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希望他们能幸福快乐
和初白见面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大谷像平常一样,有些心不在焉地上着数学课。
国中时期她的数学成绩还没这么差,升上高中后却变得完全听不懂了。
莫名其妙的图表,还有硬加上英文的记号,都让大谷不禁想抱怨:拜托行行好,能不能只用数字排列啊?
对大谷来说,上课内容根本就像毫无意义的外文咒语,坐在前面的结城却在认真听讲。
她看着结城的背影,脑中想着结城和初白的事。
(……现在已经不必担心结城了。)
大谷觉得初白是个相当完美的女友。对这个太过老实、让人放不下心的男人来说,女友反而可以起到不错的阻挡作用吧。
她反而更担心初白。
(……她试穿衣服时的那些伤口,真的吓到我了。)
就是上次在商场发生的事。
初白轻而易举地通过大谷的卑劣测试后,两人就开始挑选初白的衣服。大谷要把衣服拿给人在试衣间的初白时,却不小心看见了。
平常藏在衣服底下的那些地方,居然有明显的伤痕。
那些伤痕显然不是源于运动或意外,而是被他人带着恶意殴打无数次造成的,伤痕遍布各处。
大谷对那些伤痕没有过问太多。
但因为对她和结城相遇的契机有些好奇,一问之下,才发现她居然是在准备跳楼轻生时被结城救下来的。
平常的大谷应该会回答:「这是什么色情漫画的剧情吗?」
可是她刚刚才亲眼目睹那么惊悚的伤痕,也知道初白光是要外出就会浑身不适,又害怕面对人群。恐怕情况真是如此吧。
(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像大谷这种平凡的人,实在无法想像足以将人逼上自杀一途的痛苦。
话虽如此,她猜测初白在学校可能遭受霸凌。毕竟初白个性如此,应该很难跟同学好好交流。在贵族女校这种封闭的空间,霸凌机率也会逐步上升吧。
所以她请国中同学帮忙调查初白的状况。
因为初白是个非常率真的好女孩。
如果能为初白做点什么,大谷很想助她一臂之力。
「……还没有消息啊。」
大谷偷偷拿出手机,在通讯App中点开朋友的头像。
对话仍停留在对方说的那一句『知道了,我会调查看看』。
◇
于是。
虽然尚未收到朋友的回覆,过了一段时间后,结城和初白之间却发生了些许变化。
该说这个变化是原本就能设想到的吗?结城还是学生,又要靠学业成绩维持目前的生活,自然会出现这种问题。
也就是段考将近的问题。
「呼……」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结城立刻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
最近结城只要一到午休时间,就会立刻大喊:「好耶!来吃初白做的便当!」用几乎要发出冲击波的气势迅速打开桌上的便当,今天却失去了这种气魄。
「这声叹息听起来超没精神耶。」
「对啊,这阵子我都没睡饱。」
结城这么说,并慢吞吞地打开便当。
「我之前不是叫你要睡饱一点吗?」
「……话是没错啦,但快要考试了,我还是想拼一点嘛。一想到钱的问题,就觉得千万不能失去优待生的资格。」
「也是啦。」
身为优待生,结城不但学费全免,房租也由校方资助。成为最高等级优待生的条件,就是每次段考成绩都要保持在前五名。
考量到结城的经济状况,只要失去一次资格,就会演变成攸关生死的重大事件。
「而且我平常都会先预习后面的进度嘛。」
「啊,原来如此。」
为了替大学学测预作准备,结城总会超前进度预习,但考试范围自然是现在高二刚学到的部分。
结城虽然会因为考试将近专心听讲,平常却几乎不会听课,只是默默地解着自己买来的高三题库。
虽然他会用这种方式超前学习,但碰到学校考试,还是会有几个地方需要重新复习吧。
「认真是好事啦,不过……」
没错,以往结城在考试前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一次……
「你还能拨出时间和初白相处吗?」
「……啊~嗯,确实变少了。」
说完,结城搔搔头发。
「我想也是。你每次考试前都会窝在自习室里,等到全校学生都走光了才离开嘛。」
「是啊。好想赶快回到跟小鸟温存的时光喔~小鸟好像也觉得有点寂寞。」
结城托着腮帮子这么说。
「……不过,她居然会因为跟我相处的时间变少而消沉沮丧,其实我满高兴的。」
「明明无精打采还坚持要放闪,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大谷像平常一样吃着福利社买来的面包这么说。
◇
「……初白她没事吧?」
放学后。
大谷独自走在夕阳西斜的回家路上。
中午听结城说,最近他回家的时间变得很晚,回到家后似乎就只能吃饭睡觉了。
一整天下来,可能真的只剩几小时能好好说话吧。
初白是个好女孩。
而且是大谷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好女孩。
(……所以我才担心啊。)
初白是真心喜欢结城,把他当成心灵的支柱。
虽然还不知道她的过去,但怀着如此痛苦的过往,甚至想一了百了的那个女孩,现在却能笑得那么灿烂,想必就是有结城陪在她身边吧。
所以和结城相处的时间减少后,她一定会非常惶恐不安。
「我回来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自家玄关口了。
「啊,你回来啦。」
走进家门进入客厅后,大谷看到优太正在自己泡咖啡。
「喔?真难得耶,爸,这个时间你居然在客厅。」
尤其今天又是截稿前一天,平常他应该会废寝忘食地窝在房里才对。
「嗯,其实这次的原稿我提早画完了,真是久违了。」
优太平常的表情虽然温和,却总是有些紧绷,但现在看起来非常开朗。
「你真的很久没这么早完稿了……咦,到底是隔了多久啊?」
「我想想,上一次是跟则子去蜜月旅行的时候,我有勉强把稿子赶完,所以是……两年左右?」
「那真的隔很久耶。」
大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少年少女都曾经心怀憧憬的知名漫画家,其实是这么辛苦的职业。不对,应该是优太画稿太慢了吧。
「所以我难得有一天的假期,后天我们要不要跟则子一起出去走走?」
「可以啊,我没什么安排。要去哪里?」
「我想去那里耶。喏,就是你上国中后就没去过的那个游乐园,呃,叫什么来着?」
优太说出这句话后,大谷的眉毛就抽了一下。
「……晓中央公园。」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这么久没去了,居然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因为以前经常跟优太和那家伙一起去啊。
那个可恶的女人……
「我不去……」
「咦,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爱去吗?啊,现在可能会觉得有点幼稚吧。」
「爸,我才想问你为什么想去呢。以前跟那家伙常去的地方……」
大谷紧握着手这么说。
「翔子……」
优太似乎听出了大谷的言下之意,脸上带了点歉疚。
「我要回房间了。恭喜你完稿,辛苦了。」
说完,大谷就加快脚步走出客厅。
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后,大谷狠狠甩上门,往书桌前的椅子用力一坐。
「……哎,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说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还对爸爸这么失礼。」
待会儿得好好道歉,跟他说如果是其他地方自己就愿意去。
啊,这样不太好。
只要谈到那个女人,就会变得感情用事。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担心初白吧。」
初白是个超级好女孩。
而且是真心喜欢结城,把他当成心灵的支柱。
经历过如此辛酸的过往,甚至想要了结生命的那个女孩,之所以能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因为有结城陪在她身边吧。
所以和结城相处的时间减少后,她一定会非常惶恐不安。
如果……
假设……
那份寂寞超出了负荷……
──来说──是最重要的。
「……啧!」
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话,让大谷气得往墙壁一踢。
「……我明明知道初白不是那种人啊。」
大谷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不是爸爸现在的妻子则子。
而是生下大谷翔子,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生母亲。
◇
『对女人来说,爱情是最重要的。翔子,你是我的女儿,迟早也会明白这件事。』
我也是迫于无奈,所以要原谅我唷。
这就是大谷翔子的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浑蛋抛下自己和父亲,跟比她小十五岁的外遇男跑了。她就是会搬出这种荒谬的理由,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没错的那种女人。
老实说,虽然大谷当时才小学五年级,但她记得自己的感想是「这个女人真的只替自己着想耶」。
在多场离婚诉讼中,她还声泪俱下地解释外遇理由是「老公满脑子只有工作,根本不爱我」。但父亲跟她交往的时候就已经是漫画家,天天被工作追着跑,她应该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吧。
尽管工作忙碌,但父亲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带她跟母亲去买东西。
而且这个女人只要自己有空,就会丢下大谷,用丈夫辛苦赚的钱到处玩乐。明明她碰到男人都会主动勾引,离婚时居然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也算是令人惊艳了。
不仅如此,她还开出索取钜额赔偿金的条件,将女儿的扶养权让给父亲,所作所为让人哑口无言。
这种令人作呕的女人,最后留给自己的就是这句话。
实在荒唐得可笑。
和母亲闹离婚后,父亲的沮丧程度简直不忍卒睹。
光是想到自己跟那种人渣有血缘关系,就觉得反胃想吐。
对大谷来说,母亲就是这种存在。
大谷打从心底唾弃自己的母亲,也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私又任性的诡辩之辞。
但假如要退一百步。
不,假如要退无量大数乘以无量大数这么多步,指出那个女人话中的合理之处……
「老公满脑子只有工作,让我觉得很寂寞。」
大谷觉得或许真有此事。
父亲确实耗费绝大多数的时间窝在家里赶稿。在大谷的记忆当中,父亲带自己出去玩的次数甚至屈指可数(但还是比母亲多了不少)。
其实大谷自己不明白这种感觉,但她发现一般女性被丈夫或男友冷落时,都会感到痛苦难耐。
结城和初白现在的关系,跟自己的父母非常类似。
结城全神贯注地准备考试,和初白相处的时间减少了很多。
大谷当然知道初白是个好女孩,和那个人渣根本没得比,而且是真心喜欢结城。正因为有结城陪在身边,哪怕怀着如此痛苦的过往,她还是能带着笑容度过每一天。
所以和结城相处的时间减少后,她一定会非常惶恐不安。
如果那股不安和寂寞超出了临界点。
那么善良体贴的女孩,是否也会像自己的母亲那样一走了之呢?
这个离谱的假设,在大谷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
──晚上七点。
大谷在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随意闲晃。
因为和优太聊天时想起了那个讨厌的人,她决定到常去的书店逛逛,借此排解情绪。
这种时候如果留在家里滑手机找乐子,反而会变得更消沉。
所以大谷才刻意出门到实际店铺走走,她觉得「逛书店」就算是宅宅的户外消费行为了。
不过……
「……没看到不错的新书啊。」
偏偏在这种时候,却没有光看封面或书名就让人心动好奇的新书。
当她一无所获地随意闲晃时,在某间超市前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消夜要吃的巧克力也剩不多了。」
大谷晚上画漫画时,经常会嘴馋吃消夜,但她也知道这就是变胖的罪魁祸首,所以到处寻找适合消夜解馋的零嘴。
最后她发现了可可含量七十%的巧克力。
和一般的巧克力不同,这种巧克力虽然降低了甜度,却能满足口腹之欲。因此大谷觉得这是不错的替代品,最近经常吃。
跟结城分享这件事后,他却说:「但剩下的三十%还是有加糖吧?吃太多最后还是会变胖喔?」所以大谷狠狠踩了他一脚。
有时候忠言听起来就是逆耳。
「……咦?」
走进超市后,大谷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有着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让人欣羡无比的那位少女,就是初白。
近距离看着她时,确实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少女,但或许是因为她不注重打扮显得有些俗气,在人群中竟然不太显眼。但这种真实不做作的感觉,也是她的魅力之一。
「她可以一个人出门了啊。」
上次见到她时,她得牵着结城的手才能勉强踏出室外。看样子她已经可以像现在这样独自外出采购了。
「初……」
大谷正准备开口喊她,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如果现在找初白聊天,一定会聊到结城。
要是聊到结城时,初白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对正忙着准备考试的结城充满怨言,那该怎么办?
……正因为她已经对初白产生了信任感,才不想接受这种事。
但人生就是这么不凑巧,偏偏在她浮现出这种想法时……
「啊,大谷,晚安。」
初白就发现她的存在,主动开口搭话了。
初白走向大谷后,看着她手上的袋子问道:
「你喜欢吃巧克力呀?」
初白带着十分放心的笑容这么问。
她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会变得诚惶诚恐,所以能看到她露出这种笑容,就证明她对自己相当信任。
「嗯,对啊,我都把巧克力当消夜吃。初白,你出来买晚餐啊?」
跟大谷不同,初白手上的购物篮中装了各式各样的食材。
「是啊。因为结城最近很晚才回家,这个时间开始做刚好来得及。」
「……这样啊。」
果然还是聊到结城了。
大谷本想转移话题尽速离开现场,没想到……
「呐,初白,你最近跟结城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吧?」
或许是无可救药的天性使然,在这种时候,大谷翔子这个女人还是想将事实搞清楚。
「……对啊。」
初白用比刚才还要没精神的嗓音这么说。
「不会寂寞吗?」
「那个……」
听了大谷的疑问,初白露出有些困窘的表情。
「嗯,如果问我会不会寂寞,应该还是会吧。」
啊,果然没错。
大谷虽然这么想……
「……但结城就是这样啊。」
初白略显骄傲地说。
「为了维持现在的生活和将来的梦想,结城不知该努力到什么地步,但我知道他的苦衷,还是会继续跟他交往。结城过去为此到底牺牲了多少,以我的能力也只能想像而已。」
初白又加了个但书。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那个笨拙又太过拼命的人能获得幸福。我希望他的所有努力,都能结出幸福的果实。」
「初白……」
随后,初白露出充满怜爱之情的笑容说:
「而且,不觉得全力拼搏的男人很帅气吗?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值得让我这么支持了。」
「……」
那抹耀眼的温柔笑靥,让大谷好一阵子都只能默默看着。
(……啊。)
真希望这两人能获得幸福。
大谷打从心底这么想。
因为她根本没办法从母亲口中听到这句话。
这个女孩完全明白结城是带着什么心思在努力,也知道他是因此才减少了和自己相处的时间。
不仅如此,她还总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结城开心。
她一定把结城的幸福视为自己的快乐。
这已经超越了「恋爱」的等级,或许可以归类在「爱」这个范畴了。
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居然已经拥有这般无私的爱。
(……原来如此,软弱的人是我才对。)
大谷重新审视自己并如此心想。
经历母亲的背叛后,自己就无法信任「爱」这种情感了。
所以她才总想解读别人的内心。
因为她很害怕眼前这个人会不会背叛自己。
眼前这名少女却没有这种念头。
如果想爱一个人,就会包容理解那个人的好坏,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她的心灵无比坚强,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
自己这种胆小鬼居然替如此坚强的人忧心忡忡,简直大错特错。
「……你太厉害了,初白。」
「什么?」
「你真的很厉害,我打从心底尊敬你。」
「咦?啊,是,谢谢你?」
初白有些困惑地低头道谢,却不知道大谷为何对自己如此盛赞。
◇
「……呼。」
等到天色已经完全变暗,大谷才回到家里。
在那之后,她跟初白又聊了好一段时间。尽管只是闲话家常,但初白善于倾听,所以聊起来相当愉快。
大谷深深觉得,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想着想着,她往亮着灯的客厅一看。
「啊~完蛋了,我一定是被翔子讨厌了~」
就看到用手肘靠着桌面抱头苦思,完全没发现大谷本人正盯着自己看的优太。
「就教你别那么沮丧了。翔子又不是会记恨的人。」
以及正在安慰他的现任妻子,则子。
「是吗……可是我刚刚才画完稿子,好几天没洗澡了,一定臭得要命。」
「她一定也习惯了啦。」
优太就像被老师责骂的小孩一样无精打采,则子用温柔的口气不停安慰,还摸摸头哄他开心。
「……」
大谷再次看着两人的身影。
真是相亲相爱。
优太有些孩子气地向则子撒娇,则子也露出拿他没辙的笑容,接受他的任性。
自从父亲再婚,则子住进家里后,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在这样的互动之中,因为前妻出轨的打击消沉落魄的优太,终于渐渐重振了精神。
可是……
过去就算看到两人和睦相处的模样,大谷也无法完全信任则子。
不管看上去多么恩爱、多么深爱彼此,大谷还是担心则子会像生下自己的母亲一样,背叛父亲伤透他的心。
照理来说,看到眼前这一幕,应该就知道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但大谷刚才在那名少女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拥有「爱情」。
因为大谷已经明白这一点。
所以看着如此和睦的相处模式,大谷也能深刻体会到……
优太和则子之间,确实存在着爱情。
(……呼。在学校也要被结城放闪,回到家还得看爸妈打情骂俏。)
大谷心想:身边怎么一堆春心荡漾的人啊。又想到另一个每天都跑来跟自己告白的男孩子,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回来了。」
「翔、翔子!」
「哎呀,你回来啦。」
看到大谷忽然走进客厅,惊慌失措的优太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则子并没有特别惊讶,还是用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大谷。
「呃……关于后天的事,那个……该说是我思虑不周吗……」
听到优太语气有些含糊地低声喃喃。
「爸,刚才的事很抱歉。」
大谷单刀直入地这么说,并低头道歉。
「……咦?」
「你这么久没休假,想带家人出去走走才开口邀我,我却只因为心情不太好就凶你一顿,真的很抱歉。」
优太似乎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本来想道歉,现在却吓得目瞪口呆。
「咦?啊,呃,我才该说对不起。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认为那些事都过去了……但翔子似乎不这么想吧……」
大谷再次心想:我爸真是个大好人。
遭受那么残酷的背叛,居然还能把那些事当成过去式处理干净。
「但我还是不想去那里。如果能改去其他地方,我没意见。」
「是、是吗!好耶~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优太「唔」地沉吟了一声,似乎想不到什么好点子。
这个时候。
「那要不要去爬山呢?」
听到则子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地提出意见后……
「咦~」
「咦~」
这对宅家父女异口同声地发出牢骚。
「你们两个怎么这种反应啊?爬山很棒呀。」
则子鼓起脸颊这么说。
「可以远离平常的生活,在大自然中眺望美景悠然漫步。爬山当然很累,但在山顶上吃便当的感觉格外美味呢。」
则子补了句「而且呀」,看着两人继续说道:
「优太跟翔子平常的运动量根本不够,如果连这种时候都不肯动一动,一定会生病的。」
被她这么一说,大谷和优太也无可反驳。
几乎都待在工作室的优太就不用说了,大谷除了像今天这样去书店逛逛之外,其他时间都窝在家里看小说和动漫。
「……但我也没有其他特别想去的地方啦。」
大谷叹了口气并回答道。
「啥~……连翔子都屈服了。」
情势变成二对一后,优太居然还想抵抗。
(呃,你才该运动吧。)
大谷在心里暗自吐槽。
「那就定案喽。好,我得拿出真本事做便当才行了。喏,优太你也别消沉了,我会放满你爱吃的炸鸡块啦。」
「炸鸡块啊。好吧,我接受……翔子,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你要背着我走喔。」
「若高龄者将担子强加在年轻人肩上,社会会越来越低迷,所以麻烦你自己走吧。」
大谷冷漠地抛下这句话后,就重新拿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背包。
「啊,你要回房间了?要吃晚餐吗?」
大谷没转身,直接回答则子的问题。
「没关系,我今天没有很饿。我想洗完澡直接睡觉。」
「这样啊。那我先把你的份放在冰箱,明天要记得吃喔。」
「嗯,那就……」
说到这里,大谷暂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则子看着大谷的背影问道。
「就是……那个……」
「?」
「妈,晚安。」
大谷第一次对则子使用这个称呼。
「就这样,我回房了。」
大谷觉得有点不自在,便加快脚步走出客厅。
当她走上楼梯前往自己的房间时。
──优太,你听到了吗!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吗!
身后传来则子难得兴奋高声呼喊的声音。
「她也太开心了吧。」
既然如此,应该更早这样喊她才对。
「……谢谢你,初白。」
大谷轻声说道,并走进自己的房间。
◇
「啊~可恶,全身痛得要死……」
大谷拖着疼痛的身躯缓缓走着。
今天是大谷家约好要去爬山的日子。
不像则子早早起床喜做便当 (不是故意押韵),这对宅家父女起初看到耸立在眼前的高山,就已经干劲全失。但开始爬山后,两人的情绪便逐渐高涨。因为平常总盯着蓝光萤幕看,大自然的美景也让两人的心情焕然一新。在山顶上吃着则子做的便当,更是让他们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绝妙滋味,感觉空腹和疲劳是最棒的调味料。优太也频频称赞好吃,大口吃着他最喜欢的炸鸡块。
大谷因此得到了绝佳的登山体验。但在回程车上累得睡着后,一睁开眼就发生了悲剧。
缺乏运动的人在气氛推使下,用超过自身体力负荷的程度运动后,就要付出这种代价。
换句话说……就是肌肉酸痛。
大谷疼痛难耐,感觉整个下半身的骨骼和肌腱都要废掉了。
现在她每走一步──
「痛痛痛痛痛痛……」
就会用中年大叔的低沉嗓音发出哀号。
「可恶,我真的恨死运动了……」
大谷不禁开口咒骂。
明明全身上下都痛到极点,为什么大谷还要特地拖着爬完山回来的疲惫身躯,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呢?她是为了去一趟常去的书店。
今天有一部大谷喜欢的小说上市了。
这个时代根本不必特地去书店买书,只要在网路上预购就行了,但大谷就是喜欢去书店买回来看的这个过程。
而且在网路上买书,有时候没办法在上市当天收到。这样就得在上市后几天才能看到作品,对读者来说简直跟死没两样(偏见)。
此外,因为父亲是漫画家,她也知道上市当天就能在书店买到作品,是单行本相当重要的评价基准。
因此大谷才会拖着沉重的身躯前往书店。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后,她在平放陈列架上拿起书去柜台结帐,成功买到了那本书。
「呵呵呵呵呵。」
买到新书的兴奋感,让大谷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
肌肉酸痛也像不存在似地消失无踪了。
……不,还是存在,她浑身都僵硬又酸痛。
平常买到新书后,她都会稍微加快脚步赶回家,唯独今天像乌龟一样,只能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踏上归途。
就在她慢吞吞地走在回家路上时。
「大谷,你怎么走起路来像星○大战里的金属机器人?」
她遇见了身穿工作服,似乎刚下班的结城。
◇
结城居住的公寓,正好位在大谷家和书店的正中间。
所以他们自然会走同一条路回家。
大谷因为肌肉酸痛,走起路来十分僵硬,结城也配合她的速度缓缓走着。
大谷不禁心想:这么说来,这个男人确实会做出这种贴心的举动。
以前他们偶尔会一起回家,最近却不然。
「不过,你连考试期间都在打工啊?我真佩服你。」
看着身穿工作服的结城,大谷这么说。
「毕竟工作还是得做啊。老板还替我减少工时了呢。」
结城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说。
但过着和平又悠闲的高中生活的大谷,也知道结城做的这些事一点也不轻松。
虽然工时减少,还是这么晚才回家,是因为他之前一直都在自习室或图书馆念书。
同时兼顾课业和维持生计的工作。
说来简单,但若真要做到结城这种程度,要吃的苦可说是非同小可。
(……应该有很多大人也扛不住吧。)
但就算辛苦,还是能咬牙苦撑过来,结城就是这种男人。
与其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想必出生后累积至今的经验,才是最大的因素吧。
结城现在虽然能像这样正常到校上课,但大谷从他本人口中得知,这个男人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折磨。
父亲对他采取几近虐待的斯巴达式教育。
(插图009)
那个父亲过世后,结城就失去了目标。
在目标彻底丧失后,他重新设定了新的梦想。为了当上医生,他拼死拼活地努力念书,挽救烂到谷底的成绩,成功取得优待生的资格。
之前结城曾笑着说:「跟那个时期相比,现在已经轻松不少了。」
大谷真的很佩服他,却也担心他的身心状况。
怎么可能因为跟过去相比轻松不少,就觉得现在很轻松呢?
一定只是因为他麻痹了,其实身心各处都发出了哀号吧。
结城现在虽然很正常地在聊天,但身体早已透出疲劳,表情也浮现出些许紧绷僵硬的感觉。
(真是让人放不下心的男人。)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就一直是这样。
总是全神贯注,太过老实,让人忧心不已。
「呼,到了到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结城的公寓了。
「大谷,真的不用送你回家吗?」
「不用啦。被你这样贴心护送,感觉很奇怪,我可能会吐出来。」
「说得太狠了吧……那路上要小心喔。」
说完,结城便走上公寓的阶梯。
平常的他可能有点急性子,总用轻快的步伐跑着上楼梯,现在却慢慢走上去,看来真的是累了。
结城打开自家房门。
初白就从家里出来迎接。
这一瞬间,结城脸上的紧绷神情顿时变了。
他的表情变成温柔无比的笑容,从远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结城和初白都笑得幸福洋溢。
(……啊。)
见状,大谷心想。
那两个人一定、一定没问题。
不知怎地,她坚信那两个人能孕育出「坚贞的爱」,永远幸福快乐。
「太好了,结城。」
过去总是独自在教室里驼着背念书,让人放心不下的那个冷漠少年,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算自己不在结城身边,只要有初白陪着他,他也能继续走下去。
(是啊,就算我不在他身边……)
就在此时。
──似乎有什么滴落在大谷脚边。
「……咦?」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
居然湿成一片。
「啊……原来……原来如此……」
本来想断得干脆一点。
她还以为自己不是那么执着的人。
事到如今,大谷翔子终于为自己划上句点的初恋流下了眼泪。
而且……
原本以为只是掉几滴泪而已。
没想到泪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
开门迎接结城回家的初白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我还自以为我们会自然发展到那一步。)
因为她以为结城不会找到其他对象,以为他对恋爱这方面毫无兴趣。
(而且这份孽缘会持续下去,有一天就会自然演变成「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不如就来交往吧」……)
回过神来就已经进展到约会、牵手、接吻。
(未来还会共组家庭……就像那样……)
她自顾自地梦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像那样迎接结城回家。
可是那个地方已经被别的女孩子占据了。
所以这个梦想再也不会成真了。
「呜……」
眼泪停不下来,丝毫不见止息。
斗大的泪水不停涌出眼眶,根本止不住。
原来失恋会让人哭成这样啊。
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看来我……比想像中还要喜欢结城呢。」
大谷用颤抖的嗓音轻声低喃,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
(插图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