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卷起江之岛辩才天的离婚协议书握在手中,走出岩屋,再爬下面海的稚儿之渊。
「嗯……?」
沙沙的浪涛声不绝于耳,但除此之外没听见半点声响。
刚刚还四处都是的观光客,也完全不见踪影。
「这里还在神域里吧。」
「看来只要我们没把这张离婚协议书交给五头龙,那个辩天就没打算放我们离开这里。」
虽然外观看起来和刚刚待的江之岛毫无二致,但这里是神明以原本面貌生活的里世界。
不管是海洋或天空,都带著混浊的灰色,云朵形状也有些奇特,如漩涡般黏稠地旋转著,简直像在反映辩天大人的心情。
「噗咿喔,噗咿喔。」
「啊,小麻糬。」
小麻糬从背包里跳出来,灵巧地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走动。
没有其他人类在,小麻糬就能自由在外头活动,这倒满好的。
「啊,海星。馨,小麻糬说发现一只海星,虽然上面有一颗眼睛。」
「你真棒耶,居然敢用手拿妖怪海星,真是勇敢的男人呢。」
「噗咿喔~~」
小麻糬受到夸奖,一脸心花怒放。啊啊……这只小企鹅怎么这么可爱,我们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麻糬开心地散步,我们两人跟在他身后,频频拍下他惹人怜爱的身影,或是陪他一起捡贝壳。
我们有一段时间都将原本的目的完全拋诸脑后,真是傻爸爸傻妈妈……
「喂,真纪,这个洞穴好奇怪。」
「这是什么……满满都是花耶。」
在一块大岩石的凹洞里,铺满了大量花朵,我跟馨都不禁探头望向那个洞里。
由于花朵实在是堆得过于随便,下面的花都开始枯萎了。
「看起来是有人花了好几天,收集花朵堆在这里。」
「……那个人……」
该不会是辩天大人的老公……五头龙吧?
「噗咿喔~~」
小麻糬好奇地想去摸那个洞里的花朵时──
「不准碰!」
宛如地鸣般的怒吼顿时响起,我们吓得跳起来,而小麻糬以为自己挨骂,受到惊吓紧紧抱住馨的小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从海面另一头往这里逼近的那只巨大妖怪,令我们不自觉瞪大双眼。
「那就是五头龙吧。连脖子也有五条,真有魄力耶!」
「哦,他跟龙身纤长的贵船水神不同,是特效电影里怪兽恐龙的样子。外表长得好像某只有三个头又金光闪闪的……」
那条龙身体是绿色的,从身躯长出五条脖子,每颗头上都有一张凶恶的脸。
但是,与他凶神恶煞的长相不搭调的是,每一张脸的嘴里都叼著花朵,这是他唯一的可爱之处。
「不准碰那些花。那是要送我老婆江之岛辩才天的礼物!」
五张脸同时低头望著我们厉声怒吼。五张嘴巴同时发声,也是相当有震撼力。
小麻糬更是吓坏了,爬上馨的身体,躲进背包里,只露出半张小脸蛋,偷窥外头情况。
「对不起,我们擅自碰触你重要的礼物,但有些花看起来都要枯了。你再继续堆花,可能全部都会枯死喔。」
我轻描淡写地提醒他。
五头龙一听,将其中一条脖子伸过来,目光锐利地望著我的脸还有旁边的馨,接著开口:
「你们是……人类?人类为什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那个呀,是江之岛辩才天叫我们来的,她吩咐我们拿离婚协议书过来给你。」
「……咦?」
馨还顺手打开离婚协议书,举高到他眼前说:「你看。」
五头龙原本充满威严和怒意的五张脸庞,顿时表情扭曲,滚落大颗泪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小江还在生气吗?小江~~」
「……小江?」
因为是江之岛辩才天,所以叫「小江」吗?
他可是有五颗头,一同大哭起来实在吵得让人受不了。
「是说,夫妻之间就会有一些小绰号呢,馨偶尔也会叫我『真纪大人』呀。」
「我是出于嫌弃和讽刺好吗?」
「你又讲这种别扭的话。」
小麻糬一扭一扭地从背包里爬出来,在馨的头顶坐好,轻轻摸著五头龙抽噎哭泣而低垂下来的头。
哎呀,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明明刚刚挨骂才吓坏了呢。
不过,小麻糬似乎不太懂为何这只龙如此悲伤,频频歪头露出困惑神情。
「那个呀,小麻糬,这位龙先生啊,他太太现在要跟他离婚,所以才会难过得哭了喔。」
「噗咿喔~?」
「你这样解释,小麻糬怎么可能会懂。我跟你说,小麻糬,离婚的意思就是妈妈和爸爸感情变差,相互讨厌对方,所以要分开。」
「噗咿喔!」
小麻糬立刻脸色发白,慌慌张张地从馨的头上跳下地面,朝我们的小腿使劲又推又拉,想让我和馨靠在一块儿,看起来十分拚命。
「不、不是啦,我们没有要离婚,是说我们根本还没有结婚呀。我们两个感情好得不得了喔。」
「嗯,因为我老是把『离婚』两字挂在嘴上,现在他终于懂那个意思了吧……看来以后我要小心一点。」
小麻糬在我和馨之间用力推拉,柔软身躯都挤压变形。他拚命努力的模样实在太可爱,我看了忍不住微笑。我们明白他强烈的心情,他不希望我们吵架。
虽然不晓得辩才天大人和五头龙之间有没有小孩,但他们要是离婚了,也会有很多人因此伤心难过吧。
因为,现在四周都是一脸担心地窥视这边情况的海洋妖怪们。
「欸,五头龙,辩天大人说她是因为你在结婚纪念日跑去酒店玩才生气的,那是真的吗?」
「……不能说是假的,但也并非事实。」
「啊?什么呀?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像男人喔。」
馨傻眼地出声批评,然而五头龙也不辩解,只是继续放声痛哭,这模样看起来没半点出息,亏他个子还这么大一只。
「不是,我只是在找开在海里的花而已。」
「开在海里的花?」
「绵津见草。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花,跟小江眼睛的颜色很像,所以我想送她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但就算我去以前经常开花的地点找,也一株都没看见,只有发现这一朵。」
五头龙用其他条脖子将正中间脖子上的鬃毛拨开,取出一朵用水膜守护著的花朵。
绵津见草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灵花,每片花瓣都是封住海水色彩的水滴。
「这样没办法绑成一束花,所以我一直往前游,继续寻找绵津见草的踪迹……后来因为有点累了,就决定到南海龙宫城稍微休息一下。」
「听说……那是人鱼们开的酒店。」
我和馨的眼神透出嫌弃的神色。
「我、我可没有去玩!只是人鱼们很烦恼,我就听听她们说明情况。听说最近『狩人』横行,四处狩猎人鱼,再拿去地下拍卖会卖掉。」
狩人在狩猎人鱼……又是狩人吗?
「这真是……相当严峻的问题耶。」
「……最近狩人的行动相当嚣张呢。」
那是跟之前在浅草地下街听到的消息也有关联,锁定妖怪下手的狩人们干的恶劣事迹。
人鱼外貌特别美丽,加上又流传著一种人鱼信仰,说她们的肉拥有让人不老不死的力量,从古老年代就是人类喜欢狩猎的代表性妖怪。
「我听著人鱼们叙述情况,不小心就喝多了她们端上来的酒,在那里睡了三天三夜。因为被美女们奉承,小小自我吹嘘、得意了一下,还有被灌酒……不,不是啦,我只是累了!我一醒来就慌忙赶回江之岛,但在我昏睡的那三天中,结婚纪念日就这样过了。小江气得半死,把自己关在岩屋里面……事情就是这样。」
原、原来如此。
虽然也夹杂一些令人遗憾的藉口,但五头龙的初衷其实是想寻找稀有花朵,让辩天大人高兴一下。
更加仔细追问后,才晓得五头龙是为了等江之岛辩才天出来,才一直把花往这里堆。
虽然开在海中的绵津见草只有找到一朵,但摆在这儿的各式花朵,不光只有开在江之岛附近的种类,还有从更加遥远、从大海另一头带回来的品种。
「我没办法进入那座岩屋,小江也不从岩屋里出来,根本没办法讲上话,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呵呵,这样的话,首先,不要只是把花儿堆得乱七八糟,来做个女生会喜欢的美丽花束吧。不,做花冠可能更好。只要让那朵绵津见草成为显眼的主角就好,而且这样好像圣诞节花圈呢。」
「圣诞节?」
「是现世人类的庆典。因为是异国庆典,像你们这种古老妖怪和神明或许不太清楚。」
「可是……我的手很笨拙,要做出美丽花冠太困难了。」
拥有庞大身躯的五头龙,露出扭捏的神色。单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他们虽然已是老夫老妻,但他现在也还是超级喜欢辩天大人呢。一想到这点,就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那就包在我们身上!你放心,我从小就很擅长用花朵编织花冠。」
因此,让我们来做花冠吧。
我、馨、小麻糬先从那堆花朵中挑拣出漂亮的花朵,我再依据江之岛辩才天的头围,一朵一朵仔细编在一起,著手制作花环。
使用了无数美丽花朵的花环,肯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品吧。
「喂,我拿了从花坛采来的花喔。」
「噗咿喔~~噗咿喔~~」
馨和小麻糬帮我摘来开在江之岛上的新鲜花朵。尽管这里是神域,但开在另一侧世界里的植物园和花坛里的花朵,似乎也会出现在这里。
「哇,是紫色的三色菫,好可爱喔!」
「你为什么只有看到紫色三色菫时会兴奋?」
「不晓得为什么,我看到紫色的三色菫,就会想到你喔。三色菫看起来不是很像有张人脸在里头吗?是因为那张不悦的表情很像你吗?而且深紫色又跟你的发色很接近。」
「啊,什么呀?我无法理解。」
馨拿起一朵三色菫,想要搞清楚是什么东西长得像自己。那副神情简直就跟三色菫里的脸一模一样。
当然,不光是这样而已。
紫色三色菫的花语是「坚定不移的灵魂」。
那应该是我们还在读小学时的事吧?我在由理家的宽敞阳光房发现娇美绽放的紫色三色菫时,也跟由理说过这长得好像馨。
当时由理告诉了我这个花语。
坚定不移的灵魂……很像是馨吧?
「喂,我捡来一些漂亮的小石头和贝壳。」
「喔喔,谢谢,这些看起来能用。」
五头龙找来了能派上用场的装饰品。
我在坐起来相当舒适的岩石区里找了个好位置,专心用双手俐落地编织花环。
「你手好巧,简直像在打毛线一样。」
「呵呵,因为我最近一直都有在打毛线呀。」
「……打毛线?那我怎么没看过你在打?你这么喜欢打毛线吗?」
「啊……没有啦,都是你不在的时候呀。那个,哎!我是在打小麻糬的毛衣啦!」
「啊啊,这么说来,我还想说你是去哪里买来这么小件的衣服,原来是你亲手打的毛衣呀。」
太危险了,差一点点就说溜嘴,让馨知道我替他准备的礼物。
我低下头,安静地专心编花环。要是出现空隙,就挑选配色合宜的花朵插进去,或是把贝壳或小石头镶进去。
「不过,没有把这些固定成环状的东西耶,要是有条漂亮的绳子就好了……啊,对了!」
我将绑公主头的缎带解开,用它来固定花环。
最后再绑紧,打上一个蝴蝶结。哎呀,真可爱。
「你那条缎带不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吗……还是你爸妈买给你的……等一下、等一下,只是要找东西绑的话,这些藤蔓或草也可以,我去找替代的东西来!」
「没关系啦。我确实很常用这条缎带,但绑头发的饰品家里还有不少呀。这是大家一起完成的花环,我想要让它尽善尽美。」
「……」
馨原本还想讲些什么,但没有再多说,只是继续帮忙我完成花环。最后,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弄散或弄脏,高举起巨大的花环。
「好,完成了!融合古往今来、大江南北、还有四季风情的花冠喔!」
这并非五头龙原先打算送给爱妻的绵津见草花束。
但横跨各地海洋搜集而来的多种花朵,色彩鲜艳缤纷,十分华美。
飘然垂下的蝴蝶结,还有插在正中间的绵津见草,成了这个花冠的主角,非常赏心悦目。
「五头龙,你看,你辛苦搜集来的花朵,变成一个美丽的花冠啰。这比起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堆美多了吧?」
「嗯,真是太美了,小江看了肯定也会原谅我才对。」
五头龙似乎放下心来。
但这时,我露出略为坏心的表情说:
「哎呀~那倒是不晓得喔,你还是先签一下这张离婚协议书比较好。」
「咦?为、为什么?」
「毕竟江之岛辩才天想跟你离婚呀。而且不先让你签字,我们就回不了那座岩屋。好啦,你快点签名。」
我将离婚协议书推向五头龙,连声催促。
「真纪,你这是在耍什么花招?我们不是为了避免他们离婚才帮忙的吗?」
「呵呵,馨,你实在不懂女人心呢。这是谈判用的必要道具喔。要是他们真的深爱彼此,就不会用上这张纸啦。」
五头龙的五张脸都激动地哭喊「不要!我不要离婚啦~~」,但我毫不容情地出声逼迫:「乾脆一点,快签名!」他才终于哭哭啼啼地签了字。不过也只是用嘴巴叼著笔,在上头画个圈而已。
不过,并非这样离婚就成立了。
现世妖怪与神明的婚姻和离婚,不像人间界是由政府统一管理,必须去找另一位地位崇高的神明或妖怪,请对方当证人。
许久以前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成亲时,好像是请贵船的高龗神证婚的吧?
好,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我和馨抱著花冠和这份离婚协议书,回到岩屋。
岩屋里,江之岛辩才天仍旧趴在岩石神社上头,心不在焉地吞云吐雾。
「你们总算回来啦。有让那家伙签下离婚协议书吗?」
「嗯,辩天大人,五头龙乖乖签名了喔。」
我将手上的离婚协议书递给辩天大人。
辩天大人听到五头龙真的签了字,似乎大吃一惊,伸手一把抢过离婚协议书,将脸凑上去紧紧盯著。
「还有这个。这个花冠是五头龙要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圣诞节?现世那些不长进小情侣们的节庆活动吗?」
辩天大人不愧每天都在守护或欺负现世的人生胜利组,似乎晓得圣诞节这个节日。
她接过我和馨原本抱在怀中的花环,一下子举高,一下子又翻过来仔细瞧。
「五头龙一直到今天,都忙著去世界各地找花回来,岩屋外头已经堆满各种花朵。但他原本是想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你一束绵津见草的花束。」
「……绵津见草?」
辩才天的表情略微起了变化。
难道那是有什么特殊回忆的花朵吗?
我将五头龙说的话,转述给辩天大人。五头龙其实是要找绵津见草,才会跑去遥远海域,结果只找到一朵,半路因为疲惫才会在龙宫城稍作休息。
他倾听人鱼们遇上的麻烦后,由于精疲力竭而陷入昏睡,最后才会在结婚纪念日放辩天大人鸽子。
他希望辩才天能相信他。
还有,他知道自己不对,想跟辩才天道歉,希望她能走出岩屋。
「五头龙就连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书时,也哭得震天价响喔。」
「嗯,龙的块头那么大,结果却这么爱哭。」
「喂、喂,小鬼,不准你说五头的坏话!可以骂那家伙的人只有我而已!」
「……哎呀~」
自己老公遭人批评,辩天大人听得怒火中烧。
看起来相当有希望喔。
「欸,辩天大人,就这样离婚真的没关系吗?五头龙说,要是你收下这份离婚协议书,他就要消失到大海的尽头。」
「……」
「如果你还爱你老公,最好坦率地跟他谈一谈。那只龙要是想远走他乡,连你也追不上喔,那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自身回忆,有些忧伤地笑了。
「重要的人离开自己到远方,是非常悲伤的事情。」
「……」
辩天大人似乎心里有了答案,将原本拿在手中的花冠戴上头。
「哼……真是的。」
她横越我们面前,气势惊人地穿过岩屋,走到海岸边。
接著,朝寂静无声的那片汪洋大喊:
「五头!五头!给我出来!你这个不中用的家伙!」
下一刻,大海的另一头有五颗头探出来。接著五头龙现身,一脸担忧地窥探。实在看不出他是过去让这一带深陷恐惧的邪恶妖怪……
他缓缓游过来,巨大身躯爬上岩石堆,背后挂著一个巨大的布包行囊,看来刚刚似乎是在收拾行李,准备从辩天大人的神域消失。
辩天大人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慌张起来。
「你、你呀,怎么全身都是伤。我听说了你去各海洋采花的事。真是的,你老是以为自己还年轻,总爱胡来。」
「小江,对不起,我居然在结婚纪念日放你鸽子,你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你根本没有做错事吧?那根本没什么好原谅的。是我自己误会了,对不起。五头,真对不起。」
「没有,小江你没错!是我不好,这么重要的日子却没有陪在你身旁!让你寂寞伤心……」
这几句话让辩天大人的双眸泛起泪光,露出至今从未展现的柔和少女神情,接著她将双手伸向五头龙的五张脸,照顺序一一亲过去。
这个画面真是……难以形容……又不可思议……
「夫妻果然是床头吵、床尾合耶。」
馨颇有感触地轻声说道。
但仔细一想,馨,我们没资格讲这句话喔。
「这样就了却一桩心事吧?接下来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啰。」
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离婚协议书,从正中间唰一声撕破。
江之岛辩才天和五头龙见状,诧异地惊叫出声:「咦!」
「反正这个已经不需要了吧?你们还要继续当夫妻呀。」
「不……那是无所谓啦,只是……」
「天女和龙的离婚协议书,没那么容易就能损毁,结果却让一个人类小女生轻轻松松撕破了,我们才会吓一跳。」
「啊啊,原来如此,你们这样一说……」
照理说,这是地位崇高的神明,或是拥有神格的妖怪才能办到的事。
换句话说,等于是我在形式上否决了这两人的离婚申请吗?
我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似乎是在制作花冠时不小心割出许多伤口,微微渗出鲜血。
但我没让任何人看见,握拳抵在腰上,豪迈大笑。
「哈哈,那当然,我可是浅草最厉害的无敌女英雄,拥有压倒性怪力的鬼妻呢。所有靠力气的绝活都难不倒我,这种小事就不用在意了。」
「哈哈哈哈,真纪大人终于要踏入神的领域了。啊啊啊,好吓人呀,真是太吓人了。」
「馨,你现在说的可是自己的鬼妻喔。」
对于馨无奈的叹息和吐嘈,我一如往常地轻巧闪躲。
「话说回来,我们在这里花了不少时间耶。」
「差不多该回去了。小麻糬,你跟海星说拜拜吧。」
我伸手抱起方才一直在跟单眼海星玩耍的小麻糬,环顾四周寻找出口。
江之岛辩才天和五头龙连我们人还在这里都不管,早已径自卿卿我我起来。赶快撤退才是上策。
「喂,真纪,这边。」
馨立刻就找到出口。在悬崖的断裂处,有个结界的小破绽。
我用蛮力硬是将它撑开后,在炫目刺眼的现世光芒中离开这里。
江之岛辩才天和五头龙,祝你们这对夫妻就算吵吵闹闹,也能一辈子幸福相守。
「结果又被卷进跟妖怪有关的纠纷里,没能悠闲地约会呢。」
「没关系啦,这样也很有我们的风格呀。」
回家前,我们在正好能够看见江之岛的湘南海岸散步。
小麻糬啪哒啪哒地走在海岸上。他看见自己的脚印形状,显得乐不可支。
我们抵达能够欣赏美丽日落的绝佳地点,在海岸上挑了个好位置坐下。馨坐在我身旁,两人一起吃著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咖啡欧蕾和肉包。
「能在太阳下山前解决真是太好了,才能看见这么美丽的日落。」
「你看,从这里还能看见富士山耶。」
「江之岛的地狱穴一直通到那么远的地方啊。」
好一阵子,我们出神地望著深浓橙红的晚霞、安静细碎的小波浪,还有另一侧的富士山。
热腾腾的肉包和咖啡欧蕾美味至极。日常的幸福时光。
「啊,对了,我竟然忘得一乾二净……馨,其实我有准备圣诞礼物给你。」
「咦?你有礼物给我?」
「什么呀?你干嘛一脸害怕的表情,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啦。」
馨在害怕……但人家可是为了今天努力好久耶。
「给你!」
我从托特包中取出一包礼物,有些害羞但气势十足地递出去。仔细一想,搞不好这是我第一次送亲手做的礼物。
馨神情肃穆,慎重地打开袋子。
「我、我又不是在里面放染血橡实爆弹!没有危险啦!」
「我没有这样想!只是摸起来很柔软,我怕会被海风吹走。嗯?这是什么?」
馨将那东西从袋中取出来举高,是个用触感舒适的黑色毛线编成的物体。
「你觉得是什么?」
「肚子的暖炉……俗称肚围。还有……这是袜子,而且是分趾鞋袜?」
「没错!完全正确,你真聪明耶。接下来天气会渐渐变冷,我想说要帮你加强保暖才不会感冒。肚围很好用喔,听说只要肚子暖和,基础代谢也会跟著提高。而且又不用管外观看起来是否帅气,可以放心藏在衣服底下。这样一来就连体温偏低的你,身体应该也能暖和起来才对!还有,我织了分趾鞋袜,双脚也要好好保暖呢!」
我拚命说明,讲个没完的模样让馨失声大笑。
居然还别过脸去嗤嗤偷笑。
「不是一般的手织围巾或手织毛衣,而是手织肚围和……分趾鞋袜。真纪,这实在太有你的风格。不过,真是谢谢你,看起来很温暖。」
「你、你喜欢吗?」
「……超喜欢的喔。最近在路边摊打工时都冷到受不了,我会乖乖穿上肚围、套上分趾鞋袜。」
馨那抹有些惆怅的微笑,令我的胸口蓦地揪紧。
「话说回来,你居然会打毛线,真厉害呢。」
「哎呀,我原本就很擅长缝缝补补,毕竟前世就已经学会基本技巧。之前班上女生在流行打毛线,我也向朋友借书来自学,结果就迷上了。帮小麻糬打毛衣的时候,想说顺便也替你打个什么吧。」
「……我只是顺便喔?」
「开玩笑的啦。里头可是藏著对你平日照顾的满满感谢还有爱意呢。」
「……」
这时,馨也伸手进自己的包包里摸索,掏出一个东西。
细长的方形盒子……?
「什么什么什么?馨,你有礼物要送我吗?快给我快给我。」
「啧……完全不懂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的现实家伙!」
我伸长手想去拿,但馨把礼物拉远吩咐:
「真纪,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阖上双眼,馨自己拆开包装,伸出双手绕过我的脖子,不晓得在做什么。被他的温度轻柔地包围住,令我不禁有点小鹿乱撞。
「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伸手摸摸感觉多了个东西的脖子。
细致炼子的触感令我诧异,低下头仔细一瞧,银炼尽头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石头闪耀著光芒。
「这个该不会是……红宝石项炼吧?」
「正是。并不贵啦。虽然我晓得你没有特别喜欢饰品,可是我想说……有一条项炼应该还是满方便的吧。」
「当、当然呀!你没有太勉强吧?你这么害羞,居然能去买这种女生的东西。」
「唔、嗯,是说……我叫由理陪我去,才勉强买好。」
馨露出苦笑,将视线瞥向旁边。
原来如此。如果是由理,即使连少女服饰店也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吧。
「我好高兴,能有个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嗯,我真的很高兴喔。我会一直戴在身上,睡觉或洗澡时也都会戴著!」
「不不,拜托你洗澡时要拿下来,会生锈喔。」
一丝不苟的馨将包装纸摺好,打算用原本装饰盒子的红色缎带绑起来。
我凝视著那条缎带好一会儿。
「等、等一下!」
我慌忙伸手抢过馨原本拿在手里的那条装饰用缎带,接著把缎带扭曲变形的地方拉直……再绑到自己头发上。
「馨,你看,缎带!」
「你呀……」
「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宝物喔。从千年前就是如此。」
我站起身在原地转圈,欣赏红宝石划过眼前的高雅光辉、飘然翻动的缎带,以及延伸在沙滩上的影子动作。
「呵呵,好漂亮喔。」
我像个孩子般兴奋喧闹,馨有些出神地望著这样的我。一旁的小麻糬则是模仿我的动作,跟著旋转起来。
赭红色天空映照在海面上,眼前大海辽阔得彷佛没有尽头。我现在幸福极了,幸福到几乎想要朝著那片海大喊。
「闪闪发光呢……」
「嗯?你说海吗?」
「不是……嗯,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也是呢,回家吧。」
我们自然地相视而笑,牵起彼此的手,漫步在长长的沙滩上。
「今天连一片雪都没有下呢。连个白色圣诞的影子都没有。」
「以十二月底来说,天气算温暖舒适,运气真好。」
「……也是,这样比较好。」
比起浪漫,更在意舒适与否。
我们跟平常一样,不像高中生呢。
我将并排走在一块儿的三个剪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做为家人间的宝贵回忆珍藏在心,踏上归途。
〈里章〉若叶仍旧不晓得哥哥是谁
那是我偶尔会作的梦。
我──继见若叶,在植物和镜面世界中无止尽徘徊的「恶梦」。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
有甚么东西从镜子里监视我。那太恐怖了,我吓得放声哭喊。
就连在梦境里,哥哥都来救我了。
「刚刚有人从镜子里向我招手。一直、一直向我招手,想要带我走。哥哥,为什么我老是会遇见这种事呢?」
「没事的,我来了,若叶,没事啰。那家伙没办法再欺负你。不过其实呀,他只是想跟你一起玩而已。」
「……想一起玩?他?那到底是什么?」
我平常就害怕那些「好像看得见却又看不到的东西」,总是非常依赖哥哥。只有哥哥能理解我说的话,愿意相信我。
不过就连在梦里头,哥哥都不告诉我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叶,他们很可怕吗?那也是当然的吧。搞不懂的东西﹑好像看得见却又看不到的东西﹑摸不透真面目的东西,最可怕了。既然这样,一开始就连他们的存在都察觉不到……会比较好吧。」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哥哥和我都在的那个画面,从角落像拼图般碎裂成无数块,一块接著一块伴随著啃咬声消失。是谁吃掉了我的梦呢?
○
就连圣诞节的早晨,哥哥也都待在爸爸的书房看书。
他在窗边阅读的身影,总是这么优雅。
「早安,哥哥,你在看什么?」
哥哥立刻注意到从门后探出头的我,脸上绽放柔和的笑容。
「早安,若叶。这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我突然想看一下。」
手上翻阅的书籍是外国经典文学名著,这一点也很有哥哥的风格。
挂在窗边的水晶饰品折射阳光,让耀眼光辉洒落在他的脸上,使那张笑脸看起来更加飘渺梦幻,彷佛就要消失一般。
「话说回来,若叶,就算今天放假,但你是不是有点睡太晚了?」
「还不是因为今天你没有叫我……」
「真伤脑筋耶,我记得昨天是你自己说『明天可以不用叫我起床』的呢。」
「啊,对耶。」
没错,我昨天熬夜做东西。
而且房间里现在又有另一个「秘密」存在。
「若叶,怎么啦?」
哥哥发现我坐立难安地扭动著,侧头询问。
「给你个好东西,圣诞礼物!」
我双手伸直,递出一个精美的小袋子。
哥哥接过那个袋子,仔细打开,双眼微微睁大了些。
是书签。将蓝色花朵固定在细长和纸上,再塞进金属边框后就大功告成。这是我的自信之作。
「这是……用来夹在书里的书签吧。这个押花是……勿忘草?」
我点点头,哥哥别过脸轻笑起来。
「难怪书房里比较厚重的书都不见了,是若叶拿去的吧?」
「书的分量要够重,才能做出漂亮的押花呀。」
「呵呵,谢谢。你真厉害,做得很漂亮,不过为什么是『勿忘草』呢?」
「……总觉得这个花很像你。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啊哈哈,是这样呀。」
哥哥原本笑个不停,这时伸手摸摸我的头,再讲了一次「谢谢」。
那句话、那个声音,就像一颗落入平静湖面的水滴,在我的内心泛开阵阵涟漪。
哥哥的声音果然很不可思议。
「若叶,我也有准备圣诞礼物给你喔。」
「今年是什么拼图呢?」
「嗯……每年都送拼图,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呢。」
哥哥每年圣诞节都会送我一盒名画拼图。
最初是为了让身体孱弱、不太能去外头玩耍的我可以打发时间,但拼拼图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兴趣之一。
哥哥放在我手上的是一个用精美包装纸包好的四方形盒子。
我将包装纸上的胶带小心撕下,取出里头的盒子。拼图的盒子。
「今年是〈奥菲莉亚〉喔。」
「哇,太棒了!自从上次在画展看到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呢。我好喜欢这幅画。」
那是约翰•艾佛雷特•米莱的画作〈奥菲莉亚〉。
这张画描绘的是在莎士比亚的剧作《哈姆雷特》中登场的年轻贵妇,非常出名。
漂浮在小溪上的年轻女性,晃荡在水面的花朵,给人一种庄严又飘渺的感觉,非常美丽。
我记得上次去的那个画展,作品介绍写到画里的每一种植物都有其涵义。
「若叶,你知道这幅画里画的花是什么吗?」
哥哥把印在拼图盒子上的画转向我,出声询问。
「嗯……首先是奥菲莉亚为了挂上花冠所以爬上去的柳树吧。就是因为柳树枝条折断,奥菲莉亚才会摔进溪里死掉,对吧?漂浮在小溪上的是雏菊、紫花地丁和三色菫?接著是罂粟花跟玫瑰,其他还有很多……」
「环绕著奥菲莉亚的花朵,有许多花语都暗示死亡、悲伤、无法实现的心愿。不过,若叶……你觉得开在最前方的那种花是什么?」
「……啊,是勿忘草。」
「对,真不愧是你。你刚刚说勿忘草很像我……我呀,也觉得这幅画里有一种花很像你喔,你知道是哪一种吗?」
「嗯……玫瑰?」
「玫瑰……应该更符合真纪的形象吧。」
「不过,比起这幅画里的那种浅粉红色玫瑰,真纪应该更像是大朵的鲜红玫瑰,就像我们家阳光房里开的那种。」
「啊哈哈,的确是这样。」
接著,哥哥伸手指向〈奥菲莉亚〉那幅画里的白花。
「我觉得很像你的花是雏菊,花语是……」
「纯洁、天真,对吧?哎,哥哥,你还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我忍不住轻捶哥哥的手臂。
「哈哈,对不起。但我还是一看到雏菊就会想到你呢。」
「好吧……反正我也喜欢雏菊,没关系啦。」
雏菊吗?
既然哥哥说它像我,那我以后大概会更加喜欢雏菊吧。
「嗯?」
就在此时,这间书房正上方的房间,传来叩咚叩咚东西倒塌的声响。我和哥哥同时抬起头。
我很清楚造成这股噪音的源头,脸色立刻发白。
「刚刚那个声音是什么呀?这上面是你的房间吧?」
「没……没事!我想应该是书堆得太高,崩塌了吧。」
「若叶,我知道你不喜欢整理,但还是要维持房间整洁比较好喔,而且到处都是你拼到一半的拼图片,小心会不见。」
哥哥像妈妈般叨念我。
为了避免他继续追究这件事,我赶紧转移话题。
「对、对了,哥哥,真纪他们等一下就会来我们家对吧?」
「嗯,要在清空的那个大房间举办圣诞派对,就是已经摆好圣诞树的那间。可能会有一点吵,不好意思。若叶,你也一起来吗?」
「不、不用了,我想要快点开始拼这盒拼图。」
哥哥有两个从幼稚园就相当要好的朋友,茨木真纪和天酒馨。
他们三人从小就老是玩在一块儿,我也常常跟其他两人碰面。
真纪和馨都是非常好相处的人。
只是我总觉得,有一点……奇怪。
「欸,现在才问好像有点晚,但真纪和馨在交往吗?」
「咦?嗯……这种讲法好像不太精准,但以一般标准而言,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只有哥哥被排除在外吗?」
「哈哈,不是的,原本我们的关系就是那两个人,再加上我。但是我呀,很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所以光是能在旁边守护,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好难懂。哥哥、真纪和馨之间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
「若叶,怎么了吗?」
「没有!这个,谢谢你。」
我抱著那盒拼图走出书房,冲上阶梯回到自己房间。
「……我就知道。」
房里乱成一团,为了制作押花而堆高的书本散落一地。
还有,床上有只缩成一团的「某种生物」。
毛色从身体正中间泾渭分明地左右各分为黑色和白色,长鼻子的小只野兽。
黑白的某种生物。
「我不是说过不可以从床底下跑出来吗?要是哥哥发现,绝对会把你赶出去喔,因为哥哥『看得见』。」
「拔──库,拔──库~」
它的叫声非常奇特,但这也是只有听得见的人才能听到。
我也不太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你该不会是肚子饿了吧?等等喔,我晚点拿圣诞烤鸡来给你,现在先吃这个忍耐一下。」
「拔──库~?」
我递给它的是我们家旅馆贩卖的土产,快过期的日式甜馒头。这只小东西眨了眨圆滚滚的双眼,将鼻头凑近甜馒头嗅了嗅,接著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奇怪喔,但是很可爱。」
两天前的傍晚,我在浅草车站附近买完东西回家后,就发现这只奇怪的野兽倒在阳光房里。它身上布满伤痕,但似乎只是吃了我种的花后睡著了。
我虽然不晓得这是什么野兽,但隐约明白它并非单纯的动物。
因为至今我已经察觉过太多次,那些「好像看得见却又看不到的东西」。
「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或是只看见影子,只有剪影模模糊糊地浮现之类的……或是就算看得到,也知道那并非人类。」
我伸手抚摸眼前小只黑白野兽的后背,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肯定是哥哥很了解,而且一直能够看见的东西。
偶尔,哥哥会凝视著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或是朝空无一物的场所低声说话、露出微笑。
他是个非常机灵的人,这些时刻他都会留神,避免引起他人疑心。
「不过,他身上仍是充满谜团呢。」
其实,我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但哥哥肯定认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吧。
「哥哥从过去的某个瞬间开始,突然就变了。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一直到我两岁为止,都常常被大我四岁的哥哥欺负。
他会捶我、捏我,还会拉扯我的头发。虽然爸妈会骂他,但哥哥大概是觉得爸妈被我这个妹妹抢走了,内心很忌妒吧?那时候我很怕哥哥。
可是,从某个瞬间开始,哥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性格转为温柔稳重。
虽然偶尔会在爸妈面前耍任性,但现在回想起来,那该不会是为了怕别人发现他性格骤变才刻意表现出来的举止吧?他上小学以后,已经是个跟现在没太大差别、像大人般懂事的小孩。
没错,哥哥变了,简直像内在整个替换掉一般,彻头彻尾变了。
但那其实无所谓。
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现在的哥哥。
不管去哪,我老爱黏著温柔的他。哥哥总是代替忙于工作的爸妈细心照顾我。
无论课业、才艺,样样都能做到完美的优秀哥哥。
爸妈也以这般出色的长男为傲吧。虽然是一对没发现自家小孩从某个瞬间突然巨变的爸妈。
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毕竟我们都很喜欢哥哥。
哥哥为了获得我们家人的爱,也一直非常努力。
甚至连待在家里时,依然绷紧神经……
「不过呀,哥哥也有放松的时候喔,就是他跟真纪和馨待在一块儿的时候。」
他们是哥哥的两位童年玩伴。
真纪是位体贴又有朝气、讲话语气有点像欧巴桑的美少女,而且是个大力士。
夏天一起去烤肉时,我亲眼看见她三两下就打开妈妈转不开的瓶盖,那时哥哥还发表评论说:「真纪的力气跟黑猩猩一样大。」
馨的个子很高,长相也十分帅气,可是内在却像个历经沧桑的欧吉桑。
他老是爱抱怨真纪,但我非常清楚他只是嘴上讲讲,其实对真纪极为专情。夏天一起去河边玩时,他盯著真纪穿泳装的身影看得目不转睛,我在旁边瞧见都忍不住偷笑。
哥哥总是跟那两人在一起,只对那两人敞开心扉。
我晓得其中缘由。
「那两个人,大概也是看得见的人喔。上次我看到真纪在隅田川跟一个不是人类的女人在一起。所以对哥哥来说,比起看不见的家人,跟那两个人待在一起更能够安心吧。」
可是呀,哥哥,你就连对他们,都有事情瞒著没说吧?
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哥哥他……
我哥哥──继见由理彦,根本不是人类。
哥哥是在那个瞬间,取代了真正的继见由理彦的某个东西。
「啊,不可以!勿忘草可是『哥哥』耶!」
「拔──库~~」
我摆在床头板上做装饰、插在小瓶子中的勿忘草,绽放著水蓝色的花朵。
黑白兽刚刚打算要吃掉它,我立刻出声制止。
这只小东西喜欢花吗?
「你等等,我去摘一些可以给你吃的花回来。不可以离开这间房间喔。」
我踏出房门,朝家里的阳光房走去。
滴、答、滴、答……
走廊上的古老挂钟,今天指针走动的声响感觉特别清晰。
挂在走廊两旁的几幅名画拼图,看起来似乎正在微微移动。
各个空房间都散发出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的气息。
虽然只有我注意到,但肯定不是我多心。
视线瞥过的拉门,晃动著奇特的剪影。我穿过摆满古董、榻榻米已经老旧的房间,往后来才在庭院里加盖的阳光房走去。
「……咦?」
那里有个没见过的人。
不,不是人。他不是人类。
那是一位脖子上系著细绳领结,身穿旧式黑西装,拥有银色短发的青年。外表虽然与人类无异,但那冰冷美貌散发出一种绝非人类的气息,我能分辨得出来。
那个人抚摸著红玫瑰,身影显得有些忧伤。不过他一发现我,就将冰冷锐利的视线射过来。他的额头上有一只角,斜斜地伸向空中。
眼睛颜色也左右不同,多么漂亮的金色和紫色……
「你是谁?」
我用力吞下一大口口水,出声询问。
「你不怕我吗?」
「我也不知道。过去我很害怕,可是……可是,害怕不是人类的生物,好像就在否定哥哥似地。」
「哈,乔装的天才却让自家妹妹发现真面目,真是笑死人了。」
那个人拨了拨浏海,嘲讽地笑道。
「在京都时,明明能在我面前完美化成茨姬的模样。可恶,鵺这家伙真是让人火大。」
「夜?哥哥叫做『夜』吗?」
「哦,你有注意到呀?外表看来柔弱,倒是个聪明的姑娘呢。」
「欸,你知道我哥哥的事情吗?哥哥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起来,快步跑向那个人。
那个人因我的反应而吓一跳,食指抵在嘴前说:
「小声点,要是被鵺发现就麻烦了。为了不让他察觉,我可是花很多时间隐蔽气息,才能进到这里……」
接著,他神情有些复杂地低声问:
「你想知道你哥哥的秘密吗?」
那或许是我最渴望听见的问题也说不定。
想知道吗?没错,我想知道。
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想知道哥哥真正的身世。
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却什么都不晓得。
明明我最喜欢他了。明明他是我的家人。明明我希望能成为最了解他的人。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哥哥的真面目。偶尔我会想,没有人晓得真正的哥哥……他肯定很寂寞吧?」
我不由得将这些话说出口。
此刻我还完全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银发青年露出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笑容。
「那好,我会替你制造能得知你哥真面目的机会。相反地,要拜托你照顾那只你在这里捡到的小东西一阵子。那是异国妖怪,叫做『貘』。」
「妖怪?……貘?」
「只要你许愿,说想知道哥哥的事,『貘』一定会回应你。只是要小心,貘经常感到饥饿。它现在好像是吃你寄宿在花朵中的灵力,但差不多快开始吃『梦』了。别连心都让它啃食得一乾二净喔。」
那个人说完这句话,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
「哼……那群吵死人的家伙来了呀。」
接著,他擅自摘下一朵红玫瑰,步出这间阳光房。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仔细一想,这是非法入侵吧?
而且还摘走一朵正娇艳绽放的大朵红玫瑰。
花茎上的刺没伤到他的手吧?
「花语是什么呀……」
红玫瑰。
花语是──对了,是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