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回到大富翁的起点。即使是现在,也还能回想起回到「这里」时的状况,一切就彷佛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
——不会吧。
理人震惊之余,只能僵在当场。
抬头一看,天空中的太阳只有「一个」。
不管看得多么仔细也还是一样。染上绯红晚霞的天空,红得让人感到不祥,只有一个的太阳。
直到上一秒为止,世界中应该还是夜晚时分。如果是在帕纳肯亚,破晓后的天空之中,应该得要升起「两个」太阳才对。
但是不一样。这里的天空和帕纳肯亚不一样。由此,理人所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回到地球来了?)
『看来这次不是假装被骗,是真的被骗了呢。』
『巴堤雅说现在要把相川同学送回家喔。』
『理人!坚持住啊!』
强制遣返地球。
理人全身寒毛竖立。
——在那种情况下。
魔神阿耳戈斯近在眼前。圣剪使徒的攻势也就这么丢下不管。
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应该救出的响子,还有想要紧紧给她一个拥抱的伊休安,全都遗留在那个世界,回到地球来了。一切都是因为巴堤雅的魔法!
「好了,走吧!」
「!」
背上只是被轻拍了一下,理人却心下一惊,全身僵硬。
刚刚拍他的,就是那位拥有可怕贤者之石的路叶响子。
「呃,那个,相川同学?」
但是那个世界的她,和这个世界的她并不是同一个人。不对,应该算是同一个人?怎么办,搞不清楚了——
理人连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都搞不清楚。他无法面对满脸困惑的响子,一个转身飞奔离去。
「相川同学!」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谁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事情就这么落幕了?比赛结束?别开玩笑了!
(伊休安!)
任凭自己跑得再远,紧跟在身后的夕阳就只有一个。水泥高楼大厦深深映入眼帘,挥之不去。完全看不见地平线的这片景色,真的连一点点都看不见。地面全部都铺上柏油,把车道塞得水泄不通的是不需马匹牵引的铁制车辆,它的名字是——汽车。
「看路啊,现在是红灯!」
「!」
司机正在破口大骂的同时,废气就像龙喷出的吐息。每当乘客穿越车站剪票口,就会有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车掌口中即将前往都心的广播。不对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不对。)
五官感受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突兀。
「——哎呀,理人。既然都回家了,好歹说声我回来了吧——」
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回到自己家的公寓,理人的母亲相川成实正好在家。
看起来似乎是刚结束打工回来,正在更衣室操作洗衣机,因此理人并没有往浴室方向而去,一路奔进厕所。
他一路脚步未停地跑回家中,呼吸并下顺畅。
「……唔,啊。喝。」
喉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液,在他把肩背包放在地上的同时,一股脑儿吐出了所有的东西。
即使胃里已经空空如也,不舒服的感觉依然持续著并未消失。
(没事的,冷静点。海达尔一定会立刻再次召唤我过去。)
但是。
(——上一次花了六年的时间。)
实在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内心最纠结的挂念还遗留在异世界,自己却一直在现实世界中生活著。上次还能够戴著一副若无其事的假面具,好歹把自己保持在理智的状态,这次又会如何呢?
他压下冲水手把,冲了马桶。
「理人——?没事吧?不舒服吗?」
「……没有,没怎么样。我没事……」
理人勉强挤出这句话,擦擦嘴角,接著走出厕所。
妈妈从更衣室探出头来追问,理人逃避似的往自己房间而去。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很差耶?」
「好啦,我要去睡了。你暂时别管我了。」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果然是有发生什么事吧?」
妈妈气愤难平,但是看著理人连灯都没开就直接倒进床上,倒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妈妈去买点东西。要休息的话,先把衣服换一换吧?有没有要帮你买什么?」
理人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回了什么话。含糊随便地回了几句之后,一头倒入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的床铺上。
(这是我的房间。)
横看竖看都是自己熟悉的棉被和气味。自己的身体已经几个月没有躺在这张床上过,感觉这床棉被已经几乎像是别人的东西,不过他不会弄错的。
此处跟经常睡在稻草做成的睡铺和露宿野外的生活相比,显得格外安全和高级。然而却和「那个世界」截然不同到令人一阵晕眩——
——相川同学,拜拜。总之在那边你也要好好过日子喔!
「…………」
理人感觉妈妈好像已经关好家中的门窗,出门去了。他维持躺在棉被上的姿势,忍耐著这股不知该说是愤怒还是恐惧的冲动。然而不管等了多久,他期待中的变化完全没有发生。手机画面显示了好几次响子来电,但是他现在连接电话的心情都没有。
液晶萤幕上显示的日期,精彩地刻划著冒险开始前的日期。十月十四日。
(和以前一样。)
他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发光的主画面发呆。
这一切和六年前一模一样。从帕纳肯亚回到地球之后,流逝的时间全部被重置,时间日期全部回溯到出发之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切回到原点。
唯独被留下的人的那份心情,被无情地置之不理。
「海达尔,快点召唤我啊……」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然后,如地狱般只剩下等待的日常生活开始了。
***
虽然状况往往令人想大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在过往的情况中,因为已完成了所谓封印魔神这个大方向的目标,所以与第二次召唤之间,才会间隔了六年的冗长岁月。
但这次状况不同。在那个世界里什么事都还没有完成,仍然需要理人的力量。只要海达尔那边准备妥当之后,一定会再次从水之神殿重新召唤理人过去。
(没错。)
(所以,没事的。)
总之只要持续等待下去,总有一天事情应该会好转。
「……突然之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每一科都考得这么糟。」
从帕纳肯亚回来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这是十一月中旬时所发生的事。
放学之后,理人来到职员室。
叫他来的不是魔法师,是他的高中导师,名字叫作长沼秀次,三十二岁,身材微胖。大家都叫他「墙角」。虽然他不适合黑色斗篷,但MIZUNO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恰如其分。此刻,他正坐在旋转椅上,皱著一张略显稚气的圆脸。
他手边摆著上周举行的实力测验结果。
不单单只是长沼专攻的世界史这一科,一起进行测验的所有主要科目全部都已打完分数。
直到上个月初,自己班上这个成绩再差也不曾低于平均值的学生,一下子所有科目的分数都掉到原本的一半以下,身为导师也不得不留意一下。单纯就理解上来说,是可以理解的。
「……呃,我太久没碰这些东西,所以有很多内容都忘了。」
「喂喂,什么很久没碰这些东西,这些可都是这学期才教过的内容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老师口中的「这学期才教过的内容」,以理人的时间概念来说也已经是近半年前的事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不管是英文单字还是数学定理,在帕纳肯亚的时候根本连碰都没碰过。突然叫他回答试卷问题,当时他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还是你有什么烦恼之类的?」
「没有,也没特别在烦恼什么,只是超级健忘而已。」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这种时侯,平日乖巧不惹麻烦的生活态度可证明一切。
长沼看起来虽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但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拿来说嘴的题材,所以抓了抓脸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啦。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是会有状况不好的时候吧。不过——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到了期末还是这样就不妙喽。」
「这个我知道。」
「如果你自己无法解决,就老老实实告诉老师吧!我也正在跟其他科目的老师商量,是不是需要帮你补习。」
「谢谢老师。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自己先努力看看。」
「好!你这话我可是听进去了啊!我很看好你的。」
理人低头行了个礼,正打算离开职员室的时候。
「——啊,对了,相川同学。升学就业调查表,你也还没交吧?快点交喔!」
完全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状况,理人在门口露出苦笑。
「知道了,我会快点处理的。」
换好鞋子走出校舍,迎面而来的北风感觉起来格外冰冷,自然地叹了口气。
(我做!我做就是了。)
看来不可以再继续把心思沉溺在异世界里了。
回到这世界已经一个月了。种在校内的樱花树树叶已开始转红,落叶在理人脚下的彩色砖瓦路上飘转而去,就是这样的一个时节。居然被温和敦厚的「墙角」叫去面谈,状况真的很不乐观啊。
(……总之,至少光是念书的超级健忘症这方面,都得想想办法才行。是不是去书店找个参考书来看看比较好呢?)
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在马车上至少也该拿本教科书什么的出来复习复习才对。内心充满千金难买早知道的后悔。
理人没有穿大衣,缩著身子踏上前往车站的道路。
顺路走进车站大楼的书店,随意挑了几本参考书。
依收银台中打工店员的指示,掏出钱包结帐。
「谢谢惠顾——」
理人本来打算买完就离开书店,却在文库书柜区看见熟悉的身影。
——是路叶响子。
她和看似书友的女孩指著平放在书柜上的书本交谈著,她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并没有注意到理人。
「这本很有趣,绝对有一读的价值!」
喔,很有趣是吗?真好呢。
她本来应该已经和他一起被召唤到异世界,为什么现在人会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呢?关于这点,理人也做了很多方面的思考.他想得到的假设,就是穿越异界时的时间重置现象。
可能理人和响子在穿越到异界的时间点上,多少还是有些时差吧?理人被水之精灵带走的时候,她还在地球上。接下来,在那个她还在地球上的极为短暂的时间点上,理人回来了。
此时此刻,人在这里的路叶响子,对帕纳肯亚、贤者之石等等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然而自从那天在校舍旁分道扬镳之后,和她间一直是毫无交流的状况。
事到如今,因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乾脆置之不理了。响子看来也没有想再接近理人的意思。两人间的交集或许会就这样自然消逝吧,只有这个预感是切切实实的。
然后——这次又是一样。
理人默默走出书店。来到下一楼层的咖啡店,摊开刚买的参考书,稍微做了点英翻日的作业。
托占到窗边座位之福,外面的状况一览无遗。
巴士和等待客人的计程车在圆环中排成一列,十字路口处大批行人熙来攘往。天空里挂著一个血红色的太阳。
理人不想细究内心突然涌上的情绪,把视线移回笔记本上。只是一个劲儿想著夜晚最好快点来。因为夜晚出现的月亮和那个世界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这股冲劲!
就在理人即将埋头于参考书中时,他拾起头。
他耳边的客人吵嚷声和店内背景音乐又回复到正常音量。
(刚刚那个声音……?是我的错觉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头绪,就待在咖啡店里念书直到太阳西下。最后连自己对什么事感到异样都想不起来。
***
「——哎呀,理人,不吃了吗?」
「嗯,我吃得很饱,谢谢招待。」
理人离开只有他和母亲两人的餐桌,早早就回到自己房间。
(现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了。)
虽然刚刚的复习已经很辛苦,但是明天有数学小考。小考要考的内容都还没念,有点可怕。
刚在书桌前坐下,理人发觉手机里有朋友寄来的简讯。一如往常是干堂传来的,似乎是没有抄到考试范围的样子。理人把考试范围回给他。
他真好。虽然做人随便又马虎,但是一旦被逼急了就会做得很好。这方面,白己倒是无法期待有像他那种临时抱佛脚的爆发力。只有一点一滴累积在脑海里的东西才记得庄。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真好。)
他一边听著用来代替念书用BGM的播客(注:Podcast,一种在网际网路上发布档案并允许使用者订阅,或用此方法来制作的电台节目)广播,内心独自嘀咕著。
六年前,冒险结束之后,自己整个成了浦岛太郎的状态。虽然也是困扰了一阵子,却没有被逼到如此地步的印象。高中和国小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伊休安真是了不起。她填满的可不只是半年,而是六年份的空白啊……)
他又一次在心里想著。
她掉进阿迈特山脉的「虫洞」,再次醒来已经过了六年。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自己对著被好几个家庭教师包围,不停抱怨很辛苦的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同理心呢?换成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对她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话。
「……伊休安·特洛鲁,你还真是了不起啊。」
实际说出口之后,他觉得胃的底部忽地缩成一团。理人以拳压住心口,闭上双眼。
(吶,海达尔。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重新召唤我?)
回到这里之后,已经快要过一个月了。但是一切却没有任何变化。
是因为离可以召唤的日子还有一阵子吗?还是海达尔遇上了什么麻烦?虽然他说过,就算假设他无法使用魔法,他的老师也会接手后续的召唤事项,不过很有可能现在处于无法举行仪式的状况之中。
理人担心著被自己丢在那个世界的同伴们,担心得连眼前的书都念不下去。应该说,愈是致力于重建现实的生活,自己曾经活在帕纳肯亚的真实感就会逐渐消失,这种感觉令他十分害怕。
(好害怕。)
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却不知道希望何时会到来。
是几天后?几个月后?还是几年后、几十年后——?
内心左摇右摆,满溢的思念已倾泄而出。水滴落在依然空白一片的笔记本上。理人抓起那一页撕毁丢弃。
戴耳机听著的广播之中,有个外国歌手正演唱「让我们相信未来」。然而,说起来哪里还有可以相信未来的余地呢?帕纳肯亚的召唤魔法完全是单行道,自己在这里什么都办不到。
「……快点……求求你快点……」
「理人——我削了苹果,你要吃吗?」
理人的妈妈成实打开房门,探头问道。
理人维持面朝书桌的姿势,没有回头。手里握著自动铅笔,装出一副继续念书的样子。
「不吃吗?」
「嗯,现在不吃。」
只回了这句话。本来以为妈妈会马上离开,却迟迟没听见她关门。
「……吶,理人。我只是猜测……你晚上有没有偷溜出去别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开口问出这件事。
理人确认眼角的泪水已经完全乾了之后,回过头去。拿下耳机,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
「你不要敷衍我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半夜两三点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之前我还请你爸爸偷偷跟在你后面。」
妈妈手里还拿著装著苹果的盘子,板起脸孔。此刻,理人很想在心里啧舌一声。
确实半夜溜出去是个事实,当时他也感觉到附近好像有其他人的气息,不过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置之不理了。
果然随著时间过去,很多感觉也会变得迟钝。
「你爸爸说,你在公园里做著类似剑道挥剑练习的动作。但是我明明从来没有让你去过道场。你想学剑道吗?」
「没有,事情不是那样的。就有点类似解闷的行为而己。」
「不要再这样了!成什么体统!」
妈妈成实高声喊道。
彷佛自己真的被赏了个巴掌,理人吓了一跳。
「你明年就是考生了。懂不懂啊你?居然还四处闲晃、玩这种自创的武打游戏。要是被附近的人看到了,不知道会把你说成什么样子。算我求你了,别做这些丢脸的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说出不打棒球的时候的事。
这是发生在距今六年前的事。当时也是刚自异世界(帕纳肯亚)回来,完全无法做其他事。就连打得不怎么样也还一直持续到当时的棒球,他也失去了兴致。
怎么想都觉得当时的精神状态应该有问题,爸妈不仅没有问明他的意图,还十分开心。嘴里反而说著:「没错,这样就对了,我们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把他送进了补习班。
因为在补习班里用功念书,把一直低迷不振的成绩拉回了平均水准左右。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从以前到现在,理人费尽心思把成绩维持在这个水准上,但是这两个人是不是就只对这些感兴趣呢?
「普通」、「平平稳稳」,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令他们没面子的儿子。没有半点奇怪的儿子。单纯就只对这个有兴趣。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在发呆,现在做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回过神来,理人才发现自己手里握著刚刚还插在笔筒里的三十公分长尺。长尺前端几乎就抵在一脸似笑非笑的妈妈眉间。
这件事发生在距离不到零点一公分之间,妈妈应该一下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只不过眼前出现了一把文风不动的压克力长尺,和眼神冰冷的儿子。
真的毫无预兆。
「这不是我自创的,是有人教我的。」
即使知道妈妈绝不可能明白,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剑即是血。他是如此认真的在学剑,在无数次的锻炼之中牢记技巧,也实际流过血、感受过痛楚,甚至一直训练自己如何掌握互相砍杀的时机。他不希望自己回来后荒废这些技巧,这又有哪里错了——?
「理……」
「对不起。」
他放下抵住妈妈的长尺,然后越过她身旁而去。削好的苹果和盘子掉在地毯上。他理都不理就走出了玄关。
他从自家公寓一楼跑进被公路护栏隔开的狭小步道,往河滩地奔去。
莫名很想狂奔一场。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过后,他选了沿著工厂这条人烟较为稀少的小路,全力奔驰著。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身上还穿著家居服,没有披上外套这件事。
穿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方,另一头就是树下长满杂草的河滩地堤防。理人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奔上河堤的陡坡。
「——唔。」
他的脚被尖端突出的路边小石绊到,身体前倾摔倒在地。
漆黑一片的河面以及对岸建筑物的灯光,看起来都摇摇晃晃。理人气力用尽,跪在地上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喊著:
「海达尔!我茌这里!」
我在这里,你听见了吗?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在这里啊!每一秒都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呼唤啊!
「女神帕纳帝雅,川流不息的造物主。不管谁都好,如果你们就在我身边,请至少给我一点回应。莱娜、伊休安、乌露丝拉、哈谢姆,还有托托。」
求求你们。
但是这打从心里的大声疾呼,却被夜晚的河堤给吞噬殆尽。不管他等了多久,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是这么回事吗?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话,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叫他要怎么活下去?
心悬著两次惨遭断绝的对异世界的想念,自己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该怎么往前走呢?有办法往前走吗?明明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异世界啊。
茫然自失、一动也不动的理人耳里,传来一阵叽嘎声响——是金属磨擦声。
「!」
是从河堤下方传来的,位置就在靠近理人的斜下方。
在理人挪动身子之前,有个把手机靠在耳边的少女爬上了理人所在的砂石路上。
男仕风格的夹克配上直条纹的迷你裙。结实地踏在地面的脚上穿著白色高筒休闲运动鞋。身高很高,身上一副青少年的打扮。
右手把玩挂著玩偶的钥匙,左手中的手机散发出来的光芒,朦胧地勾勒出少女脸部的轮廓。
紧紧束起的马尾、细长双眼以及脸上那副无框眼镜令人印象深刻。
她和理人的距离约莫十几公尺左右……对方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夹克后,眼神和理人仅仅对上一次。不过,也就只有这样。
对方立刻把眼神移开,半句话都没说,就急急忙忙迈步离开。她又走了十五公尺左右,打开停在那里的脚踏车锁,跑得远远的。
(刚刚有人在吗?)
她一直近在咫尺,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想必一定是吓坏了吧。
(话虽如此。)
理人也同样吓了一跳,感觉像一盆冷水泼上了自己沸腾滚烫的脑袋,让自己回复冷静。眼前本来只剩一个小点的视野,也开阔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先回家吧。
这是他一开始做出的结论。
理人觉得自己的感觉似乎比想像中来得钝了许多。继父亲之后,居然连那样的女孩子都没注意到。
已经不是叹气的时候了。
大半夜的居然被人看见自己半疯狂地大吼大叫的场面,自己到了明天应该光只是想起这件事就会痛苦地蜷起身子吧。
(真伤脑筋啊。)
理人带著相当程度的觉悟,从砂石地上站起来,往来时路走去。
中途经过的公园里,时钟上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一些。所以现在应该差不多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吧?因为理人没带手表和手机就跑出来,现在只能约略估算一下时间。
(——好了。)
理人下了相当程度的决心,打开自家公寓的门。
家里比想像中来得寂静无声。
虽然灯光已转暗,不过厨房流理台和桌上都空无一物,客厅、餐厅、厨房的每个角落都被收得整整齐齐,证明妈妈已做完家事。
冰箱旁边的月历上,写著父亲量马「滨松出差——马」。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话——现在她一定是一个人待在主卧室。
「……妈,你睡了吗?」
理人敲敲门,对著妈妈小声询问。
过了一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了一句:「还没睡喔。」
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重及疲劳。
「妈,没关系啦。如果已经睡了,你就继续睡吧,不用起来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自己大概是把在这个世界里进退不得的烦闷感,全都发泄到妈妈身上了。突然做出那种事,对方也不会明白的。
「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我也很抱歉,完全不听你解释,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你一顿。」
「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过去听你说著这些懂事的话,我一直很放心,觉得我们家理人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但是,仔细想想,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任我再怎么想,居然都想不到你变成『好孩子』的转捩点在哪里。」
「妈。」
「我这样的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对吧?明明问题是存在的,却不想承认。理人,对不起。」
——是的,理人最讨厌这样了。
理人的本意并不是要把不安拋给别人,造成周遭的人的困扰。所以才会尽可能地虚张声势,有事也不跟任何人商量,选择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的这条路。
事到如今,不准动摇!别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对于别人的不理解感到恼怒。千万别哭著求人。
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吧。
「妈,真的没关系啦!是我胡闹,是我的错。求求你忘掉这件事。要是你拿这种事去找阿姨那些亲戚商量,我真的是丢脸到只能去死了。」
理人一个劲儿地说,愈说愈激动,然后门的另一头传来妈妈的浅笑声。理人松了一口气。
「而且枉子阿姨感觉很喜欢跟人讨论人生呢。」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你这个笨儿子。」
「太好了。」
理人内心放松下来。
「不过——谢谢你担心我。」
真的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管之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自己都可以不必再感叹周遭人们对自己的不理解。
相川理人,你可别搞错了!你是自己选择走在现在这条道路上的。感觉自己又重新确认了这件事。
理人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间,对著凌乱的书桌。
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拿起自动铅笔。他已经想好要写什么了。
○不造成其他人困扰(尽量)
○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
○但是不放弃
在写下长期抗战四个字的时候,手还微微颤抖著,但写完「不放弃」这三个字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平稳了下来。
(我要回去帕纳肯亚。」
这是在理人心中无可动摇的既定事项。就算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一定要回去。然后在等待的期间,也要好好生活。
不再彷徨。
他再次撕下提笔写完的目标,把它丢掉。一字一句都已抄进自己心里。
(伊休安、大家,等我吧!)
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送进垃圾桶之后,理人拾起头来。
窗外强风呼啸,彷佛在与理人的决心对抗一般。
***
月历又撕去了一张。
时间一来到十二月,不仅仅只是闹区里的购物中心,连住宅区中都点亮了圣诞节灯饰。就在这个年关将至的时期,都立武藏野综合高中在考试完到结业式的期间,举办了球颊竞赛。
「——啊啊,可恶。好可惜啊!刚刚要是没有被越位的话……」
「我是觉得差强人意啦。」
理人参加的男子足球,很可惜的在第二场比赛时败下阵来。
他和七嘴八舌讨论著输球原因的队友一起退到球场外。
附带一提,说到理人的表现虽然并不十分出色,但在没有扯其他人后腿的状况下,他觉得自己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贡献。和去年一样。
「吶,相川。还剩哪队没输?」
友人千堂由基回头问他。
「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女子篮球和女子排球?」
「怎么全是女生队伍……」
很遗憾,情况就是如此。班上的其他同学正在往体育馆前进,似乎是为了去帮勇猛得胜的女生队伍加油。
「相川呢?你不去吗?」
「你先去吧,我想去喝个水。」
「收——到。」
在去之前,理人有件想做的事。
穿过人潮汹涌的楼梯口,刻意往体育馆反方向的特别校舍前进。那里有个过去经常前去的图书室。
(有了。)
他觉得她应该会在这里。因为他听说图书室即使是在球类竞赛期间,还是有为了不参加竞赛的三年级考生开放。
在图书室柜台中的路叶响子身上还穿著运动服。
「请借我这本书。」
「啊,好的。请给我你的图书证——」
响子一直低著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卡片,看见卡片上的名字之后,明显看到她整个人僵住了。
两人眼神再次对上。理人浅浅一笑。
「相川同学……」
「路叶没比赛了吗?」
在上次尴尬的道别之后,已经周了两个月以上。理人一直想著应该找个时间地点跟她好好道个歉。因为现在人在这里的路叶响子并没有去过帕纳肯亚,和在那个世界里的响子并不是同一个人。
「嗯……我参加的是桌球比赛,第一场就输了。」
「这样啊。我参加的足球比赛也在刚刚输掉了。」
理人笑著搔了搔头。
响子看起来还是小心翼翼观察著理人的样子。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不过应该也很难弄懂理人突然跑来到底有什么企图。就算这样也只能硬著头皮说了。
「对不起,不管怎么样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呃,你的道歉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
「嗯。」
理人点头。
虽然笨拙了些,他还是跟她说明,或许也可以说是辩解,总之当时就是身体很不舒服,连要开口讲话都很困难。
「身体已经没事了,但因为发生很多尴尬的事,才会这么晚才来跟你道歉。无论如何就是想跟你说真的很对不起。」
「……相川同学,没关系啦。」
响子小声地回答。
响子把那本理人只是用来制造谈话机会,随便从架上拿下来的《无尽物语》拿去扫瞄,帮他办好借阅手续。
「我也做了一些让相川同学困扰的事。应该说,最后差点造成你的困扰。所以就扯平了。」
「咦?路叶并没有做什么让我困扰的事。」
「就当作是扯平了吧。这样我比较开心。」
响子再说了一次之后,对理人露出微笑。
虽然那个笑容里依然残留著几分不自然的感觉,但是当下的气氛不容许理人再深究下去。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过完年要记得把书拿来还喔。那本书很好看。」
她最后补充的两句话,感觉是今天的对话里最像真心话的内容了。
她真的很喜欢书。
理人拿著不小心借来的书,离开图书室。
(……姑且算足踏出了一步吧?)
这个结局并不算是圆满解决、令人释怀,不过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只有一件,也希望能让一切有所进展。
不造成其他人困扰、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但是不放弃。
一旦方针底定,连处理现实生活中的大小事,都不再感到那么害怕。
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自己一定要抵达的地方只有一个。
「——相川。」
在他要去把书放进自己的置物柜,正走向教室的途中,职员室前面有人叫住了他。是班导师长沼。
从门口探出一张圆脸,对他招了招手。
「方便耽误你一下吗?」
「有什么事?」
「比赛情况怎么样了?」
「啊——足球输了。男生队伍全军覆没。女生那边好像还剩女子篮球和排球。」
「什么啊,真丢脸。你不去帮她们加油吗?」
「现在正打算要去。老师呢——?」
长沼指了指职员室里的他的桌子。整张桌子乱成一团,但是空间最大的地方摆著怎么看都像是考试卷的纸堆。
「老师正在打分数吗?」
「对啊。虽然也差不多快打完了啦。相川同学这次——」
理人反射性地吞了口口水。老师对他露出笑容。
「成绩拉回不少喔,每个科目都有中等以上的水准。」
「——真的吗?」
虽然老师又补了一句,这还不是正式结果,不过无疑是个好消息。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
「如果把志愿放在N大,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应该可以再把目标稍定高一点吧?」
「不不,我差不多就这样了——」
一拖再拖才交出去的升学就业调查表,似乎也顺利地被受理了。
(太好了。)
总算事情发展至此,整个生活架构都已重整完毕,感觉一切正在前进。这样的成果让他放下心来。
「所以呢,嗯,有件事你就当作顺便听听。」
「?什么事?」
「海达尔·瓦亩是什么人来著?」
——理人不知如何反应。
这记从意料之外的角度挥来的拳头,理人光是要保持镇定就已经用尽全力。
「这次世界史的答案栏里你写了这个答案对吧?答错就是答错,所以我也先给了你一个大叉叉。」
「……呃,那个,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就想说随便乱填。」
他急忙以冷淡的语气挤出这句话。
其实那题真的很难,想破头都不知道答案,理人心想随便填个什么总比空著格子好,就写上去了。反正写了帕纳肯亚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以老师会忽略那个答案的前提,做出这个兼具消除压力功效的恶作剧。
没想到老师居然会直接问出口。
「那个,真的很抱歉!考试的时候我应该更认真一点才对!」
「不不,相川同学,没关系啦。我刚刚不是也说了,你不用那么认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随便填个什么基努李维、LadyGaga还是古今亭志朝(注:古今亭志ん朝,日本单口相声家称号)的名字这种事很常见啦。只不过,这次不只你,还有其他人也填了海达尔·瓦亩这个答案。」
「咦?」
理人又更惊讶了。
「我本来以为这个其实是最近流行的艺人还什么的,我还跑去搜寻这个关键字,可是完全没有符合的结果。老师本来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的,所以就很担心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就代表不能再说自己很年轻了——」
「老师。」
理人情不自禁抓住还在说话的长沼的手。
「嗯?相川同学?」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情绪过于激动,双手都有点发抖。
开什么玩笑。理人拚命节制著,但是握住老师的手的力道还是愈来愈强。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知道海达尔名字的人——!
「不行,再怎么说这也太……」
「他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印度,曾经演出过小型电影的一个演员。这是我第一次遇到除了我以外也知道这个演员的人。我很喜欢这个演员,如果有人可以一起讨论,我真的很想跟他聊聊。求求您了。就算只是给个提示也好。」
长沼似乎稍微输给了理人的气势,点了点头。
「印度的演员。」
「正是!」
「是吗……如果是这样,好吧,我明白了。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相川同学居然有个这么喜欢的领域……对方应该也是吧?偏偏就是印度电影是吧?」
「不行吗?」
「这个嘛,倒不是件值得令人赞赏的事——嗯——反正分数和你没有直接关连,那好吧。那个人是C班的滨野笹雪同学。」
光听了这个名字,也搞不清楚是哪里的什么人。不过,只有这样也没关系。没有比这个更大的进步了。
「虽然名字很容易让人搞错,不过她是个女生,不是男生喔。」
「谢谢老师!我去找她问看看。是滨野同学对吗?」
「吶,果然是那种唱歌跳舞的片子吗?」
理人含糊地敷衍了老师单纯的提问之后,离开现场。
忍著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弯过眼前走廊的转角之后,他开始全速狂奔。
(C班。)
(女生。)
(滨野笹雪!)
他往位于三楼的二年级教室奔上去,他看了看C班,只看到几个穿著运动服的男同学聚在教室里。
果然要在竞赛期间找到人,可能还是难了些。
咬牙耐著内心的焦躁感,一边叫自己别急,把借来的书放进了自己的置物柜。
体育馆中,接著还有好几场比赛正在继续进行中。
理人班级的男子组早早就全军覆没,而这群人全都移动到体育馆二楼的观众席。
场上女子排球的比赛开始了,因为一群大嗓门在声援,马上就知道自己班在二楼的哪里了。理人的朋友千堂也在加油群众之中。
「快上快上!」
「现在开始扳回一成!」
「千堂。」
「嗨,相川。」
「怎么样?会赢吗?」
理人站到他隔壁。一起俯瞰著一楼的赛况。
比赛目前来到第二局,目前的分数是五比二。第一局已经拿下。
「呀——有点困难啊!虽然是场龙争虎斗,不过对方更胜一筹……」
「这样啊……」
虽然理人钦佩地点点头.但是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一秒也好,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比赛快点结束,他才能去找他的伙伴。
滨野笹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笹雪!干得好!」
听见旁边响起的欢呼声,理人心下一惊。
看来应该是正在帮场上另一个队伍的女生加油。
(他们刚刚提到笹雪。)
队友和班上的加油团,正在为剐刚发出一记决定性豪迈攻击的选手送上慰劳的话。跟其他同学比起来,身材细瘦修长,高高绑起的马尾柔顺地晃动著。就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个运动神经极佳的少女。
「她就是……滨野笹雪?」
「喔,相川,你这家伙认识她吗?从刚刚开始,咱们班上就一直被那个大个子女生给打得落花流水。」
心跳因为别的理由加速著。理人连自己班上正在和哪一班比赛都没有确认。没想到居然就是那个C班!
干堂有点放弃的靠在栏杆上,手撑著脸颊。
「这根本就是诈欺吧。好说歹说我们是把班上的女生主力球员,全都集中到排球比赛来了啊。可是那个女生不管从哪个位子都砰砰地一直发动攻击。只不过是个球类竞赛嘛,有需要发动后排攻击来取胜吗?」
「……是吗……她会不会是排球社的?」
「你白痴啊?她如果是排球社,就不会准她报名排球比赛了吧。」
这话说得也对。
主审吹哨,场上开始发球,比赛再度开始。理人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网子另一边的滨野笹雪身上。
不过,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呢?
「笹雪!」
托球手把球托起。笹雪敏捷地从后面绕了过来。
啊——想起来了,是在夜晚的河滩地。
(是那个时候的女生!)
是那个从河堤下方爬上来的少女。
被手机液晶萤幕散发出来的光芒映出的侧脸,和眼前大汗淋漓、高高跃起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在她脸上加副眼镜,应该就百分之百吻合了。
「听说好像是上个月才转学过来的样子。所以还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即使有过排球经验,也可以报名排球比赛。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超狡猾的。」
不管自己的攻击得了几分,或者去捡球,滨野笹雪始终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只是尽自己义务般的在场内活动手脚,比赛最后以C班的完胜收场。
(果然如此。)
(就是她。)
在被巨大的沮丧气氛包围的观众席里,只有理人一个人愣在当场。
***
理人在从异世界帕纳肯亚回到地球之后,曾经试过好几次。
去寻找除了自己以外的伙伴——也就是寻找曾有过被召唤的经验的人。
由于过去也曾有召唤异世界人们的历史,所以也许会有其他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的人也不一定。理人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理所当然。
只不过,以结果来说都是白费工夫。
后来他又想,如果自己身边没有这种人,那网路上又如何呢?有阵子他花了相当的时间及劳力在网路世界里四处寻找。然而,即使他用「帕纳肯亚」、「帕纳帝雅」、「威尔塔米亚」等等关键字去搜寻,也找不到相关的网页。
他找到大量被召唤到异世界进行冒险等等的词句,但多半都是小说的内容。有一些内容写得极为逼真,但和理人见过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是用日文去搜寻才找不到相关结果,所以把相关单字改成类似的英文再去搜寻,反覆验证,但是这个方法也行不通。
理人想到的是,被召唤至帕纳肯亚的人,都会自动变成可以听懂当地语言。以理人的状况来说,听见的全部都是日文。因为这个自动翻译功能,理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当地人的真正语言发音,搞不好就是这点出了问题。
美国人去了帕纳肯亚,所有对话听起来都是英文,玻里尼西亚人去了帕纳肯亚,对话听起来就全都是玻里尼西亚语。所以理人听到的「帕纳肯亚」这个发音,不过只是日文发音听起来是这样,有可能在美国人或法国人耳里又被换成了另一种发音。所以不管理人输入几次「帕纳肯亚」这个单字,在网路上怎么搜寻,都找不到相关结果。
明白这件事以后,倒也不是说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至少,也许和理人活在同一个时代里的日本人,没有人是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的。这是理人最近做出的结论,可以说他已经放弃寻找了。
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形式,意外遇见去过的人——
腊月里的球类竞赛连同闭幕式,一切都在下午三点过后画下句点。
很不巧的天气转坏,天空里云层低垂,被强风吹动飘移著。假设现在这里下起一场雨,由于气温相当低,搞不好会演变成下雪的状况。
理人在这种寒风呼啸的状况下,全身上下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模样,坐在校舍和校门之间的长椅上,等著他想见的人出现。
「——哇,好讨厌的天气。」
「我说你饶了我吧,我可是骑脚踏车来的耶。」
从出入口走出来的女生,看著眼前不稳定的天气,七嘴八舌地道出自己的不满。
「店应该都预约好了吧?」
「嗯,我已经预约好了露露妮大厦里的卡拉0K店,2C包厢。」
「了不起!笹雪是第一次去吧——?」
滨野笹雪出现在二年C班女生集团的最后面。
她身上穿著武藏野综合高中的制服,绑著一样的马尾,边走路边看手机的液晶萤幕。
她戴上了比赛中拿下的眼镜,之前晚上见过她的印象又强了几分。
「笹雪!你真是的!身为赢得比赛的大功臣,你也太平静了吧!快点过来这边!」
「……啊,不好意思,我……」
「好了好了,去前面,要到最前面去喔!大家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爱照顾人的女生跑回来笹雪身边。
理人必须在她们完全走出校外之前叫住笹雪才行。他从长椅站起来,快步走近她们。
「——嗯?你是谁?」
「滨野同学。」
接下来,理人并不理会跑回来拉著笹雪的女同学,对著笹雪本人说道:
「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突然是怎么回事……」
「是关于帕纳肯亚的事。」
「啊?」
细长双眼隔著眼镜上的硬镜片回望理人。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问答,其他也有几个人回过头来问她:「笹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动作得快点了。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在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那个,我现在要去庆功宴耶。」
「滨野同学。」
急死人了。他已经无法静下来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了。
「吶,笹雪,你要怎样?庆功宴是去还是不去?还是要跟他一起走?」
「我——」
理人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她甩掉,强硬地直接拉起她的手之后,就往校门的反方向飞奔而出。
「咦咦咦!」
不知道为什么,女同学们发出听起来像欢呼的惨叫声,但是理人并没有回头。
「你给我等一下!」
越过连接特别大楼和一般校舍的走廊,来到看得见事件发生的游泳池栏杆处,他放开手。
正确来说,应该是笹雪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搞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调整紊乱的呼吸,瞪向理人。
「对不起,无论如何都想跟你谈谈。你应该也知道那个世界的事吧?」
「所以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真的是个危险的家伙吗?」
「滨野同学,你就不用再装了。」
连这种对话,理人都想快点跳过。理人又更深入地说道。
「——你在这次的期末考考卷上,写了海达尔的名字对吧。」
他没有错过笹雪一瞬间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的表情。
「……这个嘛……」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过。这是自己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绝无仅有的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绝对要套出她的话。
「那个,就是那个嘛!大半夜的有个家伙在那里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所以就迷迷糊糊地残留在脑袋里了吧。答案栏的话,不就是随便写个什么上去填满它就好的东西吗?」
「是这样吗?我当时只说了海达尔,可没有喊出他的姓。」
对著似笑非笑打算蒙混过去的笹雪,理人立刻如此回她。关于这点,他非常有自信。
「……烦死了。」
就算她觉得烦也没关系。
「滨野笹雪。你知道帕纳肯亚的事对吧?像是川流不息的女神帕纳帝雅,还有魔神阿耳戈斯。而且你会知道海达尔的全名,代表你在这六年内曾经去过那个世界。」
「所以我说那是因为——」
本来她好像还想继续找藉口,话讲到一半似乎认命放弃了,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要从这边的世界和那个世界取得联系,要怎么做?」
她开口问:「你是认真的吗?」那当然!
「像那种乱七八糟、平衡度又那么差的世界。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是吧……」
笹雪低声说道。北风又强了几分,把她的话尾吹得无影无踪。
从她莫名冷淡的眼神看来,也许她并不了解理人的心情。
或许她和响子一样,在被召唤前去的地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真的是这样的话也无所谓。反而心中多了几分真实感。也可说是她真的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了的证据。
只不过,这和理人强制接受的不同。
「……我把很多东西留在那个世界,一切不可以结束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只是我也讨厌只能一直等待,所以如果有方法可以过去,我很想知道。」
「那……既然这样,你就猜猜我的名字吧。」
「咦?」
滨野笹雪推了推眼镜架,对理人提问。
「我的名字。不是在这里的名字,是在那个世界里的名字。如果你想得起来,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勇者理人。」
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
这位身穿排球外套如机器般的少女,眯起细长眼眸笑了笑。感觉很像阴险魅惑人类的狐狸。
「滨野同学。」
「啊——糟了。庆功宴庆功宴。拜拜。」
感觉很刻意地快嘴说完这句话,她从理人面前跑走,愈离愈远。
——她是这么说的。
(……要我猜她的名字……又胡说八道……)
理人边用筷子从晚餐的火锅里夹菜,一边回想著白天笹雪的言行举止。
大致上来说,她既然说了「如果你想得起来」,那是不是代表理人和她见过面?也就是并非在地球上,而是在帕纳肯亚见过。
(……有这个人吗?在哪里见过……?)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珍贵的伙伴,而且好像还知道一些理人所不知道的事,可是他怎么想却也想不起来。是魔法师、神官、女官,还是一般市民?
「…………可恶,到底是谁……」
「理人?」
理人紧张了一下。
自己一股脑儿地想到脑袋都快烧起来,才惊觉眼前有两张带著狐疑的双亲的脸。
本来只是脑里想一想,似乎不小心也说了出口。
「没、没事。这个鱼丸真好吃呢。」
「你看,我没说错吧!果然像今天这种冷飕飕的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虽然白菜很贵,不过我还是狠下心买了。」
「——吶,孩子的妈。这不是离我们很近吗。」
另一方面,父亲量马看著电视开口说道。
这是相川家的习惯,在吃饭的时候大多都会看新闻节目。现在电视画面上正在报导,在理人也很熟悉的车站大楼内侧,有人目击到像熊的生物。
「咦?什么?熊……?」
「讨厌,这不是在理人学校附近吗?好恐怖喔,没事吧?」
「新闻不是说只是像熊而已吗?搞不好是狸猫或是野猪。」
「孩子的爸,你也真是的。身体大小差很多耶。好歹这里也算东京都内。」
「孩子的妈,你才是不要小看东京比较好。你没听说过研究所的杂木林里有果子狸吗?」
「我没听说过。」
「我倒是有在河堤看过浣熊。」
「咦?理人,那该不会是有人弃养才野生化的吧?」
「天晓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时是在河边洗我们队上的球。我还记得当时因为捡不到球伤透了脑筋。」
餐桌上的话题渐渐转移到量马上班的研究所职场环境,还有少棒时代的理人目击到的浣熊上画。
「——喔,你看。还有照片。」
电视上的女主播开始介绍目击者用手机拍下来的「像熊的生物」。
「…………呃,这个,该怎么说呢……」
「是熊……吗……?」
「感觉好微妙啊。」
全家一起碎念著。
确实是像熊一样,长了一身黑毛的生物,把头埋在大楼内侧的垃圾收集场翻著垃圾。只不过,如果要说是熊,背部的轮廓有点奇怪,毛绒绒的脚也十分细长。从模糊不清、画面又很粗糙的照片来看,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啊,你看你,理人,你手停下来喽。快点吃。你这样我怎么煮最后要吃的杂煮呢。」
「——啊,嗯。」
回过神来,理人把心思集中在吃饭上面。母亲成实似乎已经没了兴致。
主播还说有部分路人目击到这个生物,造成内心恐慌及情绪低落的状况。警察和卫生所正在募集就这么下落不明的谜样生物的情报。据说目前还没有什么有力的资讯。
父亲量马嘴里还在说,这个像熊的生物是果子狸的说法。
(不过……要说像什么,倒是很像那个东西——魔兽。)
才想到那方面,就决定别再想下去。
实际上脑袋瓜里浮现的是对理人来说十分符合他期待的想法。那个生物既不是熊也不是果子狸。真的是很符合他期待的妄想。
大概就类似心里想著「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又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有所期待的感觉。
已经到了习惯这种想法的地步,也代表这个世界里的生活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
隔天开始,理人意识著滨野笹雪并主动跟她攀谈。
「滨野同学,早。」
来到学校之后,理人找到她时,她已经离开鞋柜,正要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四周全是穿著类似制服的人群,还好她身高特别高,十分显眼。
「……什么事?」
「你昨天后来去了卡拉OK吧?没事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
即使她反应冷淡,理人也毫不畏惧。避开其他人走到她身旁。
「我听说露露妮大楼附近有熊出没。滨野同学有看到吗?」
「——不知道,我不清楚。」
「好像造成很大的骚动呢。」
「如果你只是想问围观群众的想法,还是去找其他人吧?一定会有人兴高采烈地讲给你听的。」
「我想和滨野同学聊天。」
理人露出笑容。
笹雪的表情更加不开心。
「你如果是想来要提示,我是不会给你提示的。你不会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来开口吧。」
「啊?」
「我第一次去帕纳肯亚,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去暑假游泳教室的途中,连人带脚踏车整个被河水卷走。」
「我说,相川同学。」
「最一开始打败的敌人是一只长得像鹿的魔兽。当时因为它动作敏捷,让我吃足了苦头,不过后来伊休安告诉我它的要害之后,总算是把它给解决了。在各种意义上,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一步步走上楼梯,走上楼梯平台,然后又再往更上面的楼层前进。
「等等。」
「在那个世界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应该是水果吧?调味还满有趣的。不管去到哪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风味。我喜欢直接可以吃的食材。」
「吶,我说过了吧?」
「提到独特,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的只有怎么计算时间和文字吧。我之前觉得起码要学会读威尔塔米亚文字,却一窍不通。」
「相川同学!」
「对了,我在沙漠里还搭了船喔。滨野同学有去搭吗?不过,听说那个世界里没有远洋船,我当时还吓了一跳。」
「我完全没有任何要告诉你提示的意思。就算你想试著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也只不过是白费工夫而已。没听懂吗?」
「我确确实实听懂了。所以只是我想跟你说我自己的事,才一直说下去而已。」
「——唉。」
笹雪忍无可忍,完全无言以对。
「我这么做应该没有违反规则吧。」
「……是没有啦。」
「对吧?太好了。」
「你有想过被强迫听这些芝麻小事的我的立场吗?」
「哎唷,不然你就当成是森林中的鸟叫声之类的嘛。」
「……这鸟还真吵。」
「提到鸟类,烤鸡串很好吃对吧。说什么备长炭还什么的,不过只要是炭火烤出来的最好吃,这是我在旅行时的亲身体验。」
不知道为什么,笹雪抱著头。
「…………相川理人呢。」
「嗯?」
「成绩还算不错,虽然很土又不引人注意,不过是个给人良好印象的极品对象。」
「你在说什么?」
「你在女孩子之间的评价啦!难以置信,完全不一样啊。」
「这个嘛,她们自己要这么以为我也没办法。」
「对啊对啊。你可是会在大半夜里鬼吼鬼叫的爱哭鬼。」
对笹雪来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想毫不留情的讽刺理人一顿,不过理人似乎没有听懂。
「嗯,你说的完全正确。我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所以单纯只是觉得找到一个伙伴让我十分开心。」
只不过,这件事已经足以让他笑得如此毫无顾虑。
「可以见到滨野同学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就算只是听著我自言自语,我都觉得简直是棒透了。谢谢你。」
「这是什么话,你太奸诈了……」
笹雪别过头,压低声音。
「就是这么回事,我还有很多自言自语想说,你今天有空吗?」
「我才懒得理你。少得意忘形了。」
「听说车站前的灯饰很漂亮喔。」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里继续听你所谓的鸟叫声吗?」
「当然啊。如果你能给点回应,我会更开心。」
笹雪一再一再地忍耐,但是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并没有逃过理人的耳朵。
这次的笑容十分率真可爱。
「……讨厌,你真是的。真是个无趣的家伙,你这个勇者实在太蠢了。」
「YES,我就是个愚蠢的勇者。」
「太差劲了。」
理人对著笹雪洋洋得意说出的这句话,立刻做出回应。笹雪笑到连眼镜都拿下来,擦著眼泪。
「相当愚蠢喔。不管什么时候都手忙脚乱,光眼前的事就让自己忙得团团转。」
「过分谦卑也不像样。再怎样也是五英雄吧,你不是封印了魔神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说能不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好好完成了整件事……就连第一次的魔神战争,我也只是给了对方最后一击而已。一开始莱娜才应该是封印阿耳戈斯的人。本来我明明就只是个负责辅助的配角,却因为出了一些麻烦,才会轮到我出头。」
「你当时不愿意吗?」
「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他们放过我。不过,那个时候莱娜受伤,无法动弹。也没有其他人选能做这件事,我只好硬著头皮上了。」
「硬著头皮上啊。」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了。特别是圣剑,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还是第一次拿到那么难控制的剑——」
理人本来一直讲得很顺,但是忽地一回神,发现笹雪的身影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咦?滨野同学?」
她不再往上爬,在理人身后三级阶梯的地方停下脚步,唇瓣紧抿,正狠狠瞪著理人。
——为什么?
(她生气了吗?)
到刚刚为止,她的心情不是应该已经逐渐好转了吗?
「……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给你任何提示的。你要是了解自己,应该就会马上明白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等一下啊!突然说这种话——」
「好了,你仔细想想。如果办不到这件事就想回帕纳肯亚,到时情况只会更糟而已。」
笹雪只丢下这句话,就拔腿擦过理人身边之后飞奔而去。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或余地可以拦住她。
理人反而只能一直盯著刚刚想拦住她的自己的手掌心。
(说什么要是你了解自己……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啊……)
自己到底是说错什么话?感觉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唷!相川!」
「哇啊。」
友人千堂由基突然整个身体从后面撞了过来。
「……很痛耶。」
「哈哈,别哭别哭。只不过被甩了有什么好哭的!」
「呃,我没有在哭啊。」
「你不用再多说了。我已经看见了!本来想在圣诞节前一决胜负的你,却惨遭炸死的身影!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手脚已经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透视能力?而且,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高兴?
「好!我知道了!就交给我吧!就让我鼎力相助,好好安慰你一番吧!」
「千堂,等一下。」
「别说了,快来!」
笨蛋友人拉著他,把他带进教室。
此时理人已经被当成惨遭笹雪甩掉的可怜人了。
「……居然。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你是在什么时候再欢上她的。」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铁定是路叶。」
「路叶?谁?」
「那个啊,大家呢,说到底我也是啦。」
「好了好了,我们不用再听他满嘴藉口了!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千堂坐在桌前,热血沸腾地说著。
今天最后一张考卷也已经发完,接著就是寒假了。教室里四处都充满著一股宛如越过山头的轻松愉快气氛。
「就是这么回事,为了超可怜的相川理人,望诞夜唱完卡拉OK之后,就来我家吃火锅吧!OK?」
「OK!」
朋友们全体附议。当然这些活动都有把理人算进去。
(……是没差啦。)
反正本来也没有个像样的预定。因为可以买到卖剩的便宜蛋糕,通常都是二十五日才会在家里过圣诞节。
接下来的话题,开始围绕在昨天的新闻里提到的「熊出没事件」。
据说发生骚动的时段,千堂正好在车站,带著相当兴奋的口吻说著事情经过。
「那个熊啊,我也有看到喔!虽然只是瞄到一眼啦。与其说是熊,应该比较像奇幻生物?还是怪兽?」
「我看了传过来的照片,是不是跟大型犬搞混了?」
「你很无趣耶!这样不是太没有梦想了吗!没有梦想!」
「我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有趣还是无趣上面。」
虽然接下来他还说了一些像是「来了好几台巡逻车」之类颇具真实性的可疑内容,不过理人决定信一半就好。
(滨野同学也很令人伤脑筋啊——)
另一方面,理人的脑海里一直回荡著笹雪所说的话。
昨天看电视时想到的事——也许可以跟笹雪说那头熊好像魔兽这件事。不过,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为什么当时她会那么生气呢?
铃铛声配上圣诞快乐。
即使只是跟平日没什么两样的街景,太阳下山之后,店家外面的灯饰五彩缤纷,单单只是播个圣诞歌曲,就形成了一个与平日不同的空间。
种在小站群众广场的植物,也全都壮点成了圣诞节的样式。年龄差不多大学生左右的情侣们挽著手,对彼此细声说著:「好漂亮喔。」
「——喂——相川——」
「啊,什么事?」
「你也不要臭著一张脸嘛!脸上全写著非现充对现充的嫉妒喔!」
「哪有这回事,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千堂带著有点过头的怜悯表情,拍拍他肩膀。其他人也大笑起来。
「我不是带著这种意味看他们的。」
「我懂你的心情,不过今天是唱卡拉0K的日子!虽然我是男儿身,如果你要我唱,就算双人对唱我也跟你唱啦!」
理人心想,我可没问你。
(今天应该就完全是备受揶揄的角色了吧。)
理人一行人持续走在被灯饰辉映著的人山人海之中。现在众人正在前往千堂计划好的卡拉0K途中。
他并没有特别羡慕映入眼帘的这些情侣。心里虽然想著,如果可以也希望跟伊休安一起走在这里,但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
此刻比起把她呼唤至此,他更想去那个世界,这是最重要的。
(滨野笹雪,你到底是谁?)
她也许会成为整件事的突破口,但自己翻遍回忆却遍寻不著。
她说话的口吻彷佛对理人知之甚详,但是自己却毫无头绪,这也让理人感到非常焦躁。
「不过,人还真多呢。我本来以为因为熊事件,人应该会再少一点的说。」
「搞不好反倒是看热闹的人变多了呢?你看,那是电视台的车子吧?」
——你要是了解自己,应该就会马上明白了。
想不透啊。
内心既焦急又烦躁:心里虽然觉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有时候愈是压抑,反噬就愈强。
理人咬著唇。他并不想玩猜谜,甚至觉得她是在玩弄自己紧张的心情。
他只是单纯想要回去那个有女神存在的世界,也非得回去不可。
就在理人紧握拳头的瞬间——周遭被黑暗所包围了。
(——咦?)
剎那间,理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四周的灯饰及店铺灯光全部熄灭了。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动。
(停电?)
过了一会儿,大家也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了?」
「停电?」
「不会吧?」
城里所有可称为电灯的东西全部熄灭的状况,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就连震灾时,也没有停电停成这个样子。
车站月台的对面,出现一轮染著橘色的月亮,比平常的月亮稍稍大上几分。现在只有宦可说是目前唯一的光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之中,不知从某处传来一阵如绢布被撕裂般的惨叫声。
这声尖叫来自于一位女性路人。她和理人正指著同一轮月亮——不,不对。他指的是被月光照耀著的车站月台屋顶。
背脊传来一阵凉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数不清的「怪物」盘据在高架式月台的屋顶上。
微弱的月光映出它们的身影。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惨叫声引起了大众的恐慌。
全身覆满黑色硬毛的身体上,长著蝙蝠的翅膀、长长的蛇尾,宛如传说中的「鵺」。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而是以百只为单位群聚在钢铁制的屋顶上。
怪物们像白蚁般整群飞越轨道,开始动身前往理人一行人所在的圆环。
这一带被凄惨的尖叫声及怒骂声包围。
本已黑灯瞎火的黑夜之中,大批群众对这群飞行而来的不明生物感到十分害怕,开始四处逃窜。四处都发生人们在推挤之中摔倒,然后其他人就从这些人身上践踏过去的状况。
「相川!过来这边!」
在凄惨哀鸣声四起,宛如地狱的场景之中,友人千堂拚命对他招手。
身处动辄就会被人流淹没的情况中,理人却还是没有离开那里。
「相川!你有听到我在叫你吗!喂!」
他单纯就只是被鬼迷心窍似的,抬头看著飞翔在天空中的异形怪物。
(怪物?——不对。)
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知该称之为恐惧还是开心的兴奋感在理人心中爆发。
那是——魔兽啊!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啊!
『在·哪里。在·哪里。勇者·在·哪里。』
理人被附身似的冲了出去。自己就好像一只被枷锁束缚的野兽,现在终于被解放,他倾尽全力逆著逃走的人流,冲上天桥的楼梯,想要接近魔兽们。
异界之门是绦单行道。既然对方主动撬开了这道门,没有比这个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心脏强力跳动著,感觉体内的血液快沸腾起来。
『勇者!你在哪里!无名勇者!』
在这里!
魔兽们异口同声喊叫著,开始往地面降落,攻击抱头鼠窜的大量民众。惨叫声愈发大声。
理人在天桥上奔跑,捡起一把掉落在脚边的伞—应该是某个人丢失的东西吧。
「不要!快住手!」
眼前魔兽正向一个来不及逃跑的OL张牙舞爪。理人瞄准眼前的魔兽,加速前冲。
「锐·闪·速·极——聚精会神!」
尽力把伞当作剑来使用,两方擦身而过,他劈开了魔兽粗壮的臂膀。简直如钢铁般的锋利。惨叫与毒液喷撒而出,魔兽的身体消灭无踪。
(太好了!起作用了!)
理人这一下让其他魔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聚集在圆环上方的魔兽集团,一同往天桥的方向而去。没有虹膜的瞳孔闪著红光。
『有了——找到·了。勇者。』
理人气喘吁吁瞪向魔兽们。
「没错。我就是相川理人。」
敢来的话就上吧!我就在这里。
直至今日,一直在等待你们杀来。
『阿耳戈斯·大人的·命令。要让你·死在这里。』
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理人在天桥上飞奔得更加快速。砍倒群聚在天空的魔兽之后,跃下楼梯,攻势更加凌厉。谁都无法阻止他的气势。
魔兽被砍飞老远,躯体撞上停止不动的计程车之后,消失无踪。现场只剩下一辆车顶严重挤压变形的车体。
「喝啊!」
把眼前的敌人全送上西天的意识支配了理人的身体。杀死这只之后,再继续杀死另一只。这双倒下了,再换另一只。就像那个时候、那个世界一样。
「下一只!」
——没错,就是这股气势。
「!」
刚刚的声音。
全身冷不防地窜过一障寒意,让理人手停下了片刻。
魔兽的牙齿划过理人额头,留下了一道笔直的伤痕,但是理人毫不理会,斩杀了那只魔兽。这个部分也让他无法脱离这不协调的感觉。
(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相川理人!」
他回头看向呼唤声的来源,正好看见有道脚踏车前灯的光芒,正从黑漆漆的车站前圆环的另一头接近而来。
骑在脚踏车上的人是——滨野笹雪!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滨野同学,危险!」
「这句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你在做什么啊!」
「什么做什么?」
在战斗啊。他一边轻巧后跃避过攻击过来的人,一边喊叫著。
「魔兽来了!它们的目标是我!」
没错。穿越异世界,带著庞大的军队前来,只为取走它们威胁源头的勇者之命。魔神阿耳戈斯害怕拥有圣剑的他。
(————)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威胁源头?谁?
害怕?怕谁?
理人斩杀著攻上前来的敌人,思考著。
自己只不过被遣返地球,连回去异世界的方法都不知道而身陷进退两难之中。那个世界的武器也全都留在那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它们不放著自己不理就好?
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连接两个世界,还带著如此庞大的军队前来。只要放任他不管,直到他油尽灯枯就好。
反而是破坏掉那个世界的水之神殿,还比较能够去除相当的威胁——
『勇者理人,去死吧!』
这群家伙是来干嘛的?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体居然变得能够在被敌人一再砍杀的状况下重生了呢?
理人看了看自己全身浴血的模样。上身穿著的军装外套虽然满是裂痕,其下的伤口却已经愈合。大师给的星龙之肝,应该只有在那个世界才能发挥它的力量才对。
这里看似地球,却和帕纳肯亚连在一起。帕纳肯亚就在这前方。
「……我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试著低声说出口之后,空气吵嚷地振动了一下。
周围的大楼灯光开始不自然的闪烁著,魔兽们发出巨吼。
就好像在回应理人的期望。
(没错。)
我一直在等待事情以这样的形式发展开来,梦想能够回到帕纳肯亚。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这种事,却内心又无法不祈祷著。
——没错,就是这股气势。你就一直在那里起舞吧——!
强风呼啸之中,他彷佛听见了女人低语的声音。
这是——
「滨野同学……我该不会是摆了一个大乌龙吧?」
比如那一天。相川理人回到地球来了。被巴堤雅的魔法强制遣返地球。他会如此确信,都是受当时响子和巴堤雅口中的话所害。
『我说理人同学,巴堤雅说现在要把相川同学送回家喔。』
『——回去吧!回去吧!穿越之人,速速返回你应回去的地方!』
海达尔曾经说过返回的魔法非常复杂,占卜回归的日期也很困难,而且还需要依循复杂的程序。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深信不疑。
他之前只单纯觉得巴堤雅是个比海达尔技高一筹的魔法师。不过,如果实际上恰恰相反呢?
如果响子和巴堤雅所说的都是错的,海达尔的话才是真的呢?
(那个时候,巴堤雅所施的魔法——不是越界的魔法——?)
浮上心头的这个假设,让理人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假设如果是个让他以为被遣返地球的幻术呢?会有这种可能吗?
『勇者理人,去死吧!』
此刻,像这样越界袭击而来的魔兽,就是自己脑海里想回到帕纳肯亚的愿望实体化。而一直被划伤、重生的身髅也是一样。
「我的身体……一定跟之前一样还留那个世界……」
追根究柢,整件事的前提就已经错了。这里不是地球。是理人的心所创造出来的幻影世界。
「蠢蛋!你到底还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如果是这样,现身在理人面前的她,叫作什么名字呢?一直这样焦躁难耐地守护著理人的她,叫作什么名字呢?
心脏跳动的声音极其刺耳。
没错——
「圣剑啊!」
理人一边应付著数量愈来愈多的魔兽,一边喊著。
一直呆站在脚踏车前的滨野笹雪也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放。
据说人类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应该也一样,看似初次见面,其实从以前就一直存在于理人身体之中。而且,还是可以告诉理人他所不知道的事的独立存在。
这么一来,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滨野笹雪,我想起你真正的名字了。汝名为——破魔圣剑!」
一直挂著冷淡表情的少女,听见这句话之后——露出了笑容。表情就好像在楼梯上被理人的话逗笑的样子,又或者是像听见父母呼唤自己名字的孩子。
「——你终于注意到了吗!太迟钝了你!」
「真的很抱歉。」
「太慢了!」
只要察觉到之后,才发现结果是如此简单。
从六年前第一次握住这把剑的时候开始,直至今日,理人只要使用圣剑,她就会潜入他的神经,扫描他全身上下,并逐渐一体化。即使由于她实在太过强势,理人也曾出现过抗拒反应,但她和理人之间还是有著难以切割的强烈连结。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之中。呼唤你一同作战至今。虽然你好像满讨厌我的。」
「因为感觉很不舒……」
感觉到她气势骇人的瞪视,理人急忙闭上了嘴。
「抱歉,没事。」
「给我忍著!居然敢嫌弃本剑,不可原谅!」
声音如同一位高傲自负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小的知道了。)
理人扔掉刚刚拿来当作剑使用的伞,对她伸出手。然后就见滨野笹雪的身体被光芒包围,衣服也开始化去。接下来,连少女的轮廓外貌也逐渐融化,身影幻化为自己熟悉的长剑。
幻化为那把连魔王都可斩杀封印的破魔圣剑。
『来吧!勇者理人!快用我来作战!』
他重新握住出现在空中的美丽圣剑的剑柄。
之前滨野笹雪的声音,现在以圣剑之声的形式,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理人觉得心旷神恰,点了点头。
『这也是在梦里所发生的事,现实之中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知道。」
『那么,我们先重新认清状况。』
「收到!」
这里不是真正的地球。眼前的魔兽群只是理人的愿望所创造出来的产物。
彷佛陷入乱视的状态,世界的轮廓开始产生偏差。
(看到了!)
举剑该砍的就是「这里」。
「唔喔喔!」
内心一边祈祷,一边挥下圣剑,然后从他挥剑砍击之处冒出的光芒波动吞噬了魔兽群。等到光芒消失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场景回到了本来的车站前景象。
然后,还有一件事。
——没错。理人,你就乖乖待在那里吧!
就是这个。
听过好几次的女性声音。
理人抬头看向空中。这个从月亮发出来的魔女之声,有可能也带著某种偏见。
「给我消失!」
他挥出一剑,彷佛要把整个月亮劈开。这记斩击上达天空,月亮如荡漾的水面般也开始摇摇欲坠。
(很好!)
不过,下一秒,理人却吓了一跳。他本来以为声音也会像魔兽一样消失无踪,但是……
——理人。理人,快醒来。我叫你快给我醒来!
「!」
这个声音是!
「伊休安!」
是她的声音。除了愕然还是只有愕然。
——理人,求求你,快点醒来!
「在这里啊,伊休安!我在这里!是我啊!」
令人坐立不安,又怀念不已的声音。
『这就是巴堤雅的幻觉魔法喔。』
「怎么会。」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一直在呼唤自己吗?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抵消她的呼唤吗?
「滨野同学,伊休安正在呼唤我们。」
『我知道啦!得快点走了。』
当然!刻不容缓!
伊休安的呼唤声,从遥远的天空彼方传了过来。理人对著圣剑,内心默念:飞吧!圣剑滨野笹雪回应了他的要求。风在理人四周呼啸卷起,顺著风势飞向天空。
直到方才应该都还存在的城市,转眼间已经愈来愈远。
熄灭的电灯似乎也全部恢复如初。彷佛好像还听得到圣诞铃声,但是都已飞到这么高的地方,不可能还听得见吧。
理人抬头,不再往下看。继续无视地心引力飞翔著。
强而有力、高耸入云,再加快一点速度。
一直盯著月亮的小点,不断加速再加速之后,突然撞上一堵像是透明墙壁的东西。
「唔!」
虽然产生了一道强烈的冲击,不过理人并没有被弹飞出去,反而是那堵如玻璃般的墙壁碎裂了。眼前的月亮、星星、云朵,全部都一起碎裂四散。
闪闪烁烁、闪闪烁烁,随著细屑般的碎片四散,虚构的天空也随之落下。
不过,已没有任何事物可阻碍理人的飞行。
——而且对面就是新的世界。
相川理人要苏醒了。
***
(——嗯?怎么了?)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这个剎那,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不过,伊休安,特洛鲁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预感,便起身行动。
那是她作为旧王都难民代表,正在送东西的途中。伊休安重新把货物夹在身侧,在熙来攘往的中央广场的人群中,走回来时路。
一头已经留长的金发像生物般飞舞著。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仅仅是内心升起一波骚动。
有个孩子朝著横越眼前的马匹脚下,差点撞了上去。伊休安帮孩子转了个身避开,又再往前走去。
「嘿咻。」
接著,她抵达了城里最宽广的大路上。
平常应该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路上,被许多帐篷和简易小屋占满了。
这是最近才建好的「避难营地」。
伊休安走近一问即使在营地中依然建有屋顶的简易小屋。
附带一提,旁边不是简易小屋,而是三口没有系马的篷马车。这是摆在这里用来代替木造平房或是帐篷的。
其他也有一些类似的临时小屋,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个时候」以来,砖瓦、木材和石材全都十分缺乏。
伊休安从出事那天开始,就一直持续著漫长的等待。
「我进去喽——」
想起来,要借这个小屋的时候,也发生了很多问题。还有人说为了一个迟迟不醒的人,根本不需要住太好的房子。不过,就只有这点不能让步。
(谁能确定他以后都不会醒了。)
打开叽嘎作响的门,里面只放了一张床铺。
伊休安带著来到此处时的期待,内心颤动,轻轻对床铺呼唤著。
「理人。」
一如往常地没有任何回应。啊啊,又是这样啊。伊休安虽然感到沮丧,还是走进屋内。
「理人,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想醒来的意愿啊?」
理人,相川。他正是拯救世界的无名者勇者。
自从那徊打撤退战的夜晚开始,直到今天的这个瞬间,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光就表面看来,他呼吸正常、脸色也不是太差,看起来似乎随时醒来都不奇怪。可能就因为如此,很多事自己才无法完全放弃。
他醒著的时候所使用的全套装备,齐全地摆在他的枕边。感觉似乎随时可以整装待发。
「喂,快给我起床啊!矮冬瓜!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然而不论她再怎么喊,即使内心再不情愿,经过这段时日,她也已经明白他或许不会醒来。
就算她试著戳他的脸颊、拉他的浏海,不管做了什么,他都不会醒来。
(……还是一样。)
一旦一直这样静静待著,至今绵延不绝的不安及悲伤就会涌上心头,所以她只留下一句「那我走啦」,便离开床铺。
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正要打开门离开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
(————)
伊休安觉得身后好像有东西在动。
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呻吟。
她反射性的回过头去。
「理人?」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这个剎那,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不过,伊休安,特洛鲁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预感,便起身行动。
(啊啊。)
女神帕纳帝雅。创造此世界的川流不息之神。混帐女神大人。
人果然还是应该不轻易放弃!
伊休安毫不犹豫喊著眼前这个确实开始苏醒的少年之名。
带著如见证奇迹般的欢喜之情。
「——理人!」
***
——理人。理人。喂!理人!
有人在呼唤。有人在呼唤我?
是谁?
「理人!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带著一股类似身体匆转了一圈的飘浮感醒来之后,眼前出现了伊修安·特洛鲁的身影。
(————)
不可能会看错。
理人应该是躺在类似床铺的东西上面。而另一个人则是以几乎快趴在他身上的姿势,窥探著他的表情。
两人的眼神在极近距离之中对上了。那是一双他最心爱的眼眸,澄澈无比、生气勃勃。
「理人。理——」
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白皙的脸颊。当然金色的纤细发丝也有著确确实实的触感。好温暖,充满弹性。
「好厉害,是本人耶。」
「……这、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伊休安皱著一张快出来的脸大声喊道。她扑著抱向正要起身的理人的脖子,连带著他又倒了下去。
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如往常能够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这股肌肤的温玉软香。
啊啊,太好了。没事了。是伊休安·特洛鲁。
「……我啊,算是回来了吧?」
「我也……搞不太清楚。你啊!一直在睡觉喔!一直一直一——直。」
「这样啊,果然是睡著了。」
「真的喔——可恶。喂!大家快来!理人醒了!」
伊休安说完之后,粗鲁地擦去眼角的泪水,飞奔离开房间。
理人所睡的床铺,不是那张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的乾净床铺,而是一张在稻草上面铺了动物毛皮的木制床铺。
毛毯也硬梆梆又粗糙。当然,这里也不是公寓的钢筋水泥所建造而成的厚实房间,而是差不多就只以木头、消石灰以及稻草搭建起来的简朴小屋。
稻草做的屋顶缝隙之间洒落几许阳光,像个天象仪。
(人在外面……是在旅行途中的马厩之类的地方吗?)
听觉、视觉、噢觉还有触觉。其他还有好多好多。好想感觉一下各种事物。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比起这些,再过了一会儿之后。
「——理人,你醒了吗!」
「理人!」
之前他所睡著的小屋中,现在挤满了令人怀念的班底。
是乌露丝拉·阿尔甘,还有海达尔·瓦亩。
「各位。」
「理人!太好了!」
乌露丝拉梨花带泪地走近而来,拥抱理人。一旁的海达尔嘴唇颤抖著,看起来也是感慨万千。
他就这样偶然地看向床铺旁边的台子,上面摆著一件折得整整齐齐、令人怀念的蓝色外套。其他还有那把破魔圣剑也摆在台上。
——你看吧?成功回来了吧?
理人觉得好像听见戴著眼镜、扎著马尾的少女那骄傲自满的声音,不由得露出苦笑。
「理人?」
「没有,没事。」
他含糊其词应付过去。不过他确切感觉到了。
终于回来了,终于成功回来了。
全身上下涌现的情绪让理人完全放下心来,呼了一口长长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