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涅子爵的城堡小而简陋，子爵本身一天内有大半的时间在城堡旁的镇上度过。城堡有护城河围著，是一座牢固的城塞。这座城堡据说是在亚斯瓦尔中央区域陷入战乱时所建的，也就是三百年前。三百年来一点一滴地不断整修、保养，才得以维持至今，可说是一处古迹。

　　但是维护城堡的并不是阿尔涅子爵，而是城堡的上一任主人。这主人的家族在二十年前因为家族内斗而遭到抄家，于是这块土地由子爵的家族继承。为了继承领地，子爵家必须先进城，逐步平定反抗势力。

　　展现了足够的武力之后，子爵家受到肯定，成为此地的领主。现在这块土地由第二代领主脚踏实地地经营著。

　　太阳升上顶端后不久，一行人抵达了城堡，在阿尔涅子爵的欢迎下进城。

　　自父亲手中继承了爵位的子爵，今年应该已经四十七岁了，那一头棕色的头发中却没什么白发。体格天生高大壮硕的他挺直腰杆、以严肃的表情问候丽涅特的时候，神态看起来充满活力，说他今年才二十几岁也不会有人怀疑。据说子爵家移居到这块领地的时候，这个人代替其父带兵转战各地，脸上的刀疤有如勋章般醒目。

　　「舟车劳顿，各位一定很累了吧。我已派人在浴池放好了热水，请好好地休息吧。」

　　据说贵族专用的宽广浴场是这座城堡的著名特色之一，于是一行人决定怀著感激的心借用浴场。

　　†

　　难怪子爵会如此自豪──莉姆心想。

　　浴场内弥漫著浓浓的水气。为了担任丽涅特的护卫，莉姆比她早一步走进浴场。她环视周遭、确认没有任何人之后，轻轻地敲了敲四方的墙壁。然后她拿起木桶，舀起浴池内的热水淋在身上，冲去旅途中沾上的尘土。热水冲在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深呼一口气，全身颤抖了一下。

　　「应该已经可以了吧，莉姆亚莉夏阁下。」

　　丽涅特走进浴场的同时这么说。莉姆板起了脸。

　　「我告诉过您，请等我确认过安全后再进来。」

　　「不会有问题的。子爵并没有说谎。」

　　丽涅特舀起热水冲洗身体。莉姆进了浴池，将胸部以下的身体浸泡在热水中。

　　丰满的一对胸部浮在水面。莉姆感到放松与安心，就像旅途的疲劳被热水融化了一样，僵硬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松缓。丽涅特也马上跟著进了浴池。

　　「莉姆亚莉夏阁下。老实说，没让你留守邓恩，我本来是很担心的……但我现在真的很感谢你跟著来，真是帮了大忙。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是男性，我是女性，即使是为了护卫，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跟著进浴场。」

　　「不过──」丽涅特又补充道。

　　「就我个人来说，如果能跟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变得更加亲密，这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您说『也』，莫非还有其他的吗？」

　　听到莉姆这么问，丽涅特轻声笑了起来。

　　「身为贵族之女，随时保持复数选择是应该的。不过，我现在备受诸侯排斥，应该没什么家族会想娶我进门吧……」

　　丽涅特说自己是受排斥的贵族千金，实际上丽涅特的风评在贵族与民众之间非常糟糕，大家都说莉姆眼前这个少女是假借其父公爵的官威任意操纵桂妮薇亚公主的恶女。

　　但是基层小兵之间对她的看法又不同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丽涅特费尽心思为众人争取粮食，因为把各种物资运上战场的正是这些基层士兵。

　　丽涅特担忧治安恶化，总是派出比平常更多的兵力护送补给物资。虽然从诸侯的立场来看，这样的指令不过是徒增人力成本，但运送时真的发生过不少运输部队遇袭的意外，事实证明丽涅特的考量是正确的。

　　「对您来说，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是删去法之后剩下的选项吗？」

　　莉姆试探性地如此问道。丽涅特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那么回事，事实正好相反，真要说的话是我配不上他。本来的话，我应该更积极地追求他才对。」

　　「那么，为何您没那么做呢？」

　　「这话不应该由你来问吧。」

　　莉姆苦笑了起来。虽然还是个小姑娘，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不，这么想是不应该的。她跟莉姆的好友艾蕾欧诺拉一样是十六岁。

　　「我要让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平安地回到故乡。这是我跟他父亲之间的约定。」

　　莉姆把她带堤格尔离开亚尔萨斯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丽涅特。丽涅特对这话题很感兴趣，钜细靡遗地打听了莉姆与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的生活细节。丽涅特擅于话术，使得莉姆忍不住说出了对方没问的事情，包括堤格尔读书学习的情况，还有她作为测验派堤格尔到各村解决各种问题时，堤格尔所展现的高明手腕等等。

　　「莉姆亚莉夏阁下。你提起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非常开心。」

　　莉姆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太多了，于是她先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儿才说：

　　「总而言之，我非得让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回亚尔萨斯不可。」

　　她坚决地如此宣称。

　　「不过，只要让他回去让家人看看他平安的样子就够了吧？就算他真的跟我结婚，也没有必要把他束缚在这座岛。照理说反而还有益亚斯瓦尔与布琉努之间的交流，应该会成为两国友好的桥梁。」

　　「不，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在布琉努……」

　　弓在布琉努被视为是懦夫的武器，因此只擅长弓术的堤格尔所遭受的轻蔑非比寻常。要是在吉斯塔特，他能享有应有的评价。当时莉姆就是这样说服了堤格尔，带他前往莱德梅里兹。

　　结果他却在亚斯瓦尔人内哄的战场上成为守护公主的英雄，并担任总指挥官，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他的命运真是不可思议。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留下任何功绩，简单来说就是宣传得不够。虽说把功绩夸张十倍的宣传对组织有害，但过度矮化功绩的话则无法留住人心。不过，到了今年秋天，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必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英雄。」

　　「所以──」丽涅特面露调皮的表情如此补充：

　　「要攻陷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这座牢固的要塞，就该趁现在。」

　　莉姆瞪著丽涅特，脸上的表情看来很不是滋味。

　　「丽涅特大人。您说这话究竟是在箝制我还是在煽动我？」

　　「说实话，不这样捉弄你，我恐怕会无法克制自己的心。他让我心乱如麻。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心中竟然会有如此强烈的感情。」

　　意外的告白让莉姆无言以对。眼前这少女在热水中腼腆地缩起身子，莉姆忍不住一直盯著她。

　　「请别露出这么意外的表情。我并非总是心如止水。」

　　「我很抱歉，一时忍不住。」

　　现在，莉姆忍不住想问丽涅特许多纯粹出于兴趣的问题。

　　于是，两个女生在缭绕的烟雾中聊了许久。

　　†

　　傍晚。城堡中的一个房间布置好了对谈的会场，子爵与丽涅特坐在椅子上面对彼此。双方各有一名护卫随侍在后，丽涅特应该要从莉姆与堤格尔之中选一人当她的护卫，而她的决定是……

　　「这是在室内，而且我可不能带弓进去。我并不适合吧。」

　　「不，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该是你出面的时候了。这个场合正适合发挥屠龙勇士名号的影响力。」

　　莉姆这么说，让出了这个任务，于是便由堤格尔担任丽涅特的护卫。

　　对方的护卫是个壮年骑士。那个人全身散发剑术高手的气息，堤格尔要是持剑与他硬碰硬，必定会在一招之内被打倒在地。如果对手是个新兵，堤格尔倒还有办法制伏……想到这里，他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担任护卫。

　　──不，我得留意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才行。

　　他如此想著，尽量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此时对方的骑士向他投以充满敬意的眼光。在会谈开始前，双方面对面的时候，骑士开口向他搭话。「很荣幸能见到传闻中的屠龙勇士」他的态度相当亲切。

　　他向丽涅特报告了这个状况。丽涅特轻声地笑著说：

　　「在前几天的会战中，任何人都明白你的弓术有多么厉害，传闻就会自然地把你捧为英雄。在吟游诗人所传诵的诗歌中，你拿剑能以一挡千，骑马拿枪冲锋陷阵时可是无人能挡，简直是万能的勇者。你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啊？他以后也不想知道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即使不是真的，在敌人眼中你的形象愈强大愈好。再来就让我们好好地利用这一点。你只要小心别露馅就是了，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因为被丽涅特这么叮嘱，堤格尔只能闭紧嘴巴跟在她的身后，以免因为多嘴而招致不必要的失误。

　　不过，事实上这样就足够了，因为子爵本来就对屠龙勇士的名号相当畏惧。子爵看起来如坐针毡，眼神不断地偷瞄堤格尔，会谈因此在丽涅特的主导下进行。

　　「老实说，除了各位之外，我们还接待了其他的来宾。」

　　子爵如此坦白道。他的表情怯懦，拿著手帕不停地擦汗。「我想也是」丽涅特如此答道。

　　「子爵担心我们与先来的宾客发生争执，一直担心得坐立难安。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们这次完全不打算动武。」

　　少女微笑著说道。堤格尔站在丽涅特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知道丽涅特现在脸上一定挂著平常那副让人无法反抗、充满压迫感的笑容。

　　「以少数来访，是为了展现诚意，希望你能理解。」

　　在少数中带著堤格尔来达到胁迫的效果，根本没有诚意可言。

　　「对了，请问先来的宾客有几名？」

　　「这……一共是两名。」

　　丽涅特忍不住回头看了堤格尔一眼。

　　两人对彼此点了个头，这也是预料中的状况之一。丽涅特表现出动摇的态度，堤格尔则保持冷静沉著，这些都在计算当中。

　　人数这么少，表示来者必定是亚特留斯的心腹。既然这样……

　　「男性总是血气方刚，动不动就针锋相对。但是我身为一个弱女子，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对象自然是愈多愈好。若你不介意，能否告诉我对方的名字呢？」

　　「这……他们自称是圆桌骑士，分别是波鲁斯骑士与加拉哈德骑士。」

　　「原来如此。毕竟都有人自称是亚特留斯了，即使有人自称是波鲁斯骑士与加拉哈德骑士也不足为奇。」

　　丽涅特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这次换子爵表现出了惊讶的反应。

　　丽涅特这么说是指称对方只是冒充圆桌骑士的冒牌货。以桂妮薇亚派的立场而言，绝对不能承认始祖与圆桌骑士复活的事实，否则会动摇王权的正统性。

　　丽涅特要让子爵明白自称圆桌骑士的是冒牌货，但我方有做好准备，愿意与他们交涉。身为桂妮薇亚派的交涉官，这是她目前所能展现的最大诚意。

　　──话说回来，想不到会一次来两个圆桌骑士。

　　堤格尔强忍著内心的动摇，装出淡定的态度注视著丽涅特。只靠自己跟莉姆，真的保护得了她吗？光是跟桂妮薇亚三个人一起对付帕希瓦尔一个人，就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请务必让我们跟他们谈谈。」

　　丽涅特看起来却反而很高兴。该说她脸皮很厚还是神经大条？堤格尔对此感到非常羡慕。

　　「这……没问题，我会转告他们。」

　　据子爵所说，对方的两位骑士都坚守礼节，宣称在城内绝不拔出武器。「那我就放心了」丽涅特听了，微笑著如此回答。

　　「毕竟加拉哈德可是以宣誓著称的骑士。他曾在始祖亚特留斯面前宣誓绝不说谎，一辈子都不曾打破过誓言，这是非常著名的佳话。」

　　才刚指称圆桌骑士是冒牌货，现在却又以对方是真正的加拉哈德为前提来发言，这让堤格尔感到混乱。或许她只是在说笑，但是这位公爵千金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让人无法看透她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这很令人困扰。

　　对于丽涅特的话，子爵只以模糊暧昧的笑容应付。圆桌骑士复活，这种有如天方夜谭般的事，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堤格尔忍不住思考了起来。妖精、精灵，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相信其存在？就连他自己也一样。要不是亲眼见过，他也不见得会相信。

　　──假如告诉丽涅特幼猫凯特会说人话，她会相信吗……

　　关于猫之王以及妖精舞会，还有偷走士兵们物品之存在的事，堤格尔还没有告诉丽涅特。他不知该什么时候说以及该怎么说，而且现在依旧非常疑惑。他甚至觉得，说不定那一切只是他自己在作梦。

　　就在堤格尔分心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丽涅特与子爵谈妥了停留在此地期间之待遇。翌日以后再进一步讨论细节。

　　由于自称圆桌骑士的两位使者在镇上留宿，子爵郑重地要求我方不得靠近镇区。当然了，我方也不想跟神器的持有者遭遇或起冲突。

　　另外，堤格尔提出一个要求。

　　他透过丽涅特向子爵要求了一瓶上等的蜂蜜酒。如果这瓶蜂蜜酒真的会像凯特所说的那样被收去，就表示他跟幼猫一起遭遇的事并不是梦。

　　向丽涅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地答应：「既然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要求，我相信你绝对不会用于不好的用途。」

　　在这位公爵千金面前，堤格尔真的是抬不起头。

　　†

　　会谈结束后，在其中一间子爵所提供的房间内，丽涅特找来了堤格尔与莉姆。她说有特别的事要谈，要侍女都先出去。

　　「这话我只跟你们说，虽说只是我个人的预测。」

　　她先如此声明，接著继续说：

　　「从刚才会谈的状况来看，子爵会选择我们这一方。」

　　「只谈了刚才那些你就能断定了吗？」

　　「他让那些自称是圆桌骑士的两人在镇上留宿，却邀我们进城，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不过圆桌骑士应该也看得出这一点，他们却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镇上，这让我有些在意。假如我的推测正确，他们应该另有所图，想藉由外交管道达成他们的目的……」

　　丽涅特用手指抵著嘴巴边想边说，像是在整理思绪。

　　「我猜他们打算见屠龙勇士一面。」

　　「见我？」

　　「虽然无法确定传说中有哪些是真的，但据说波鲁斯、加拉哈德这两人都与帕希瓦尔非常要好……在一些故事都有如此描述。」

　　也就是说──堤格尔与莉姆互望彼此一眼。

　　「对他们而言，我们是杀友仇人吗？」

　　这下可麻烦了。

　　「我有个好消息。波鲁斯骑士与加拉哈德骑士都是以高尚著称的骑士，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会采取欺骗或偷袭之类的小手段，更不可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找碴。」

　　「这算好消息吗？」

　　莉姆不解地斜著头。

　　「虽然这可说是稍嫌乐观的推测，但我认为双方有机会好好地谈一谈。到时候，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可以问问关于魔弹之王的事。正如殿下所说过的，加拉哈德骑士的逸闻中有跟魔弹之王相关的故事。如果他真的是加拉哈德，说不定可以打听到有意思的情报。」

　　这确实令人很感兴趣，说不定可以问到自称弓之王的人物以及魔弹之王的情报。问题是，对方很可能对我方怀有恨意。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认为不用担心。」

　　听到丽涅特的语气充满关心，这让堤格尔惊讶地抬起头心想，莫非自己刚才的脸色真的很凝重吗？少女注视著堤格尔微笑著说：

　　「假如圆桌骑士真的打从一开始就有敌意，应该会在我们行军的途中就找上门、报上名号并正大光明地出手攻击。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这表示他们至少没那么激动，还有心情在开战前交谈。说不定只要我们不展现充分的战意，他们还会因为兴致全失而打道回府。」

　　丽涅特的态度悠哉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说不定是因为她对堤格尔与莉姆怀有全面信赖才会这么说。这让两人都无言以对。

　　†

　　当天夜晚，堤格尔在子爵所提供的房间内，按照幼猫凯特的指示打开房间的窗户，将子爵所赠的顶级蜂蜜酒装在皮袋内、挂在窗边，然后就寝。

　　早上，太阳一升起堤格尔便醒来。他去窗边一看，蜂蜜酒真的消失了。不知道幼猫凯特是从哪进来的，它出现在房内，还朝著开著的窗户发出可爱的猫叫声。

　　──看来那真的不是梦。

　　「你履行了约定。猫之王全看在眼里。」

　　凯特如此高声宣称道。

　　「奴才，还不给本王谢礼？本王想吃河里的鱼。」

　　「我在这里可不能随意出去钓鱼。」

　　堤格尔现在想睡回笼觉。

　　「人类连怎么钓鱼都忘了吗？真是世风日下。」

　　「那家伙应该不会再来收集反光物品了吧。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

　　「猫之王守正不阿。」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能只偏袒自己的奴才。本王已发过誓，对于那个对象的身分来历必须保密，这是高尚精神的展现。无论你在本王面前堆叠了五条还是十条鱼，猫之王都绝对不会向贿赂屈服！」

　　凯特用后脚站起、前脚插腰，挺起了胸膛，一对绿色的眼珠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猫胡子伸得直直的。雄壮威武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只像是普通的猫。

　　「为了保险起见，我姑且还是问问好了。如果是二十条鱼呢？」

　　「本王也是只猫，虽是王者，但毕竟还是只猫。无法抗拒诱惑，无法反抗本能。不过腌过的可不行。」

　　原来如此。堤格尔在内心记下了如此情报，说不定以后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这时候，堤格尔觉得以后可能还会跟这猫之王继续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太阳升起过了一段时间，丽涅特与子爵展开第二次的会谈。

　　如同丽涅特的预料，子爵看起来很有意愿投靠桂妮薇亚派。从地理位置来说，子爵的领地容易受桂妮薇亚派侵袭，而且不易防守。相反地，离冒牌亚特留斯派的领地太远，无法期待他们会派兵援助，可说是无从选择。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先前一直保持中立，是为了引诱桂妮薇亚派提出更好的条件。另外他也打算先观望桂妮薇亚派的团结程度是否成气候，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最糟的情况下还能转而投靠冒牌亚特留斯派。所谓最糟的情况就是桂妮薇亚本人成了龙的口中佳肴，举旗起义的桂妮薇亚本身毫无缚鸡之力，而且没人能替代身为首脑的她，这是桂妮薇亚派这个组织的一大弱点。至于那自称冒牌亚特留斯的人物虽然也是只身一人，但他拥有圆桌骑士与龙这两大强力的象徵。光是在远处听到传闻，任何人都会屈服于其威严。

　　「我就是为了消弭这些担忧而来的。只要向他说明我桂妮薇亚派有屠龙勇士与布里达因公爵的支持，他就有足够的根据能够向部下交代，也更容易说服下属。更何况，正在观望的并非只有子爵一个人。子爵的骑士们之所以一路上慢吞吞地前进，应该是为了把我们来访的消息传遍领地的每个角落。」

　　要是连这点心机都没有，根本无法胜任领主的职位──这是丽涅特说的。但她也说，即使如此也没有必要容许对方有如墙头草般的观望态度。

　　不出所料，子爵接著说「在圆桌骑士还留在镇上的期间，我们还不能明显地表态。请见谅。」

　　这也难怪。虽然子爵应该不知道堤格尔等人与帕希瓦尔之间的那场可怕战斗，不过要是目前停留在此地的圆桌骑士也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那么这座城堡被黑红色武器一击粉碎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对堤格尔他们来说，在这里开战也不是上策。

　　「我会安排各位与圆桌骑士会谈。」

　　最后子爵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意思是「你们彼此敌对的双方自己解决吧」，子爵完全不打算淌这趟浑水。当然了，这也在丽涅特的预料之中，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但是子爵提出了一个条件。

　　「容我提出一个要求。与自称圆桌骑士的人们会谈的时候，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不得在场，可以吗？」

　　万一在城里打了起来，子爵可是得不偿失──这是他的言下之意。

　　「莉姆亚莉夏阁下就可以参加，是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让莉姆跟随丽涅特参加会谈，这个条件让堤格尔面有难色。但是……「我明白了。我答应这个条件。」，丽涅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子爵的提议。

　　回房之后，堤格尔询问丽涅特的意图何在。

　　「他们是品格高尚的骑士。假如我方只有女性，对方可能较无法随心所欲地谈判，我猜子爵也是这么想的。他如此提议是在帮助我们，我是这么判断的。」

　　即使是这样，堤格尔还是忍不住要佩服丽涅特的胆识。

　　丽涅特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大胆的。她说：「我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因此不管眼前的人物是再怎么强大的豪杰，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谈判对象。」

　　「只要能肯定对方不会拔剑，对我来说就跟眼前坐著一只猫没什么不同。」

　　问题是，猫哪会像凯特那样开口说话？堤格尔有点想提出这没有益处的疑问。

　　†

　　由于丽涅特与莉姆都同意了，在她们跟圆桌骑士的会谈结束之前，堤格尔必须在城堡的另一头等待，包括梅尼欧的其他人则在会谈会场附近的房间待机。因为即使圆桌骑士不会伤害女性，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图谋不轨的人物靠近。

　　堤格尔待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内，这个房间只有一个窗户，窗户上还有木制的护栏。墙上挂著某个壮年男性的肖像画，据说这个人物似乎是建国始祖亚特留斯。他留著一把丰富的胡子，身穿轮廓开阃的豪华衣裳。「这就是我们的敌人吗……」堤格尔感触良多地观察著这幅画。这时候，房里响起了猫叫声，听起来无精打采。

　　跟堤格尔一起留在这房间里的只有幼猫凯特。

　　凯特说，身为猫之王介入奴才们的交涉有失公平。堤格尔倒是认为，虽然凯特应该不会在交涉的场合胡闹，但要丽涅特抱著一只猫跟圆桌骑士会面，似乎也不太像话了。

　　──不，丽涅特可不见得会这么想。假如能够利用猫让交涉更为有利，她应该很乐意带猫进去吧。

　　现在时间是午后，交涉应该已经开始了，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把室内晒得闷热。猫似乎也会因为炎热而感到疲惫，凯特正全身无力地躺在桌上。

　　这时候，它突然竖起了猫耳。

　　尾巴也左右甩动了起来，似乎是在提防著什么。堤格尔在房内环视一周，眼光停在窗口。

　　有个男人靠在窗框上，让堤格尔吓了一跳。

　　──这里可是三楼啊。

　　男人看起来将近四十岁，身材高䠷，嘴上有一撮小胡子。身上背著一支枪，枪头是黑红色的。看来是神器。

　　「嗨。干掉帕希瓦尔的就是你吧？我是圆桌骑士波鲁斯。」

　　男人以亲切的语气自我介绍。

　　自称是波鲁斯的男人轻而易举地用手扳弯了窗户的铁栅栏，力气大得吓人。堤格尔仍惊讶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男人便径自进来房里了。

　　自己擅长的弓箭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发挥功用，虽说对方的枪应该也差不多，但他还在腰际佩了一把剑当备用武器。而堤格尔对于近身战完全不在行，甚至不如一般的骑士。这下子完全没有胜算。

　　即使如此，堤格尔并没有选择逃跑，因为对方看起来没有敌意。不过凯特倒是在那自称波鲁斯的男人进来时就躲进了床底，它大概很害怕吧。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王者。

　　「喔，我并不打算在这里战斗，对于你倒也没有誓不两立的意思。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没什么时间。我只是想来向你道谢。」

　　「道谢？」

　　波鲁斯取出了一个眼熟的皮袋，轻轻地摇摆两下给堤格尔看。那是昨天堤格尔挂在窗口的蜂蜜酒。他看了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记得凯特之前说过，偷走了士兵们的物品的元凶想要送礼给老朋友……

　　那所谓的老朋友，就是眼前这个人物吧。

　　三百年前的老朋友──真的是太老了，久远得无法想像。

　　「蜂蜜酒真的非常美味。我问他是哪里拿到的，结果他就支支吾吾了起来。追问到最后，才知道我的朋友昨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你那朋友与士兵们似乎无法相互理解，于是我跟我的朋友居中协调。能够在惹出大麻烦之前帮上忙，我们都很庆幸。」

　　堤格尔往床下瞄了一眼。猫之王仍然躲著不敢出来。真是个胆小鬼，只出一张嘴。

　　听了堤格尔的话，波鲁斯豪迈地大笑起来。

　　「帮忙，是吧。人与非人者──能够居中协调两者的，这时代不知有多少呢。我不久前去过大陆，那边有很多老传统都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了。我所谓的老传统，指的是为了让人与非人者共存生活所需的规矩。老是忽视情义，自然会渐行渐远。这座岛的情况如何呢？从口音来看，你应该是来自大陆的人吧？」

　　「我生于布琉努的亚尔萨斯。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放心，三百年前就有布琉努了。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亚尔萨斯这个地方，那是在北部还是南部？」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听到三百年前，总会忍不住觉得那是非常久远的从前。但是在三百年前，这岛上与大陆都已经有人居住了。历史是连续不断的，虽然他们可能真的是复活的死者，但是与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差异。

　　「亚尔萨斯位于布琉努北方的边境地带，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假如你是真正的圆桌骑士，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说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告诉你。」

　　堤格尔指著肖像画询问：

　　「你们所效命的始祖亚特留斯，真的长得像这画上的男人吗？」

　　波鲁斯盯著肖像画看了一会儿，开始捧腹大笑。

　　「不可能、不可能！别跟我说这是我们陛下！这真是太好笑啦！至少在我死前从没看过陛下蓄胡，他那个人平常也不穿这种衣服的。不过肖像画终究只是后人的想像，这一点都不意外就是了。」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看那率直而亲切的态度，让堤格尔相信他真的是直接效忠于始祖亚特留斯的圆桌骑士。

　　「你们为什么复活呢？」

　　「看来你相信我是真正的圆桌骑士波鲁斯。」

　　波鲁斯注视著堤格尔，他的口气虽然轻佻，却能感受到真挚的心。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堤格尔认为，既然这样，他也该以真心回应才行。

　　「与帕希瓦尔战斗之后，我就有这种感觉，我认为他并非会以胡乱杀人为乐的人物，他或许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战。虽然我这么说并没有具体的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堤格尔努力地组织一字一句，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都不打算去思考你们为何将克尔切斯特的王室成员赶尽杀绝，以及为何企图支配这个国家。我想对这个国家的人们来说，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只是因为你们夺走了他们既得的权益，所以才要挺身对抗，如此而已吧……啊，我所谓的既得权益，也包括被剥夺的血亲之类的。」

　　「我明白。继续说吧。」

　　「但是对于来自外国的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最令人不解的是，你们一占据港口与船就优先出征，而不是积极地追捕王室的生存者桂妮薇亚殿下。你刚才说过，你去了大陆。听你这么说，去大陆的目的应该不是到处找亚斯瓦尔大陆的诸侯交涉吧。」

　　桂妮薇亚本人也对这一点感到不解，但堤格尔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过波鲁斯似乎已经察觉了，他扬起嘴角笑了。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应该能推测出背后的理由吧？」

　　「不，我完全想不通。」

　　堤格尔并没有要套话的意思，那方面的事是丽涅特的工作。

　　堤格尔与波鲁斯之间的这些对话，说不定会对丽涅特的交涉造成不利……但是堤格尔的直觉告诉他，应该不会有那样的后果。身为猎人的直觉，要他现在必须掌握机会，得到某些东西。

　　「只是推测也行，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我觉得其实你们对人类并不感兴趣，甚至远超乎旁人的想像。我一直有这个想法，昨天还发现了某个提示。人与妖精的关系；人与精灵的关系；人与非人者的关系……今天见到你之后，我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但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事，不是吗？」

　　波鲁斯收起了笑容，他以严肃的表情瞪著堤格尔。

　　莫非堤格尔说的话惹怒了他？但是，是哪一句话呢？堤格尔内心焦急了起来，同时注视著波鲁斯。过了一会儿的时间，波鲁斯缓缓地点了个头。

　　「你说的没错。你一定不会知道，但我们并没有刻意保密，只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如此而已。陛下认为要是高声提倡我们的这个目的，反而会被我方阵营怀疑我们是不是疯了，因此只好编造一个世人容易理解的故事来取代。称霸、征服。对于那些被权力的香气吸引、前来投靠陛下的家伙们，只要搬出关于权力的话题就能驯服他们──所以，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保密。我并无意要求你们停止敌对，下次碰面必定还是要拚个你死我活。但是这是两码子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告诉我吧。」

　　「是魔物。」

　　堤格尔呆住了。他不发一语等待波鲁斯继续说明，波鲁斯却不再多说，他抓住窗框，一跃跳出窗口。

　　「我走了，再会啦！」

　　这里可是三楼啊。堤格尔连忙跑向窗口。

　　往窗外探出头往下一看，没看到任何人，就连远去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不，被扳弯的窗户栅栏证明了这一点。而且，总算肯爬出床底的幼猫看起来非常憔悴。

　　「呼～他总算走啦。以立场来说，本王要是跟他碰面会很尴尬的。」

　　「你认识他？」

　　「很久很久以前，不是本王的本王稍微见过他。」

　　猫之王仰望窗外的天空，回忆起曾在遥远他处发生过的久远往事。

　　「话说回来，奴才啊，本王对你刮目相看啦。面对他竟然还能保持平静的态度，真是了不起的胆识。」

　　猫之王又接著说：

　　「不过或许你只是神经大条而已吧。毕竟是奴才。」

　　「我知道跟他正面冲突是没有胜算的。」

　　「你却没有夹著尾巴逃跑。果然是因为神经大条吧……」

　　「他并没有敌意。因为这样，才能够问到不少情报。」

　　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快步爬上堤格尔的身体，踩在他的左肩上，压低声量耳语道：「你刚说，你跟那家伙的同类战斗过，是吗？」

　　「喔，你是说帕希瓦尔吧。我并不是独自打赢他的，莫甘娜也帮助了我……大概吧。」

　　他看向左手的小指。对于这个由绿色头发捆成的戒指，他还是不太瞭解。他只能推测，大概是因为这个的效果，自己才能够引出黑弓的力量吧。

　　「奴才，你得称她为贵人。」

　　「原来她有那么伟大吗？」

　　自称是猫之王的猫这时候全身抖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放松紧绷的全身，瘫软地缩起身子。

　　「你这奴才……真不知你是个大人物还是大蠢材。」

　　「算了，这又没关系，你就别计较了。话说回来，刚才那家伙说过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他说魔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奴才们的话语暧昧模糊，不过本王认为他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对某些人来说，这个词泛指人类与众神之外的所有存在。」

　　「是指妖精或精灵之类的吗？」

　　「但是，我等的定义并非如此。那是与我等及贵人们完全不同性质的生命。是邪恶而骇人的。那自古便存在，不会腐朽，持续腐蚀大地。对我等来说，那是敌人，是憎恶的对象。虽然誓言将其消灭，却因为力有未逮而望洋兴叹，任由岁月流逝。但是，他们却办到了。」

　　「办到了？你是指那些圆桌骑士吗？」

　　「是帕希瓦尔，就在你消灭他的一个多月之前，某个曾经一度逃往大陆的魔物于一百多年前再度回到此地栖息。」

　　接著猫之王诉说了那魔物有多么地邪恶。魔物会假扮成人类，骗人并操纵人。魔物抓走年轻女子，侵犯后啃噬果腹。魔物为了快乐杀人，以恐惧束缚部下，烧毁了许多村庄与森林。许多猫都因此失去了奴才，被迫离开居所。

　　而后来打倒了这邪恶无比的魔物的，正是帕希瓦尔。

　　那还只不过是距今一个多月前的事。

　　「所有的猫都仰望星空鸣叫，我们为其喝采、大肆庆祝。」

　　这次换堤格尔惊讶得哑口无言了。他一直只当帕希瓦尔是袭击桂妮薇亚派的障碍，没想到他竟然完成了如此壮举。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他现在才刚知晓魔物的存在。假设在那场战斗开始之前就知晓，结果会有所不同吗？之后应该有必要跟莉姆等人谈谈这件事。

　　「既然这样，我们打倒了帕希瓦尔，猫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我们从不介入奴才之间的纷争，也不放在心上。只要不打扰我们午睡，爱怎么厮杀都随便你们。」

　　看来它不感兴趣。那真是太好了。要是会因此与全亚斯瓦尔的猫为敌，丽涅特恐怕也会对开战感到犹豫。

　　「奴才。我们并不会为了自己的好处操纵奴才。我们认为奴才应该凭自由意志来为我们效命。对我们来说，这才是荣耀。与此同时，我们也不乐见奴才仰赖我们。我们只想自由地行动。对我们来说，这才是荣耀。」

　　它说得啰嗦，但总而言之它的意思就是人与非人之物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吧。虽然这只猫这么说，但它对堤格尔与人类世界倒是介入得挺深的。

　　莫非表示事态变得相当复杂吗？说不定是因为人与非人者之间的分界正逐渐被破坏，它们对此怀有危机感，才会这样出面介入。昨天堤格尔所见识的大地生态，竟然是如此地不稳定。

　　「所以了，奴才。你随时都可以进贡鲜鱼给本王，也可以抚摸本王的肚皮。」

　　凯特跳上桌面仰躺，挥动四肢要求堤格尔动手。堤格尔一语不发地来到桌子前，伸手抚摸幼猫的肚子。幼猫发出很舒服的叫声。

　　「如何？幸福吗？」

　　「我觉得烦恼稍微少了一点。」

　　「很好，准许你继续抚摸。」

　　接著堤格尔尽情地陪幼猫游玩，抚摸猫的身体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平静。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思考波鲁斯所说过的一言一语。魔物──这个词一定是关键。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呢？是像神话故事或神殿的巫女所说的宗教故事中出现的那种可怕怪物吗？

　　过了一会儿，梅尼欧过来叫堤格尔。听说圆桌骑士要离开此地了。丽涅特要找堤格尔过去谈谈会谈的成果。

　　堤格尔也有很多事要向她们报告。

　　丽涅特的房间只有他与莉姆、丽涅特三个人。

　　在开始谈关于会谈的事之前，堤格尔先告诉两人波鲁斯来房间找他的经过，还有他所说的话。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莉姆倒抽了一口气。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这个人真的是……」，丽涅特双手掩面、趴倒在桌面。这么不检点的动作可不是公爵千金该做的。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总是这样，才稍微没看到人，马上就带著惊人的情报回来。」

　　莉姆瞪著他这么说道。堤格尔觉得相当冤枉，这次他可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对方自己找上门的。

　　当然了，他不想浪费好机会，试著问了波鲁斯一些问题。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毫不隐瞒地乖乖回答。

　　「话说回来，你最不应该的是在波鲁斯骑士出现时没有采取护身措施。」

　　莉姆仍不打算停止指责。

　　「这里好歹也是中立势力的城塞，你应该要大声呼救或叫我来的。」

　　「但是对方看起来真的没有敌对的意思嘛。」

　　「只因为这样，你就自己一个人跟他谈？」

　　此话一出，堤格尔便无言以对。虽然堤格尔把波鲁斯的话告诉了两人，但没有提起之后跟凯特之间的对话。莉姆注视著堤格尔，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应该要更依靠我。只要你呼唤我，我一定会马上赶来。真拿你没办法。」

　　「话说回来，魔物，是吗。那跟古代传说故事提及的魔物会是同一存在吗？那样的东西竟然会存在于现实中，老实说，这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既然波鲁斯骑士都这么说了，倒也不是不能假设那就是他们的目的。总之这件事回去之后必须向殿下报告，那位战姬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

　　战姬，指的是那个叫凡伦蒂娜的人吧。在堤格尔等人刚从邓恩出发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体还很衰弱，甚至无法开口说话。不知道回去之后，她是否康复了呢？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有事必须先告诉你，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加拉哈德骑士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提议。」

　　原则上，会谈从头到尾都没有交集。但对方也主张他们并无意马上用武力夺取这块土地，但是以后若奉命带兵攻打，则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这两人似乎都对带兵打仗没有兴趣，直到最后一直无法得知两人造访此地的理由。

　　假如他们的目标是魔物，或者是与其类似的某种偏离人理的存在，这确实能够解释他们不合理的行动──丽涅特这么说。

　　丽涅特与莉姆对彼此点个头，将一张羊皮纸放在桌上。由于上面写的是亚斯瓦尔语，堤格尔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其中的内容。

　　「决斗状……？」

　　「加拉哈德骑士提议进行决斗，并指定了明确的地点与日期。他说到时候会独自在现场等候，而我方要去几个人都无所谓。」

　　虽不意外但非常突兀的展开，让堤格尔非常讶异。

　　†

　　两位骑士骑著马，在道路上快步前进，外表看来分别是个壮年骑士与年轻骑士。是波鲁斯与加拉哈德。

　　「我说你啊，你也不跟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当面谈话，就拋了一张决斗状给他，这样真的好吗？」

　　波鲁斯这么说道。加拉哈德没有回答，只是挺直腰杆、手握缰绳，注视著前方。

　　「我可是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一面。他可有意思了，是个自以为是凡人的奇人，明明是异类却坚信自己平凡无奇。要是放著不管，肯定会将一切破坏殆尽，跟陛下有一点点相似。不同的是，那小子仍然对这一点毫无自觉。」

　　说到这里，波鲁斯扬起嘴角。

　　「所以说，若是置之不理，必定会成长茁壮，难怪弓之王对他如此期待。当代之弓可能会成长为风暴，席卷这座岛，甚至大陆，搞不好还会协助我们消灭魔物。不过，想趁他在成气候之前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加拉哈德，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要决斗？凭我跟你的交情。至少告诉我理由嘛。」

　　即使波鲁斯这么问，加拉哈德仍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双眼直盯著前方。

　　「身为臣下或许不该说这种话，但老实说我并非完全赞同陛下的所有政策。我认为跟桂妮薇亚派的战争并没有意义，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而陛下也明白我们的如此想法。即使如此，他仍肯继续重用我们。我想报答陛下的宽宏大量，这是我的心愿。」

　　对于这句话，加拉哈德也缓缓地点头同意。看到搭档表达意志，波鲁斯开心了起来，发出爽朗的大笑。

　　「没错，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板一眼，所以才不能对你置之不理，就容许我对你鸡婆一点吧。帕希瓦尔那家伙真是的，太冲动、走得太早了，我还有话想对他说呢。不过那家伙也是早有觉悟才会选择留在岛上，不然他其实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大陆找魔物。也因为这样，他才能在这里揪出宿敌并将其打倒……也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虽然那家伙死了第二次，不过他已达成了心愿，我们却还没有实现那一天的誓言。因此我们还远不及他，你不这么认为吗？」

　　说到这里，波鲁斯知道加拉哈德不会给他回应，他耸耸肩继续说：

　　「我无所谓。老实说，与其消灭魔物本身，不如说帮助你去消灭魔物才是我的心愿，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既然你都约好要独自进行决斗了，那就没办法了。但是……你可别勉强自己，别丢下我死去。」

　　加拉哈德摇了摇头，张开了他的金口。

　　「我不打算死去。」

　　他只说这么一句，波鲁斯却能正确地理解他的意思。

　　虽然不打算死，但战斗会如何发展只有天才知道。我只能尽力而为，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这个沉默寡言的骑士总是如此，所以伙伴中能理解他的人也没几个。波鲁斯总是关心这样的他，一直跟在他身旁，甚至跟到了这三百年后的世界。当然了，他复活的理由并非只为这一点就是了。

　　「你就尽管走自己相信的路吧。」

　　加拉哈德点头。然后，波鲁斯又开始闲话家常了起来。

　　†

　　从子爵领返回邓恩的路上一帆风顺，一行人只花了不到去程一半的天数就回到了邓恩。

　　向桂妮薇亚报告结果的会议上，参加者只有少数几人。毕竟要报告的是那样的内容──虽然与子爵间的交涉以成功收场，但一行人还带回了意想不到的情报。

　　在桂妮薇亚的寝室内，她亲自泡好红茶后，边喝茶边提起邓恩的现状。加了许多羊奶的红茶与加了砂糖的点心，为堤格尔等人舒缓了旅途的疲劳。

　　军队的重新编制大致上已完成，也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出兵，这次的总指挥官仍由堤格尔担任。只要堤格尔等人没问题，马上就能开始往南进军。

　　「在决定这件事之前，请容我们先报告。」

　　丽涅特这么说道。她先是淡定地报告远征的成果，然后提起了圆桌骑士最后提出决斗要求一事。

　　「决斗是吗……而且对手还是加拉哈德骑士。」

　　桂妮薇亚讶异地瞪圆了眼睛。

　　「这并非透过正式手续提出的要求，而且对方要求决斗的对象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殿下没有必要亲自出马。」

　　丽涅特注视著桂妮薇亚，态度真挚地如此叮咛。

　　桂妮薇亚面露微笑对她这么说：

　　「谢谢你，丽涅特。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那双注视著桂妮薇亚的眼眸泛起了泪光。

　　丽涅特连忙移开视线。

　　堤格尔在一旁看著两人对话。虽然他对此事无法插嘴，但他能理解丽涅特的心情。

　　她太过于聪明，一定早在谈话之前就知道桂妮薇亚会如此决定，也知道这是别无选择的决定。她知道自己只能送公主殿下、她的挚友，继续走上凶险无比的道路。也知道桂妮薇亚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勇往直前，绝不迟疑。

　　「没关系的，丽涅特。在场的都是特别亲近的人。你不用忍耐，可以像从前那样大发脾气、大声哭闹。」

　　「我才不曾大发脾气过！」

　　丽涅特大声地如此反驳。这不就是在发脾气吗？不过这种话在这种时候实在说不出口，桂妮薇亚笑嘻嘻地继续说：

　　「这才像你嘛。被你责骂过以后，我现在觉得有精神多了。」

　　「殿下，请快点改掉这怪异的癖好。堤格尔，不准笑！」

　　丽涅特显得很慌张。

　　莉姆似乎有话想说地瞪著堤格尔，她似乎有所误解。堤格尔心想之后有必要跟她单独谈谈。

　　「言归正传吧。先不论是否要接受决斗的要求，我对这封决斗状所指定的地点很有兴趣。」

　　桂妮薇亚继续谈论正事。决斗状所指定的地点是位于邓恩西方的广阔山脉地带的一个角落，那里应该是个没有道路与任何村庄的土地才对。

　　但是丽涅特曾对堤格尔说过，这个地名很眼熟。那是在回程野营时说过的话。

　　「不伏之神的神殿。」

　　丽涅特说在搜集各地传说的过程中，曾发现过这个场所，这个地点应该跟圆桌骑士的传说无关才对。圆桌骑士加拉哈德却特地指定这位于深山内的地点，说不定这里藏有什么秘密。

　　「加拉哈德是以诚实著称的骑士，我不认为他这么做只是想引诱我方的首脑成员并将之一网打尽。」

　　据说在会谈的过程中，加拉哈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骑士，与传说的描述是一致的。波鲁斯虽然稍微迟到了一些，但整个会谈过程都是他在说话。

　　到了会谈的最后，加拉哈德才拿出了这封决斗状。

　　在丽涅特确认其内容的时候，他便起身离去、出了城堡，完全不让对方询问关于内容的问题。

　　「如果能在这里得到情报，我认为自己非去不可。问题是我一个人对付圆桌骑士恐怕很难有胜算，先假设莉姆也一起来，那殿下呢？」

　　「这就由我来问殿下吧。到时候还请你别插嘴，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由于丽涅特事先如此叮咛过，堤格尔现在只能默默地看著两人交谈……不过，不难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就是了。

　　于是，在这仅有四人的会议中，决定由他们三人──包括桂妮薇亚──前去与加拉哈德决斗。

　　「另外，我想知道关于加拉哈德骑士与波鲁斯骑士的事。」

　　正题谈妥之后，桂妮薇亚的神色转为兴奋如此问道。另外三人互看了彼此一眼。

　　「先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愈详细愈好。」

　　桂妮薇亚缠著他们，打破砂锅问到底。

　　†

　　确定赴约参加决斗的有堤格尔、莉姆与桂妮薇亚。

　　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带其他人一起前往现场。

　　「带凡伦蒂娜阁下一起去如何？」

　　桂妮薇亚对莉姆如此问道。在与亚莉莎德拉的战斗陷入险境的时候，这位战姬出来化解了他们的危机，然后受了重伤。

　　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二十二岁。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与紫色眼珠令人印象深刻。她是奥斯特罗德公国的战姬，体弱多病、不擅长战斗是世间对她的一般评价。

　　在出发前往子爵的领地之前，听说她仍深陷昏迷，顶多只能说出梦话，恐怕要等到很久以后才能向她问话。

　　「现在她仍然非常疲惫，一天当中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

　　莉姆如此回答。凡伦蒂娜目前暂住在莉姆所居住的宅邸，那是一间大宅邸，原本是之前统治这里的伯爵亲戚之住处。莉姆在那里雇了许多佣人，让他们接待来宾、分担事务。

　　那间宅邸的卫哨士兵不多，不过目前看来没有发现任何企图从邓恩内部进行破坏的阴谋。但是桂妮薇亚担忧过凡伦蒂娜逃跑的可能性。

　　「唯独这一点担心也没有用，她的龙具是『封妖之裂空』艾萨帝斯，能够扭曲空间、穿越至各地。」

　　会战结束后过了几天，莉姆说出了她所知的所有情报。

　　关于龙具的能力，其实是吉斯塔特人也不见得知道的机密事项。能在转瞬之间前往骑马要花上好几天的地方，如此能力在战略上可说是价值无限。不过这个转移能力也有限制，据凡伦蒂娜本人所说，进行一次转移要消耗非常多的体力。

　　另外龙具的持有者只要开口叫唤，龙具就会自动飞到其手中。

　　因此把她关在牢里一没有用，如果真的想囚禁奥斯特罗德公国的战姬，除了断其手脚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形势所逼，我才奉告此事。这件事请您千万要保密，龙具的能力是吉斯塔特的重要机密。」

　　「莉姆亚莉夏阁下，我感谢你的诚意。既然这样，凡伦蒂娜阁下的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吧。」

　　桂妮薇亚这么说道。自那之后，众人就不再提起这个问题。

　　现在之所以又提起凡伦蒂娜的事，当然是因为与圆桌骑士的决斗在即，若有战姬助阵将会放心许多。但是……

　　莉姆似乎反对这么做。

　　「我们不该指望她的协助。当时她是在当下才临时决定要介入战斗，但凡伦蒂娜大人终究是战姬，原则上她应该只会为了吉斯塔特行动。」

　　莉姆这么说，堤格尔也轻轻地点了个头。

　　堤格尔事前就多少听闻过莉姆对于此事的看法，前往子爵领地之前，莉姆曾对堤格尔这么说：

　　「凡伦蒂娜大人带来了艾莲的信，我真的很感谢她。但是她是个狡猾的人，千万大意不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打从心底信赖她。我总觉得她会在关键时刻背叛我们。」

　　至于这样的人物为何会挺身帮助堤格尔他们，甚至不惜深受重伤，这点目前不得而知。不过莉姆认为那是她为了自己的理由深思熟虑后所采取的判断。

　　知道不能依靠凡伦蒂娜后，堤格尔绷紧了神经，准备面对决斗。虽然莉姆对她警戒万分，但她无疑是堤格尔等人的救命恩人。

　　──更何况，她仍必须长时间躺在床上休养，不能带著这样的人去决斗。

　　最后还是决定只有堤格尔、莉姆与桂妮薇亚三人赴约决斗。与不知何时会背叛的人并肩作战，风险实在太高，他们无法采取这样的作战计画。

　　但是桂妮薇亚思索了一会儿，如此询问：

　　「能让我与凡伦蒂娜阁下见面吗？」

　　姑且不论身体状况如何，至少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据说她在莉姆的宅邸内非常安分，甚至没对女仆们造成任何麻烦。即使如此，让公主殿下与其见面还是难免让人担心警备方面的问题。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请跟我一起去。」

　　堤格尔点头答应。他自己也有话想问凡伦蒂娜。

　　在这场四人会议中，堤格尔为了桂妮薇亚重新说了一次波鲁斯骑士告诉他的话，并强调对方的目标可能是魔物。

　　「或许我们也可以跟冒牌亚特留斯联手，帮忙驱除魔物。」

　　堤格尔一说完这句话，桂妮薇亚马上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我不可能与杀害父母兄弟的凶手联手。」她的口气非常激动，堤格尔甚至被她的怒气与气魄吓著了。

　　「请原谅我的轻率发言。对方是殿下的仇人，我不该轻易说这种话。」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没有必要道歉，你完全没有说错话。否定可能性的存在是愚者的行为，不是吗？殿下。」

　　丽涅特这么说后，拉了拉桂妮薇亚的袖子。

　　「您应该明白吧，殿下。这种显露感情的态度，您只能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听到挚友冷漠的语气，桂妮薇亚回过神来，然后她垂著头、闭口不语，气氛僵到了极点。为了改变气氛，丽涅特先是拍手一声。

　　「好了，我们继续谈吧。殿下，请坐。」

　　「呃……嗯。各位，请忘了刚才的事。丽涅特，我感谢你的明智以及毫不迟疑的勇敢谏言。」

　　桂妮薇亚深深地呼一口气，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她将双手在胸前交握，转身面向莉姆。

　　「莉姆亚莉夏阁下，能听听你的意见吗？关于魔物的部分。」

　　「我的意见？」

　　「我想知道从吉斯塔特的角度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理解了桂妮薇亚的意思之后，莉姆先是用手抵著嘴想了一下。

　　「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假设他们进攻吉斯塔特的理由是为了魔物，那一切的观点都会截然不同。假设吉斯塔特有魔物栖息，那恐怕是跟吉斯塔特的国家高层有关。」

　　堤格尔瞪大了双眼。假设事实真如莉姆所说，那可是大事不妙。虽说她已经先声明那是个人的见解，但这毕竟是现任公主代理人的意见……

　　「你有想到什么可能吗？」

　　「很抱歉，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

　　莉姆虽然语带保留，但她这么说，几乎是等于承认心里已经有底了。

　　「这件事也得问问凡伦蒂娜阁下的意见才行。」

　　丽涅特静静地补充道。

　　†

　　当天堤格尔他们带著丽涅特与桂妮薇亚造访了莉姆的宅邸。本来是应该先确认凡伦蒂娜的身体状况之后再安排时间跟她会面，但是与加拉哈德的决斗迫在眉睫，实在没办法太悠哉。

　　所幸这一天凡伦蒂娜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她马上就答应会面。

　　一行人进入凡伦蒂娜的卧房。她坐在床上，挺起上半身迎接一行人的到来。她说站起来仍会晕眩，希望能容许她以这样有失礼节的方式会面，桂妮薇亚以从容大方的态度答应了。再说了，凡伦蒂娜本来就不是桂妮薇亚的臣下。

　　这位黑发战姬身形纤瘦，看起来像个深闺千金，身上看起来没什么肌肉。脸颊有些消瘦，带有虚幻的气质。要不是当时亲眼看到她挥舞著那把大镰刀，还对亚莉莎德拉报了一箭之仇，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纤弱女子竟然会是战姬。

　　「关于魔物，我所知道的并不多。」

　　听了堤格尔等人的说明之后，凡伦蒂娜如此回答道。

　　「但是我听说亚莉莎德拉生前曾与魔物交战。」

　　这下来了个令人意外的情报，让堤格尔等人忍不住互看了彼此一眼。而关于始祖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复活，并使得亚斯瓦尔岛陷入战乱的事实，莉姆已经在事前向凡伦蒂娜说明过了。

　　「亚莉莎德拉死而复生，若说要我相信这种事，我只会感到困惑。」

　　凡伦蒂娜这么说道。堤格尔也能理解，任何人基于常识都会这么说吧。反过来说，目前亚斯瓦尔岛正处于超乎常理的状态。

　　「这确实是难以置信，但是在与我之间的对话中，亚莉莎德拉大人承认自己是死而复生。」

　　「既然莉姆亚莉夏阁下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吧。我并不清楚亚莉莎德拉生前的剑路，但我也不想相信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一样强大的剑术高手。」

　　亚莉莎德拉在对抗莉姆与堤格尔的同时，还能够应付穿越空间而来的凡伦蒂娜来自死角的奇袭。如此实力，绝对非比寻常。相同的事，即使强如帕希瓦尔肯定也做不到。

　　在那一场战斗中，等于是证实了身为战姬的凡伦蒂娜在武艺上不如一样是战姬的亚莉莎德拉。堤格尔认为以她的立场来说，恐怕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吧。

　　「另外，我觉得莉姆亚莉夏所持有的双剑是非常稀有的物品。」

　　她真敏锐。堤格尔这么想并看向莉姆。

　　「在人称亚斯瓦尔岛背脊的培纳因山脉的山林与堤格尔跟殿下失散的时候，我遇见了湖之精灵。这对双剑正是湖之精灵所赐予的。」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更何况得到双剑的过程本来就跟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物有关。莉姆淡定地说明得到双剑时的来龙去脉。

　　「当时我们正在对抗一个自称为弓之王的人，艾莲的信上也有提到此人。」

　　那个人骑著飞龙来袭，因为双剑大显神威才得以将之击退，最后那自称弓之王的人飞上天离去。莉姆解说了这些之后，自己也觉得非常荒唐无稽。即使凡伦蒂娜不相信也是无可奈何，不过……

　　「你这对双剑跟我的艾萨帝斯一样，是拥有意志的武器，没错吧。」

　　想不到凡伦蒂娜坦率地相信了莉姆的说明。看一行人惊讶的态度，她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两把武器绝不普通。既然除了吉斯塔特所流传的七把武器之外，世上还存在其他能够与之匹敌的武器，那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少比死者复活这种事还要有可能。假如魔物真的存在，那么人类在过去应该摸索过对抗的方法才对。我认为那对武器就是其中之一。」

　　她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凡伦蒂娜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观察莉姆，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这让莉姆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刚才说过亚莉莎德拉曾经与魔物战斗，请告诉我们详情。」

　　由于话题中再度提起了魔物，堤格尔便趁机向凡伦蒂娜提起了这个问题。莉姆这时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连忙补充：

　　「我不曾听艾莲说过这件事，这是否代表她并没有告诉过艾莲呢？既然这样，为什么您会知道？」

　　「我只是碰巧听到了传闻，因此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属实。」

　　凡伦蒂娜说著，面露嗳昧的微笑。有了公主的地位，自然也有机会耳闻各种流言吧。当然了，也包括真假难辨的传闻。如果是太过于荒唐无稽的话题，自然也不好意思向他人提起。

　　「除此之外，关于魔物的情报，我只听说过一个。听说有非人之物潜伏在离布琉努王室相当近的地方。这个传闻主要是说魔物真的存在，而且会促使国家腐败。但毕竟这是他国的事，我一直认为这只是个有恶意的谣言罢了。」

　　「布琉努……有魔物？」

　　堤格尔相当震撼。要是祖国的组织高层真的有那样的存在潜伏其中，那可是大事不妙。真想马上冲回故乡向父亲报告这件事，但他只能拚命地压抑这股冲动。

　　更何况，目前也无法证明这传闻究竟是真是假，凡伦蒂娜也说这是个可信度不高的传闻。

　　「在这次亚斯瓦尔来犯的事件中，吉斯塔特也相当关注布琉努的动向。但是布琉努看来并没有任何动静，搞不好那个国家的动向跟魔物有关。」

　　「请问萨克斯坦的动向如何？」

　　「那个国家的情报，反而是在这亚斯瓦尔比较容易得到吧？」

　　说的也是，莉姆不再提起这个问题。萨克斯坦是大陆的大国，位于亚斯瓦尔大陆侧与布琉努之间。而吉斯塔特位于布琉努东方，离萨克斯坦相对较远。

　　谈到这里，该交换的情报都说得差不多了。正当这么想的时候……

　　「凡伦蒂娜阁下，请问你本身见过魔物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丽涅特，这时突然这么问道。凡伦蒂娜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摇头否认。

　　「就如同我刚才说过的，关于魔物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我并没有遭遇过魔物。」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的回答。」

　　丽涅特亲昵地拍了拍桂妮薇亚的肩膀说：「陛下，差不多该离开了。」

　　桂妮薇亚慌张地问：「时间已经到了吗！」同时站了起来。于是她们两人与堤格尔向凡伦蒂娜道谢，然后走出房间。

　　莉姆说还有一些话想跟凡伦蒂娜谈谈，要继续留在房里。

　　在回去桂妮薇亚所住的宅邸的路上，三人在马车内交谈。丽涅特嘀咕道：「那人非常不简单。」

　　「丽涅特，你掌握了多少？」

　　「很难说。但还是有一些发现。」

　　「之后再告诉我详情。」

　　两位女性的对话让堤格尔听得一头雾水。「是不是也该告诉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比较好呢？」看了他的反应，丽涅特如此诱导道。

　　「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两位在说什么。」

　　「其实我多少能够识破一些谎言。我受过布里达因家代代相传的特殊训练，观察对方的气氛、举止、声调起伏等迹象，能够看出对方是否在说谎。虽然不是全都看得出来就是了。」

　　这个事实真是太惊人了。堤格尔连忙回想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看看自己是否曾对丽涅特随口胡说、敷衍……

　　丽涅特一手遮著嘴巴，轻声地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是个非常诚实的人。老实说，我反而认为你该学一些有情调的谎言来讨女性的欢心。」

　　「我不擅长那种事。」

　　「我明白。你必须精进自己。」

　　堤格尔忍不住缩起了身子，他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调侃。这时他看向桂妮薇亚，发现她的脸上浮现有些复杂的表情，正来回看著堤格尔与丽涅特。

　　「殿下，怎么了？」

　　堤格尔问道。

　　「我只是想说，你们两位在这次旅行之后似乎变得更加要好了。」

　　「您吃醋了吗？殿下。」

　　丽涅特说了不必要的话。堤格尔慌了起来，桂妮薇亚则是微微地斜著头坦率地说：「算是吧。我有些羡慕。」

　　「说到变得要好，当初那个村子的人们，我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听说生还下来的人当中有大半都回到山上了。丽涅特说有赏赐给他们充分的恩赏，只是……臣民一一离我而去，我只会愈来愈孤独。我想只要我还有命在的一天，以后都必须活在这样的心情中吧。」

　　听她这么说，堤格尔才想到，桂妮薇亚正走上了女王之路，她将成为孤独的支配者。丽涅特听了深深地点头说：

　　「这是您选的路，殿下。不过如果您哭著请求，我丽涅特虽然不才，但也可以安慰您。」

　　「那么，丽涅特，今晚你就拋下剩下的事务，到我的房里过夜吧，让我们彻夜聊天到天亮。你得告诉我旅行期间发生的趣闻。」

　　「当然没问题了，殿下。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要不要一起来呢？我跟殿下一定会全力以赴拉拢你的。」

　　两位女性之间的对话在触及敏感处之前临崖勒马，接著马上将话锋转向了堤格尔，让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请容我谢绝。两位好友请尽情地欢谈吧。」

　　即使只是说笑，堤格尔也绝对不想介入女性之间的对话。

　　「话说回来，丽涅特小姐，刚才那件事，请继续告诉我详情。凡伦蒂娜阁下的话当中有哪些是谎言？」

　　丽涅特先是用手摀住嘴巴，装模作样地表现出惊讶的态度，然后又马上板起脸、皱起眉头。

　　「她掩饰得很高明，我不敢说我的判断完全正确。但是──」

　　聪明的少女先是如此声明，接著说：

　　「她说自己没见过魔物，这部分应该是假的。」

　　†

　　堤格尔非常惊讶。虽然想再进一步追问详情，但马车这时候抵达了目的地，三人不得不先中止谈话。

　　因为这栋从前任邓恩领主手中接收而来的建筑物配置了许多警备士兵。从守密的角度来说，边走边谈并不明智。

　　而且桂妮薇亚与丽涅特一起走在走廊上，总是会有来访的贵族陆续前来问候。每次被叫住，她们都必须停下脚步应付，因此光是从门口回到桂妮薇亚的办公室就要花上不少时间。进办公室之后，桂妮薇亚要仆人与其他部下都先离开，只留下堤格尔当护卫，将门上锁之后才总算能够继续谈刚才的事。

　　「我之所以跟著你们去与凡伦蒂娜阁下会面，是为了亲眼确认她以及吉斯塔特是否值得相信。这一点莉姆亚莉夏阁下也知情。」

　　堤格尔则是完全不知情。他也知道自己在心机算计方面并不在行，不过倒也没什么不满就是了……

　　「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还请你绝对要保密。其实殿下并没有受过扎实的王族教育，不擅长观察他人的心思。因此在诸侯谒见的场合中，我一定要跟随在殿下身旁，所以诸侯才认为我很碍事。这也是我上次被迫出去旅行半个月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段期间有父亲为我代劳，所以没有问题。当然了，父亲也跟我一样善于观察心思，也就是说，那些小丑的努力都是枉然。」

　　原来是这样，宫廷政治可真是不容易。

　　不，堤格尔知道，他的立场不容许他想得这么事不关己。但是从对方的表情观察心思这种事，即使逼他做，他也办不到。

　　此时桂妮薇亚只是和气地笑著，堤格尔则是一直盯著她。听丽涅特这么说，她究竟做何感想？会不会其实心里很愤慨？察觉了堤格尔的视线，桂妮薇亚转身面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一直盯著女性的脸看是不好的。丽涅特所说的识破谎言、察颜观色的技巧，必须观察得自然、不能被对方察觉才行。正如她所说，这我也不在行……啊，不过，我倒是多少看得出你现在的想法喔，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请原谅，殿下。」

　　堤格尔面红耳赤地低著头。他心想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夸张的事呢？莫非是睡昏头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真是太老实、太木讷了。这时候你只要胡诌说『陛下的容颜让我看得忘我』之类的就行了。」

　　「丽涅特，别胡说八道。」

　　桂妮薇亚用毫不掩饰的口气这么说并鼓起脸颊，即使是在堤格尔面前，她也很少展现出这样的态度。看来她跟少女丽涅特之间有著亲密而不需顾忌彼此的关系，那是很难得的宝物。

　　「又离题了，言归正传吧。依我看，凡伦蒂娜阁下另外还说了两个谎，第一是关于莱格尼察的战姬与魔物战斗过的事，她说是透过传闻得知的。第二则是提起有魔物接近布琉努王室的传闻之后，她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指称那不过是有恶意的谣言，我认为她这时也在说谎。我猜测有魔物接近布琉努王室这件事，她应该是透过某种管道得到了这个情报，并且肯定其为事实。」

　　光是这些情报就非常重要了。

　　堤格尔拚命地思考著这些情报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亚尔萨斯位于布琉努的边境，所受的影响或许不大，但是……即使如此，祖国布琉努的王室有魔物逼近，这是绝对不容忽视的事实。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能体会你的焦虑。但是你现在要是马上回去布琉努，我们都会很困扰的。你能明白吧。」

　　「再说了，我现在根本回不去。我当然明白，只是……我无法压抑内心的躁动。」

　　「即使如此，你现在仍必须暂时放下这件事。目前还不知道魔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过仍然能试著以传说为线索来逐步解读。圆桌骑士们的传奇中有许多制伏邪恶怪物的故事，这些当中的一个或是一个以上的故事是事实的可能性应该不小。看来有必要仔细地研究传说。」

　　听了她的话之后，堤格尔如此心想。

　　──实际上，圆桌骑士的故事中就有妖精与精灵之类的存在登场。

　　而堤格尔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真的存在。目前被养在这宅邸内的幼猫凯特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件事只有堤格尔知道。

　　回来的路上，这只不可思议的幼猫曾对堤格尔提出忠告，要他最好别把关于自己的事说出去，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凯特只能对自己所肯定的对象开口。

　　这是誓约，也是无法改变的决定。

　　目前凯特还没有肯定堤格尔以外的人，之所以肯定堤格尔也是因为凯特的主人莫甘娜给了他绿色发戒的关系。

　　「我就跳过思考过程，直接说结论吧。我认为凡伦蒂娜阁下与某些魔物勾结，或者曾经勾结过。」

　　丽涅特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想法。这太惊人了，就连桂妮薇亚也不太敢相信。

　　「丽涅特，这推测未免太……那我问你，你自己对这想法有多少信心？有根据吗？」

　　「根据是没有，但我很肯定。」

　　「好，那我相信你。」

　　桂妮薇亚耸耸肩，将眼光转向堤格尔，神情像是在说「怎么样？」，她似乎是在炫耀挚友的睿智。

　　堤格尔内心虽然觉得她这样很可爱，但没有表现在态度上，只是回答：「既然这样，我也相信。」

　　丽涅特看著他轻声地笑著。堤格尔心想，不知道自己又被她看透了多少心思？听闻了刚才的那件事，让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丽涅特。关于凡伦蒂娜的结论实在是太跳跃了，他无法由衷地相信丽涅特的话。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尽管怀疑我，没关系的。你身为护卫，愈懂得猜忌反而愈可靠。」

　　「现在的我不可靠吗？」

　　「我订正我的话。我是说，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可靠。」

　　堤格尔搔了搔后脑勺。真的是怎样也说不过她。

　　「不管怎么说，多亏凡伦蒂娜阁下，我现在肯定魔物确实存在。今后的战略应该以此为前提来修正方向。」

　　「丽涅特，你是说我们有可能要与那些家伙联手吗？」

　　桂妮薇亚如此问道，她的口气相当严厉。但丽涅特态度依然淡定，只是说：「对为政者而言，与昨日仇敌联手乃是家常便饭，不是吗？」

　　「唯独这一点，该做的时候我一定要逼您做，殿下。有必要的话，我会不惜出手拍打您的头。」

　　「我可不想被打。好吧，我会努力不把好恶表现在脸上。」

　　两人亲密地拌著嘴。

　　但是堤格尔也看得出来，丽涅特巧妙地把桂妮薇亚克制在不至于失去理智的范围。他心想，能够这样操控殿下的，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吧。

　　──要是没有丽涅特，殿下现在会怎样呢？

　　脑中不由得浮现这个想法。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殿下只是在向我撒娇而已。这是好事。为政者不该迷失真正的自我。至少我们布里达因家是这么认为的。我甚至觉得殿下应该像个婴孩一样大声哭闹，好好发泄一下内心堆积的怨气。可惜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莫名地正经八百。」

　　「丽涅特，少胡说……！」

　　桂妮薇亚如此大叫，然后察觉了堤格尔的视线，连忙满脸通红地用手摀住嘴巴。

　　堤格尔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将视线移开。

　　所幸，公主殿下没有继续追究。

　　†

　　翌日，堤格尔把昨天跟丽涅特与桂妮薇亚之间的对话告诉了莉姆。莉姆叹了一口气说：「果然，对于凡伦蒂娜大人真是大意不得。」

　　「你似乎相当提防凡伦蒂娜阁下。」

　　「在吉斯塔特的战姬当中，她的为人特别难掌握。艾莲也这么认为。」

　　既然她们都这么想，那应该是不会错了。

　　「但是若能与她建立起某种程度的互助关系，对于桂妮薇亚派与吉斯塔特应该都有好处。」

　　「确实是。光是肯替我们传信就很方便了。」

　　好歹对方也是战姬，将其当成传信快马未免有些不敬，但是即使从这里最近的港口搭船也要花上十天以上才能抵达吉斯塔特。既然这亚斯瓦尔岛的战况与吉斯塔特的形势会相互影响，能派上用场的都该彻底利用才是。

　　「问题在于她的目的。我从以前就怀疑，她的目标可能是追求比战姬更高的地位。」

　　堤格尔听了非常惊讶。因为他正确地理解了莉姆刻意没说出口的意思。

　　「她真的有那么大的野心？」

　　「要不然我看这样吧，堤格尔。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你可以试著向她提起女王瑟菲莉亚的故事。」

　　将亚斯瓦尔王国的疆域从岛上扩展至大陆的，正是一位名叫瑟菲莉亚的女王。对于有野心的女性来说，以这个人物为典范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莉姆说她要的可能是战姬以上的地位，状况可就不一样了。这代表她甚至可能觊觎著王位。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总是说凡伦蒂娜大人很危险了吧？」

　　「至少在她面前我会小心说话。」

　　堤格尔耸耸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