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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到底是怎么了?最近失误连连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午工作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后,比我大五届的前辈猿渡先生坐在办公椅上用脚蹬了一下地板,连人带椅滑到我的办公桌旁。

  「刚才的障碍也没多严重吧。为什么你会花那么多时间?对客户的确认工作也超时,而且还去触怒了鲛岛组长。我从途中看得都好难受啊。」

  猿渡先生确认我们的直属上司鲛岛组长离开座位去洗手间后,一边注意厕所门的动静一边用能量饮料的瓶子戳我侧腹。

  我们的工作称为『系统工程师』,负责监视网路状况。主要的工作流程是当网路发生问题时处理障碍、调查原因并且向客户报告结果。

  这工作是三、四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分工负责从障碍发生到修复的步骤。然后不论在什么职场都一样,当小组中有一个人犯错,想当然周围也都会受到影响。只要一个人动作太慢就会拖延调查速度,使障碍的原因迟迟找不出来,连带拖延到对客户的对应,而且要是客户等得不耐烦时又没办法好好说明,简直可以说是糟到了极点。

  当然,只要是人谁都有可能犯错。但是如果四人小组一个礼拜五天工作中发生四次错误,而且都是同一个人在明明没什么困难的案件上失误连连,那么小组的组长会大发雷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用说,现在讲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对不起,拖累大家了。」

  「没关系啦,别在意。谁都会有状况不好的时候啊。总之我们去餐厅吧。今天我请客,看你是要叫大碗的还是怎样都别客气。」

  「谢谢你,远渡先生。」

  我这份工作已经做了几年,应该已经算熟练才对的。但老实讲,我最近的工作表现连我自己都觉得非常糟。像刚才的障碍也是,只要冷静应对,就算是新人肯定也可以轻松处理。明明是当着小组晚辈的面前,这表现实在丢脸。

  「哎呀,龟井户先生,请你别太在意啦。像我不久前可是每天都在拖累大家呢!没什么关系啦。」

  一年前加入小组的牛尾一副不会在意似地,从我面前的电脑后方探出头如此说道后,猿渡先生接着「你是每次都在拖累大家啦」地狠毒回应。

  牛尾苦笑地说了一句「说得也是啦」后,拿出一个不锈钢制的便当盒。里面装的想必是他太太亲手制作的丰盛便当吧。

  看到那便当的猿渡先生用钱包敲敲自己的肩膀,对牛尾露出调侃的表情。

  「爱妻便当啊,我总有一天也想吃吃看哩。」

  「啊哈哈,很羡慕吧。这里面装了满满的爱,超好吃的。今天是炸鸡块便当喔。」

  「啊~我肚子饿扁啦~那炸鸡给我一块。」

  「哇!才不要呢!请不要过来!」

  猿渡先生又跨坐在办公椅上滑向牛尾,用学生时代般的态度捉弄他。

  「才二十岁出头就结婚生了两个孩子,你人生到底是活得多急啦?悠悠哉哉活到像我这样大叔的年纪也可以的说。」

  「请不要因为自己没异性缘就嫉妒别人呀。前辈如果要嫉妒,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嫉妒吗!」

  牛尾死守着自己的便当盒并试图把对方的视线诱导到我身上,然而猿渡先生却依然没有改变捉弄对象。

  「龟仔没关系啦。人家那么正经,又跟女朋友交往得那么清纯。比起嫉妒更让人想为他加油打气啊。哪像你态度吊儿郎当的,看了就莫名火大。」

  「这算什么理由啦———!」

  「就是看你平常有没有积阴德啦!」

  「呜哇,居然讲这种话!反正龟井户先生不久后也会结婚的啦!既没出轨也没吵架过,安安定定交往了三年,同居生活也近在眼前,以人生游戏来说就是已经走到结婚前一格啦!」

  牛尾说着,「对吧?」地把话题抛向我,结果我顿时让手中的能量饮料掉到地板上。

  现场紧接着陷入一片沉默。我虽然勉强露出笑脸回应,但那两人似乎从我僵硬的态度中察觉什么事情而面面相觑。

  「啊……请问我是不是踩到地雷了?」

  「呃、你最近没精神的理由该不会是……」

  反正就算否认也肯定会被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我只好放弃隐瞒,点点头。

  「请问是吵架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吵架而已就失魂落魄到这种程度啦。难道……是对方出轨了?」

  「咦~可是从以前听起来,那位女朋友绝对不是会出轨的类型啊。」

  那两人纷纷把头探过来,从两侧包夹我。

  「还是说反过来?是你闯了什么祸吗?」

  「怎么可能?龟井户先生才不是那种人啊。」

  「还是更直接,你被甩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的回答在我眼前来去着。

  「呃……请问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

  虽然到最后一刻我都很犹豫该不该讲出来,但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份感情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于是我婉转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这个……只是假设状况。」

  两人「嗯嗯」地点点头催促我说下去。

  「假设、如果,自己的太太或女朋友……有一天忽然丧失记忆,把两人之间从相遇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忘光了,请问该怎么做?」

  猿渡先生与牛尾听到我这么说,当场互看一眼后,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

  我想也是。忽然听到这样脱离常轨的发言,会露出那种表情也是难免的。

  「丧失记忆……吗?」

  「……呃~抱歉……那是什么意思?」

  这反应也很理所当然。一点也不奇怪。像我也是一样。

  我自己当时也是这样———

  「记忆丧失……怎么会……」

  我虽然有听过这个词,但怎么也无法接受。

  为了再次确认,我望向羽毛医生。但遗憾的是医生表情严肃,已经准备继续说下去了。

  「失去记忆」这种事情首先就让人觉得很没现实感了,然而美鹤的反应的确很像是忽然被陌生人拥抱的感觉。

  我和美鹤至今一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彼此累积了相当程度的信赖。

  再怎么想我们都不可能会见到面认不出对方,而且就算因为在家人与医院医生面前被男朋友拥抱感到害羞,我也不认为美鹤会演那么复杂精巧的一场假戏。

  要不是因为丧失记忆,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想不通。

  「请问所谓的记忆,是那么轻易就会丧失的东西吗……?」

  面对如此不知所措的我,医生似乎为了让我冷静下来而慎选话语进行说明:

  「这是极为少见的案例,不过人的大脑本身就充满未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其实都不奇怪。当头部受到过于强烈的冲击,或是当人遭遇超出自己接受范围的事件时,有时候大脑就会将那件事本身以及导致那件事发生的过程都遗忘掉。遗忘的范围因人而异,可能只有事件发生的瞬间,可能是几个小时乃至几天、几个礼拜,或者几年甚至从出生以来所有的记忆。现在讲的这个是很极端的例子啦,不过……像幼年时期遭受过强烈的心理压力或恐惧,导致长大后对当时的记忆模模糊糊想不太起来之类的案例,应该就经常听说了吧。」

  我听到这边,忍不住把手放到自己太阳穴附近。

  因为我自己从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

  「可是,三年也未免……请问这应该只是暂时性的现象,很快就会恢复了吧……?」

  「嗯,如果是那样当然最好。但这究竟是暂时性还是长期性,都要看剑城小姐本人的状况了。」

  「意思是说可能明天就会恢复,或者可能一个礼拜后就会恢复了吗?」

  「是有那样的可能性。」

  「那么一辈子都不会恢复的可能性也……」

  在我表情彻底绝望之前,医生又安慰似地补充说明:

  「不过记忆这种东西就算会被忘记,也不会完全消失的。有时候会因为一点点契机就忽然全部想起来,或是一点一滴慢慢回想起来。」

  虽然这状况也因人而异就是了。医生为了让我安心而如此说道。

  接着好一段时间我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在狭小的问诊室中,唯有时钟的秒针持续主张存在。

  美鹤遗忘了过去三年的记忆。

  而我们从相遇、交往到今天也将近是三年。

  换言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我根本不是什么情人,而是素未谋面、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即使脑袋可以理解,但我的心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也是当然的。

  我们礼拜二晚上才在车站前的餐厅一起用过餐。

  礼拜三美鹤还到我家来,两人开开心心地玩了线上对战游戏。

  礼拜四我们偶然在同个时间下班,就一起到附近的速食店聊天。结果因为迟迟舍不得分开而错过了最后一班公车,于是我一如往常地护送感到不好意思的她回到家。

  那时我提议说「明天我们再一起煮咖喱吃吧」之后,美鹤也用柔和的笑脸回应我:「好,那么明天见。回去路上小心喔!」,然后直到我转进住宅区的转角前,她都一直站在自己家玄关门前对我挥手。

  明明见面次数频繁到没见面的日子还比较少的程度,但看着她的笑容就会让我很自然地期待下次快点再见面。像这样对明天抱有希望的我还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我不禁对自己如此感到傻眼的同时又感到开心。另外也再次确认到自己是真的打从心底深深喜欢着她,又一次对自己傻眼了。

  我以为这样充实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却没想到———礼拜五晚上再度和美鹤见到面的时候,她居然会忘记了我。

  即使是自己亲眼看到的状况,但我依然无法接受。

  与其说是感到难受,更应该说是我的身体还没有适应这个事实。身体内侧一波又一波的动摇让我都感到晕眩起来了。

  仿佛错过最后一班电车而回不了家。

  仿佛被孤零零地丢弃在一座无人的孤岛上。

  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情让人只能呆呆愣在原地。

  「…………今后该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之后,医生也像是早在等我这句话似地静静开口:

  「现在对剑城小姐来说最需要的,是好好静养,好好吃饭。反过来说最不需要的,是责备自己想不起来的心情,以及担心自己被周围的人抛下而焦急的情绪。这些对身体是最不好的。」

  刚才医生似乎也有对美鹤的家人们说过这段话,而最后他也有对美鹤本人说明的样子。

  「像人在感冒的时候没办法一次吃太多东西对吧?现在的剑城小姐就跟那状况一样,必须慢慢地、慢慢地接受现况,一点一点地适应日常生活。就好像花多一点时间慢慢吃下一碗稀饭。要是勉强自己去回想可能会引起消化不良,在不自觉间累积心理压力,进而影响到身体的状况。剑城小姐的复健内容,就是要慢慢、慢慢地去习惯现在的生活。让她亲自去听、去看、去接触,应该就能慢慢回想起来。所以这边就要拜托你了。」

  医生说着,拍拍我始终垂下的肩膀。

  「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剑城小姐,她想必会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非常惊讶。然后好一阵子肯定会过得非常辛苦。毕竟自己脑袋中的记忆和现实世界有非常大的落差,所以会感到辛苦也是难免的。光是这点就足以造成她精神上的负担了,而且在她周围想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配合她吧。明明错是错在引起这次事件的犯人,但或许也会有人责怪遗忘了记忆的剑城小姐。」

  据医生说,对于发生记忆障碍的人而言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无法得到周围人的理解。

  其实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如果自己因为不知道某件事而受人责备、遭人否定,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受伤的。即使心里明白本来应该如此,但遗憾的是不论基于任何理由而伤害别人的人肯定会存在于这世上。

  「所以说罹患记忆障碍的患者必须要有人在一旁扶持,让患者可以接受现在的自己,让心灵得以喘一口气。而我希望龟井户先生可以担任这样的角色。」

  不要否定她,要有耐心地在身旁看护,让她不要责备失去记忆的自己。

  「在一旁扶持的人想必也会跟患者本人一样遇到很多辛苦的事情。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办到的事情。」

  「可是……美鹤她……」

  当美鹤说出「———你是谁」这句话时充满困惑的表情又浮现我脑海,让我握在大腿上的拳头不禁颤抖起来。

  「别担心,我也会协助你。等一下我会去跟剑城小姐还有她的家属们进行说明,然后就同时也说明一下关于你的事情吧。」

  「可以吗?」

  「嗯,要不然你在他们面前就依然是个可疑人物啦。剑城小姐一开始应该会感到混乱,不过只要慢慢说明,她一定会相信的。因此你不需要担心会失去自己的立场。」

  到这时,我才总算吐出了一口气。

  紧绷的心中终于萌生了小小的安心———但很快又枯萎了下去。

  只要照这状况发展下去,刚才那场骚动中大家对我的误解肯定可以在医生的协助下获得解决。

  美鹤的父母可以明白自己女儿并不是被奇怪的男人缠上而感到放心,而对我来说不需要被美鹤与她的家人们继续怀疑下去当然也是最好的。

  可是对美鹤本人来说呢?

  如果把现况告诉内心比我还要混乱的美鹤,让她知道了「我是她情人」这样的事实。然后呢……

  就算美鹤刚开始无法相信我是跟她交往了三年的对象,不过后来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她搞不好会觉得自己做错事而感到沮丧失落。

  若只是感到沮丧失落还算好的,但要是她对于自己遗忘了这件事的罪恶感不断累积,会不会渐渐变得满心愧疚?

  她会不会过度责备自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记忆回想起来而变得拼命?

  美鹤的个性是———讨厌不正当的事情,总是严格恪守纪律,正经八百到有点小麻烦的程度。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看着她,所以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她之后被自己的记忆与自责的心情折磨而痛苦的模样。

  或许冷静接受现状,陪伴在一旁扶持内心困惑的女朋友是身为情人的工作———但是照现在这样去面对内心充满不安的美鹤真的好吗?

  把「我是你遗忘的情人喔」这样的事实放到她眼前,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

  各种纠葛在我脑中不断来来去去。

  ……如果今天立场对调,她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如果是美鹤,肯定会比自己更优先考虑遇到困境的人,即使自己辛苦也会忍耐下去。

  即使状况困难,也肯定会勇敢面对。

  既然这样……我———

  心脏的声音变得与时钟同步,喉咙深处不断感到刺痛。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为了把内心还不坚定的决心坚定下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

  听到我的发言后,医生就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似地如此回问。

  但我的回答不会因此改变,只是把同样一句话再说出来而已:

  「我这次就不和她见面了。不好意思,关于刚才的事情,可以麻烦医生帮我随便含糊过去吗?」

  「龟井户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不能这样,必须好好说明关于你的事情才行。」

  羽毛医生理解了我的心情而为我感到担心。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我却不禁对他抱有比过去遇过的任何医生更良好的感觉。可以感受得出他不是机械性地在跟我对话,而是带着感情与我交谈。

  可以让如此亲切的医生担任美鹤的主治医生,真的是太好了。

  「医生……美鹤拥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勇气,尤其当自己认为某个行为可以帮助到别人的时候,她就会像今天这样,做出大家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我很喜欢那样的她,真的,喜欢到连自己都觉得夸张的地步。正因为这样……我不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不希望让她哭泣。」

  我把淋湿的包包拿起来,语气平淡地将自己对美鹤怀抱的纯粹好感,以及要是等一下就这样回病房去说明,我担心会发生我所不乐见的状况等等都告诉了医生。

  「也就是说,你今后要隐瞒自己是剑城小姐的男朋友,与她接触吗?」

  羽毛医生明白了我心中的想法后虽然没有露出否定的表情,不过他把手臂交抱到胸前,试探我心中是否还有犹豫。

  「毕竟我是医生,比起患者的家属或情人,我更应该无时无刻为患者着想才行。我会希望给患者的负担是越少越好。但你真的可以接受吗?光是自己重要的对象失去记忆就让人相当难受了,居然还为了不要让她受苦而不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即使是局外人的我听起来都觉得很残酷啊。」

  「如果能够多少减轻她的负担,我就希望能够选择这么做。」

  虽然我努力不让心情写到脸上,但恐怕还是被医生察觉了吧。

  即便如此,我依然让自己保持着对美鹤的觉悟直到了最后。

  下班后我搭上地下铁,在周围硬邦邦的背部与皮制手提包的包夹下摇晃了一个小时。当抵达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时,天空就和上次一样下着豪雨。

  到这时我才回想起来,今天早上自己随意听过的气象预报中确实有讲过「虽然梅雨季即将结束,但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稳定,今天从黄昏开始也依然有下豪大雨的可能……」之类的事情。

  很不幸地,我现在钱包里刚好没有零钱,于是我放弃到便利商店买伞,决定下公车之后淋雨回家了。

  十层楼的漂亮公寓里位于七楼的角间房,就是我和美鹤为了同居而租的房子。

  宽敞的厨房与客厅,才刚重新装潢过的浴室与厕所,两间分别有四坪与三坪大的西洋式房间。所有房间都有完善的收纳空间,也附有阳台,采光良好。当初不动产业者介绍这房间时的卖点就是「可以和您家的小狗狗一起舒服睡午觉喔」,但连日来的坏天气让人根本无法享受日光浴。

  我用湿透的手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家门。

  在带有湿气的昏暗玄关可以看到两个弹珠大小的黄色光点。

  我从鞋子中把脚抽出来踏进房里后,等待着我的那家伙便轻轻用鼻子叫了一声,缠到我脚边来。

  「我回来啦,莱斯。」

  我「啪」一声把灯光点亮,便看到了眼前这只已经看惯的毛茸茸动物。

  莱斯———我的爱犬。

  它是与我一起住在这间一个人居住太宽敞的房子中唯一的家人。

  体型以中型犬来说发育得有点过剩。是一只爱撒娇又调皮的五岁公狗。

  虽然经常被人询问「这是哪种狗?」但很遗憾的是,它并不是什么带有血统证明书的高贵小狗,而是米克斯犬(我以前说「杂种狗」的时候被美鹤骂过「请叫它米克斯!」)。体毛几乎全黑,配上嘴巴周围与脚掌附近的白色,形成双色调,耳尖下垂让人觉得或许带有边境牧羊犬之类的血统;然而它的脸部并不像西洋犬那样凛然有神,而是日本犬特有的狸猫脸,尾巴则是弯曲起来的甜甜圈型。

  它是我小时候捡来的初代爱犬所生的小孩,而那只初代爱犬不知为何从小狗时代就非常喜欢吃面包而被取名为「面包」,然后生下来的儿子就与之配对取名为「莱斯(Rice)」了。虽然个性容易得意忘形,不过很好相处。

  我蹲下来与开心迎接我回来的莱斯对上视线后,它便豪迈地全身撞过来并舔起我的脸颊。

  疲惫不堪的身体顿时有种新鲜空气注入内侧般的感觉。

  我自然地露出笑脸,搔搔它蓬松柔软的头部。

  与莱斯玩了一下后,我脱掉淋湿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就直接去冲澡了。

  疲劳随着雨水与汗水一起被冲走,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后,我把买来放在冰箱的凉拌卷心菜以及从超市买来已经吃惯的熟食包端到圆形餐桌上,与加热过的冷冻白饭一起送进嘴巴。

  孤零零一个人的餐桌。每吃一口食物就能清楚听到自己咀嚼的声音。

  对面的位子虽然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人坐过,但我还是无法感到习惯。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便看到莱斯趴在餐厅与玄关之间的位置,用它毛茸茸的尾巴以固定的节奏拍打木头地板,双眼注视着今天已经不会再打开的家门。

  它知道下雨天不会出门散步。

  可是却依然背对着我,尾巴「啪———啪———」地缓缓跳动。

  它的眼神中想必带有期待与确信吧。

  啊啊,又这样啦。我如此想着,并吹口哨叫了莱斯一声。

  「她今天也不会来啦。」

  莱斯立刻把头转回来,把耳朵微微往后动,露出『为什么?』的表情。

  狗是很聪明的动物。对于我们人类的话语即使没有理解到很详细的地步,也能确实感受出我们想要传达的心情。

  「美鹤她现在过得很辛苦啊。」

  莱斯接着「咕……」地发出含糊的低鸣声,感觉像在抗议说:『你在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它大概还是从我的表情中明白美鹤今天也不会来的样子,没多久后便无精打采地回到餐厅,钻到餐桌底下把脸靠在我脚上。

  呼———从它鼻子吐出的气息听起来就像失望的声音。

  我伸手摸摸莱斯的头告诉它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后,它暖暖的舌头便滑过我的手指。

  从那之后过了两个礼拜———

  自从那天以来,我们一次都没有见过面。

  美鹤因为记忆障碍而失去的记忆是三年。

  不是三小时,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礼拜,是三年。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三年,是让我们身为情侣彼此相连的重要「过去」。

  这三年的记忆从最开始的部分就完全遗漏,使美鹤从那天起变得无法把我认作情人了。

  羽毛医生虽然说他要最为患者着想才行,但还是察觉我的心境,告诉我可以向美鹤表明自己是什么人,并陪伴在她身边没有关系。

  然而当我想到将来有一天可能会看到美鹤被罪恶感束缚而难过的表情,我就怎么也不希望在那时候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责备失去记忆的自己。

  因此我决定今后不是身为她的情人,而是一如她现在的认知,以陌生人的身份与她接触,默默守护她。

  要把失去的关系重建起来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便如此,我还是……

  当时在我离去之前,羽毛医生又稍微跟我讲了一些话,关于我今后要怎么行动,要怎么面对美鹤。而医生给我的建议是:

  「所谓印象深刻的事物如果能够再度体验,就有回想起来的可能。」

  漂亮的风景,去过的场所,听过的话语。不论形式如何,据说记忆有时候会因为小小的契机影响而重新浮现脑海。

  医生有如送我一枚护身符般,直到最后都态度坚定地为我建言。

  「美鹤小姐与龟井户先生啊……两位很登对喔。」

  在最后,他还用这样没什么紧张感的话送我离开。

  「鹤与龟不就是会带来好兆头的组合吗?所以我也为两位深深祈祷,希望你们总有一天会遇到幸福来访。」

  我握着手机,在薄薄的棉被中缩着身体睡觉。

  莱斯在脚边静静睡着。明明当美鹤来我家过夜的时候它总会钻进美鹤的被子里,占据在我们两人中间,但最近连这样教人小生气的一幕都看不到了。

  美鹤说「反正我迟早也会搬过来住嘛」,而不知不觉间展开在阳台的数十种仙人掌盆栽以及伽蓝菜、莲花掌、银波锦等等,看在我眼里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的多肉植物盆栽,都因为缺少美鹤照顾而显得孤寂。

  美鹤以前打瞌睡被我偷拍到睡脸的两人坐沙发。

  因为美鹤基于「桌子没有棱角心情上也会比较圆滑」这样独特的个人见解而买来的圆形餐桌。美鹤喜欢的天蓝色遮光窗帘。

  美鹤说因为很可爱而买的莱斯用餐盘,以及两人用的双色拖鞋与马克杯。

  厨房架子上放了各式品牌的各种清洁剂,是因为只要见到『新发售』的文字就会想试试看的美鹤,总是在家里的东西还没用完之前就忍不住补货的关系。

  每次当我在想「库存只要买一份就够了啊」的时候,总会发现冰箱里放了我喜欢喝的能量饮料,让我觉得「算了,也罢」。到这边为止都是一整套约定俗成的步骤。

  房子里到处都是与美鹤一起度过的日子,只要映入眼帘,脑中就会擅自重播过去的回忆。

  今天她也有好好吃饭吗?

  她头上的伤看起来好痛啊。现在有比较好了吗?

  希望她不要为了记忆的事情过度烦恼。

  ……啊啊。

  …………好想跟她见面…………

  在眼皮遮掩出的黑暗之中,我为了消掉模模糊糊浮现脑海的真心话而在床上翻了一下身体。

  我现在必须等待。

  为了与她重新相逢,我必须等待『最初的时候』。

  就这样,我把快要爆发出来的不安沉入心中深处,进入了梦乡。

  隔天早上,在闹钟响之前手机就先响起。

  是羽毛医生打来的电话,告知我美鹤已经出院,从后天开始就会回到工作岗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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