
我一边觉得真是辛苦啊,一边被其出色的演技感动。
「那么,这本记事本今天会派上用场喔。」
似鸟手里拿的是,上周也出现过的记事本。
我记得上周最后说的是关于收入与税金的事。似鸟中途完全没有打开过记事本。
「那么,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吗?」
我问道。
「没错。关于一个主题,或者我该说,各种问题。不过,如果老师你想要多做说明也请别客气。另外,假使问题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基于职务上立场而无法回答时,请不用客气地清楚说出『这个问题不能问』。」
「我明白了。」
「那么——」
似鸟这次真的确实地打开了记事本。
不过,她还是非常谨慎地不让我看到上面的字,一边用手指在纸张上比来比去。
「那个……」
她的问题多到需要烦恼吗?
我开始担心,要是第一个问题立刻就被我驳回的话,该怎么办。这样不会打坏似鸟的心情吗?还是刚好相反,她会因惭愧而变得畏缩吗?
似鸟指到的问题究竟会是——
「就这个吧——出版书籍时,会跟出版社签订契约吗?如果要签的话,会怎么签呢?」
「呼。」
「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哎呀,我在想说,要是第一个问题就无法回答的话,该怎么办。」
「啊哈哈。那么,这个问题是OK的啰。」
「没问题。」
「那么,答案是?」
「Yes。」
契约——就我的情况来说,会签订「出版契约」。
有一种出版契约会采用左侧装订的四张A4纸写成。当然,这是电击文库采用的格式,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或编辑部会采用何种格式的契约。
我先把契约的草稿拿给她看,然后继续说:
「这里会写上各种事项……我也是绞尽脑汁勉强看完的。虽然详细内容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上周说过的「首刷的五十本会用在业务推广上,所以不计算该部分的版税」这件事确实记载在契约中。
有趣的是,契约上也会写「作者买书时,可享受定价八折的优惠」这种事。由于作品出版时,我会拿到十本,而且每增印一次,我就会再拿到一本,所以我还没用这个制度买过书。
「接着,要在真正的出版契约上填写住址、姓名。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写上本名,盖上印章后,契约就完成了。公司的名称与印章当然事先就盖好了。」
由于包含同名系列作在内,所以我只签过一次契约。
《VICE VERSA》出版前,我就在编辑部盖过章了。契约一式两份,一份由我保管。
「原来如此……出版社在这方面果然做得很确实啊。」
似鸟钦佩地说,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嗯。另外——也有人没有签约。」
「什么?」
「虽然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确实签约了——」
这是去年尾牙时某位前辈作家告诉我的事。
我们当时刚好聊到这个话题,我一说到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签约了,那个人就很干脆地这样说:
「啊,我在去年的此时也签了出道作品的契约。」
「咦?」
我会如此惊讶的原因在于,这个人已经在电击文库旗下写了好几年。
出道作已经发售超过十年以上,而且那部作品已经改编成动画。
「咦?这么说来,那么……那位作家,这十年来是怎么做的?」
似鸟问得非常有道理。
「我也当场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然后呢?」
「他回答说:『嗯,一直都是透过口头约定。』」
「…………」
难怪似鸟会愣住。
老实说,我当时也愣住了,想必是整个人都吓傻了吧。
虽然只要钱有确实汇进来,的确就没有问题,但认为绝对必须签约的我,还是对出版业的这种奇妙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这件事还有后续。
听到我们的谈话后,位在附近的另一位前辈作家同意地说:
「啊,这么说来,我最近也签约了。在这之前,我完全不晓得有出版契约这种东西。」
接着,又有另外一位前辈作家反驳他:
「不,请等一下。我在出道前就签约啰?」
「我也是……」
也就是说,可以分成「确实在出道前就签约的人」与「一直没有签约的人」。当我开始思考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时——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在电击小说大赏中得奖的人,会确实地签约。
没有签约就发行作品的人,则是那些没有得奖,以提拔方式出道的人。
话虽如此,如同我已经签约那样,现在大家都会签约——
「我觉得是这样……」
我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晓得是否能让她当作参考。
「那么,下个问题是——」
似鸟翻开记事本。
「作家的『保密义务』包含哪些范围呢?声优不能泄漏关于演出作品、剧本等许多机密,在这方面,我想作家应该也一样吧?」
「嗯。」
幸好又是个能够回答的问题。
说不定似鸟挑选的是容易回答的问题。
保密义务——
严格来说,似乎是指「法律上的义务」,所以我不清楚在作家界是否有这种法律。
我会把这个名词当成「在正式发表前,不能将工作中得知的消息泄漏给非相关人士」的意思来使用。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预定发售日。举例来说,即使电击文库已经决定要在某月出版我的书,但在正式发表前,还是不能说出去。电击文库的电子报会最早公开消息,大致上是在发售月的两个月前。有时也会有例外,像是在活动上公布。」
「那么,在那之前,在自己的部落格或推特上也——」
「当然不行。」
「还有其他的吗?」
「像是活动与签名会的情报之类的……啊,还有更重要的。」
「是什么?」
「动画化或跨媒体制作这类消息。尤其是动画化消息的宣布,由于大多会在活动上盛大地宣布,所以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密才行。」
我自己非常谨慎地处理《VICE VERSA》的动画化消息。这是因为,这项大型企划所涉及的公司数量与金钱远比文库本的发售来得多。如果我没有休学的话,我想我会很害怕消息万一走漏,甚至也不会告诉母亲。
「原来如此……这方面与声优相同啊。」
虽然似鸟那样说,但我觉得声优会远比作者来得辛苦。
声优在得知有甄选资讯时,就会知道该作品的动画化消息。得知消息的时间点相当早,而且作品通常不只一个。当然,消息绝对不能走漏,所以声优们会非常谨慎,以避免消息泄漏出去。
先不提这个,我继续说:
「如果自己得知别人的情报,也同样不能说出去。去年尾牙,我在和前辈作家们聊天时得知了一些事……据说,交情很好的作家们,会在很早的阶段就知道某人的作品即将动画化。」
「原来如此……毕竟是同行嘛。」
「不管是别人的消息,还是自己的消息,都必须用同样的态度来管理。自己的消息当然不用说,关于其他作家最新一集的剧情,也绝对不能泄漏。」
这也是听来的事情——
据说,在以前,作家或插画家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在正式发售前拿到电击文库的新书。
每月十日发售的书,会在前一个月的月底印好送到编辑部。编辑部会在此时将十本寄给作者。虽然会视假日的日期而定,大致上会在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间寄出。
因此,从月初到十日这段期间内,只要前往编辑部,就能看到整排新书,开会前若提早到达的话,也可以拿来看。
在以前,只要提出要求,就能把那些书带回家(由于不算版税,所以对该作者很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能拿了。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剧情万一泄漏出去所采取的措施。
「个人资讯也跟作品资讯一样,需要保密。」
我补充说。
「在尾牙上见到的作家中,有一个完全隐瞒真实身分的人,和一个虽然有公开简单的个人档案,却完全不公开照片的人。」
「喔,跟老师很像。」
「跟我很像。因此,我必须把他人的资讯当成自己的,彻底地留意才行。不过,由于我不太有公开情报的机会,所以这部分我倒是很轻松。」
「毕竟老师没有在经营部落格、脸书、推特之类的嘛。」
我点头。
在这种连自己的身分都要隐瞒的情况下,我不能做那种事。不,也许有的人能够机灵地应对。不过,我办不到。我绝对会在某处发生失误。
想到这里,我向似鸟问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话说回来……似鸟,你有在写部落格之类的吗?」
「啊,嗯……这个嘛……」
似鸟不像平常的她,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有想过……应该要开个部落格比较好。尤其是这一次我首度接到了有名字的角色。」
「不过,你还没开?」
「嗯,总觉得……有点害怕。与其说是害怕写部落格,倒不如说……我害怕看到那些恶意中伤的留言。」
「啊,原来如此。」
我非常了解那种感觉。
网路上同时充斥着善意与恶意的言论。
而且,恶意的内容往往比较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老师会在意网路上的感想或评价之类的吗?——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的问题。」
「可以说会,也可以说不会。」
「怎么说?」
几乎没有作家不会在意别人的感想。
要是有的话,那个人肯定相当坚强。
只要作品一发行,包含我在内的大部分作家都会很在意读者的感想与评价。而且是非常在意(当然也会在意销售状况)。
以前,说到感想,几乎全都得靠读者来信。作品发行后,读者会写信给作者,让作者得知感想。
拜网路所赐,现在我们能够远比以前更快地知道感想。
从匿名的留言板、个人部落格,到推特、脸书等代表性的社群网站——我认为,只有在网路社会中,才能在书籍发售当天就得知读者的感想。
不过,这种现象有利也有弊。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编辑部会先过滤读者来信。带有毁谤中伤内容的信件会严重打击作者的信心,所以不会寄给作者。
网路上的情况不同。
只要作者肯找,就会找到把作品说得一无是处的意见。
「老师你有在网路上看过关于自己作品的感想吗?」
答案是Yes。我简短地回答「有」。
「在至今所发行的作品中……有人说过你的作品的坏话吗?」
「当然,应该有吧。」
「啊?」似鸟歪着头嘀咕一声。
「『应该有吧』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
「因为我决定忘了那些事。」
这件事是谁教我的呢——
老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吗?还是责编或其他编辑教我的?或者是在某处见到的其他作家给的建议?抑或是,在书中学到的呢?
不过,我在看网路上的感想时,必定会这样做。
这个方法叫做:
『只看好的评价,忘掉差的评价。』
「具体上……要如何实践这个方法呢?」
似鸟边问边把脸凑过来。
我则边回答边别过头。
「并没有那么难。首先——」
先暂且把在网路上找到的感想看到最后。
在网路上,善意的确是存在的。
不,我觉得善意远比恶意来得多。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搜寻,就能找到:
『很有趣。』
『看得很高兴。』
『想要看续集。』
『这个角色很棒。』
等等,这类老实赞美说「很好看」的感想。
我会坦率地接受这些夸奖。
我会边看边表达感谢之意,并把这些夸奖化为自己的动力。
而且,我也会确实记住那个网站。
如果网路上写的是:
『这是啥?好无聊。』
『把钱还来。』
『垃圾小说。』
这类批评——
要是我看了那种感想的话——
「你怎么做?」
「马上回去。」
「回去?回哪里?」
「刚才那个称赞我的网站。」
「啊!」
在网路上取得感想时,我最后一定会看夸奖作品的感想。
借此来完全盖掉那些贬低、毁谤作品的感想。确实有人肯称赞自己的小说,我会带着这种想法,结束这趟感想收集之旅。
就算有人认为我很卑鄙,我也不打算舍弃这个方法。
「原来如此……」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即使有人贬低自己的作品,作家也绝对不能道歉。』」
「哦。」
「相对地要若无其事地说:『似乎不合你的胃口,真是遗憾啊。』当初看到这些话时,我无法确实体会,直到我现在成为作家后……才充分地理解那种想法。」
「也就是说——」
似鸟一脸正经地把眼镜对着我说:
「由于自己做出了『美味的料理』,所以不用去理会觉得不合胃口的人?」
我深深点头。
「没错。因为除了那样做以外,别无他法。我在写自己的作品时,会觉得很有趣。我本来就不会将没意思的作品寄给责编。而且,我也会听从责编指示,把作品修改得更有趣。」
「嗯嗯。」
「作品就是这样诞生的……所以,不管被怎样评论也没办法。如果大家都夸奖说『很好吃』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但是我很清楚,事情不会是那样。我强烈地认为,不能因为受到负面评价影响就忽略了支持者的想法。因此,我不会去理会负面评价。」
当然,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出自于善意的严厉评价」。
像是「这里如果能改成这样,就会更好」、「这里写得不好,最好要修改」等。我自己也好几次觉得「啊,这个人说得确实没错」。
即使如此——
作家还是不能被局外人的意见牵着鼻子走。
不管别人怎么说(除了责编以外),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作。
如果卖得很好,就是自己与责编的胜利,然后努力地创作下一个作品。
如果卖得不好,代表我们输了。我会努力,使下一个作品得以畅销。
「耳闻目睹书的感想时——我总是会想起伊索寓言中的『卖驴父子的故事』。」
我第一次读到那个故事是在几岁呢?
虽然我想不起来是何时,但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故事的内容。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啊?我觉得好像有在某个地方听过。」
似鸟问道。
「嗯。有一天,有对父子出门卖驴子——」
路上有人对他们说,骑在驴子上不是比较轻松吗?于是父亲让儿子坐在驴子上。
接着遇到的另一人说,不能让孩子那么轻松,应该让父亲坐才对。于是,父亲叫孩子下来,自己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另一个人,他说应该能坐两个人吧,于是父子两人都骑上去。
然后又遇到了另一个人,对方说两人骑一头驴子,驴子真可怜。
「啊!我想起来了!——接着,他们两人为了让驴子轻松些,于是扛着驴子走,但驴子却开始乱动,最后掉进河里。故事结局是这样对吧!」
「对对对。」
「原来是伊索寓言啊……之前都不知道。这故事是在说,『如果没有主见,就会被他人耍得团团转,有时还会倒大霉喔』,对吧?」
「没错。而且,作家的处境正如这个故事……没有任何一部小说能够满足所有人,所以只要有人称赞,作家就会坚持其方法——这是我个人认定的教训。」
这句话也是我之前在某处看过的。
作家在写作时,除了电脑、笔、资料之外,必须具备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自信」。
认为自己写得出来的自信。
认为自己能够写出有趣小说的自信。
因此,我会借助支持者的力量。
换句话说,我不需要非支持者的力量。
「俗话说,人只要被称赞就会进步。作家肯定也是如此。」
「不是『作家也是人』吗?」
「啊……对,就是那个。」
「我曾想过,自己是个何等幸福的作家啊。」
我突然说出她没问的事。
这么说完,我以为她会很惊讶。
「那是……为什么?」
但似鸟却反问。我回答:
「这是因为,当我想写作时,我就能开始写,在写作途中,我可以写得出小说,我没有绝对必须成为作家的气势,不过光是确定能够出道,就让我很高兴,光是再版一次,就让我很高兴,作品开始畅销后,责编叫我写续集时,我也很高兴;动画化也让我很高兴。」
「……看到老师的表情,我非常明白,这是毫无虚假,真实的感受对吧。」
「那个,嗯。」
我这个人不会演戏。
「请告诉我——老师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与过去不同,这个问题很尖锐。
我摇头说:
「不,我觉得我是个拥有罕见经验的人。」
「那么,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是特别?」
「我不知道。」
「…………」
「那种人,应该不存在吧?啊,如果你说的是对某人来说『很特别』的人,这我倒是知道,像是恋人、家人之类的。所以,也就是说——」
似鸟对我露出强烈的表情。表情很认真,但与配音时的表情又有点不同。接着,她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地问:
「依照当事人的想法而定?」
「大概就是那样……吧。」
我胆怯地回答。
我望着窗外的流动景色,喝着茶——
总觉得离题了,一开始问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如此思考着。
我一边关上宝特瓶的盖子一边转头看向右侧,发现似鸟仍带着非常认真的神情在想事情。
我担心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无论如何,说过的话是无法收回的。即使她再问相同的问题,我也只能那样回答。
似鸟将脸转向我。
虽然表情变得柔和,但镜片背后的视线还是很锐利。
「对作家来说,也就是对出道至今的老师来说,有遇过什么难题吗?」
「难题……」
听完问题后,我喃喃自语地思索,这个问题必须分开来考虑。
「我想『作家会面临的难题』与『我本身当上作家后所面临过的难题』大概是不同的。」
「那么,请依照老师你的判断,先回答其中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答『我所面临过的难题』——」
「嗯。」
这个问题的话,我能够很有信心地断言。
我毫无顾忌地简短回答:
「没有。」
「什么?」
「我没有遇过什么难题喔。」
「那个……真的吗?」
「嗯。因为,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作家。就算要我说出遇过的难题,我也想不出来。」
「…………」
似鸟呆呆地不发一语。
『这个轻浮的家伙,认真发问的我真是倒霉啊。任何人多少都会遇过一两个难题吧。面对难题会让一个人成长。没遇过难题的你,是不会成长的。』
但愿她不会有这类想法。
话虽如此,没有就是没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中学时,直到暂且能够写出文章前的辛苦过程,就是我至今遇过的最大难题。此事我已经说过了,而且那是在我成为作家之前的事。我同样也说过,我没有遭遇过作家最害怕的『完全不采用』的情况……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强制性规定自己不要去理会网路上的恶评……出过的书全都很畅销……这次还要改编成动画……」
在琐碎的事情中,也许能找到很难应付的事。
举例来说,像是「在前往饭店的路上被恶劣的醉汉纠缠」、「去年有段时间过于专注写小说,导致年纪轻轻就出现腰痛症状」之类的。
就算不是作家,还是会被醉汉纠缠。如果有专门骚扰作家的特殊醉汉,那就另当别论(那种故事似乎也很有趣)。
为了改善腰痛,我调整了坐姿,并偶尔做运动。在母亲的建议下,我也有做针灸治疗。于是,腰痛暂且痊愈了。
我心想,果然还是没有啊。
「那、那么……你觉得作家会面临什么样的难题?」
似鸟缩小了问题范围。这个问题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作家会面临的最大难题——
那就是,只要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作的话,作家生命就会结束。
只要失业,就会变得没有收入,无法继续维持生活。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就是作家。
作家是无可取代的。就算有少数的例外,那个作家的作品还是只有那个作家才写得出来。
这也是我曾经在某篇散文中看到的,而且我已经很能够体会那种感受。
「是吗……无论何时失业都不奇怪……这部分,声优大概也一样吧。声优们会感到害怕,那是因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似鸟感慨地说。
我曾听说,立志当声优的人非常多,不管是要从中出道,还是要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都相当辛苦。
与能够存活下来的作家相比,何者比较辛苦呢?
我不知道,似鸟当然也不知道,大概没有人知道。
「老师会回到高中就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吧?」
我点头。
这当然跟周遭的反对也有关,但最终还是要取决于我的意愿。我曾想过「干脆不要升学了」,但现在我觉得没有放弃升学,真是太好了。
尽管《VICE VERSA》现在很畅销,我也能写续集,但我不知道何时会变得不畅销。此外,我也不知道我何时会变得无法写作。
如果变成那样,「我在十几岁时写过小说,作品还被改编成动画。」这种经历对将来应该没什么用吧。
相较之下,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的学历,以及在学校内学到的东西,应该会有用得多吧。
两者看起来相同,其实不同。「学历」与「身为学生的人生历练」是不一样的。如果只能选一个,我会选择后者,但我两者都想要。
「高中毕业后,我想念大学。同时也会继续写作……最后,我会选择就业,我想找其他工作。」
「那么,假设在这几年之中,你的作品更加畅销,并写了很多作品。举例来说,如果你赚到了好几亿日圆,相当于一般上班族工作一辈子的收入……你会放弃写作吗?」
「假设……事情变成那样……我想我不会放弃写作。我反而会因为不需担心生计,能够写自己喜欢的小说,所以我会觉得很开心喔,就跟现在一样。」
「这样啊。」
是我的错觉吗?简短回应的似鸟看来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无法了解别人在想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光靠持续写作就能过一辈子的话,那会是多么理想的人生啊——将来的事情谁都不晓得。我认为我必须事先认真地思考,当我写不出来,或是不想写的时候的情况。因此,我现在要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我想,那就是写作与学业。」
「说得也是啊——我也会那样做。」
似鸟最后如此说道。
总觉得气氛变得很感伤。
一般来说,十七岁少年与十六岁少女应该不会聊这种事吧?
不是应该聊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话题,开朗地谈论梦想吗?而不是在那边烦恼,如果失去现在这份工作的话该怎么办?要如何为人生做好万全准备?之类的话题。
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觉得我们很不平凡。
当然也不特别。
「那个,关于『我要询问作家的下个问题』,我要稍微变更问题的方向!」
似鸟用开朗的语气说,大概是为了消除感伤气氛吧。
当我想说她会问什么样的问题时,她却问了一个实在很普通的问题。
「老师,你现在住哪里?」
这个问题与作家毫无关联。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
「在学校西边,可以看到一栋新的白色大厦对吧?」
「咦?难道就是那里?」
似鸟眨了眨眼睛,我则点头说:「嗯。」
「离学校很近耶……」
「所以我才会选择住在那里……」
距离我们就读的高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盖了一栋相当大的大厦。屋龄只有三年,还相当新。
我和母亲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住在那里,之前则是住在那座图书馆旁边。
决定搬家的最大理由是,这里距离学校很近。从学校后门走路只要五分钟,我就能回到家。
「原来如此,往返时间越短——」
「能够用于写作的时间就越多。母亲的通勤时间也稍微缩短了。」
「这个嘛,不论伯母,还是老师,都能很果断地做决定。」
「虽然图书馆变远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现在能够用自己的钱买书了,也能够上网查资料。」
「房子难道是……买的?」
似鸟瞪大眼镜底下的双眼问道。
「怎么可能,是租的。」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赚那么多钱。
话虽如此,房租相当贵。租房子时,房仲业者告诉我,我家大概是这附近最贵的。
虽然母亲对于房租很贵面有难色,却一直反对我出房租。不过,我始终坚持这是「必要的」。
「理由……那个……有四个——不对,是三个。」
我差点不禁说出真心话,随即改口。
似鸟好像并不介意那样的错误,而是问我:
「假设最重要的第一个理由是,距离学校非常近……那另一个理由就是,房租算在经费内?」
我点头。
我们租的是4LDK(注:四个房间+客饭厅兼厨房)的大厦。四个房间包含了我和母亲的房间,以及用来摆放书柜的藏书室。剩下的那个房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设置的备用藏书室,由于不知何时会用到,现在被当成储藏室使用。
其中,我将我的房间与两间藏书室列为「工作室」计算。以面积来说,约为四成,所以房租与水电瓦斯费的四成能够算在经费内。
虽然支付的金额很高,节税效果也相对地很大。
再说,我只有高中毕业前的两年多会住在这。令人高兴的是,我的存款是足够的。
「那么,之后呢?」
「我想到东京念大学。」
我回答。
「喔!决定志愿校了吗?」
似鸟开心地问。
「目前只决定了『有文组科系的东京都内大学』。另外,地点最好位在距离编辑部一小时车程内的地方。」
「原来如此!你要边写作边念书对吧。只要工作没有特别忙,我也考虑要升学喔!我也会选择东京附近的学校。」
「明年就是考生了……但愿彼此都能考上。」
「就是说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努力吧!」
啊,这种对话真的很像一般高中生会说的,我感到相当高兴。
似鸟问道:
「关于两年后的事,如果老师搬到东京的话,那伯母呢?」
我回答说,如果那样的话,母亲说她会搬到医院附近的公寓,只要一个人够用的空间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三个理由中的最后一个呢?」
猜中两个理由的似鸟问我最后一个理由。
「因为我想让母亲住在比较好的房子。住在以前那栋公寓时,会听到邻居发出的噪音。而且,母亲当初是为了我才搬到图书馆旁边的,所以我希望能够趁现在报恩。爱要及时嘛。」
「啊!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听完我的回答后,似鸟皱起了眉头。她露出对自己感到失望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应该要注意到的!」她明明不必那样做。
「再、再加上,我也想住住看富丽堂皇的好房子!四个!理由有四个!」
「啊哈哈!谢谢。」
由于我的顾虑很明显,而且她又向我道谢,所以我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那、那个……我想追求景致,刻意选了最高楼层!你看嘛,写作过程中,要让眼睛休息时,如果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该有多棒啊!」
「从学校也能看到相当美的景色,在那栋大厦顶楼,应该能看到更棒的景色吧。」
稍微恢复精神的似鸟说。太好了,这样就能继续聊下去。
「嗯,晴天时,景色真的很棒喔。我家离学校很近,随时都可以来喔。」
「咦——!可以吗?」
似鸟相当惊讶,我对此略显讶异地回答:
「可以喔,这又没啥好隐瞒的。」
话虽如此,这是我这辈子首次邀请同学来家里。租了好房子真有用。我可不是要说,母亲之前租的公寓很破旧喔。
「真、真的可以吗?因、因为我想瞧瞧职业作家的工作场所,真、真、真、真的可以去吗?行、行吗?」
看到似鸟一脸开心的模样,我心中感到疑惑。
这件事有厉害到需要那么慌张地屡次确认吗?
我的房间又不是位于东京湾沿岸的知名游乐园。
虽然那的确是一间又新又漂亮,景色也很棒的房间——
明明似鸟她家看起来才是有钱人。
我放弃去思考不知道的事,打算事先告诉她注意事项。
「不过,要上夜班的母亲在睡觉时不行……最适当的时间应该是,母亲去上日班不在家的时候吧?」
「不——不在家的时候啊!没、没、没错!我、我知道了!」
似鸟做出前所未见的可疑举动。
「……?」
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心不在焉地思考,由于母亲的班表经常会突然变更,所以我必须事先确认才行。
「雨——」
此时,玻璃窗外出现一条雨丝,然后迅速地持续增加。
「是雨吗……」
雨势瞬间变大,列车持续在大雨中行驶。
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大概是因为覆盖天空的云层很厚,所以窗外很昏暗。窗外有时会发出轰隆声,雨水冲刷着窗户。
如同气象预报那样。雨势此时就下得那么大,那东京的情况会是如何呢?
由于从饭田桥站到饭店需要走一段路,脚也许会弄得湿答答的。话虽如此,距离不远,不需要叫计程车。
虽然我认为,从这班列车的终点站搭计程车比较轻松,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要搭电车到得了地方,就不搭计程车。
我自己确实有在赚钱,扣掉平常的生活费后,还会剩下不少钱。即使在偶尔前往的东京都内搭计程车,钱也不会一下子就花光。
不过,我虽然不会说「奢侈是敌人!」这种话,但该省的还是要省。只有身体很不舒服时,我才会选择搭计程车。
列车已停靠过好几站,车厢内已经不那么拥挤。到目前为止,我搭车去过东京好几次,这次的乘客应该是最少的吧?
距离终点站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
我心想,她接下来会问什么呢。那名提问者目前人正在盥洗室。
我呆呆地等候,这段时间变得很闲。
于是我起身,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列印出来的《VICE VERSA》原稿。
若出版成书的话,这会成为第十一集。「side真」的第六章目前预定在九月发行。
虽然已经写好,但只要有空,我就会重看一遍,一边检查文章一边想之后的剧情。
随着集数增加,《VICE VERSA》的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side真」当中,许多国家成了以平定雷普塔西翁为目标的辛的附属国或同盟国。第七集的移动之国为了报答辛的救命之恩,提供了物资与武器补给给辛。
在「side辛」当中,原本单恋真的唯,也开始在意起虽然严肃,但也有温柔一面的辛,内心举棋不定。
在第九集中,普鲁托与辛再次交战。不过,背叛了普鲁托的国家派遣杀手到战场上,企图暗杀两人。在真与蜜可的活跃下,暗杀行动没有得逞。
普鲁托选择与辛结盟,一同作战。在战事更加扩大的第十一集中,两国并肩作战。
而且,在这集故事中,蜜可死了。
我很早就决定了蜜可的死。
说起来,在我想到的剧情中,何蒙库鲁兹几乎都会死。
这些何蒙库鲁兹们,有的被主人随意派上战场而战死,有的则是因为担任叛变的帮凶而遭到主人处决。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剧情很黑暗,不过我原本就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创造出命运乖舛的人造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相对地,我会想要尽量避免让其他主要角色死去。
在构想中看到蜜可死去后,责编如此说道:
「蜜可、达斯卡都是俊美又受欢迎的何蒙库鲁兹,不要让他们死会比较好吧?」
我的想法刚好相反。我认为,正因为他们既俊美又受欢迎,他们的死才能呈现出冲击性的悲伤剧情,炒热故事气氛。
蜜可等人的支持者如果听到这番话,大概会暴怒吧。
「你算哪根葱啊?」
甚至可能会这样说。
不过,在我的小说中——我就是神。
我创造了世界、角色,以及他们的命运。声优会为角色注入生命,但作家有时会杀了他们。
要是有人那样问,我想试着这样回答:
「我就是神,有何贵干?」
_不过目前还没有那种机会。
我拿着描述蜜可死去那幕的原稿进行检查。
故事的最后,好几国的大军在辽阔草原上展开大决战。最后由辛、真,以及普鲁托所在的阵营取得胜利。
回到大本营后,普鲁托对着失去许多部下与两名家臣的辛说:
「我这边也失去了蜜可喔。」
听完后,辛只说了一句:
「这样啊。」
「…………」
真不发一语地呆立不动(由于不是冬天,所以他没有围那条围巾)。
普鲁托完全没有提到蜜可临终的模样。
开会讨论此故事时,责编说:
「这样好吗?」
他比看到构想时还要惊讶。
重要角色的死亡不是应该更确实地描写吗?在某种含意上,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接着,我说出了脑中的想法。
我当然有想过壮烈的漂亮死法,像是为了帮主人挡箭,结果站着死去的武藏坊弁庆一样。
不过,我把那种死法让给了其他何蒙库鲁兹。
在之后的剧情中,达斯卡就是那样死的。当主人被追到狭窄的通道中时,他用腹部帮主人挡下了敌人射过来的长枪,并横躺在地阻挡敌人前进。即使在死前最后一刻,他还是英勇地奋战。
蜜可的死刚好相反。
只要读过战争作品,就会知道真实战场上的死亡,既无情又干脆。
一转过头,战友的头就消失了。在行军时,人不知不觉就不见了。飞行中,军机穿越云层后,便少了一架。原本以为伙伴没有受到外伤,隔天早上却冰冷地躺在床上。
感觉就像是「掉了很多零钱,试着捡起来后,发现有一、两个,不知道几日圆的硬币不见了」,我想试着描写的,就是这种人命会轻易消逝的战场。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
责编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这部分的设定,接着又说:
「不过,即使现在整段重写也没关系喔。嗯,完全没关系。」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能不能重写啊?」
不过,只要没有发生特别情况,我是不会更改的。
那个「特别情况」是指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
似鸟回来后,我便结束原稿检查工作。
我将原稿放进印着ASCII MEDIA WORKS名称的大型褐色稿袋内,把稿袋收进背包。我在似鸟坐下前,将背包放回架子上。
依旧仔细地整理好头发后才坐下的似鸟说:
「刚才那个是……原稿?」
「没错,预定要在九月发行的第十一集。」
「呜哇!好想看!」
似鸟抬头看着架子。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
「这是指……只要老师不在就可以吗?喂,老师,盥洗室前掉了一千亿日圆喔。」
我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
「原来如此。送到派出所很花时间对吧?如果你收下其中的一百亿日圆——请我吃牛肉盖饭。」
「真拿你没办法——哎呀,我可不会随便偷看老师携带的东西喔。不过,在作品发售前,要是原稿被偷走的话,事情会很严重吧……」
似鸟如此说完,喝了茶。
我心想,她说得没错。
万一那个背包被偷走或抢走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虽然笔记型电脑中也有存放资料,姑且有设置密码。但是,原稿可没有那种保护措施。
要是某个怀有恶意的人拿到《VICE VERSA》的续集原稿,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我试着写了续集,请大家读读我的二次创作。」
那个人大概会在网路上发表这类文章吧?
如此一来,我那份真正的原稿会变得如何呢?
如果原封不动地发行文库本的话——
「专业作家抄袭网路上的二次创作!」
读者大概会这样想吧。
要是那样的话,我应该会出示档案的日期,告上法庭吧?要先填写报案单比较好吗?要如何报案?向什么机关报案?
「老师?」
如果要打官司的话,ASCII MEDIA WORKS应该会有所动作吧?公司会帮我出似乎很昂贵的辩护律师费吗?
我会穿着西装前往法院吧?我有点想要那把法官一边说「肃静!」一边拿来敲桌子用的木槌。不过,由于日本的法官其实不使用木槌,所以不知道哪里有卖。
或者,编辑部不肯打(被视为)很麻烦的官司,态度突然改变,对我说出「打官司太麻烦了,给我重写!这是个能让作品变得更有趣的机会!」这种话吧?
「老师?」
不过,从以前写到现在的剧情没有那么容易更改吧?经过大幅修改后,不是会迷失作品走向吗?如果系列作因此搞砸,我至今的努力会变得如何呢?
「喂,老师?」
不,既然那样,我干脆爽快地变更路线,将「side辛」没完没了地写成波涛汹涌的喜剧,默默地持续写出五本让读者大为震惊的剧情,然后再一下子回到「side真」,接二连三地写出正经剧情——
「喂!」
咚!我的右肩感受到轻轻的撞击。
「嗯?」
我一转向右边,便看到坐在该处的似鸟正在用左手摩擦右手。接着她喃喃说:
「肩膀……好硬……」
「KATAKATA?」(注:日文中的「肩」与「硬」的发立白皆为「KATA」)
「我是说老师的肩膀好硬!我叫你好几次了喔!」
啊,是这样啊。我的心思大概又因为妄想而跑到远方了吧。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就是作家啊……」
我变得有些混乱。
「还没恢复正常吗?」
「不,我没事,嗯。」
「那就好!果然和女生的肩膀不一样耶!」
「咦?嗯,就是说啊——不是那样。」
我不知道女生的肩膀有多柔软,于是我中途改口。
接着我说: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讲到『要是原稿被偷走』的部分——这部分不用再说了,我要问下个问题!」
似鸟边说边恢复笑容。
「老师认为,『对作家来说很重视的行为』包含哪些呢?我觉得如果问『最重视的行为』会很难回答。只要老师觉得重要,什么行为都可以说。」
幸好她没有问我觉得什么事最重要,不然我就得苦思许久。
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倒是能够顺利地想出几个。
「首先——」
「首先?」
「应该是要勤做笔记吧。把想到的事立刻记录下来。」
作家这个工作就是,将想到的事汇整好,写成文章。不管任何点子,全都始于灵光一闪。
「什么时候会产生灵感呢?」
「嗯,我的回答是……『完全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
「嗯?」
似鸟疑惑地说。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随时随地都会有灵感,想到的时候,就是产生灵感的时候。」
「原来如此——那么,说声『好,来写吧!』之后,坐在电脑前时呢?」
「当然也会产生灵感……实际上,思考句子与剧情比较辛苦。我觉得,灵感大多不会在此时涌现。灵感涌现时,就是该做笔记的时候。」
「那么,到目前为止,老师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灵感』的呢?」
这个问题我能够回答。
「举例来说——」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在欣赏其他作品时。只要一被感动,我就会想要直接将那份感动与自己的妄想连接起来。这可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把书当玩具」的行为。现在的我,也会把漫画、动画当成玩具。最近我觉得这是一种「夺取感动」的作法。
同样地,我在听音乐时,只要歌词或旋律让我感到兴奋,我的脑中就会突然浮现画面。我会擅自地将它当成背景音乐来使用,展开各种妄想,从中获取灵感。
另外一种情况则刚好相反,也就是发呆的时候。像是洗澡、上厕所,虽然不太好,但上课时也是。放松心情时,脑中会突然冒出点子。过去,我会遇到一直想不到该怎么写,让我很伤脑筋的剧情,那种剧情的灵感大多会在脑袋放空时突然涌现。
此外,就是在专心做其他事情时。就我来说,当我在平坦道路上平稳地骑着脚踏车时,也经常会浮现灵感。
「原来如此……方式真的有很多种呢。」
「嗯,所以,只要一浮现灵感,我必定会做笔记。除了上课以外,我不会用笔做笔记,而是会用电脑或智慧型手机,将灵感记录成文字。我会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嫌麻烦』。」
「果然是因为会忘记吗?」
我深深地用力点头。
「没错,因为我会忘记——人的记忆力真的很不可靠,想到的内容立刻就会忘记。甚至连想过的点子也会忘记。证据就是,某个故事的某个场景,我重复想到了三次。」
「咦?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脑中浮现『我想出了感动的场景!这个角色有过这种经历,所以采用这种场景吧!』,然后记录在智慧型手机里。当我在房间内想将该场景写进电脑的Word档时,我一打开档案——」
「发现同样的场景已经存在?」
「没错,该场景已经存在,而且我还在档案内注记『这个点子是第二次想到』。」
灵感会突然浮现。
然后又立刻消失。
如果不做笔记记录下来,就是一种损失。
如同我说的那样,我也许会重复想出同一个点子好几次——直接被我遗忘的点子应该也不少。
因此,我只要一有灵感,不管那个点子有多么愚蠢,我都会记录下来。彻底地记录下来,好好保管,以供将来使用。
前辈作家们也说过相同的话。
听说那位前辈的灵感经常在开车时浮现出来。然后,他会用声音来记录。他总是会把录音笔带进车内,事先放在驾驶座旁。据说,即使不用看,也能用单手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据说他在开夜车或长途驾驶时,以及听喜欢的音乐时,灵感特别容易浮现。这跟我在骑自行车时是一样的。
所以,那位前辈似乎经常会借由开车兜风来转换心情。在半夜开着车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尽情地奔驰。
为了寻找灵感而行驶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这种事好像有点帅气。
等到可以考驾照的年纪,我也打算去驾训班学车,所以我保留了那部分的经费。
「原来如此……做笔记啊……」
似鸟一边嘀咕,一边用不知何时拿出的小笔,在摊开的记事本上写了些什么。她在做笔记。
虽然我只是看着她,没有伸长脖子窥视。
「哎呀。」
但她还是将记事本遮起来,并隔着眼镜稍微瞪了我一下。
啪的一声合上记事本后,似鸟问: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这么嘛……嗯,有的。」
「什么样的?」
「这跟我之前说过的『对自己有信心是很重要的』这句话稍微重复——不要瞧不起自己,以及自己正在写的作品。」
这是我在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原稿时的事情。
当时我十五岁,就读高一。
当我拼命地修改原稿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这本小说真的值得出版吗?
「类似……不安的心情吗?」
似鸟问道。看着她的表情,我宛如看到了一名很担心患者的医生。
「没错。我脑中真的突然浮现出,眼前画面中的小说,真的适合拿来卖钱吗?累积的人生历练并不多,我光靠阅读经验写出来的这部作品,能成为商品吗?这类想法。」
「不过……负责判断此事的人是责编对吧?」
「正是如此。只不过,当时的我受限于恐惧,无法冷静地判断。因此,我打电话给责编,哭着哀求对方。」
虽然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这是事实,所以也无可奈何。另外,在说明此事时,还有一件过往的事也不得不说。
「结果呢?」
「结果——」
责编说:
『也就是说,你很在意自己的小说是否很肤浅。』
没错没错。我紧握着话筒说。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喔。你只要写出,现在的你才写得出来的作品就行了。』
责编很干脆地回答。
对作家来说,人生历练是很重要的。我认为许多创作题材会由此而生。
不过,「没有体验过,就写不出来」这项说法未必成立。
没有作家会为了描写杀人犯的心理而去制造杀人的经验(我是这样想的,也希望真是如此)。
所以说,别瞧不起自己,只要自由自在地创作就行。
在持续写作的过程中,我充分理解了责编当时说的话。
不久后,当我长大成人,重新阅读《VICE VERSA》时,我也许会觉得:
「这就是我年少时所写的小说啊。」
不过,只要我能同时这样想:
「这是我年少时才写得出来的小说啊。」
那就没有问题。
『这毕竟是娱乐小说,所以只要有趣,怎样都行喔。只要有趣,读者就会开心。虽然你还很年轻,但你写得出有趣的小说——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抛开烦恼,继续写续集比较好喔。应该会有成果喔。』
责编在电话中这样说。
我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似鸟。
「原来如此……总觉得很棒呢。举例来说,从现在开始过了十年,当老师二十七岁时,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
听到似鸟的问题后,我试着想象自己的未来。任何事都很顺利的理想未来。
我会继续创作《VICE VERSA》,尽情地创作此系列就是我的梦想。依照目前的计画,我觉得大约会在二十集左右完结。
我已经决定了最后的剧情。在写第一集时,我就大致决定了结局要怎么写,后来与责编商量过后,结局已经确定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在复学的今年,以及明年成为考生后,作品能维持多快的发行速度,但在这三到四年之间,我只想要努力创作《VICE VERSA》。
动画如果卖座的话,我会很高兴。如果有第二部,甚至是之后的续集,我会更加高兴。
我想要上大学,然后一边念书,一边开始撰写新的系列作。我现在还不知道,该运用许多灵感中的哪个点子。
接着,大学毕业后,就找工作就业——
虽然我想到的都是理想的未来,当然,未来也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我也可能会在考试中落榜,而且动画没有引发话题,光碟也不畅销,《VICE VERSA》的人气直线滑落,在二十集前就惨遭腰斩,我受到打击后,写不出下个作品。
或者,我可能会罹患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变得无法继续写作或求学。更糟糕的是,我也可能会遇到意外而死于非命。我无法断言那种事不会发生在今天。
想到这里,我不再继续想下去。
我再次回想起似鸟问的「会写什么样的小说呢?」这个问题,边想边回答:
「这个嘛……我大概会运用过去的经验,创作大学生的故事?或者是社会人士的故事?作家的故事?」
「声优的故事呢?」
看到似鸟好像在期待些什么似地笑着说,我灵机一动。
「也许不错。主角是个从事声优工作的女高中生,头发很长,戴着眼镜——」
「嗯嗯!」
似鸟开心地附和。
「她在遛狗时,捡起神秘的蘑菇来吃,变成巨人。她为了寻找生马肉而到处破坏城镇。于是自卫队的巨大机器人前往该处——」
「嗯嗯!模特儿费只要版税的一半就行了,现在立刻写吧!」
似鸟开心地威胁我。
「近、近期内会写……」
我如此说道,打算做个笔记记录这个想法,于是把手伸向智慧型手机。
「此外,对作家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I
「有。」
「那是?」
「『遵守截稿日。』」
「出现了!截稿日——说起来,我还没好好地问过关于截稿日的事。」
我点头。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好好说明过。
「那么,就来说明关于截稿日的事情吧。」
「拜托你了!」
截稿日——
指的当然是,小说要在几日以前完成提出这个交稿的期限。
杂志有截稿日,文库也有截稿日。
那么,以我和文库的情况来说——也就是我在电击文库出书时,截稿日会是何时呢?
这件事大概只有相关人士才会知道。刹那间,我烦恼是否该告诉似鸟。
虽然很烦恼,但如同之前那样,由于她是「工作相关人士」,所以我决定相信她,说出此事。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请你务必保密。」
「我知道。」
「基本上,电击文库的截稿日会订在『发售月的四个月前的月底』。」
「嗯……如此一来,如果是下个月十日出版的书——」
「六月出版的话,最好要在二月底完稿。」
「相当早耶……」
似鸟嘀咕说。
首次听到此事时,我也这么认为。假设书会在五月底印好,那么整整三个月会做些什么呢?
由于我最后得知了整个流程,所以我将其告诉似鸟。
「那个,假设我在二月底写作完成,也就是完稿。」
「嗯。」
似鸟翻开记事本,开始写了些什么,大概是要把流程作成图表吧。
「原稿会变成一校稿,如同之前说过的那样,送到校阅人员那边。稿子大概需要经过两周的检查后,才会回到编辑部。」
「哦——要那么久啊。」
「嗯,相当久。某位作家曾说,他在那段期间会安排很长的旅行。因为如果没有其他工作,真的就会变得很自由。」
「原来如此。经过约两周后……老师会检查那份稿子,那个……自己检查的……」
「作者校。」
「没错,将作者校送回编辑部,然后进行二校对吧?二校稿需要多久才会回到编辑部?」
「大致上约为一周半到两周吧。接着,处理完二校稿后,原稿会和插图一起被送到印刷厂。由于剩下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觉得应该能够从容地印制书籍。」
「原来如此……」
似鸟的写字声停了下来。
关于截稿日的说明就到此结束——才怪。
「以上所说的是,非常听话的『乖宝宝』的计划表。」
「什么?」
似鸟将眼镜对着我的脸。
「俗称『乖宝宝计划表』。」
我说。
这个词当然不是我想出来的。听某位前辈作家说,这是一个不知不觉就出现在作家与编辑们之间的名词。
「…………」
似鸟想了几秒钟。
「也就是说……四个月前的月底终究只是理想的截稿日?」
我点头:
「正是那样。而且,有相当多作家都不会遵守截稿日。他们会做出所谓的『拖稿』行为。」
「如此一来……计划表会变得如何呢?」
似鸟翻开记事本,似乎打算再次做笔记,但我觉得有点白费工夫。
「我无法具体说明。因为计划表会随着作家或当时的进度而有所差异。」
「…………」
似鸟把笔夹进记事本,啪一声地合上。
我继续说明。
我刚才说过的四个月前的截稿日。
能遵守的人就是乖宝宝。
不遵守截稿日的人真的很多。要说何者比较多的话——根据听来的情报,无疑是后者。
我听说,电击文库会事先制定接下来半年到一年之间的出版预定表。
此计划当然没有完全确定,但编辑与作家之间会进行「这个月出第几集吧」这种对话。
出版预定表包含了很多宣传上的判断,像是:
·因为要动画化了,所以这个月就出版这本。
·这个系列每年三月都会出书,所以同样排在三月。
·二月会出版得奖者的作品,所以要出版曾有得奖经验者的作品。
(因此,每年二月的新书会跟该年的得奖者作品摆在一块,书腰上印着『第X届〇△赏得奖作家』。而且,不会出版像我这种没有得过奖的作家的作品。)
·因为有举办促销活动,所以要一口气出版气势正旺的作品。
作家当然知道「乖宝宝截稿日」——
虽然知道,却未必能够实践。
依照作家的写作速度与手上的其他工作,有时绝对会来不及。或者应该说,这种事很常见。
其中,也有在前一天才结束「前一项工作」,也就是在超过乖宝宝截稿日后才开始写的勇者。
「来得及吗?」
「那种人会『让原稿赶上』。正因为能够让原稿赶上,所以我觉得,即使不写得那么赶,作家本人与责编也会老神在在……」
写完一本文库本小说的速度,每个作家都不同。有的人需要花费三个月,有的人只需三周。
不过,大部分作家的共通点都是「越接近截稿日,写作速度越快」这件事。
在尾牙上见到的前辈作家似乎说过:
「没错!潜藏在体内的能量会获得释放喔。我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道熊熊火焰。我想要将这份热情传达给读者。」
虽然说得很帅气,但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火烧屁股罢了。我当时没有那样说就是了。
「虽说是拖稿,但毕竟……还是有极限对吧?」
似鸟问得很有道理。
「有极限。也就是说,我认为那才是货真价实的截稿日。」
「那……到底是何时?」
似鸟宛如窥探着深渊般发问。
「我不知道……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从没体验过。」
没有窥探过深渊的我,不知道答案。
「乖宝宝!」
「谢、谢谢。」
「让我摸摸你的头吧?」
似鸟非常开心地如此说道,并迅速举起很靠近我的左手。
「不,不用了。」
于是我仓皇地拒绝。
要是头发出油的话,我会很难为情。相对的即使仔细洗过头,让女孩子摸头这种事还是令人很害羞。
「是吗?」
似鸟有点不满地将手放回大腿上。
我继续说明截稿日的事。
「根据我在尾牙上听到的,晚了两个星期才完稿是很常见的。」
「那么,有更晚的吗?」
「也有拖上将近一个月或更久的例子。」
「也就是说,预定六月出版的书——」
「没有在二月底完成,三月也过去了,到了四月初还在写,这样的感觉。」
「即使如此,也来得及啊……」
「正确来说,我觉得是编辑们辛苦地让书赶上的。」
「原来如此。」
「只不过,要是中间遇到年底或黄金周的话,时间就会相对地变得较不充裕,要特别留意。因为许多公司都会休假。这种情况被称为『年底赶工』或『黄金周赶工』。」
当作家有遵守乖宝宝截稿日时,编辑部就会有充裕的时间来进行初校与二校的检查——
作家的稿子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加紧迫。插画家、校阅人员、印刷厂、编辑都会受到波及。
接下来要说的事,也是从编辑和作家那里听来的。我目前还没有做过,今后也不打算这么做。
「据说,当原稿拖太久时……为了赶上进度,逼不得已只好省略二校。当然也会容易出现误植。」
「毕竟原本要检查两次,却变成了一次嘛。」
「没错。如果拖稿情况更加严重时,也可能会采取『部分交稿』的方法。」
交稿指的是,原稿交接行为的总称。
作家完稿后将原稿寄到编辑部,称为交稿。编辑部将资料交给校阅人员或印刷厂,同样也是交稿。
因此,部分交稿指的是:
「由于原稿尚未全部完成(因为作者那家伙迟迟不肯写完),所以请先处理已完成的部分。」这种最终手段。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要设法让原稿赶上对吧。」
「因为如果不那样做,书真的无法出版……不过,我不希望你产生误解。当进度真的来不及时,专业的作家会提早将此事告诉责编,请责编将出版预定日延后。因此,不那样做的人,就算得熬夜好几天,也绝对会完成原稿。」
「哦,好像作家喔!」
「我就是作家啊。」
本周出现在这个地方啊,虽然有点不太一样。
我一边受到奇特的感动,一边继续说:
「我认为,由于责编了解这个道理,所以也会相信作家,继续等候。毕竟只要最后能写出有趣的作品就行了。」
「哎呀,光听就令人捏一把冷汗!像是『还有三天!没时间睡觉了!』之类的。」
似鸟置身事外地笑着说。
「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状况……」
我低声说。
我才不想熬夜,也没有信心能够熬夜完成作品。
如果有人叫我在剩下的三天内写完一百页,我大概会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异常吧。我会想要逃亡。
因此,这一点能够呈现出作家的真实个性。
有的人会以乖宝宝截稿日为目标,确实遵守期限。
有的人则是一开始就放弃遵守期限,将拖稿两、三周视为常态。
也有人将拖稿一个月视为稀松平常之事。
超过乖宝宝截稿日才开始写,喜欢与编辑部展开攻防战,直到下下个月才勉强写完的人——可能也存在。
我一边喝茶,发现了一件事。
因此,我边转上瓶盖,询问似鸟:
「截稿日让我想到一件事……我还没说过插画家的事吧?」
「不!说错了——嗯,还没。」
我对奇妙地出现口误的似鸟说:
「那么,就来说这件事如何?」
「请你务必要说!」
我之所以会经由截稿日联想到插画家的原因在于,插画家的工作也有截稿日,只要超过截稿日,书就无法出版。
听说,明明作家早就写完了,却因插画家的缘故而无法出版的书——
还不少。事情一旦演变至此,作家也无计可施。
这并非我的亲身经历,所以先不管。
《VICE VERSA》的插画家,是个画工出色的人,作画速度也很快。
对方能够跟得上我那算得上是快的出版速度,而且每次都会先好好看过原稿后,再为我画出高品质的插图。
对方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心中的感谢难以言喻。
在轻小说中,插图是很重要的。
人们常说:
「作品一开始卖得好,靠的是插图。作品能够长卖,靠的则是故事。」
在书店内看到书的封面时,若封面插图很吸引人,就会好奇「这个角色会如何大展身手呢」,并想要读读看。
不过,当了将近两年的轻小说作家后,我的想法有点不同。我觉得:
「作品一开始卖得好,靠的是插图。作品能够长卖,虽然靠的是故事,但插图的影响力也相当大。」
「原来如此……话说,插画家是如何选出来的呢?会依照作者的意愿,由作者指定吗?」
似鸟问道。
这也是我在成为作家前想要知道的事。
「有时会依照作者的意愿。我就认识那种作家。那个人在同人志与网站上注意到某位插画家,于是便提出想要与对方合作的要求,编辑部也同意了。不过,大致上——」
「大致上?」
「会由责编来推荐候选人,我的情况便是那样。」
「原来如此。那么,老师那时候是怎么决定的呢?」
时间是两年前的春假,当时我即将上高中。
当我一边拼命地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的原稿,一边同时起劲地撰写第二集之后的原稿时——
「我觉得这个人很适合,你觉得呢?」
责编将某位插画家所发行的同人志与其个人网站的网址寄给我。
我立刻看了同人志,由于当时家中还没网路,所以我到网咖去看那个人的网站。
我当时最初的感想是——
「感想是?」
「老实说……我不太有感觉。」
似鸟睁大眼镜底下的双眼,使劲地靠过来。
「是那样吗?——我非常喜欢《VICE VERSA》的插图喔。虽然我觉得动画的画面很漂亮,也有掌握到特征,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文库本中的插图。啊……这件事请对负责动画人设的人保密……」
「啊哈哈,我知道了——于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才会感慨地觉得,真是太好了。」
「那个……第一次看到插图时,你是怎么回答责编的呢?」
「我老实地把感想告诉责编,然后又说:『不过,插图的事我不太懂。请由责编来判断。』」
「那么……当时你也许是想说『这个人不行,请换别人。』是吗?」
「这个嘛,可能性并非为零。」
「啊……我好惊讶。」
似鸟如此说道,并将背部靠在椅背上。
「不过,我当时也没空提出替代方案。」
当时的我正在不断修改原稿。毕竟第一集最后修改到第六稿,改到最后让我觉得,怎么会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改啊。
「最后,责编决定采用那个人。对方曾在几本商业杂志上画过单幅的插图,没画过轻小说插图的经验,似乎充满了干劲。据说对方回答责编:『请务必让我来画!』」
「哦哦!」
「然后,我们见过一次面。」
时间是高一的四月中旬,当时我终于修改完《VICE VERSA》的第一集。
插画家仔细地阅读了还没全部完成的第一集原稿。
而且,对方不但带了参考用的主要人物的草图,还带了几乎所有登场人物的插图来,画得相当仔细。
看了插图后,我心想。
啊,原来真和辛长这样啊。
「很完美吗?」
「有点不一样——我觉得完美应该是指,插图完全符合我脑中的想象。」
「那么……?」
似鸟一脸讶异。这也难怪,此事得事先说明才行。
「我脑中并没有人物的形象。我的脑中只有看到『真』与『辛』等文字,没有明确的图像。」
「那个……现在也是吗?在有插图的状态下写作的现在,也一样吗?」
我深深点头。
「现在也一样喔。写作时,在我脑海中,真就是『真』——就只是一个可以写成『makato』的汉字罢了。在脑海中,真没有变成图像,而是直接化为文字。从开始写小说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啊……」
似鸟一脸惊讶地发出声音。
这也难怪。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脑中为何没有出现人物形象。
插画家还帮过我另外一个忙。
那就是角色服装与配件的设计。
「我对服饰不太熟。雷普塔西翁的中世纪风格的虚构服饰先不管,总之我就是不了解……现代流行服饰。为了学习,我也买过流行杂志……但我还是不懂。在介绍服饰的文章中,奇妙的节奏感倒是很有趣。」
「嗯嗯。像是『某物是必备的』、『柔和素材的搭配』、『就是要可爱的风格』之类的对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
「那么,在写《VICE VERSA》时,插画家很熟悉流行服饰,并帮你设计对吗?」
「没错,我会在原稿中写上『(服装造型尚未确定,交给插画家处理)』。当然,如果与剧情有关……举例来说,服装用于使用诡计或伏笔时,我会努力地思考。不过,基本上还是交给插画家决定。」
「然后呢?」
「插画家看完第一稿后,会使用草图或资料向我提出建议,像是哪个角色适合什么服装。然后,我会依照建议来修改原稿。」
「原来如此……」
我喝了茶来润喉。
「插画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名字而已。」
似鸟从包包中取出《VICE VERSA》第一集,看着封面问我。
接着,她又看着封底折口的插画家介绍。
该处用横书记载着,笔名与「住在东京都」、「喜欢暖桌和猫咪」等句子,用来表达干劲的「我会全力以赴」,以及网站的网址。
我一边回想起插画家的事情,一边思考可以透露到什么程度。
插画家所公开的资料因人而异,有很多人都只会公开名字。
我听说理由有很多种。身分包含了一般的上班族、设计师,游戏公司职员、动画师等。
也有那种笔名明明非常有名,却在轻小说中刻意使用其他笔名来作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会公开表明,有的人虽然没有公开,但透过画风就能知道是谁。也有那种,由于完全没有被发现,所以在抽中尾牙奖品时,才会说出「其实就是我」的人。
至于《VICE VERSA》的插画家的情况——
对方有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开简单的个人资料。而且,据我所知其本人也会去参加同人志展售会。
因此,我决定只告诉似鸟那些只要认真去搜寻就能找到的简单资料。
「插画家年纪当然比我大。由于对方当时二十岁,跟我相差五岁。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岁吧。这些事是从责编那里听来的。整体来说,插画家会比作家来得年轻,二十几岁的人很多。」
「是什么样的人?」
「嗯,一言以蔽之,就是『漂亮的大姐姐』喔。宛如——」
「是女的喔!」
似鸟的反应相当大。这并非比喻,她的脸靠了过来,像是要紧抓住我不放一样。
我边说边往后缩:
「是、是啊?你不知道吗?——啊,原来如此,如果没有去同人志展售会与她本人见面,还是不会知道啊……」
「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说起来,长得很漂亮。」
插画家是个与似鸟不同类型的美女。
她给人格子非常娇小,身材很纤细的印象。她第一天在编辑部见到我,起身向我问好时,我对于其视线之低感到很惊讶。
染成栗色的头发长度及肩,服装我不太清楚,不过总是给人很朴素的感觉。
用我的印象来说,感觉就像「新任的美术老师」。
似鸟边说边将身体移回去:
「我、我不知道耶……我以为……肯定是男性。」
「哎呀,这种事如果没人说,是不会知道的吧。毕竟她能够画出非常可爱的女性角色,男性角色的肌肉也很粗壮嘛。」
其实插画家是个肌肉狂热者,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
因此,辛的家臣们尽是些肌肉猛男。
没有特别严密设计过服装的角色,会依照她的喜好露出手臂,穿着五分裤露出小腿(我在内文中只写了『尽是些魁梧的男性』)。
武将就得是肌肉猛男才行,似乎只有这点不能退让。她曾说过:「没有其他东西比经过锻炼的小腿三头肌更美!」顺便一提,那指的是小腿肚的肌肉。
「那个……老师……虽然很冒昧,但我想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
「在开会时……你必定会和那位插画家见面吗?」
才没有那回事。事实上,作家与插画家几乎不会见面。
我摇头说:
「不,关于插画的商讨会议,会由责编在电话中进行。封面与彩页的点子、要在故事的何处使用插图,这些事都是由责编决定。我只有在脑中浮现出很强烈的画面时,才会提出要求。」
「那么,你们开完会后,会跟责编一起去吃饭……或是什么的吗?」
「只有一开始吃过一次饭。不过,我们当时很紧张,几乎没有谈话。」
「你有对方的电子信箱或联络方式吗……?」
「基本上知道——」
「你会发邮件给她吗?」
「不,当然不会。因为,就算我知道她的电子信箱也没用,毕竟会透过副本来发邮件给我和她的人是责编。」
「原、原来如此……」
实际上,我和插画家见过面的次数,用一只手指头就数得出来。只不过,我们有次聊了很久。
「两年前,我首次参加尾牙时,我们聊了相当久。我们两个都不认识在场的其他人,所以一起待在角落发抖。」
「一、一起?」
「因为,看到身上的名牌后,我们发现走在我们眼前的那些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当然会感到畏缩啊。我们俩聊起『哦!我发现了某某老师!』、『某某老师就在我眼前走动!』之类的话题,就这样奇妙地聊开了。」
高一那年的年底,我这辈子首次参加电击文库的尾牙,感到很开心。
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俩一开始很紧张,打算一直待在角落,就这样开心地看着那些作家与插画家吧。
「找到了找到了!」
结果,责编还是将我们拉出来,然后到各处打招呼。
「就是他喔!高中生作家!」
接着就是到处打招呼。
我和插画家这对新人组合就不停地跟人打招呼。
插画家毕竟是个美女,所以很受欢迎(至少在男性中是这样)。
另外,被视为珍禽异兽的我也算颇受欢迎。当时我紧张害怕到全身发僵,所以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在抽奖大会中,插画家抽中了掌上型游戏机。
「虽然这是第四台,而且我觉得我又会弄坏,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谢谢大家!我会让它撑到春天的!」
在致词时,她如此说道,引起全场哄堂大笑(听编辑说,去年三月,她那台掌机真的弄坏了。她说,在浴室内玩掌机是不好的行为)。
「我可以再说一些关于电击文库尾牙的事吗?」
我问道。
「当然可以,请老实地具体说明你和那位插画家做了什么事。」
似鸟使用严厉的视线与奇怪的措词来表示同意。
电击文库的尾牙会邀请作家与插画家参加。基本上,当年有在电击文库或电击文库MAGAZINE旗下工作的人,都会收到邀请函。
时间是十二月的某个星期五,地点位于东京都内某个距离编辑部很近的大型会场。
出道那年,身为高一生的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虽然觉得胆颤心惊,但我也很期待能够看到许多前辈作家(不是与对方会面),于是我决定参加。
电击文库会举办两个让作家们彼此碰面的大型聚会。
一个是,十一月所举办的「电击大赏颁奖典礼」与之后的宴会,另一个就是尾牙。
由于我没有得奖,所以我不会收到颁奖典礼的邀请函。因此,我不太清楚该典礼是如何举办的。
听说——包含社长、会长在内的很多人会齐聚一堂,举行相当严肃的典礼。得奖者似乎会走上台,在大家面前收下奖杯,进行致词。
得知此事后,由于我已经出道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勉强去争取奖项反而是好事。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似鸟。
不过,据说同届得奖的那些人会在那里见面互相认识,交换联络方式。
一开始就有认识的人,也许能帮自己壮胆。不过,由于那些人全都是对手,所以之后感受到彼此间的差距时,也许会觉得很难过。
不管怎样——
那种滋味都是我这辈子再也体会不到的。
话题回到尾牙。
如同许久前我说过的那样,编辑部会出钱帮我订豪华饭店内的房间。我会先办理住房手续,放好行李后,再步行前往会场。
接着,我见到了插画家。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宛如借来的猫那样地颤抖,最后被责编抓住脖子。
做完自我介绍,并与前辈作家们聊过后,我发现大家都很随和。
知道我十六岁就出道的人,会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知道此事的人,则会感到相当惊讶。
人生第一次的尾牙就在问候与紧张中结束。顺便一提,我并没有抽中任何奖品。
电击文库的尾牙会在该场地举行一次会与二次会。从晚上六点开始,直到晚上十点结束。
会场内会发放关于「三次会」的传单,有些作家与插画家会去参加。
这个活动不是编辑部主办的,而是作家们自己筹划的。
参加者会搭电车或计程车稍微移动一段距离,在KTV的聚会场地举行。时间从晚上十一点开始。之后,如果有人留下来,就会持续到早上。
我有兴趣。只不过,以十六岁的身分去参加,还是有所顾忌。虽然很可惜,但我还是放弃了。
替代方案是,我决定和插画家到饭店的咖啡厅内喝茶。
「只、只有你们两个人?」
「嗯?是啊。由于很多人都没去三次会,所以有几名作家和插画家也来到同一间咖啡厅……我们这桌只有两个人。」
「什……然后呢?你、你们聊了什么?请详细告诉我!」
只要一提到插画家的事,似鸟就会感到特别起劲。由于我的事情已经说了很多,这也难怪啦。
「我们一直都在聊《VICE VERSA》中的角色。算是很认真的话题。我说了今后会登场的角色形象后,插画家就在素描本上画下草图……」
「呼。」
似鸟(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何会感到放心,不过就算想也没用,于是我继续说:
「哎呀,由于插画家要坐末班电车回去,我们就在那里道别。我独自享受了豪华饭店,隔天逛完秋叶原后就回家。」
这件事没有告诉似鸟。或者该说,不太可能告诉她——
当时插画家热烈谈论的是「BL」的话题。
BL是许多词汇的简称,在这里指的是「Bcys'Love」。
我也不是完全理解「Boys'Love」是什么意思——似乎是指描写「男性间的恋爱」的创作类型。
BL作品也有很多种,包含了漫画、小说、电玩等。而且我听说,采用二次创作的形式,乐趣在于将喜爱的男性角色配对,使其更进一步地「发展恋情」这类的同人志也很兴盛。
我的插画家非常喜爱BL。哎呀,从同人志就能得知她画的是那种题材,而且现在也持续在画。
另外,她非常喜欢真与辛。双眼炯炯有神的她,在作者面前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这类话题,并表示能画他们两个人令她感到喜悦无比。
在轻小说中,只有男主角的封面算是很罕见的。能够画这种封面,似乎让她每次都非常有干劲。
「不过啊,我不能画真和辛的同人志对吧。真难受啊……」
据说,在初次见面时,责编好像就严厉地叮咛过她了。
「所以,只能用买的了。真难受啊……」
只要有《VICE VERSA》的同人志,据说她会拼命地拜托熟人帮她买。她每晚似乎都会向星星祈求本作品能够走红,知名度一口气上升,使同人志增加。我最近听说,她得知动画化消息时,高兴得欢欣鼓舞。
「即使双手骨折,我也会用嘴巴画!你要一直写下去喔!拜托你了!」
哎呀,用这种理由来拜托我,真伤脑筋。
老实说,我不了解那个领域,虽然,热烈谈论BL时的她真的很可怕——
但她的确是一名对作品很有「爱」,能出色地完成工作的插画家。
「我去年当然也有参加电击文库的尾牙。」
我无法说出插画家的真面目,相对地,我将去年的事告诉似鸟。
我同样前往东京参加尾牙,在饭店过夜后才回家。
「去年,我和插画家一起去了三次会。这跟我当时正在休学也有关,基于个人判断,我觉得玩到早上也无妨。我玩得很开心。」
这是五个月前的事,由于很多事都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一次会与二次会的情况与前年一样,而且我这次也同样没有抽中任何奖品。
不同的是,我首度见到了去年出道的作家们。
大家的年纪当然都比我大,不过以作家资历来说,我比他们大一届。也有人在还没得奖前就看过《VICE VERSA》。大家得知我的年龄后,都非常惊讶。
接着,参加三次会时——
情况相当混乱,同时也很有趣。
地点位在大型卡拉OK店的宽敞宴会厅。
前辈作家们分成几组来带路,搭电车前往目的地。也有人会一起搭计程车去。
来参加的作家与插画家总计约五十人,相当热闹。
一开始,大家会依次自我介绍并寒暄几句,主办人也会在此时收取会费,向大家干杯。在一次会时,编辑部有准备名牌,到了三次会,大家还是会继续沿用名牌。要不然的话,就会搞不清楚谁是谁。
然后,想唱歌的人就去卡拉OK室,想聊天的人,就待在那边聊个不停。
我在宴会厅内待到有首班车的时间,所以我和几位前辈作家持续聊了很久。
我说了关于作家这行的事,也听到了许多——实在不能在这里说出来的八卦。
顺便一提,直到去年尾牙前,有一些作家似乎以为我是女的。
再加上,只有年龄流传出去,所以也有人将我视为「美少女高中生作家」之类的。「美少女」的说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我得知了其他作家们的经历,也就是那些没有在个人档案中公开的详情。
大家的经历都很不一样。虽然现在是职业作家,但有的人以前是上班族,在大学时代出道的人,有的人顺利毕业,有的人则选择退学。在兼差者当中,有的人要瞒着公司进行写作(所以完全不能露面),有的人是公务员,在上司的同意下从事创作。
我很感动,原来作家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啊。
接着,我坦率地说:「大家的经历都很特别呢。」
「你也相当特别啊!」
大家这样吐槽我。
我先说明「那些事是从其他作家身上听来的」后,再告诉似鸟的那些事,几乎都是从当时的对话中听到的。
进行三次会时,所有人并非都会来聊天,也有的人在干完杯后,就前往卡拉OK室,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他们似乎从晚上十一点左右开始,一直唱到超过隔天早上七点。到底是有多喜欢唱歌啊。
某些作家们也是一干完杯后,就拿出掌机来连线,持续玩着狩猎怪物的游戏。他们一边开心地大声嚷嚷,一边露出追捕猎物时的认真眼神。
我发现有几名作家围坐在餐桌旁,然后开始发牌。接着,他们突然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用单手拍大腿。
当我惊讶地想说,什么样的诡异仪式要开始了吗,我才发现那是一种从参加者中推理出谁不是人类的卡牌游戏。
我只知道游戏名称。连续拍打大腿是为了消除举手时所发出的声音,以骗过其他玩家。
虽然可以待到早上,但也可以不那样做。
包含我的插画家在内的一些人,搭乘末班电车回家。从远地过来的人则三五成群地一起搭计程车回饭店。他们会在此时将名牌交给主办人。
由于我跟以前在编辑部见过的某位前辈作家处得很融洽,所以我参与了各种对话,并认识了更多作家与插画家。
到了深夜,前两摊的晚餐时间已过了许久,大家开始肚子饿。
「好,来吃些什么吧!」
每桌都点了大盘料理和甜点,并趁着喝到饱的机会,加点了果汁和酒,继续举办宴会(话虽如此,但不会出现「恶劣醉汉来找碴」、「向不喝酒的人劝酒」等情况)。
某位作家在超过三点左右时,完全醉倒在沙发上,一脸幸福地睡着。
某位作家看到这一幕后,正经地说:
「喂……感觉好像在骗人对吧……他就这样……睡着了。」
另外一名作家说:
「明明在作品中会毫不客气地将角色赐死,只有睡脸像个天使似的。」
「就是说啊……你们可不能在他的额头上写上『肉』字喔?不行喔?不行喔?」
「才不会那样做。我们不是作家吗?要写就写小说吧。」
「说得也是。谁有带笔吗?」
「你要写吗?」
「写在身体上的话……应该写得下极短篇吧?大家一起来帮忙。」
「那么,最后的结局是,编辑说了『写得真棒,交稿吧!』之后,把人带走吗?」
「不——只留下忘了写上字的耳朵。」
「那应该要反过来吧。」
实际上,为了保险起见,谁都没有写上任何字。
我搭首班电车回饭店。这当然是我首度在东京搭周六的首班电车。
回到饭店后,我睡到超过十一点。匆忙地冲完澡后,赶在十二点退房,离开饭店。
听完这些话后,似鸟感慨地说:
「总觉得很开心啊……」
她好像很羡慕。
「很开心喔。我也很期待今年的尾牙,那些二月出道的人应该也会参加吧。」
「到时候,老师就已经是『动画化作家』了呢。」
「啊,这样啊……不过,那种聚会可是不分年龄与经历的喔。动画化作家们也不会摆架子。」
至少就我的感觉来看,没有人会摆出自大妄为的样子。以现阶段来说,这种想法也许仍有些狂妄,但我也想变成那样。
列车顶着豪雨持续前进。
在这条经常会行经山区与隧道的铁路上,如果雨势过大,也可能会为了防范土石坍塌而停止行驶——目前似乎没有问题,也没有误点。
我看了手表,距离终点站还有约一小时。
我告诉似鸟还有时间能够回答问题。
「那么——请说明关于动画化的事。」
大概是顺着刚才的话题吧,似鸟从记事本中选出这个问题,然后继续说:
「作家本身就很罕见了,自己的作品曾被改编成动画的作家,就更罕见了对吧?」
「这个嘛……也许是吧。」
最近,由轻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并不罕见。即便如此,以所有轻小说作家来看,那种作家仍是少数派。
「那么,就请你说明从得知动画化消息后,到目前为止的过程吧。啊,在这之前……说起来,对作家来说,动画化这件事占有什么样的地位呢?」
我认为,对轻小说作家来说,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动画是梦想之一。
首先,我会纯粹地对自己的作品被制作成影像感到高兴。看到自己创作的角色会动、会说话,不可能不高兴。
话说回来,我认为轻小说作家基本上都不会是那种讨厌动画、完全对动画没兴趣,没看过动画的人(凡事都有例外,所以我无法断言)。
而且,作品知名度会因为动画的播出而一口气提升,并带动书的销售量。这也会让作者感受到非常明显的喜悦。
一旦决定要动画化,对作者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
我将从前辈作家口中听来的事进行归纳。
「首先,已出版的作品会前所未见地大量增印,同时加上『确定动画化!』的书腰。」
似鸟点头:
「原来如此。销售量会提升对吧!」
「没错。在动漫专卖店等店家内,那些书会被平摆在『已确定动画化的作品专区』。啊,平摆指的是,让封面朝上的陈列方式。封面插图让人印象深刻的轻小说,能够获得非常大的好处。」
「新的读者会增加对吧!」
「没错。而且,动画开播后,只要成为话题之作,之后也会大量增印。虽然作品原
本就很卖座才会制作动画,即使如此,透过动画才知道该作品的人,似乎远比原本的读者群多。累计印量会一口气增为两倍、三倍……我也听说过,动画一旦获得超大成功,原作销售量也会变得更加惊人。」
「好厉害!」
「我刚才说的净是耀眼的优点……我当然也听说过有缺点。」
「哦?……什么样的?」
首先,要做的工作会一口气增加。
一开始要检查剧本与设定资料,然后还要到场观看配音情况,偶尔要出席活动。另外,还要创作用来当成DVD等影音产品的附赠特典的小说。
由于出版社想要配合动画播映档期来出书,所以作者也要同时撰写新书,实际工作量的增加会令人感到相当辛苦。
「当然,有时也会感到很有趣,我觉得有的作家不会对此感到辛苦。比起这些事,更令人害怕的是……」
「『害怕』的是?」
「我听说有的动画始终都没有造成话题,于是就结束了。」
我也看过各种动画,所以我明白。
什么样的动画会走红,或者是爆红,还是不红——
直到结果出炉(也就是正式播出)前,都不会知道。
举例来说,即使集结了优秀的制作团队与知名声优,并大肆宣传,也无法保证播出后肯定会走红。
由自己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也可能会始终都没有出色表现,就这样被埋没在每季所播放的众多动画中。或者应该说,那样的动画大概会占多数。
由自己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不受欢迎,当DVD与BD的销售量皆很低迷时,就无法指望原作会大量增印。
不过,这似乎还算好的。
「最令人在意的是……像这样,当动画播映完毕后,人气会骤减——听说被人们视为『owakon』。」
我用感伤的语气说。
似鸟歪着头问:
「『owakon』是什么?」
「嗯,是『过气的内容』的简称,意思是指已经不红了,没人关注的作品。原本似乎是网路用语。对于从事创作工作的人来说,当然是个令人很讨厌的词。」
「原来如此,……就是说,那个……这样说或许不好听,对作家来说,动画化是一项很大的『赌注』对吧?」
我深深地点头。
从其他作家那里听到的情况也是如此,即使自己处于那种情况,我也觉得是那样。
只要动画走红,作业就会增加,就会得到很大的回报。回报多到能让人不把工作量的增加等辛劳当成一回事。
不过,如果没有走红——
「因此,作者也可以选择完全不下赌注。也就是说,做出『拒绝动画化』的决定。因为这是自己所创作的重要系列作品,与其被当成众多没有走红的动画原作,倒不如明确拒绝。」
「是喔……那种人果然也是存在的对吧?」
「我听说有那种人,但不知道是谁。只不过……」
「只不过?」
「那无疑是少数派。」
我也是那样,当我听到动画化的消息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当然,在经过种种调查,并听过许多事情后,我非常清楚那是某种赌注。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赌一把。
「嗯,干得好!」
旁边的人如此夸我。
「谢、谢谢。」
「托你的福,我才能够像这样面对工作!」
「啊哈哈,这么说来,的确是那样。」
「而且,我还从老师口中亲耳听到了如此珍贵的事!那么,接下来请你说明答应动画化之后的事——动画化的消息是在何时、如何传来的呢?」
作者是在何时,又是如何得知动画化的消息呢?我不了解一般的情况。我甚至连是否有固定的模式都不知道。
跟之前说过的一样,我是在去年三月得知消息的。也就是,开始正式播出的一年又四个月前。
三月的某个星期五,我被叫到编辑部。
既没有其他会议要开,也不用检查原稿,所以我纳闷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前往编辑部。到了之后,责编开口说:
「我们收到要将《VIC EVERSA》改编成电视动画的提案。」
接着,如同我说过的那样,我表示同意。
一周后的某一天。
再次来到东京的我,在编辑部内首度与今后将会关照我的那些人见面。而我现在的确受到那些人的关照。
顺便一提,那天有下大雪。
只要东京下大雪,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像是「忠臣藏」、「樱田门外之变」、「二二六事件」之类的。
这当然只是偶然的,但我还是既不安又期待地前往编辑部——
我差点在玄关前滑倒。那里的瓷砖只要一被弄湿,就会很滑。
在编辑部内与责编交谈的是,三名男性。
他们分别是负责制定企划的制作人、实际制作动画的导演(当时的预定人选)、决定整个剧本大纲的总编剧。
大家的年纪都比我大很多,而且他们过去曾制作过许多我也耳熟能详的动画。我非常紧张。
对方初次见到我时,似乎也感到很惊讶。
这场聚会所谈论的是,预计要如何将《VICE VERSA》制作成动画。
动画的长度会用话数来表示,也会用「季度」这个节目档期单位来表示。
一季度为四分之一年,也就是三个月。当动画要播出一季度时,话数为十二到十三话。若要播两季度,话数就会变成两倍。
动画「VICE VERSA」预计播放一季度,共十三话。
总编剧当时告诉我,他想让动画演到文库本第二集结束。
也就是说——
前半段为「side真」。
后半段为「side辛」。
「听到此计划后……我非常非常高兴!」
我有点兴奋地说。
「为什么?」
「这是因为,如果能用六~七话来呈现一集的内容,就不需要赶进度。」
「什么意思?」
我至今也看过好几部轻小说改编而成的动画……只要有看过原作,就会有『动画演得太赶』的感觉。」
看来不只有我这么认为,据说其他作家们的看法也差不多。有些作家会觉得动画演得太赶。相反地,也有人会说,幸好自己的作品有被仔细地慢慢制做。我当然不能说出那是谁。
「也就是说……在动画中,许多剧情会被省略?」
「没错。我总是觉得『剧情进展得太快』。我发现原作中明明还有很多有趣的小插曲,但全部都被删掉了。当然,我也能谅解,基于制作上的考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进度太赶了,感觉像是摘要。」
我认为制作方当然会提出反驳。
当制作方说出:
「那不是省略,而是浓缩。」
或是:
「动画最讲究的是节奏。如果剧情始终没有进展,观众会腻的。」
作者这边就会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哪边比较好。
不过,当我听到动画「VICE VERSA」会仔细制做到原作第二集后,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当场也询问了我作品的出版计划。
责编已经决定第四集会在四月发行,第五集则是在六月。
之后的还不知道——
制作人说:
「虽然现阶段还很难说,不过只要动画走红,当然就会考虑制作续集,也就是『第二部』。我们希望到时候原作集数越多越好。因为只要集数够多,就能把第二部制作成两季度的作品。」
啪嗒。
「什么声音?」
似鸟歪头问道。
「那是在我脑海中……『退学念头的开关』打开的声音。」
「绝对不行!——话说回来,你没有退学嘛。」
「嗯……正如历史所证明的那样。」
「啊哈哈!」
似鸟的表情变来变去,看起来很好笑。
「男人会透过背影来诉说真实。」
「啊哈哈哈!」
后来的事,就如同大家知道的那样。
我与母亲、责编商量过后,最后决定休学。
三月中旬之后,当我变得能够运用一整天的时间后,我开始干劲十足地撰写《VICE VERSA》的续集。事实上,在这个时间点,动画化的计划也可能会泡汤。
「是那样吗?」
「据说,动画的企划经常会中止。在理由方面,只要作者没有突然非常不爽地拒绝的话,就会是制作方的问题……详情我并不清楚。」
「不过,动画『VICE VERSA』已经制作到这种程度了喔。」
似鸟笑着说。
「我真的……很高兴。我听说过,只要有震撼社会的重大事件发生,会让人联想到该事件的动画就会延期播出……我想『VICE VERSA』应该没问题。」
「毕竟现实中应该不会出现去过异世界的人嘛——那么,下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老师曾为动画制作提供过什么样的协助呢?」
在参与动画制作时,作家要协助到什么地步呢?我认为这个问题要视作品与作家而定。
参与方式大致上可以分成这两种:
·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检查。
·只要时间允许,就尽量帮忙。
我选择了后者。
由于休学让我获得许多时间,再加上续集写得很顺利,所以我选择那样做。
动画制作公司似乎大部分都位在东京。
据说,现在动画已改成数位制作,可以透过电脑来交换资料,公司未必要在东京,即使如此,许多公司还是位在东京。
因此;动画「VICE VERSA」的制作会议也会在东京举行。为了参加剧本会议,我曾数次前往位于东京某处的制作公司。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该会议就是商讨剧本的会议。
看过原作后,大家会看着编剧写出来的剧本,互相提出意见来修改剧本。
该会议每周举行一次,所以我每周都会在同一天前往东京。最初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一想到时间已经过了一年,我就觉得非常感慨。我不知道其他动画的情况,但我听说「VICE VERSA」的整体制作速度算是比较快的。
在剧本会议中,我要做的事,当然就是以作者的观点来提出要求。不过——
「老实说,几乎没什么好挑剔的。」
「那是因为……台词没有被省略的关系吗?我实际对照过剧本和原作,台词几乎没有删减。场面的顺序倒是有调换。」
「正是如此。」
不愧是原作和剧本都看过的似鸟。
「我顶多只会提出细微的修正,像是『措词上的小错误』,以及『由于我预定要在之后的续集中将它当成伏笔,所以我不希望这个角色做这种事』。与原作不同,动画第一话就出现了真与辛一起对抗普鲁托的战斗场面。这项改编实在非常精彩……反而让我感到很佩服。」
「嗯嗯。」
「结果,我出席了所有的剧本会议。我只能说,这是非常珍贵的体验,让我充分感受到总编剧、脚本家、动画制作人员的才能。我每周真的都很期待,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如此——除此之外,老师还有提供什么协助吗?」
「嗯,检查完剧本后,还要检查设定资料。」
责编会将图片资料附在邮件中,或是告诉我下载网址。有的是角色或武器的设定图,有的则是风景设定图。
我会观看那些图片来进行检查。由于「VIC EVERSA」中的角色很多,所以资料相当庞大。
不过,我很开心。
真他们一边保留了插画家的画风,一边被画成洗练的线稿。此外还有尚未出现在插图中的角色们。
「在那种情况下……会变得如何?」
「其实,插画家会依照我所传达的概略形象来绘制设定插图。先不管非常不起眼的配角,名字出现过好几次的角色全都有画!真是太感谢了!」
「是喔!好厉害!」
似鸟双眼炯炯有神。虽然我知道那是一种比喻,但在我眼中,位于镜片另一边的褐色眼珠看起来真的闪耀着光芒。
「插画家也会负责检查角色设定。如果意见出现分歧的话,我想我应该会让步,不过我们的意见没有出现分歧。」
就这样,「VICE VERSA」的世界的居民们全都被精彩地画成相同画风,焕然一新地走进动画的世界。
动画中的蜜可也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并增加了两把短剑的设定。
那两把短剑造型优美,宛如西洋的仪式刀。剑上装有很大的护手,护手上有几个突起部分,可以直接殴打对手,造成伤害。
剑设计得很棒,给人既美丽又凶狠的感觉。
「我也会参与协助工作之一的『场勘』。由于这项工作是在检查设定资料前,所以说明顺序相反了,抱歉。」
「场勘指的是『location hunting』对吧?也就是寻找电影的拍摄地点。」
「没错。不过,我听说这个词是日式英文。」
我是在书上学到这个词的,所以我一问,似鸟便点头说:
「在英文中,应该是『location scouting』吧。」
「原来如此……」
这里的scout是「the Boy Scouts(童军)」的scout,我之前查过资料,所以我记得。意思是指斥候(侦查兵)或侦查。比起「寻找场地」,我觉得「侦查场地」的意思比较能够表示实际情况。我心想,简称应该是「ロケスカ」吧。
「动画中不会使用实际拍摄到的风景对吧?还是说?」
似鸟问得很有道理。「基本上是那样。」我回答。
「当然,动画与真人电影不同,并不会实际在该处拍摄——」
我听说,最近在制作动画时,会前往用来当作原型的地点,拍摄大量影片与照片,那些资料大多会用于背景作画。DVD或BD有时也会附赠那种影像特典。
与制作人、导演、作画监督、美术人员一起进行场勘时,我会负责带路。毕竟「side辛」直接采用了我所居住的城镇与地区来作为舞台。
在写小说时,我会让专有名词变得模棱两可,所以城镇的名称是虚构的。
不过,透过种种描写,知道的人应该还是会知道。从读者对于小说的感想来看,有的读者能够说出「舞台肯定是这里。理由为如此这般」这种正确答案。
真与唯所就读的高中的原型——并非我只就读一年的那所公立高中,而是一所从图书馆就看得到的私立高中。毕竟,我在写小说时还是国中生。
工作人员没有进入校内,而是拍摄从该处可以看到的景色、上学途中的景色等。美术人员在绘制景色时,并不会照原样画,而是会进行相当程度的修改。
关于第二集的校内模样,我实际上高中后,有将母校当作参考。
在动画中,校内配置图虽然跟我就读的高中很像,但我的母校并没有直接被当作原型。据说高中内部的装潢极为普通。
真的家被设定在同一城镇的某个高级住宅区。
该处最近林立着许多刚由田地改建而成的漂亮住宅,真的家就位于其中一隅。我们开着租来的多功能休旅车前往该处,在不会打扰到别人的情况下,拍摄该处的照片与影片。
真和唯的家都刻意设定在公园所在的地方。因此,就算实际到该处,也找不到那种住宅。
身为家乡象征的古城当然也有出现。
「这古城真棒啊!有朝一日,我要驻扎在这里喔!」
就连辛抬头看城堡,感动地大喊出这句话的位置也是设定过的。我们也透过影片与照片,将从辛的站立位置所看到的天守阁(注:城堡的了望塔)记录下来。
「老师,请你试着在那边大叫一下,像辛那样。」
导演对担任向导的我如此说道。站在那边是没问题,大叫就免了。说起来,我和辛的身高差太多了。
我们搭乘这班列车时会前往的车站也直接成为动画的舞台。
小说中有描写到月台与车站内的模样,车厢前方与侧面大大地印着原创女性角色的列车当然也会出现。我听说制作方已取得了该行驶列车的交通公司的同意。
如果动画爆红的话,是不是会出现印有真与辛图案的彩绘列车呢……?车上的广播会由声优来担任吗?如果变成那样,我会很高兴,但搭车时应该会觉得很难为情吧。
「那么!当动画播到『side辛』时……」
似鸟开心地说,我则接着她的话说……
「应该会出现许多曾经看过的风景。」
「呜哇!真令人期待!」
「令人高兴的是,动画一旦走红,进行『圣地巡礼』的人也许就会增加。」
「『圣地巡礼』?」
「这个嘛……意思是指,动画迷开心地造访被当成动画舞台的场所。」
「啊,就是游览拍摄地点对吧!居然有那么夸张的称呼啊!」
这称呼就是这么夸张。大概是因为日本人的宗教意识较薄弱吧,所以任何地方都可能变成圣地。也有人认为「哎呀,又不是只有日本人会这样」。
先不管这个。
「日本国内到处都是『圣地』喔。由于观光客会因动画效应而一下子增加,也有人会将圣地用于振兴乡镇发展。」
「那么,动画走红后,老师会被任命为观光大使,接受市政府的表扬吗?」
似鸟非常开心地问道。那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可能性……也许不是零——
「要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会拒绝……即使搬家,我也要躲避此事……」
「咦,真可惜啊!」
不不,不可惜。
「由似鸟来代替我……成为观光大使,如何?」
「咦,该怎么办好呢?」
看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
当时的我,除了睡觉以外,就是一边持续检查动画的相关资料,一边不停地撰写续集。
从去年夏天到秋天,除了前往东京以外,印象中我几乎没有外出。
由于我家基本上是自己开伙,我也会做简单的料理,所以我顶多只会去附近的超市购买食材,或是骑自行车到稍远的购物中心(里面也有书店)。
「那户人家有个身材高大的儿子,没去学校,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
「那就是现在很常见的『茧居』对吧?真讨厌啊。希望他不会暗中杀害动物之类的。」
附近居民也许会如此谈论(终究只是妄想)。
「其实我有杀……」
「咦!」
「在故事中杀了真和辛。」
「什么嘛……害我吓了一跳……」
「抱歉。」
动画制作的协助工作包含了出席剧本会议、协助场勘、检查设定资料。
「话说回来,分镜表的检查要怎么处理?」
当我完成上述工作后,责编问我。
分镜表指的是,透过插图与脚注来说明今后制作的影像要如何呈现的表格。基本上,会把插图排成直的,右边会写上注释与秒数指定。也被称为「故事板」。
分镜表可以说是动画的画面与动作的设计图,原画会依照分镜表被绘制出来。
「我想我几乎不会挑毛病,但我想看。」
我如此回答。由于有时间上的限制,所以在「立刻回覆检查结果」这个条件下,责编同意了。
以电子档形式寄过来的分镜表是导演所画的,我看得非常开心。
原本光是能够看到真正的分镜表,就让我感到很兴奋,再加上分镜表画的是自己的作品,我不可能不开心。
真、辛、普鲁托,还有以蜜可为首的其他角色会这样动起来啊,光是这样想象就让我满心期待。
我挑出的毛病只有,某个武将的惯用手被搞错的部分。
动画制作流程中,分镜表会变成原画,然后再变成动画。已经没有我能够检查的部分了,我心想,说明差不多就到这边吧。
「老师会指定声优吗……或是到场观看甄选会?」
似鸟有些提心吊胆地问。
听她这么一说,那种情况也是存在的。我回答:
「不,我没有到场观看。当责编问我打算怎么做时,我放弃了。虽然我很喜欢动画,也有喜爱的声优——不过我觉得我无法挑出适当人选。」
「这样啊……也没有提出期望之类的吗?」
作者可以表达某种程度的期望,以及希望角色给人的印象等。我也被问到了。不过——
「我完全没有表达意见。唯独这方面,我觉得相信导演与音响总监,全权交给他们负责会比较好。」
「那么……实际看过配音情形后,有什么感想呢……?」
由于她也是当事人,所以似鸟的问法显得比较消极。
「信者必得救。」
我清楚地回答。
接着,我看到似鸟露出微笑。
我也拒绝过其他工作。
那就是作词。
由于唱片公司会发行在设定上由动画角色来演唱的歌曲,也就是所谓的角色歌曲。对方会征求我的同意,我当然立刻就同意了。
接着,开完某次剧本会议后,制作人问我:
「老师,你愿意为角色歌曲作词吗?」
「如果想写的话,没问题喔。」
责编也如此说道。
然后我立刻回答:
「不,我不写!我会写小说,但我不会作词。」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角色歌曲这边就放弃好了。那么,若是片尾曲的话,你觉得如何?」
「那个……难度是不是提升啦?」
不管是片头曲(OP)还是片尾曲(ED)的作词,我都拒绝了。
动画「VICE VERSA」的OP与ED——
已经公布了歌名与歌手。
负责演唱OP的是唱过很多动画歌曲(简称动画歌)的资深女歌手。
我当然知道她,也买过几张她的CD唱片。当我听到她也许能为这部动画献唱时,我高兴得浑身发抖。我听说,也许有机会能与她见面,所以我心想,到时候要将CD拿给她签名。
负责演唱ED的是,饰演艾玛的女声优。她的歌艺也很棒,她的歌手身分也许比声优身分来得有名。包含动画歌与非动画歌在内,她的确唱过各种歌曲。
这两首歌真的都很棒。初次听到时,我感动到几乎要流泪。
「咦!——你已经听过了!你该不会……有带在身上?」
我发现似鸟的反应很强烈。
「啊,这也许是秘密……我有档案……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喔。」
我缩着背回答。
「我知道了……真好啊……」
「哎呀……这是作者的特权。」
「真好啊……」
似鸟一脸怨恨地望着我。
「档案在笔电里……」
我看着似鸟,说出了不该说的事。
「哦!」
似鸟的眼镜底下那双褐色眼珠发光了。没有错,这次真的发光了。
「啊,不……骗你的。刚才说的……不算。」
「…………」
似鸟隔着眼镜瞪着我,我将脸转向被雨水冲刷的窗户。
「喂……老师……可以问一下吗……」
没想到似鸟居然会发出如此吓人的声音。真不愧是声优。我真的很害怕,背脊稍微抖了一下。
「什……什么事……?」
似鸟随即恢复成平常的声音,笑嘻嘻地说:
「盥洗室前面掉了一兆日圆喔。」
「增加成十倍了!」
「要捡的话,就趁现在喔。」
「不,不用了……靠、靠自己赚的钱,就足够我生活了……」
「这样啊……真了不起啊……」
「就是那样喔。」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那是因为……有设定密码,所以办不到。」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哎呀,我不是说了。」
「我不会随意碰触老师的笔电。」
「…………」
似鸟是声优,将她视为动画相关人士也不足为奇,或者我该说,她既是相关人士,也知道我那个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我认为她的口风很紧;她一直逼问,让我无计可施;今天是雨天;几乎没有其他乘客;笔电的电池还有电;如果她能够借由听OP和ED更加投入在蜜可这个角色中,那是非常好的事情。
当似鸟把自己的耳机插进我的笔电中听音乐时,我想了很多借口。
「真棒啊……我好感动。」
听完ED后,似鸟陆续摘下两耳的耳机说。
是我的错觉吗?她的眼眶似乎泛着泪水。
我当时大概也曾露出类似的表情吧。
把笔电收进背包后,我看了手表。
距离终点站只剩十分钟。
尽管雨势很强劲,列车仍持续疾驶,像是在说:我才不会输给这种雨势呢。照这样下去,列车应该会准时到站。
我没有把背包放回架子上,而是放在脚边。
「喂,老师。」
听到唤声后,我转向右边,便看到似鸟露出认真的笑容。
「今天最后一个问题——《VICE VERSA》的原作剧情,今后会如何发展呢?」
这个问题明显和我之前回答过的那些关于作家的问题不同。或者我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是要我泄漏剧情。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明白吧,似鸟的表情与平常不同。她表情僵硬地紧闭双唇。
我非常明白想要知道小说后续剧情的心情。我自己也会追小说,每次只要一看完最新一集,就会感到很烦闷。
根据我的想象,似鸟应该是想要知道关于蜜可的剧情吧。
「剧情会怎么发展?」
她又问了一次。
此时,我心中想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似鸟的美丽脸庞离我太近,距离近到让我快要招架不住。
第二件事是,我的背部紧靠着窗户,所以如果想逃,就只能打破玻璃,但我的力气没那么大。
第三件事是,至今我已告诉过似鸟许多事,并将OP与ED放给她听。既然如此,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要更正,应该是三件事才对。哎呀,前两件事应该可以合并成一件事。
内心一瞬间出现动摇的我,随即又改变主意:
「这个问题——」
即使对方是似鸟,我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说:
「我现在不能回答。我希望小说出版成书后,你再去看。」
毕竟在谈论今后的剧情时,不可能不提到蜜可的剧情。
似鸟应该会很惊讶吧,也许会感到很难过。
当然,身为作者的我,就是为了震撼读者才这样写的。我希望读者能感到非常惊讶,为故事悲叹。
不过,我还是希望读者看了小说后,再感到惊讶。
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泄漏剧情。
「这样啊……」
大概是因为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吧,似鸟如此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提出无理的要求,真抱歉。」
原本紧闭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种悲伤的笑容,让我联想到初次与真见面时的蜜可——
我觉得我的意识有一瞬间被带到雷普塔西翁。
列车持续在东京都内行驶。
只剩一点时间就会抵达终点站。窗外下着大雨。
我决定在到站前先去上个厕所。这点时间还是有的。车站的厕所总是很拥挤,车上的厕所上起来比较舒适。
我先请似鸟起身离开座位,再移动到走道上。毕竟我还是会在到站前回到座位上,所以我没有带走脚边的背包。
我通过车厢后方的自动门。
我在厕所旁边的洗手台洗完手,把手帕放回口袋,迅速地移动到走道上。
就在这一瞬间,我眼看就要撞到某个人。
由于平常总是没有人,所以我完全没有留意。看到视线角落有人影逼近,我吓了一跳,急忙想要扭动身体——
结果,我还是撞到那个人。
我不知道对方有多着急,应该是用跑的吧。我躲不开,撞得相当大力。
我严重失去平衡,腰部直接摔到走道上。我的腰部撞到地上,背部撞到墙壁,摔成四脚朝天,相当痛。由于我当时立刻收起下巴,所幸没有撞到头。
摔倒后,我随即思考。
我没有确认左右两边就走出来,的确是我的不对,但与我相撞的人也不需要那么急吧。老师没说过不能在走廊上奔跑吗?
这种情况是谁的错呢?
不过,我姑且还是应该先道个歉吧。
毕竟我的身材应该比较高大。
或者该说,那个撞到我的人没事吧?
由于连我都倒下了,对方应该不可能安然无恙吧。
对方有受伤吗?
要是出现骨折等伤势,要如何赔偿?
如果对方是毕生总收入很高的医生?
如果对方是临盆的孕妇?
当我不停地往坏处想的那个瞬间——
原本看得见的天花板被黑影覆盖后,我的脖子被掐住。
那个人是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