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拉乌是个残酷无情的《女性》,修伊在注入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失去意识,但又因身体的疼痛让他回复意识。不过手脚并没有他以为的热气,就算是因此而骨折并且扭伤了,也要等他愿意停止才会放过修伊。
发热的肉块将修伊的身体包得密不通风,他只要还能呼吸就要偷笑了,若想要深深吸一口气,嘴巴也会被《女性》填满塞住,特别是在横隔膜和喉咙有动作时,《女性》很快就会有反应。
在《女性》身上要找寻罹患巴斯症前的痕迹是很困难的,要不是医疗局告诉他,否则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竟是拉乌。根据规定,其他的家人都要消失,恩宠注入是看不见体内所引起的变化,从一开始,普通的母星系人种并不清楚巴斯症的实情。而拉乌的养父母对于医疗局人员来访的目的以为是治疗,也很感激地接受医疗局所提倡的看护制度。当养父母暂时回去母世界时,弟弟米莫则到朋友家住。
有一、两个亚人在拉乌身边负责监视,因为很难得有跟《女性》成为同组的阿思恩会有窒息而死的顾虑。修伊无法确认当下有没有亚人在场,而拉乌不受控制地一心一意狼吞虎咽着修伊身上的哈蜜,让修伊根本不记得从花瓣注入的恩宠到底结果如何。
随着哈蜜的减少,达到高温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到了终于可以逃离肉块的束缚时,修伊才想起睡袍留在薇若的车上,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于是赤裸着身体离开拉乌家,往圆丘的下坡道走去。而贾乌已经在半途拿着睡袍等着,而修伊则默默穿上。
过去的修伊是不会光着脚外出,也不会有服装不整的情形,不论谁看到都会以为他是受到特别待遇而且是受人注目的好学生。但现在却光着脚,只披着睡袍出现在路上。对于自己外表为何有此变化,他感觉很模糊。似乎是有某个人在妨碍他的意识并且夺走他冷静的判断力,尤其是最近这种现象变得更加严重。
贾乌一直在身旁陪着他,最后,修伊没有防备地抓着亚人的手走着。
……可理洛斯,……雷达,……杰格特,……哈尔,……别尔克,……乌肯尔特,……列克塞尔,……比克铁特,……乌克尔,……比盎基尼。
「什么?」
修伊对于从亚人的手传来的脉动感到很困惑,想用自己知道的方法来解开这意义,可是不管用什么样的排列组合还是没有答案。修伊没有追根究柢寻求解答的体力,而贾乌则是一无所知的脸。
刚破晓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修伊没碰到任何人就回到自己的家。从拉乌家回到这里经过了多少时间、距离有多远?修伊都没有实际的感觉,他只想快点睡觉。
修伊处于半睡的状态下,借助贾乌的力量踏进电梯。
……集合了。
渐渐失去意识的修伊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某东西覆盖住而张开眼,可是贾乌已经退到电梯门外了,贾乌还是一如往常除了眼睛之外全身用丝绢包裹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贾乌,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电梯的玻璃门刚好关上开始往上爬,而修伊的疑问也同时被挡在门外。修伊虽然感觉被吻但是已不见贾乌的人,他认为刚刚嘴唇上的触感应该是错觉,可是修伊确实有感受到贾乌发出来的脉动。
……集合了。
虽然那是根据修伊的常识可以判别的脉动,但是不晓得说这句话的贾乌意图为何?
修伊回到家后立刻去找托雷,可是找遍了浴室跟其他房间都没发现他踪迹,倒是看到一张医疗局发行的违反通知书,修伊约略已经预见这个结果。因为修伊在外出时并没有想到要照顾托雷,根据通知书上写的,修伊必须对此事提出解释并被处罚,需到学校作劳动服务。书上最后有附记写着已经将托雷带回儿童医院,最后签上薇若·法兰卡的名字。
若是以前,修伊一定会立刻追出去,可是现在由于恩宠注入而导致带有浓浓的睡意与疲累的双重因素下,他脑子里只有待会再处理的强烈意识。于是他将上去儿童医院这件事先搁一旁,顺手脱了睡袍后倒在床上。虽然还没到骨折的程度,可是他全身沉重得像颗铅球。
但是他却无法立刻入睡,索列斯好像看准了修伊的疲劳而刻意来访,由于太累而变得反应迟钝到虽然听到玄关的门被打开,却连起身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就算他一动也不动地横躺在床上,还是有反应的能力。可想而知,进了小孩房的索列斯脸上表情比平时还严厉。
「你不想再继续当好学生了吗?」
「你说对了。」
修伊勉强起身依照索列斯的指示披上睡袍,因为他知道反抗是多余的。
「在没有许可之下私自将医院患者带出院的行为是很严重的问题,你会因此被记录在注意人物名单之内,而且也需要向母世界殖民政府报告,你这是受到特殊待遇学生的行为吗?」
加上索列斯虽命令他将敏克从医院带出来,但是任务的事前计划并不够完备,修伊忍住没有发脾气,只用单调的语气回答他:
「我担心托雷会被当作母世界家庭的养子。」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奇怪的理由。他在这里生活得好端端的,为何他会去母世界?」索列斯将这句少根筋的话形容得若无其事般,其实已显露出他与医疗局之间有密切关连。
「由于敏克行踪不明,所以主任舍监选他作为继任人选。」修伊说明。
索列斯听到后明显地愣住了,「这件事女舍监们应该是不知道的,你应该知道体制是如何运作吧!拉席度人的宿命不是让人领养就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托雷都不属于这两者。
「我认为托雷的体质好像不能形成洁露,所以被认养的可能性不大。
「他的情况是胸腺能够正常地发出磷光,只不过变化比一般平均速度还慢,但就算是这样也是可以形成洁露的。」
修伊听了之后并没有纠正索列斯的误判。因为托雷保有一颗修伊给的所有者不明的洁露,若因此而让他的身体也产生洁露,托雷身上就会有一个以上的洁露,到那时候会有何种变化产生,修伊也不知晓。洁露跟不同的哈蜜相互混合的情况相同,可能互相融合在一起,或是各自拥有原来的特征而继续并存。
「托雷不会受到处罚吧?」修伊问。
「当然,因为只有你我才知道他有传达意思的能力,没有人会认为他有逃亡的念头。」
「那我就安心了。我不想增加托雷的负担。」修伊说。
「由于这件事情,你被盯上了。今后你要进入儿童医院时应该会受到限制,就算女舍监让你进去也会因为怀疑你的行为而受到严密监视,明白吗?你这次的行为造成我们在工作上的损失。」
索列斯口中的「我们」在修伊听来比认识薇若·法兰卡之前更加刺耳。这件事并不需要让修伊知道,很明显地,她的身分不只这样。修伊没有笨到将自己也归在所谓的「我们」里面。
「我会反省因我的轻举妄动而妨害到交易的这件事。」
「算了。你立刻提笔写呈交给医疗局的报告书,叙述的内容愈多,评价会愈好。医疗局应该有依照报告书的厚度来下判断的官员,还有不要忘了去向主任舍监道歉。」
就算知道修伊很累,索列斯还是严厉地下命令。由于格式过于繁复而需要强迫自己利用过度的劳力才能完成报告书。因为母世界殖民政府的官僚们喜好以数字列举加上符号的方式,所以写报告的人需要依从CODA的指示变换数字和符号在内容里才算完成,而这么做的前提是因为语言构造不同,非得利用这种方法,再加上修伊并不了解母世界的语言,才被要求需有这种变换语言的义务。
「若我没有立刻写报告,你会怎么做?」
「这不是我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不想写就不要写啊!不写的结果会如何你心知肚明。」
索列斯的言下之意是指跟柳加有关的事。柳加之前也是住在这个临时住宅,修伊不少次看到他跟一个刻意将帽缘拉低的母世界男子外出,那个男子应该是医疗局的人。
柳加是身处最低阶层的阿思恩,样子看起来特别清爽,也不会对阳光过敏,跟哈尔一样属于日间部的学生,但在某一天突然失去音讯。而修伊刚好在儿童医院见到他时,整个人已经完全走样了。
并不是拉席度的柳加也跟医院其他小孩一样用管子喂食流质,接受女舍监所宣称防止过度摩擦地板及需要适度运动的训练疗法,就算这样柳加还是产生了磷光,私底下成为哈蜜的供应来源之一。女舍监们并不知道有阿思恩与拉席度这种无法表达自我意思种族的存在,认为他们就跟母世界里意识不明的重症患者有着相同情况。
无法形成洁露是柳加悲惨的宿命。被吸引而来的母世界养父母们其实都是ICE公司的员工,柳加若到了母世界,身体一定会立刻被冻结起来,同时也完成了《TRAN》的登记,当再次苏醒过来时,就是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母世界市民们的备用品。
割除是根据《TRAN》的需要而进行部分解冻,不论是切除掉或是保存下来的部分都状态完整,几乎没有浪费任何部分。柳加也因此失去本来的身体,割除愈是进行,他所遗留下原本的《PRES》的黑市价值愈是急速攀升。由于再次出现在市场上的可能性相对变低,而《PRES》所具有的稀少价值就更高了。
修伊认为自己也会遇到同样遭遇但却没有感到害怕,身为阿思恩就如同将他的希望及将来的可能性都剥夺了,他所惧怕的是,不论他选择为何,索列斯的情感都不会有变化的这件事上。顺从也好,反抗也罢,修伊所表现的态度并无法左右索列斯的行事方法,也不会因此关心他。就算修伊消失,对于索列斯而言也不具意义。
修伊从一开始对于索列斯的指令若都能确实完成,就可得到他的信任与爱护,但是他们之间只有单纯的金钱报酬,索列斯的态度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他似乎不觉得在酬劳之外还需要给修伊其他好处。修伊轻轻喘了口气。
「在今天之前我都不晓得尊夫人竟是医疗局的官员。」
索列斯好像没听到这句话的样子,沉默一阵子后反问修伊:
「这件事跟你写报告书有何关系吗?」
「没有,只不过她问我一些问题。她似乎想知道若我到了母世界需要跟随母星系的人种一样要有特定的性别时,我要以何种性别登录。」
「没有这个必要,这想法是多余。未来你是不可能到母世界去的,所以也不需要接受语言训练。」
「我知道了。」
「薇若已经逾越她职务的范围了,我会注意她的。……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
「没有其他要问的事吗?一开始她来找你的目的为何?」
这真是奇怪的问题,他们既然是夫妇还同服务于医疗局,对于彼此的任务竟不清楚。
「为了恩宠注入的事来找我,搭她的车去拉乌家。在车子里稍微有机会交谈了一下,我想我们谈的内容是不会对你造成困扰的。」
「我没说这会造成我困扰,只不过她是在完成我工作任务上的协助者,带你去进行恩宠注入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她的工作,甚至她擅自更换工作没有告知我而偷偷来找你。」
索列斯说话时面无表情,但言语中似乎有种事关重大的疑问而不自觉说话速度变快。他坐在寝台上拿出了CODA检视修伊的身体座标、哈蜜和健康状态,确认后以数字与符号来表示。占母世界语言的大部分都是以纪录为主,而修伊几乎看不懂,所以除了哈蜜相关的事之外,索列斯对于修伊的身体状态比他本人还要了解。研究着数据的索列斯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修伊。
「睡袍——」
这就是要修伊脱掉的意思。除了服从也没有其他选择,而修伊一点也不犹豫地在索列斯面前赤裸身体,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索列斯并坐下。
「怎么了?」
「我不要!」
修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拒绝。索列斯对他不论是在身体或精神上都可说是了若指掌,到这地步修伊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
索列斯一脸严肃地问修伊。修伊再次将睡袍脱下,他的样子不算松懈但也说不上有精神,一动也不动的,仿佛意志被某人干涉似的。这跟修伊触摸洁露时一样,他可以感觉到一种束手无策的拘束并且体内有股难以解释的脉动在游窜。
索列斯突然动了起来,在放下CODA的同时往修伊的身体一抱,两人便倒在床上,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头上突然有纺锤飞过。从浴室传来某种钝器的声响,修伊在索列斯的手中发现贝壳,而纺锤被索列斯投出的纺锤打到而返回浴室,长长的钢绳因捕捉到猎物而上下震动。
从修伊的位置看不到浴室里的情形,他想起身看个究竟时,视线被索列斯挡住了。
「不准看!」
这是索列斯首次对修伊表示出关心之意,但反而让修伊更加相信刚刚的攻击者是谁。
「托雷……」
修伊强行挣脱索列斯的手腕而往浴室望去,身上镶着步行工具的托雷全身沾满了血倒在地上。修伊以责难的眼光凝视索列斯,而他则一脸平静。
「若是过度使用洁露就会如此,你给托雷的洁露并不适合他,才会有这样的结果。」索列斯说。
对修伊而言,刚刚以为索列斯关心自己,原来只是错觉,也因此修伊反抗的情绪更加高涨。
「你不是说已经将托雷带回儿童医院了吗?」
「这是薇若的计划,故意装扮成卖咖啡的小贩并卖洁露给你的就是她。在不经意中放入这个计谋让你上勾。那个洁露会依照策划好的指令让托雷攻击你。」
从将自己妻子当作敌人的索列斯脸上表情看来,没办法推测出他心中是否有着明显的不安。不知不觉中,修伊手脚已经不再麻痹了。他赶到托雷身边抱起那被纺锤刺中的身躯。呼吸装置已经停止运作,眼睛里的脉动更不用说了,心跳也再也感觉不到了。托雷保持着镶着步行用具皮带的模样,若将步行用具拿掉,手脚的机能也因此会失去。
因为纺锤的铁钩会腐蚀托雷的尸体,于是修伊徒手抓住纺锤从托雷的身上用力取出来,而铁钩因为再次的力量而有反应,修伊的手再次将尖锐的利器与利器之间距离撑大,再从这缝隙中将刚刚索列斯以敏捷手法刺入的铁绳拉出来,因此纺锤就收回到贝壳里。修伊怒视索列斯。
「托雷不应该遭受到这种待遇,他是无辜的,你更不应该使用贝壳来对付他。」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是你自作自受的下场。」
「你说得对……」
修伊静静抱着托雷往窗户走去。他强忍着心中的悲伤看着外面的态度其实跟长久以来与索列斯之间的互动息息相关,也因此他心中的反抗情绪更是加深。医疗局和索列斯之前就预测到修伊在某个时间之后会变得不受控制,也就是他们再也无法继续掌握他的行为。
阳台面对着楼梯井,而靠近窗边的修伊被那高度与空间强烈地吸引住,他的视线紧盯着两重螺旋台阶的下方,渐渐变得窄小的空间角落里可以窥见玄关大门的白色地板,修伊想像着那是张舒适的床。
「修伊!」
「我想结束这一切……」
修伊手里抱着托雷,身体轻快地越过栏杆从十一楼往空中一跃,闭着眼的修伊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往下坠落,同时在他往下跳时产生了磷光,由于囤积在他身上无处发泄的怒气在那一瞬间化作白色火焰散发出来。而磷光能量因反应抗拒控制的缘故而增大,这次的磷光是修伊至今最大的一次。他手中抱着的托雷弹飞到阳台被索列斯伸出的手抓住了。
另一方面,修伊的全身沐浴在光线之中缓慢落下,由于磷光而引起的意外漂浮力量好似煞车般地让他降下的速度变得缓慢。环绕在他身边的景物并不是直线而是摇摇晃晃地移动,这让修伊不觉得自己是身处在现实中,因为他有过好几次发生磷光的经验,但像这次的感觉却是第一次。修伊在空中反转过来,刚刚跳下的阳台就在他上方。
索列斯就在那里,他往下盯着修伊的行踪,并未因修伊这突如其来的行为而显出慌张的样子,也没有想帮他的动作,只不过脸上带有一抹谜样的笑容。
修伊刻意将眼睛闭上决定什么都不看,等待着最后那剧烈的冲击,当到达地上的时候,背面应该会粉碎不堪。但是修伊的身体却没有被用力摔在地上,只有些微的震动散布开来。不知道是谁温柔地抱住他的身躯,映入他眼帘的是亚人的衣服,亚人冰冷的手指在他胸窝一带小心谨慎地搜寻,一下子之后这亚人从修伊的体内取出洁露并包在手中。
「贾乌,你在做什么?」
贾乌没回答,却使劲往修伊突起的胸窝空隙攻击,这时刚好有空档能让贾乌可以趁机往哪里打了一拳,而修伊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意识。
当修伊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小孩房的床上了,并没有看到索列斯和贾乌的身影,一如往常地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情也平静下来了。他起身往圆桌靠近,开始提笔写要交给医疗局的报告书。
四周充满了破晓的气氛,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的新鲜空气从面向楼梯井的阳台往屋里飘了进来。这时,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正往玄关靠近,修伊一边冲泡咖啡,一边竖起耳朵留意着。
「我回来了——」
出现在小孩房的人是穿着制服的托雷。
★
在相簿的最后一页,
有暗示着泛白的空虚,
在其余的页里,
贴着几张已经褪色的风景照,
哥哥与我,
度过一个想着一张失落照片的夏天。
『到达卡宾西翁/全家人/爸爸拍摄』
写在裱纸上的钢笔字迹是唯一的线索,
曾经住在一起的一家人,
还有已经被遗忘的老相本。
到现在,
对于当初所贴的照片,我已经失去了印象,
我们只能靠模糊的痕迹来回忆,
谈着那已经陌生的家人、
玄关、中庭、车库、
夏天的田野,全部像是最后的红番茄,
顶着被阳光灼热的肌肤,
在干枯的石壁上用小刀刻着——
夏海、夏海、夏海……
作为家族旅行的纪念,
在每个地方刻上当作记号。
可是,哥哥,
我们要怎么办,
大家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