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意志的所在」
日常点滴所积累而成的微小幸福。
虽说仔细品尝这样的幸福并不是件坏事,但是人们往往会因此忘记把它吞下肚去。因为舍不得这种幸福的滋味消散,于是用舌头来回反复地玩味,让自己一直沉浸在余韵之中。为了追求这种带来幸福感的甜味,人们甚至会选择对现实视而不见。
亚尔斯如此回顾着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老实说,他的确感到有一丝懊悔。因为他最后还是主动搅和进了贵族圈的麻烦事里。对此深有自觉的他,不由得在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需要露姬特别提醒,亚尔斯在进入第二魔法学院就读、和忒丝菲娅等人扯上关系的那一天起……就已经隐隐有种自己早晚会被牵连进去的预感。
然而,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次的事情完全是他自找的。
亚尔斯一边思索着这些事情,一边等待着莉莉夏追上自己的脚步。
他心烦意乱地看着少女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
「我的脸上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莉莉夏刻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将双手背在身后,仰望着亚尔斯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你可真爱说笑呢~这不是亚尔斯同学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吗?好啦好啦,你就别再发牢骚了。」
「好吧,这确实不可否认。」
「总而言之,我们先过去再说吧。不先听听威穆琉纳家少爷的说法,我们也无从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做。」
「说得也是。你偶尔也会给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哎呀呀,你是不是多说了『偶尔』两个字啊~?」
「不,这两个字是不可或缺的吧。」
尽管亚尔斯怎么样都提不起劲,还是一边和莉莉夏拌嘴,一边缓缓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穿越漫长的走廊之后,只要再登上令人脚步沉重的阶梯,就会抵达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会客室。威穆琉纳家的次男•艾尔,应该正在那里等待着亚尔斯的到来,同时还将带给他新的麻烦问题。
◇◇◇
亚尔斯和莉莉夏前脚刚从保健室走出去──忒丝菲娅旋即灰心丧气地垂下脑袋。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究竟有多么难能可贵,对此深有体会的并不是只有亚尔斯和露姬而已。
对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来说,她们也有着相同体会。与此同时,两名少女也重新认知到一件事,那就是和亚尔斯及露姬共度的学院生活,已经成为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正因如此,前些日子亚尔斯和露姬突然从学院消失时,尽管两名少女隐约猜得出他们是去执行「任务」,心中还是有种周围的世界因此黯然失色的感觉。当他们终于从巴纳利斯归来的时候,两名少女都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细想之下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说到底,学院只是培育魔法师的教育机构,换句话说,这里只是预备军人在奔赴外界前的临时训练场。
然而,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却由衷地享受着现在的生活。她们每天都盼望着早晨的到来,期待着每一个必须上学的日子。
因此在日常生活即将分崩离析的此刻,冲击过大的忒丝菲娅甚至无法站稳脚步。她深切地体认到,面对这种「远超预期」的状况,自己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忒丝菲娅深陷于混乱和沮丧之中。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活得太过悠哉,内心满是后悔和自责的念头。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从脚下开始动摇。忒丝菲娅再也承受不住,直接向后仰倒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她用双手掩住脸庞,低声咕哝了一句。
「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忒丝菲娅作为魔法师的造诣,当然远远不及亚尔斯。但是她始终认为,身为贵族的自己应当要有更加坚毅的心志,而且是亚尔斯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那种程度。
然而,现实是自己一直受到亚尔斯帮助,最后甚至把他卷进了贵族的纠纷之中。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好事啊?
不仅总是依赖亚尔斯的保护,还连半点忙都帮不上。忒丝菲娅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整个人像是泄气的皮球颓丧不已。方才的那句嘟囔,正是她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事到如今,说这种丧气话又有什么用啊?」
仿佛在忒丝菲娅的伤口上洒盐般,身处同一个房间的银发少女毫不顾忌地如此说道。
只见露姬双脚悬空地坐在圆椅上,来回转动着那张椅子。她以娇小的身躯做出这番举动,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闲得发慌的小朋友。
「老实说,我对这件事情也有许多意见。但是既然亚尔斯大人已经这么决定,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他真的觉得麻烦,肯定会很干脆地撒手不管。可是,亚尔斯大人并没有选择这么做。你不妨试着想想他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
「……也就是说,阿尔已经稍微对我敞开心房?我们的心灵距离缩短了?」
忒丝菲娅没有放下掩盖脸庞的双臂,就这样咕哝着回了一句。而这番非常容易招致误解的说法,让露姬立刻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你听好了,亚尔斯大人会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因为他认为付出这种程度的劳力也不算浪费时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所以你可别得意忘形了。毕竟是你把亚尔斯大人牵连进自己的家务事里。所以说,忒丝菲娅同学。」
「怎、怎么了?」
露姬刻意停顿半拍后,重新喊了忒丝菲娅的名字,同时煞住了旋转不停的椅子,用格外严肃的眼神看向病床的方向。
「请你做好觉悟。亚尔斯大人是因为你才卷进贵族的纠纷之中,这下子已经没办法打退堂鼓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身为当事人的你都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唯独这一点请你务必牢记在心。」
「……嗯。」
忒丝菲娅的回应显得有气无力。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刚才的一连串骚动,对她来说同样感到晴天霹雳。虽然她是三大贵族斐培尔家的千金小姐,但是目前当家做主的人并不是她。
说到底,对于几乎毫无贵族社会常识的露姬来说,要在这件事情上为忒丝菲娅指点迷津,显然也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不过,露姬认为自己在精神面上还是能够给点建议。比方说,在这种情况下该抱持什么样的觉悟、做决定时该有怎样的心理准备。
表面上看起来,这次的风波是两大贵族世家的纷争,也就是斐培尔家和威穆琉纳家之间该解决的问题。
然而,从本质上来说并非如此。换句话说,这是忒丝菲娅自身的问题。因此哪怕忒丝菲娅还不够成熟,也必须在这里展现出相应的觉悟才行,不然她很有可能搞错整件事情的重点。
「归根究柢……就是意志的所在之处吧。」
「咦?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没说。」
露姬刻意摆出冷淡的态度,掩饰自己不小心说溜嘴的这句话。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就透露太多讯息了。露姬觉得如果亚尔斯在场的话,大概会叫自己给忒丝菲娅几句建议,因此她才会做出这种多管闲事的举动。
正如忒丝菲娅本人也意识到的,如果凡事都指望别人帮忙解决的话,到头来只会使自己深陷于无力感中,自始至终都只会在原地踏步而已。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亚尔斯大人会做到这种地步。而且居然还带着莉莉夏同学一起过去谈判。)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准备前去和艾尔谈判的亚尔斯,特地带上了目前还保持中立态度的莉莉夏。
莉莉夏确实也是贵族出身,而且熟谙贵族世界的运作方式。在整个谈判的交涉过程中,莉莉夏的存在的确有可能帮上忙,但是带着立场不明的她出席会谈,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带着一把危险的双刃剑。更别说莉莉夏出身的利姆弗杰家和弗琉斯埃文家,向来就是有着诡异黑暗面的贵族世家,因此难保她不会背地里屈服于威穆琉纳家这样的大贵族。
假如事态演变至此,亚尔斯和艾尔的这场谈判,极有可能使他自己置身巨大的险境之中。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是骑着不受控制的马儿奔赴战场,完全就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接下来肯定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日子。因此请你趁现在好好休养生息,彻底调养好精神和身体的状况。毕竟亚尔斯大人都这么交代了,我也会暂时留在这里陪你的。」
「嗯,谢谢你,露姬。」
忒丝菲娅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即使露姬刻意装出一副施恩于人的模样,她还是能够感受到露姬拐弯抹角的温柔。而这样的温柔让她心中的痛苦缓和了下来。尽管未能完全缝补内心的伤口,却有效地抑制了疼痛的感觉。
「我也在这里喔,菲娅。」
紧接在露姬的后面,艾莉丝也探身上前,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如此说道。
虽然露姬和艾莉丝是犹如定心丸的存在,但是她终究不能只依赖别人的帮助。更何况她好歹也是一名贵族,不能再让人看到如此窝囊的样子了。
尽管感觉有些为时已晚,不过友情的力量确实暂时支撑住她的内心。既然如此,接下来要向前踏出的一步,就应该全凭自己的力量才行。忒丝菲娅先是闭上眼睛,然后倏地放下挡住脸庞的双手,猛然从床上起身。
「你、你没事吧?菲娅。」
面对艾莉丝关心的询问,忒丝菲娅明确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明明我应该感到非常不安,心里却有股安稳的感觉。)
不仅是因为露姬和艾莉丝陪在自己身边的关系。忒丝菲娅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内似乎有一盏微弱的灯火,打从灵魂深处温暖着整个心田。
(啊,这是阿尔的魔力吧。)
忒丝菲娅轻声嘟囔了一句。事实上,亚尔斯的魔力此刻应该已经停止在她的体内循环。然而,亚尔斯先前为了让她冷静下来,曾经把手掌轻轻贴到她的背上……忒丝菲娅只觉得那块地方有股非常舒服的温热感。
忒丝菲娅暂且不去想自己的裸体被人看到的事情──否则她大概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任何事。
除此之外,她光是回想起不久前的自己,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要一想到她刚才的窝囊模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便有如浪潮般袭上心头。深陷于抑郁无助的情绪暗流中,只觉得双腿发软,根本无法向前踏出半步──她无法原谅如此软弱的自己,同时对此感到有些恐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真是的,背部感觉好烫。不对,其实是胸口在发热……?……咦?)
同一时间开始怦然鼓噪的心跳,让忒丝菲娅逐渐明白身体发烫的原因,脸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
而在「确认」到这份感情的同时,她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心感。这样的事实也让她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明显。
为了不被同室的两名少女发现,忒丝菲娅蹲下身去,用手按住自己的心脏。然后……
她终于领悟到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这实在太过令人难为情了。尽管如此,宛如战鼓般激昂的心跳声,还是如实地反映出忒丝菲娅心乱如麻的状态。她的心跳声狂乱到仿佛周围的人也会听到。
「你没事吧?菲娅。有哪里觉得疼吗?」
听到好友的温言关怀,忒丝菲娅不禁内疚地心痛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她一边让滚烫的脸颊冷却下来,一边在内心反复地向艾莉丝道歉。
「先别说我了,艾莉丝,你自己没事吗?你好像因为我的关系而受伤了。」
「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而且我会受伤也不是菲娅的错!」
「咦!?可是──」
「就~跟~你~说~了,我会受伤不是菲娅的错。」
艾莉丝郑重其事地再次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肯定不愿意看到忒丝菲娅陷入自责的情绪之中吧。
「谢、谢谢你。」
「真是的,菲娅就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喔。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收拾这场风波,别在那里追究这是谁的责任吧。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都会很乐意帮忙出力的!」
艾莉丝完全没把自己脖子的伤势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把好友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
「嗯,真的很谢谢你。」
为了报答好友的这份心意,忒丝菲娅低垂着脑袋,一字一句地吐出了真心诚意的话语。作为重新出发的觉悟,她再次变回了平常那个「厚脸皮的忒丝菲娅」。
「虽然果然不该总是这么说……但是,艾莉丝、露姬,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那还用说!」
「啥,我才不要咧。」
「咦?」
露姬无视现场气氛的流向,打从心底露出一副大感意外的表情,斩钉截铁地拒绝。虽然露姬没有故意泼冷水的意思,但是突然被人拆台的忒丝菲娅完全傻在了原地,一双眼睛瞪大到有些滑稽的地步。
片刻过后,露姬再也按捺不住自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好笑之情,嘴角忍俊不禁地抽搐起来。
最后,她带着调皮孩子般的笑容,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我是说恕我拒绝。不过,虽然我个人不会提供协助,但是既然亚尔斯大人已经参与其中,身为搭档的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换、换句话说──」
露姬迅速地瞥了一眼忒丝菲娅,发现她依旧是一脸茫然、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大大地叹了口气后说:
「我的意思是!我多少可以奉陪一下啦。」
「呃,也就是说……我可以拜托你帮忙一些事吗?」
「没错,你可以拜托我帮忙!为什么你非要别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才听得懂啊?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好歹有一定的交情了。」
老实说,露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奠基在亚尔斯进入学院就读以来的变化。更进一步来说,就是导致亚尔斯发生变化的那些因素。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明显是其中的一大原因。若是想要取回「亚尔斯的日常生活」,这两名少女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否则就无法完全达成这个目的了。
「不过,忒丝菲娅同学,无论你本人有多么慷慨激昂,直到亚尔斯大人回来以前,我们其实都只能坐着干瞪眼而已。」
「嗯,这一点我也明白。再说莉莉夏应该也会站在我们这边吧?」
虽然露姬很想要把忒丝菲娅的误解矫正过来,但她最后还是暂时按捺住了这样的冲动。说到底,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根本就没搞清楚莉莉夏是何方神圣。在露姬看来,这名贵族少女的真实身分远不止是军方派来监视亚尔斯的人这么简单。
露姬一直谨记着蕾蒂的忠告,很清楚自己不能单从表面来判断莉莉夏这个人。真要说起来,莉莉夏会被选为监视亚尔斯的人选,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她的魔法造诣实在是惨不忍睹。尽管这也可能只是她的演技,可是特地演出这么一场猴戏也毫无意义可言,总觉得背后暗藏着什么隐情。
话虽如此,莉莉夏这名少女还是值得一定程度的信任。在深入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后,露姬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毕竟莉莉夏若是真的对亚尔斯不安好心,多的是其他可以直接下手的机会。若非如此,刚才亚尔斯说要带莉莉夏出席时,露姬肯定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
但就算这样……因为用脑过度的关系,露姬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既然莉莉夏不能算是完全的友军,接下来的事态肯定会发展得非常复杂。说到底,即使是露姬也对最近的亚尔斯有些意见。
「要是能和平收场就好了。」
「咦!?你的意思是有可能不会和平收场吗?可是,如果阿尔没有和平解决的意思,就不会采取这种态度了吧……毕竟他虽然一脸嫌麻烦的样子,但是心里还是非常冷静吧?」
面对艾莉丝的疑问,露姬摆出一副「你想得太简单了」的神情回答道:
「那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你们两个。说得明白一点,亚尔斯大人只有在面对自己认可的人面前,才会拿出那种态度。虽然嘴上抱怨个不停,但最后还是会默默地揽下麻烦事。话说回来,亚尔斯大人最近真的改变了不少。」
然而,有别于表面平淡的语气,露姬其实非常乐于看到亚尔斯出现这种变化。不过,亚尔斯的某些部分始终不曾改变。尤其是在政治智慧和待人接物方面,他向来就没有那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天分。
「因此,亚尔斯大人的耐心很可能已经到达极限。毕竟他在面对那个失礼贵族时,流露出了非常明显的焦躁情绪。」
「……?」
露姬就此打住了这番令人不安的话。
(真要说起来,亚尔斯大人对见不得光的地下工作也可说是经验丰富。)
若艾尔这名少年真的触碰到他的逆鳞,亚尔斯也有可能选择诉诸武力。哪怕对方是威穆琉纳家的少爷,他也根本不会顾忌这种事。虽说这只是露姬的个人看法,但是如果真的爆发流血冲突,甚至有人不幸因此丧生的话……考量到首席魔法师的重要存在意义,无论是总督还是亚鲁法官方,都会竭尽全力地保住亚尔斯,不,应该说是必须保住亚尔斯才行。根据露姬的设想,即使是闹出人命的最糟状况,官方大概也会尽可能减轻对亚尔斯的处罚。就算威穆琉纳家对这样的轻判感到不满,亚尔斯也大可直接叛逃到其他国家,而且实质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离开。
然而,亚尔斯毕竟是亚尔斯。从他刚才的态度来看,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胡来的举动。思及此,露姬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
但是,在场的另外两名少女,似乎都隐约察觉到露姬担心的那个「万一」。
「喂,露姬,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啦。」
「可是,菲娅,阿尔之所以特地带着小莉莉夏一起过去,不就代表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失控吗?」
艾莉丝有些坏心眼地暗示这种实际的可能性。当然,她只是想要捉弄一下忒丝菲娅而已。
「怎么连艾莉丝你也说这种话啊。如、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那样的话……」
不晓得她想到了什么,只见忒丝菲娅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呃,应该不会有事啦。你要是完全把我的话当真,我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啊。」
面对挠起脸颊的艾莉丝,忒丝菲娅恶狠狠地瞪了这位好友一眼。
艾莉丝一边打着哈哈陪笑起来,一边有些尴尬地把视线从忒丝菲娅身上转开。露姬见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是我提起的,但是事情应该不至于演变成那样。不过,若有什么万一,也一定是对方的错。谁教他们要把亚尔斯大人激怒到那种程度。」
说到底,假如亚尔斯真的做得出那种事,他就不会至今都只是乖乖地待在这所学院里了。毕竟他身为最强王牌,早已不是总督或元首、甚至是整个国家能够轻易控制的存在。
亚尔斯之所以带着莉莉夏一同出席谈判,十之八九是为了寻求和平收场的方法──露姬再次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总而言之,杞人忧天只会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忒丝菲娅同学,你差不多该好好躺下休息了吧?」
「嗯、嗯,好的……」
可是,忒丝菲娅无论如何都沉不下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忒丝菲娅本人也不知道答案。她只要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以及与这起事件相关的应对办法,思绪就停不下来。
不过,在这千头万绪之中,最需要优先考虑的事情,果然还是威穆琉纳家的动向。
由于两家同为三大贵族之一,忒丝菲娅自幼就和威穆琉纳家有一定往来。在母亲芙萝婕的陪同下,忒丝菲娅曾经多次造访威穆琉纳家的宅邸。然而,她完全遗忘了这段过去。说得更直白一点,她不愿意回想起这段过去。
每当忒丝菲娅打算碰触这段过往时,她的内心都会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伴随而来的还有头痛欲裂的感觉,每次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
那种痛楚就像是有人毫不顾虑地直接拨弄自己紧绷的神经。忒丝菲娅难以忍受地发出呻吟,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无法想起那段过去?)
就在下一秒钟,一阵巨大的碎裂声陡然响起,即使在保健室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声音来自亚尔斯和莉莉夏前往的主校舍方向。从那极具特征的碎裂声,就能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多半是窗户在一瞬间炸裂,当场化作无数的玻璃碎片……而在空中散落开来的这些碎片,大概会像下起倾盆大雨般落到地面。等到巨响停止后,本能地瑟缩起身子的三名少女面面相觑,脸颊全都不约而同地抽搐起来。
◇◇◇
时间稍微倒回一些。亚尔斯一如既往地踩着无精打采的步伐,前往感觉莫名遥远的学院会客室。
反倒是莉莉夏一脸轻松惬意,也不晓得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事不关己。亚尔斯的内心毫无干劲,只有掩饰不了的忧郁。因为他本人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因为他硬要强出头惹的祸。
(好事……没错,有没有什么可以自我正当化这个麻烦状况的事呢?哪怕只有一件也好,好歹让我得到一点好处吧。)
亚尔斯一方面讶异于自己居然会如此感情用事,一方面也为自己强出头的举动感到有点难为情。
前往会客室的途中,莉莉夏帮忙简单介绍了威穆琉纳家的概况,但亚尔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地走在走廊上。他甚至有点怀念起【学园祭】时的喧闹氛围。面对接踵而来的麻烦事,他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快被消磨殆尽了。
正如刚才一脸神气的莉莉夏所指出的事实,归根究柢,眼下这种状况完全是亚尔斯自己选择的结果。因此无论他多么想将此事正当化,也只是徒劳无功。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办?能够和平解决的阶段早已过去啰~」
听到莉莉夏这句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亚尔斯的脸上不禁浮现苦涩的表情。
照理来说,这场风波应该由忒丝菲娅本人亲自出面处理。不管对忒丝菲娅还是亚尔斯而言,这都是最有益的解决方法。
然而,亚尔斯的心里非常清楚,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忒丝菲娅应付得了的局面。
更别说艾尔这名少年有着不容轻忽的特殊能力。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因缘际遇,艾尔似乎格外擅长掌控他人精神意识、削弱他人精力的把戏。亚尔斯在和艾尔对峙的那瞬间,就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件事。在擅长操弄人心这点上,元首希瑟妮娅、总督贝利克、理事长希丝缇固然都懂得类似的技巧,可是艾尔所掌握的是更加异质的手段──仿佛是从充满扭曲恶意的精神之中诞生而出的东西。上位者可以恣意践踏下位者,对艾尔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贵族与生倶来的傲慢气质,在他身上可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正因如此,亚尔斯才会对艾尔摆出如此不客气的态度。
可是,这次风波的当事人是忒丝菲娅。身为贵族的她,很罕见地拥有单纯明快的直肠子性格,甚至显得过于天真幼稚了。而艾尔对有着这种弱点的她来说,就像是天敌一般。实际上,她光是和艾尔面对面,在精神面上似乎就快抵挡不住了。
换句话说,这已经远超出忒丝菲娅的能力负荷,现在还不是让她和艾尔正面交锋的时候。
忒丝菲娅若是败下阵来,有可能就此断绝魔法师的道路,被迫葬送原本拥有大好前途的人生。更别说,这个选择并非出自她本人的意志。如果这是在威逼利诱下所得出的结果,不管怎么说都太没道理了。
说到底,假如这起婚事是出自斐培尔家的意愿,亚尔斯大概不会插手干预。然而,从先前的谈话来看,这完全是威穆琉纳家单方面施压的样子。亚尔斯向来看不惯贵族专横跋扈的态度,自以为手握权力就可以胡作非为。而这种横行霸道的作风,在这起婚事里简直展露无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触碰到亚尔斯的逆鳞了。简而言之,他无法对此坐视不管。
(我居然也玩起这种一点都不像我的正义游戏,这玩笑还真是一点也不好笑啊。)
亚尔斯试着回想自己应当采取的态度。将为他人付出的心力控制在最低限度,坚定地站在「他人死活与我无关」的立场……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这么回想后他才发现,自己在教导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这些日子里,似乎不知不觉间投入了比想像中还要多的感情。不,正确地分析并理解现状是有必要的。
(考量到至今花费的时间与精力,我确实已经付出相当多的劳力。如果被那些大贵族的恣意妄为毁了一切,反而是最坏的结局吧。)
撇除自己付出的时间和劳力成本,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惊人的成长速度也是一大原因。更何况她们的潜力远远超乎亚尔斯的想像。只要持续正确的训练,两名少女在毕业以前肯定能够崭露头角,甚至令人刮目相看。从她们在七国亲善魔法大会上的表现,就确实能感受到训练的初步成效了。
亚尔斯先前一直认为,两名少女顶多就是「并非庸才」的程度。但他最近看到两人成长的时候,心中甚至会浮现些许欣慰之情。
唉,这完全是以前的我不可能会有的行动原理──亚尔斯不禁独自轻笑起来。
现在的他,唯独将学院视为舒适的安身之所。这在以前那个时刻不忘战场的他看来,肯定只觉得学院是个乱哄哄且充满杂音的地方。
平淡无奇且风平浪静的学院生活,实际上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宜人惬意。露姬、忒丝菲娅、艾莉丝、费莉涅菈都在这座学院里。即使是敌我难分、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的莉莉夏,或许也可以视为在其中扮演带来刺激的角色。
出现在平稳日常里的些许变化。光是这样,就足以为当初只觉得乏味的生活,注入新鲜的气息。
当然,这种有贴心知己相伴的生活,并不是亚尔斯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沿着别人安排好的轨道,顺其自然地走到今天而已。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些舍不得抛开这一切了。因为他也不由得认同,这种惬意的生活存在着一定的价值。
亚尔斯摩挲着自己的脖子,仿佛要重新打起干劲般。
「哼,想要成为一流的魔法师是吗……?」
他回想起忒丝菲娅先前说过的话,自言自语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没想到莉莉夏一板一眼地接过话头。
「可是,『一流』这个词本身就很虚无缥渺吧?这种模糊不清的目标,在这个时代已经行不通了啦。」
虽然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但是莉莉夏的声音流露出了话中有话的复杂情绪。忒丝菲娅的这个理想,确实像是某种角色扮演游戏的延续,就如小朋友会憧憬英雄或公主那样。
魔法师幼雏是早晚会站上前线的准军人。在外界这个充满残酷现实的弱肉强食世界里,理想和理念究竟能够保证什么?
莉莉夏虽说出身贵族世家,但想必并非被家人呵护长大的温室花朵。虽然不及自己,但是亚尔斯能在她身上感觉到同类的味道。正因如此,在莉莉夏眼中看来,忒丝菲娅的这份纯粹完全可以和幼稚画上等号,同时还显得有些耀眼。
亚尔斯自认多少能够理解莉莉夏的心情。话虽如此,他也有点怀疑这只是忒丝菲娅刚清醒时的胡言乱语,毕竟她确实有这样的前科。
「是啊,看来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教那个温室花朵呢。」
坦然说着某人坏话的亚尔斯,陡然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就像是解开了心里的疙瘩般。
一流的魔法师……
正如莉莉夏所言,这是个过于笼统的目标。
忒丝菲娅本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只是想表达自己还不满足于目前的实力。正是因为她还没搞懂魔法师之道的本质,无法确定自己距离目标究竟有多么遥远,才会说出这种含糊不清的话。
亚尔斯仿佛可以听到忒丝菲娅渴望变强的心声。贪婪地追求强大的她,打算把这份力量用在她认为「正确」的事情上──这样的信念,光是说出来都让人感到羞赧吧。
忒丝菲娅肯定已经明白,所谓真正的强大,并不是光靠钻研魔法之力就能够达成的。
而现阶段的忒丝菲娅,正在进一步地脱胎换骨。没错,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所有一切都在缓步成长。她本人一定也在潜意识里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
因此忒丝菲娅在先前的问答中,才会如此坚定不移地看着亚尔斯,表示自己现在绝对不能离开学院这个学习的地方。尽管感到麻烦不已,亚尔斯最后还是认真地接下了她的视线,所以他才会像此刻这样迈步前进。
不久后,亚尔斯的脚步终于踏上了台阶──走上那道通往错综复杂命运的阶梯。
主校舍最顶层──这里是整所学院中,学生最不愿意靠近的地点。
诸如理事长或学年主任等主管人员,他们的办公室全都位于这个楼层。理所当然地,整个楼层空间宽敞开阔,每间办公室都能作为接待外宾的会客室使用。
除此之外,由于每间办公室都采取保密防谍措施,房间之间皆隔着一大段距离。张贴于房里的特殊白色壁纸,仿佛本身就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点也让一般学生望而生畏。简而言之,在多数学生眼中,这里是个令人不胜惶恐、类似圣域的地方。
然而,亚尔斯当然不这么认为。
当亚尔斯和莉莉夏抵达的时候,挂着「01」铭牌的会客室里已经有人的气息。再加上室内亮着灯光,显然先前上门的「不速之客」就在这个房间里面。
就在亚尔斯将手放到门把上的瞬间,房门出乎意料地被人打开了。只见一名女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真没想到,理事长您竟然亲自出马了……」
率先开口的人是亚尔斯。
希丝缇没立刻接下这句话,她先是有些疲倦地看向莉莉夏。或许是稍微驼背的关系,她看起来突然苍老了好几岁。接着,她重新将视线转回亚尔斯身上,犹如看到杀父仇人般小声叹道:
「唉,又是你捅出来的娄子。你这个麻烦制造者!」
虽说一切都是情势所逼,亚尔斯还是多少感到心虚。
尽管如此,他仍旧耸了耸肩,试图为自己开脱。
「话不是这么说的。严格说起来,这次的风波可是斐培尔家的问题。而且当初是理事长您要我负责指导菲娅的吧?所以发生在她身上的问题和我扯上关系也很合情合理,不是吗?」
「唔,这个……不对不对,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
「我自认为这次的行动是出于善意,再说目前也还没引发任何问题。」
「已经够麻烦了好不好!这可是重大事件喔!你知道威穆琉纳家是三大贵族之首吗?」
「嗯,这我当然知道。」
「关于这点,我已经跟亚尔斯同学详细说明过了。」
莉莉夏挺直背脊,摆出一副模范生的姿态在旁边补上这么一句。
「你就算跟他解释过,这小子大概也不会听在耳里……不过还是谢谢你啦,莉莉夏同学。唉~拜托你别再闹出更多麻烦事了,原本的问题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意识到多说无益的希丝缇,一边动作夸张地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唉声叹气地靠上一旁的墙壁。
虽然其中掺杂着演戏的成分,但是她的精神压力似乎真的很大的样子。
即使是冷漠如亚尔斯,也不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我想应该是不会给学院本身带来麻烦啦。而且渴望持续精进魔法的本校学生,在违反自身意愿的情况下被迫主动退学,这种事情也不是理事长您乐意看到的吧?」
「的确是这样说没错啦。」
希丝缇的表情变得不快起来。身兼教育者和组织营运者两个身分的她,恐怕正在心中上演一场纠葛的内心戏。
然而──
「你真的能够不留后患地解决所有问题?」
亚尔斯突然被用力摁住肩膀。他瞥了一眼希丝缇的双手后,看着一脸严肃的她回道:
「您也说得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你最好牢记这一点……威穆琉纳家就是如此权势滔天。哪怕是你,还是小心应对为妙。」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打算改变做法。」
「假如你是在学院以外的地方和威穆琉纳家杠上,我个人其实非常乐意出面帮忙的。」
「感谢您的好意。那么,如果事态演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跟您客气的。」
「咦!……呃,那个,你还是稍微客气一点好了……」
「曾经的【三巨头】说这种话也太窝囊了吧?」
「我也得顾虑到自己的立场啊。毕竟我只是受雇的理事长,说到底就是个公务员。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万一发展到最糟糕的状况,光凭我一个人也无力回天。话虽如此,我也不希望看到忒丝菲娅同学被人强迫退学。啊~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吗?」
「不,能够听到理事长您这么说,我稍微松了口气呢。」
看着露出坏心眼笑容的亚尔斯,希丝缇顿时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捉弄我!不过既然你愿意出马,就代表你肯定有什么锦囊妙计吧~?看来是轮不到我在这里瞎操心了呢。」
希丝缇用充满讽刺的口吻说完,用力拍了拍亚尔斯的后背,好似在要求他拿出男子气概。亚尔斯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好像只想和你一个人谈判的样子。话虽如此,他应该会同意莉莉夏同学出席,我这个理事长就不参与了。所以说,莉莉夏同学,这次就麻烦你从旁协助亚尔斯同学了。毕竟这小子向来最讨厌贵族呢。」
「好的,我明白了,理事长。」
莉莉夏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笑咪咪地给出了好学生的回答。
感到多说无益的亚尔斯再次将手放到门把上,同时忽然回过头来说道:
「很不好意思,我既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也没有什么压箱绝招。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赤手空拳地上战场了。即使如此,我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就是了。」
亚尔斯坚定地表达决心后,便抛下目瞪口呆的希丝缇,迳自带着莉莉夏反手关上房门,就这样走进了有棘手来客等在里头的房间。
◇◇◇
希丝缇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关上的房门后,旋即转过身,朝着理事长室走了回去。奇怪的是,她的脚步居然显得有些欢欣雀跃,和刚才的态度及语气可说是截然不同。
虽然她也很清楚,在这种状况下不该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将内心的喜悦表现在脸上。
「没想到亚尔斯这小子……真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先前听贝利克提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说什么梦话呢。亲眼目睹孩子的成长,为什么总是如此令人感到心情愉悦呢?」
希丝缇回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那时她向贝利克追问莉莉夏的来历。贝利克在谈话的过程中,语带欣慰地向她提起亚尔斯的事。据说他终于将自己闭口不谈的「过去」告诉了露姬。
尽管乍看之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亚尔斯来说却是一次重大的进步。身为教育者的希丝缇见证到他变化的此刻,有种夙愿得偿的欣喜感。
虽说眼前的问题尚未解决,但这无庸置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即使身处这种状况,希丝缇还是不由得感到心情愉快,情绪高涨到仿佛回到了现役时期。
不,准确来说……这应该算是一种血气方刚的表现吧。
虽然亚尔斯本人绝对不会承认,但是向来不在乎别人死活的他,居然会抛开一切得失计算,只为了打抱不平就主动站出来。而且让他愿意这么付出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要归因于和他在学院里共度学生时光的人们──这显然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微小的羁绊了吧。
(年轻真好呢~)
亚尔斯说自己这次是赤手空拳地上战场。这其实和有勇无谋几乎没什么区别,其中当然掺杂着因年轻气盛而带来的鲁莽。
然而,此刻的希丝缇非常羡慕这种年少轻狂的激昂。她甚至很想挑动起沉睡在自己内心的那股激情。
没错,有时候当个笨蛋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在当今的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费尽心机、忙着明哲保身,已经鲜少有人敢直接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了。
(不妙啊,我都一把年纪了,居然现在才觉醒母性?感觉会被其他同期揶揄早就错过婚期了呢。)
希丝缇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连忙正了正自己的心神。她这下总算明白,蕾蒂为何会如此中意亚尔斯了。
愈是令自己费心的孩子,就愈令人感到可爱。
希丝缇心情愉悦地踩着高跟鞋,微微扬起了嘴角。
「就来稍微大闹一场吧。」
希丝缇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竖起食指轻抵在血色红润的嘴唇上。
不过,这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她稍稍歪起脑袋后,表情就再次恢复成平常的模样。那是身为一名学院理事长该有的面孔,具备大人的谨慎与稳重,又散发着深谋远虑的气质。但是又有谁能苛责这样的她呢?──毕竟在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和饱经沧桑的成年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
「即使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贝利克也会想办法帮忙解决吧。而且他还欠了我不少人情。再来要担心的,就是万一威穆琉纳家决定中止对学院的金援吧……?」
坦白而言,在学院的总体预算中,威穆琉纳家的金援确实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数目。不过真要说起来,学院方面之所以持续接受这笔金援,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是贵族的关系。毕竟威穆琉纳家原本是王族的一份子,若是追溯祖先的话,甚至和元首希瑟妮娅有着血缘关系,所以学院方很难拒绝他们的金援。
「……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搞不好这也是个好机会呢。」
希丝缇如此暗自嘟囔着,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踩着轻快的步伐继续走回理事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