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一族的夙愿」
在照耀人类生存区域的人工模拟太阳还未升到天顶以前,亚尔斯和露姬一起走进了【转移门圆阵港埠】。
由于行李已经托付给提早返家的忒丝菲娅一行人,因此他们两人都处于极度轻装的状态。唯一称得上行李的东西,就只有露姬肩上斜背着的外出用包。
等到抵达斐培尔家之后,首先要去和当家打个招呼。既然自己意外地成了本次事件的主角之一,亚尔斯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重新交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虽然他再次被迫缺席学院的课程,但他也用了【学园祭】之类的补假,出席率本就徘徊于边缘的亚尔斯,事到如今也不必想这些事情了。反正理事长希丝缇欠了自己一大堆人情,就算再旷课几天应该也不至于真的被留级。
在几经传送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转移门。刚一进入设施内部,露姬便将身子挨近了亚尔斯一步的距离。尽管搭乘者们彼此挨得愈近,装置愈能有效提取出传送所需的必要情报──但露姬的表情显然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这种几乎肩挨着肩的不安距离感,从侧面显示了露姬有多么担忧再次被卷入贵族纷争的亚尔斯。尽管忧心忡忡,可没有把这样的思虑说出口,也是她的一种体贴。因此亚尔斯刻意任由露姬紧挨在自己身旁。
就在亚尔斯瞥向沉默不语的露姬侧脸的瞬间,周围的景色突然为之一变。从传送设施走出来的两人,立刻看到一片在亚鲁法中心区域罕见的广袤田园风光。
一座专供魔动车使用的大型圆环,从远处一路延伸到两人眼前,一看就知道是有钱贵族或上流阶级专用的设施。
亚尔斯不禁在心里咂了咂嘴。虽然人们的生活变得方便是件好事,但这些便利几乎都被上流阶级所独占,普通的庶民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的恩惠,对此他实在想批评几句。
归根究柢,这一切都是墙内世界的结构所导致的问题。在亚鲁法国内,那些能够远离外界魔物威胁、相对安全的地带,几乎都成了富裕阶层聚集的居住区,最后甚至还有了「富裕街区」这种称呼。即便是在亚鲁法这样的军事大国里,穷人还是不得不被驱赶到靠近外界的地带。
没错,这个地区可谓活生生的教材,光是在这附近走上一圈,就能让人体认到现实社会的结构有多么残酷。因为从这里直到【巴比伦塔】──亦即墙内世界中心的沿途风光,和那些紧邻障壁的地区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就如此时此刻,转移门的月台上全是穿着整齐的行人;而在豪华魔动车川流不息的大道旁,还可以看到服饰考究的游客走在散步道上的优雅身影。
「亚尔斯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
「我真是犯糊涂了。我应该要通知菲娅我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到,这样子他们至少会派辆车子过来接送我们。不过,斐培尔家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大致上还记得怎么走,要不我们干脆用跑的过去如何?」亚尔斯的提议确实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事实上,凭他们两人的脚力,完全有可能比某些别脚的魔动车更快抵达目的地。
「啊……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小心穿了比较正式的鞋子……」
面对亚尔斯的询问,露姬像是感到很抱歉似地缩着身体回答道。
定睛一看,露姬今天穿的是一双有跟的浅口便鞋。虽然鞋子本身非常好看,但显然不适合展开强行军的移动。
「不,是我疏忽了。虽然得等一会儿,不过我还是联络菲娅好了。」
亚尔斯说着便在上衣和裤子的口袋摸索起来,但平常不把东西收好的他在这时遭了报应,即便翻遍了所有口袋都没能找到自己的特许证。因为他身上并没有携带其他行囊,所以很可能是混在事先托付给忒丝菲娅的那些行李里。
只见亚尔斯皱着脸冥思苦想了起来,露姬忍不住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从天而降的声音拯救了陷入困境的两人。
「亚尔斯大人、露姬小姐!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只听一名女子的呼喊声突然从背后传来,声音里流露出终于等到人的放心感。亚尔斯和露姬连忙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正匆匆跑向这里的女仆。相较于总是冷静沉着的管家榭路巴,这名活泼的女仆更像她的主人一些,那亲切的笑容给人一种天真烂漫的强烈印象。不过亚尔斯回想了半天,也只想起了眼前的女子是忒丝菲娅的专属女仆而已。
「米纳夏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代替很不会记别人名字的亚尔斯,露姬上前一步向米纳夏如此问道。
「您在说什么啊,我当然是在等两位抵达。」
米纳夏微一躬身做了个简单的问候,接着说「两位请随我来」便转身带路。
「谢谢。不过,我应该没跟菲娅提过我们什么时候会到啊?」
面对一脸纳闷的亚尔斯,米纳夏笑嘻嘻地转过头来说。
「所以当家大人嘱咐我在这里恭候两位的大驾。」
亚尔斯不禁有些讶异地歪起脑袋,米纳夏则是笑容不减地道:
「请您无需在意……我也只不过等了两小时左右而已。」
虽说是主人的命令,但她居然在这种没有半点娱乐的地方,干等了两个小时……亚尔斯不由得一阵哑然。而米纳夏似乎没把他的表情放在心上,迳自领着两人穿越马路,来到了停车场。
然后,米纳夏缓缓地打开车门,笑容满面地招呼两人坐上车去。那是亚尔斯曾经多次搭乘的斐培尔家专用的高级魔动车。
「请两位上车吧。」
待露姬和亚尔斯在后座依序坐定之后,只听驾驶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显然是米纳夏为了开车方便,干脆把女仆装的长裙给拢了起来,亚尔斯提醒自己不去想像那个画面。
「当斐培尔家的女仆……尤其是那丫头的贴身侍女,肯定是一份不容易的差事吧。」
亚尔斯靠在厚实的座椅上,试着和负责开车的米纳夏闲话家常后,坐在驾驶座上的米纳夏以雀跃的声音回应道:
「在旁人眼中看来或许是这样没错,但这是一份非常充实的工作喔。因为总是有许多事情在等着我们去做。」
「我想也是。」想到米纳夏所侍奉的主人忒丝菲娅,亚尔斯理解道。
不久之后,伴随着低沉的引擎声和车底的魔力流动,车窗外的景色缓缓地移动了起来。
然而,就在魔动车行驶进大道的下一瞬间,整辆车子立刻开始了猛烈的急剧加速,亚尔斯和露姬甚至能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拉扯力道。
两人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起来。以魔力为动力源的魔动车驱动系统,在全速运转下发出凄厉的咆哮声,即便隔着厚实的座椅也能感受到引擎的轰鸣。
哪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亚尔斯,这下子也有点坐不住了。在如此惊人的车速下,只要煞车踩得稍微迟一些,又或是方向盘打得慢了一点,毫无疑问都会导致车毁人亡的重大事故。
「米、米纳夏小姐,你有驾照吗……?」
亚尔斯能够体会露姬忍不住这么问的心情,只是露姬的声音似乎被引擎声给盖了过去,米纳夏一边抵着耳朵,呆愣地回问「什么?」,一边转头看向了坐在后座的两名乘客。
也就是说,她不仅有一只手放开了方向盘,甚至还没有看着前方在开车。
「前、前面!拜托你看着前面开车!」
露姬不禁脸色苍白地大叫起来,米纳夏这才像是注意到似地转回头去,同时还不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说的是呢。因为这条路我太熟了,不小心就吓到你们了。」
就是因为太熟了才容易出事好不好──亚尔斯硬生生地把这句吐槽给咽了回去。虽然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自己和露姬都能直接踹开车门逃生,但很可能来不及一并救走在驾驶座上的米纳夏。
在那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亚尔斯和露姬终于从地狱般的乘车旅程中解放出来,两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难看,几乎是恨恨地盯着眼前那栋宏伟气派的斐培尔家宅邸。至于米纳夏,则是一脸没事地走上前去按响了门柱上的门铃。
(她这是在故意整我们吗?真是不得了的待客之道啊。)
就在亚尔斯额冒冷汗、揉着眉间的时候,一件毫无皱褶的西装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唉……看两位的这副样子,米纳夏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吧?亚尔斯大人,真的非常抱歉。虽然我在派她去接你们两位的时候,已经百般叮嘱她务必要小心驾驶了。」
伴随着谢罪的话语,满头白发的管家榭路巴深深地低下了头去。米纳夏闻言,这才像是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
「啊!我、我在等你们两位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榭路巴先生的嘱咐给全忘了……真、真的非常对不起!!」
不过光是能抵达目的地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事到如今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
「呵呵呵,等我带两位安顿好之后,会好好念这丫头一顿的,还请您们原谅。」
「不必这么夸张啦。」
榭路巴向一脸惶恐的米纳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把魔动车开回车库停放,随即亲自打开了玄关大门,领着亚尔斯和露姬走了进去。
「哎呀,虽然是我指派她们两个去学院照顾大小姐的,但老实说实在是放心不下来。她们两个在学院那里有好好做事吧?」
这位行事滴水不漏的管家,罕见地一脸担心地询问道,让亚尔斯一时间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榭路巴所说的「她们两个」除了米纳夏以外,当然还包括了之前进驻学院的赫诗朵。而赫诗朵,说白了就是个做着女仆打扮的暗杀者。不仅整个人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还是擅长一言不合先动手再说的厉害人物。
(而且榭路巴先生的预感还真的应验了,这下子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先前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在做魔力容器扩充训练的时候,赫诗朵差点就杀了不小心误闯进来的他国调查官,幸好亚尔斯及时出手才化解了这场危机,但坦白说,当时只要稍有差池,就很可能会演变为国际问题,甚至导致斐培尔家的威信扫地。
「这个嘛,呃,赫诗朵小姐似乎不太擅长控制力道呢。」
「惭愧。那次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
「喔喔,你已经听说了啊。」
亚尔斯不由得苦笑着说,榭路巴则是带着慈祥的笑容明确地点了点头。
「哎呀呀,真没想到赫诗朵那孩子会笨拙到这种地步。附带一提,为了不给亚尔斯大人您造成困扰,斐培尔家已经做了妥善的后续处理。」
不过亚尔斯也通知了贝利克帮忙收拾善后,他在双重意义上都不担心。
(幸好最后没有闹出人命呢。不如说比起这件事情,现在更需要我担心的是另一个烫手山芋。)
那就是突然出现的那名昆西凯博士的后续安置问题。亚尔斯已经给了她资金去张罗今后的藏身之处,还把对方为了研究要求的自己的血液样本交给了她。
眼下的最大问题在于,自己不仅要隐匿起昆西凯博士的存在,同时还要生出研究费用,又要不被贝利克和元首希瑟妮娅发现。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昆西凯博士在这方面似乎是个老江湖,主动提出了一个相当可行的提案。她经验老道地表示,只要随便弄几个人头帐户和空壳公司出来,亚尔斯就能以采购研究器材的名义把款项支付给自己。
的确,某些与魔法相关的罕见的珍本古籍和贵重的魔法矿物资源,在价格方面几乎是任凭卖家漫天喊价的程度。正因如此,身为亚鲁法首席无双魔法师的亚尔斯,在这些东西上耗费大量个人资产,也不会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事实上,亚尔斯本人早已在AWR研究上砸下了天文数字的巨资。
(她的研究和【阿卡西纪录】有关,而那还存在着太多的未解之谜。哪怕只是外流出一两样未经证实的推测,也很可能在世界上掀起滔天巨浪。)
【阿卡西纪录】就宛如是现代的潘朵拉之盒。若是贸然开启这个盒子,别说是维系人类生存区域的常识了,甚至连整个世界的平衡都可能会因此遭到动摇。就现阶段而言,最好还是由亚尔斯个人来进行管理会比较妥当。
就在亚尔斯趁着移动的空档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榭路巴忽然像是说悄悄话似地压低声音向他说道:
「先不管那些,虽然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在和芙萝婕大人会面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向亚尔斯大人确认一下。就是关于前几天发生在大小姐身上的『那起事件』……」
亚尔斯闻言,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榭路巴所说的「那起事件」,自然是指上次的魔力容器扩充训练。尽管亚尔斯有请求赫诗朵别说出去,但考虑到她的立场,她会如实向上报告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善心计的赫诗朵当时也说了,如果当家要求她老实交代,她没办法拒绝。
当然,赫诗朵肯定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道详细内容究竟是什么。即便是实际接受训练的忒丝菲娅,恐怕也没办法向第三者准确地说明。
「嗯,目前已经取得一定成果了喔。虽说需要用到贵重的素材和承担相当风险,但我非常笃定她们两人能够通过考验。无论如何,这可不是对任何人都能重复做的简单东西。要不是这样的话,恐怕七国现在到处都是飞速成长的魔法师,外界的魔物也老早就被人类给驱除殆尽了。」
「噢……」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这次换成榭路巴眯起了眼睛。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虽说现在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大小姐她还是不时会有鲁莽行事的时候。毕竟多少存在着风险,倘若大小姐不幸有了什么闪失,我忝为斐培尔家的管家,就一定得拿出坚决的态度和行动才行。哪怕对象是亚尔斯大人您也不例外……」
只见榭路巴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周围的气温似乎也在一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亚尔斯不由得缩起脖子,像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位管家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迄今一直沉默不语的露姬,突然上前挡在两人之间插嘴说道:
「请恕我僭越,在我看来,亚尔斯大人是因为认可了她们两人的资质才决定这么做的。而且她们两人也表现出了强烈的上进心……亚尔斯大人在整个过程里,绝对没有采取强迫的手段。」
尽管露姬的措词十分有礼,声音里却流露出不惜赌命也要护主的坚定意志。这番柔中带刚的话语确实地传入了榭路巴的耳里,而这位老管家只是微微一笑就若无其事地承受了下来。
「是的,这点我也很清楚。刚才那一番话,只是在说明我的立场而已。毕竟即便没有这次的【贵族仲裁】,只要大小姐还走在魔法师的道路上,她的身体和心灵就必须变得更加强韧才行……说句实在话,我们斐培尔家又欠了亚尔斯大人一笔无法偿还的恩情,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您。」
「不必多礼,我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亚尔斯刻意用冷淡的语气打住这个话题。如果可以的话,无论是现在还是【贵族仲裁】结束之后,他都不想和斐培尔家有更多莫名的瓜葛。也不知道榭路巴是否察觉到亚尔斯的这种想法,这位管家在挺起深深弯下的腰杆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继续开口说道:
「哎呀……现在仔细一想,如果大小姐在这次的事件里有什么闪失,搞不好反而会是一个更好的结果也说不定。毕竟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要求始作俑者负起责任了呢。呵呵呵。」
因为榭路巴的语气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玩笑,亚尔斯也只能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在三人说着话的期间,有好几名仆从在走廊上和他们擦身而过。榭路巴领着亚尔斯和露姬穿过重重门扉,最后终于带着他们两人来到了某个房间。
那是一间装潢豪华的宽敞套房,整体空间相当于学院宿舍房间的三倍大小。从房门的配置来看,隔壁还紧邻着一个同样空间不小的房间。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地毯上,摆着受到精心维护的扶手椅。榭路巴一边请两人坐下,一边说道:
「亚尔斯大人、露姬小姐,这里就是两位在这边做客时的房间。这个房间供亚尔斯大人使用,至于露姬小姐,则请用这扇门隔壁的房间。两位预先送达的行李,都已经摆进你们房间的壁橱了,还请不必担心。」
见两人都点了点头,榭路巴继续说道:
「接着请两位在这里稍候一会儿。等当家大人做好见客准备,我会再来请两位过去。另外有件事情要麻烦你们包涵,在两位于此等待的期间,宅邸里可能会有点纷扰,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待榭路巴离开之后,露姬也施了一礼便前去隔壁的自己房间,亚尔斯这才有空再次环顾一下室内。即便重新仔细打量一遍,这间房间还是大得有些离谱。虽然没有亚尔斯的研究室那么夸张,但以单人房的标准来说还是太过空旷了。接着,他逐一确认起壁橱中的行李和房里的每样家具。
(呼,我这毛病真是糟糕,一不留神就找起了监控镜头和窃听器。)
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启人疑窦之处,甚至还处处可以看到主人家的待客诚意。例如浴室里贴心地准备了香水和肥皂,单人用小冰箱里的饮料更是种类多到目不暇给的程度。如此无微不至的细心服务,哪怕是和一流的饭店相比也毫不逊色。
「唔,我可没有被这么盛情款待的理由啊。」
亚尔斯接着查看起了鞋柜,只见鞋柜里从皮鞋到运动鞋可谓一应俱全。即便是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在生活上大概也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这么说起来,在刚才翻看的壁橱里,也挂着好几件供自己替换的衬衫和外套,五斗柜里甚至还摆放着全新的内衣裤。
而且印象里连这些衣物的颜色,都是亚尔斯平日喜欢的黑色系单一风格。说到底,斐培尔家究竟是怎么查到自己鞋子和衣服尺码的?他们似乎把亚尔斯从头到尾都摸了个清楚,如此周详的待客之道,反而……
「感觉真不舒服呢。」
在如此喃喃自语的同时,亚尔斯也感受到了一股微微的寒意,但他决定不再去多想这个问题。
亚尔斯索性放弃思考,一屁股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景色的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从玄关那里看过来的话,这里正好是宅邸的背面一侧吧。)
映入亚尔斯眼帘的这片风景,相当于斐培尔家宅邸的后院部分。除了一座不知是不是运动场,像是训练场的设施以外,经过精心打理的庭园里还有一座清凉的喷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水渠遍布于整片花园之中。
半晌过后,连接两个房间的房门响起敲门声,露姬从门后探出了脑袋。
「他们这是打算让我们等多久啊?这样未免太失礼了吧。」
从露姬的语气来看,她的房间多半也是同样的情形。因为主人家的安排太过无微不至的关系,反倒让她和亚尔斯一样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别这么说啦,贵族可是有许多麻烦事要处理的。」
「的确感觉他们是在忙的样子,我一直听到有人在进进出出的声音。是在准备【贵族仲裁】的事情吗?」
「应该吧?和上次造访相比,屋子里好像多出了不少人。」
「您自己探查过了是吗?」
虽说露姬的本职是探查魔法师,但她似乎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探周遭。面对一脸不满地噘起嘴唇的露姬,亚尔斯特地用强调的语气叮嘱道:
「你可别用啊,像榭路巴先生那样的高手,肯定马上就会察觉到了。」
「我才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情。被人用魔力声纳探测自家的私领域空间,无论是谁心里都会感到很不高兴吧?」
「你明白这点自然是最好不过。」
相对于此,亚尔斯运用自身『异能感官』的特殊探查方法,和露姬投射出去的魔力声纳是完全不同的原理,因此不必担心会被探测对象感知到。当然,在准确度方面还是逊于露姬的探查魔法。
「好像差不多了啊。」
「看来是这样呢。」
不久之后,两人无需特地侧耳倾听,也能清楚听到外头有人在交头接耳的声音。
从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支约莫二十来人的队伍,正从宅邸的主屋鱼贯而出,每个成员的穿着打扮都十分考究。至于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人数更是前者的两倍以上。其中几名成员还是一副小朋友的模样,看起来顶多只有中学生的年龄而已。这行人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正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大声讨论些什么。
(榭路巴先生所说的「会有点纷扰」,指的就是这群人吧。瞧他们这副模样,应该是旁系分家的其他子弟……其中几个的年纪甚至比菲娅还小啊。)
亚尔斯之所以如此推断,是因为从这行人的举手投足来看,他们每个人都有修习一定程度的魔法,即便是年纪还小的孩子也不例外。
露姬似乎也留意到了这点,来到窗边和亚尔斯并肩而立地看着这群人。
「他们应该是忒丝菲娅同学的亲戚吧……虽说没有特别亮眼的存在,不过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水准呢。」
「是啊,虽然我很讨厌他们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但若是以学院的学生为基准,这些家伙应该是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魔法了。」
从他们身上所感受到的魔力量,也明确地印证了亚尔斯的推测。贵族和非贵族的魔法师之间的差距,在这个岁数的阶段可说格外地显着。
撇开成年人不说,其中有七个人和亚尔斯他们一样还是学生的样子,甚至有一个年纪特别小的只有十二、三岁。
只见身穿华服的这行人趾高气扬地走着,不时还颐指气使地使唤着身旁伺候的侍从。尽管这副模样很让人看不过去,不过这就是最标准的贵族嘴脸。作为贵族千金的忒丝菲娅,平常固然有许多令人想要吐槽的地方,但她这种『充满个性』的性格,反而比其他贵族要来得容易理解。
(那丫头最初也是很不像样呢。说好听点是没有心机,但当时的她甚至不懂得把魔力控制在体内……咦?这么说起来,事情有点古怪呢。)
亚尔斯在回想往事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察觉到了一件事情。而露姬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疑问。
「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实际岁数……但很不对劲呢。这些人看起来甚至比刚入学时的忒丝菲娅同学还要厉害。这才是从小就接受英才教育的贵族所应有的实力吗?」
亚尔斯不置可否地沉吟了起来。他记得以前芙萝婕之所以急于忒丝菲娅的婚事,是因为她早早就认定女儿在魔法师这条路上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芙萝婕当时还提到了过去同样活跃于军中的希丝缇,语气里流露出了她对这位天资绝顶的同僚抱持着复杂的感情……倘若这行人是斐培尔家的旁系子弟的话,芙萝婕会对女儿的未来感到悲观或许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且不说经过亚尔斯悉心调教的现在,忒丝菲娅即便在刚入学时也算得上是优秀的那一类,但她的潜力居然有可能比不上分家的旁系子弟,这事实着实让人感到有些惊讶。
无论如何,既然这些旁系子弟也未至国外的魔法学院留学,他们就是不会出现在魔法师排行榜上的隐藏实力者。附带一提,由于排名需要有特许证才能显现的关系,因此除了加入军队以外,只有进入各国的魔法学院就读才能取得特许证。
(我本来以为不管怎么样,菲娅都肯定会接任下届当家的位子,没想到意外地有许多阻力的样子啊。像斐培尔家这样的大贵族,一旦旁系分家开始不安分起来,很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麻烦事呢。)
说到底,现代的贵族和魔法师这样的存在有着斩不断的关系。毕竟为军队做出贡献就是对国家做出贡献,军中的地位更是会直接关系到家族的影响力。尽管有少数例外,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作为魔法师的力量,就是身为贵族的证明。除此之外,即便在严格的封建制度早已沦为旧时代遗物的今日,贵族界仍然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往往会更加看重在某种层面上代表力量保证的门第与血统。就连亚尔斯本人也曾经因为功绩显赫,而被希瑟妮娅给予封爵作为报酬的机会。
这毫无疑问是一颗未爆弹。看来我又不小心知道了斐培尔家的更多秘辛──亚尔斯唉声叹气地嘟囔。露姬见状,也跟着耸了耸肩。
「唉……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话说回来,虽然和现役的无双魔法师或二位数魔法师相比,这群人的实力完全是不值一提的程度,但他们的潜力倒是货真价实的呢。该说是就算腐败,贵族的血统还是有一定水准的吗?」
向来对贵族没好脸色的露姬,很罕见地给出了正面的评价,亚尔斯也点头同意她的看法。当然,也就只是比第二魔法学院的大部分学生来得好而已。
「嗯?」
就在这个时候,亚尔斯突然眯起了眼睛。只见走出宅邸的斐培尔家亲族有了新的动作。其中的成年人们在乘上魔动车之后,便朝着斐培尔家的宏伟外门驶了过去,似乎是准备就此打道回府;至于方才两人聊到的那几名年轻子弟,则是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亚尔斯目光所停留的对象,就是留下来的那几个人中的一名少女。那名少女有着一头比忒丝菲娅淡上一些的红发,而那张正在和同伴交头接耳的侧脸与五官……
「那个女孩……长得真像呢。」
「你也这么认为吗?」
正如露姬所言,那名少女的脸孔一看就知道和某人有血缘关系。她有着不逊色于忒丝菲娅的美貌,身高还要比忒丝菲娅高上一些。
「只不过……」
亚尔斯一边嘟囔,一边微微皱起了眉头。仔细一看,这名少女无论是眼神还是气场,都和忒丝菲娅有点不同的样子。
在她的那双眼睛里,可以隐约看到有别于忒丝菲娅的另一种强烈自尊心。而那自信微笑的嘴角和身形,更是在高傲之中透出了几分妖艳的氛围……光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这名少女和忒丝菲娅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002
「说起来她的那副模样,才像是一名贵族该有的样子吧?」
「也是。」听到露姬这句讽刺之语,亚尔斯不由得苦笑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正是亚尔斯最讨厌的标准贵族嘴脸。由于亚尔斯最近来往的贵族成员,几乎都是斐培尔家和索卡连托家这种对他展露善意的对象,因此他差点就忘了。
不久之后,那名少女和同伴也从现场离去,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远处窥探着自己。他们所前去的地方,似乎是另一栋专供访客入住的独栋别馆。如此看来,他们大概会在斐培尔家停留上一阵子。
「唉~我有种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的预感。」
「这种话说出来往往会一语成谶喔。」
就在露姬如此提醒的下一瞬间,门外缓缓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露姬立刻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伫立在门外的是两人都很熟悉的红发少女。
忒丝菲娅•斐培尔,这位理应是斐培尔家下任当家的贵族千金,此刻不仅流露出垂头丧气的样子,那张苍白的脸孔更是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
相较于今早托付行李给她的那时候,忒丝菲娅简直是整个人变了个模样。仔细一看,明明她人是在自己家里,身上却穿着贵族千金出席正式场合的盛装。再结合先前看到的那些像是亲戚的人物,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呼出欲出了。
集合全体成员的一族会议,而且议题是围绕在这次的【贵族仲裁】上,忒丝菲娅作为整场风波的起点和不甚可靠的总大将,此刻自然是陷入一种如坐针毡的尴尬处境。
「唉~……跟我来一下……我妈妈请你过去。」
「真可怜啊,忒丝菲娅同学。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你整个人就苍老了好几岁。」
「你说谁苍老啊!」
忒丝菲娅反驳露姬的话,声音里却少了平日的那股威势。
「刚才发生了一点小问题。怎么说呢,我妈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红发少女只是简短地说明,脸上的表情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了无生气。
忒丝菲娅领着亚尔斯和露姬,踩着幽魂一般的虚浮步伐走在辽阔的宅邸中。而跟在她后头走着的亚尔斯,心头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果不其然」的苦涩。
贵族有贵族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必然有它自己独特的规则。虽然亚尔斯不断说服自己是为情势所迫,但现在这种做法真的是最佳选择吗?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局外人,贸然闯入犹如藤蔓一般盘根错节的纠葛之中,毫无疑问只会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除了为了自己一手拉拔的忒丝菲娅的未来,和形势所逼的成分,亚尔斯也清楚其中还夹杂着自己的少许私心──他对艾尔这名少年的扭曲人格抱持着相当的兴趣。
除此之外,当艾尔拿自己的去留问题作为赌注时,他也表现出了一些像人类的情绪波动,但内心某处应该很冷静地理解整件事情的风险。毫无疑问的,他对自己在这种前提下下的判断,含有不负责任的成分。
(可是……世事本就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原来如此,在这种时候这句话可真是方便。)
亚尔斯用看似深奥的空虚道理结束了这场思索,沉默不语地和露姬一起穿越了漫长的走廊。
「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来一趟,却让你们等了好一阵子。」
许久不见的斐培尔家当家──芙萝婕•斐培尔一见面就抛出一句道歉。亚尔斯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踏入这位当家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芙萝婕以外,还有随侍在侧的榭路巴和米纳夏。另外,房门外头还站着默不作声的赫诗朵。
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她,一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仿佛是做错了什么而被主人罚站似的,但她其实单纯只是在执行守门的任务而已。
亚尔斯和露姬一同在室内的椅子上坐定,榭路巴立即动作流畅地送上饮料,但亚尔斯没有马上端起那杯红茶来享用。
「看来问题不仅仅是【贵族仲裁】而已吧?」
面对亚尔斯一针见血的提问,芙萝婕的表情有如被戳中痛处般扭曲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要甩开头痛似地摇了摇头,吩咐带两人过来的忒丝菲娅也在椅子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进入正题。
「是啊,现在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没错。不过,在从头开始说明之前……」
芙罗婕一边微微露出苦笑,一边将话题转向一脸紧张的女儿。
「菲娅,我首先必须称赞你没有屈服于威穆琉纳家的淫威。面对同为三大贵族的威穆琉纳家──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威穆琉纳家甚至在斐培尔家之上,然而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屈服,用自己的意志拒绝了对方,足见你在精神面上有了相当的成长。」
原以为芙萝婕会责备女儿鲁莽行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这毫无疑问是值得称赞的表现。菲娅,你这次做得非常好。」
「是。」忒丝菲娅老实地低头答谢母亲的赞赏,但或许是因为她穿着正式服装的关系,这幕并不怎么像是母亲在夸奖女儿,反倒更像是女王陛下在给骑士授勋似的。亚尔斯看着这有些刻意的一幕,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感。
在亚尔斯看来,这简直像是一场专门演给自己看的闹剧。看着一脸讶异表情的亚尔斯,芙萝婕突然柔和一笑,向他解释道:
「有点太拐弯抹角了吗?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面子必须照顾。再怎么说都不能把并非贵族的你推到风口浪尖上。」
说是这么说,但芙萝婕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喜悦,身为母亲的她不可能不为女儿的成长感到高兴……总之,亚尔斯这下也明白了刚才那出戏是什么用意了。
(原来如此,她这是在为我着想啊。)
虽说这场风波的确是肇因于忒丝菲娅的婚事,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亚尔斯接下了艾尔的挑衅,甚至可以说是亚尔斯主动跳进了艾尔挖的坑里。因此就芙萝婕的立场而言,她首先必须确立「这场风波是因忒丝菲娅力抗强权而起」这个『大前提』。
意思是确认这场风波纯粹是他们两大贵族之间的纷争,在这一点,斐培尔家一定会站在最前头负起责任进行处理,而非亚尔斯。
虽说没有闹到连普通市民也知晓的程度,但在亚鲁法的贵族界里,斐培尔家和威穆琉纳家的【贵族仲裁】已成了万众瞩目的头等大事。
而芙萝婕为了向己方阵营的贵族们展示威信,不得不准备这个冠冕堂皇的背景故事。
(还真是有够拐弯抹角的,不过就我的立场来说是求不之得。)
亚尔斯不必找一堆奇妙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只要轻松地扮演好「无端受到牵连」的角色就行了。对于亚尔斯来说,既然斐培尔家愿意担任吸收炮火的角色,那他自然也没有拒绝这种好事的理由。果不其然,亚尔斯只是微一颔首,芙萝婕便表现出心领神会的样子。
眼看开场白铺设得差不多了,在芙萝婕身后待命的榭路巴倏地走上前来。他一边将成叠的纸本资料发给每位与会者,一边迅速地在半空中唤出了虚拟液晶萤幕。
「距离举办日还有两星期啊。」
亚尔斯粗略地过目了一遍资料,喃喃自语地说。他首先注意到的问题是,这个准备期间未免太过仓促了些。毕竟忒丝菲娅才在学院恐攻事件中受过重伤,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彻底恢复如初都是个问题。
「菲娅,你的伤势现在怎么样了?」
「咦!都这种时候了你才来关心我的伤势?你不是前两天才让我做了那么坚苦的魔力容器扩张训练吗?」
忒丝菲娅不由得瞪大眼睛,一脸意外地指着自己说道。
「那个训练说白了其实更像是和自己的战斗,决定成功与否的关键主要在于精神层面,肉体层面的影响力倒不是很大。再加上【贵族仲裁】的形式虽然近似于模拟战,但还是会有真枪实弹的力量碰撞吧?不同于平日的训练,到时候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身旁。所以说,你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在亚尔斯的再次追问下,忒丝菲娅有些迟疑地歪起脑袋回答道:
「唉……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不是在问你的主观判断,我要问的是医生是怎么诊断的。」
尽管最了解自己状况的人是自己,不过这位红发少女向来喜欢逞强,因此她本人针对伤势的回答完全不能作为参考。
看着亚尔斯一脸无奈的模样,榭路巴主动打断了两人没有结果的对话,从一旁补充说明道:
「关于大小姐的伤势,医生是说两星期的话完全足以痊愈。我们有请熟识的私人医生帮忙诊治,第一时间帮大小姐做急救的是军方的治愈魔法师,这点应该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甚至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禁止运动了。」
「听起来,【贵族仲裁】的准备不是需要进行严格的特训和操练?」
忒丝菲娅闻言不禁哆嗦了一下,芙萝婕则是在啜了一口红茶之后,代替榭路巴回答了亚尔斯这个问题:
「是得做不少事前准备和作战方案的推演,不过,我认为倒是不需要为此做什么特别的个人训练。」
「是这样的吗?可是,【贵族仲裁】应该是一种集团作战吧?」
亚尔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愣住。他原本以为一定是要根据每个想定的对手出招模式建立绵密的作战,且为了执行需要讲求与军队同等高度的协作性。
事实上,根据亚尔斯自己的调查,【贵族仲裁】虽然存在着各种不同的规则,但大部分都可以说是模拟战争的形式。正因如此,他一直认为这不是那种全凭拳头来决定胜负的竞技。
「你再看一下刚才发的资料。」
亚尔斯依言翻看起那份清楚汇整的资料。
「针对本次的【贵族仲裁】,威穆琉纳家所提出的比赛形式是【宝珠争夺战】……!?」
别说是内容了,事前做了功课的亚尔斯,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宝珠争夺战】这几个字,一旁的露姬当然也是满脸疑惑。
芙萝婕看了两人一眼。
「瞧你这副反应,显然你所查到的那些案例用的都是古典规则呢。也是,榭路巴,能麻烦你帮忙说明一下吗?」
「谨遵吩咐。」榭路巴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即迅速地切换了虚拟液晶萤幕的画面,用清晰易懂的图解方式展开详细的说明。
「的确,自古以来,【贵族仲裁】就是贵族之间用来弭平纷争的传统手段。从最单纯的集团剑斗和骑马比武,到偏重竞技性的比分模式,比赛的形式可说五花八门。然而,近年来随着魔法研究的进步,贵族阶级的魔法师也人才辈出,于是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具体来说,就是【贵族仲裁】的规则,出现了愈来愈倾向魔法战的趋势。」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次的【贵族仲裁】是现代版啊。」
榭路巴微笑地点了点头,宛如老教师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采用魔法战的【贵族仲裁】有许多种规则,但对方这次所指定的【宝珠争夺战】,属于其中最偏重于集团作战的一类,而且还是难度最高的那一种。」
亚尔斯闻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首先,双方阵营要各自挑选出最多二十名参赛者……但对参赛者的资格条件有严格的规定。具体来说,就是参赛者只能来自当事人所属的贵族家及其分家。换言之,只有具备贵族身分且是当事人有血缘的亲属,才会被视为具备参加资格。」
「……!?」
亚尔斯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露姬更是震惊地从椅子上霍然起身。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亚尔斯大人岂不是无法参加了吗!?」
为了安抚不由得抬高音量的露姬,芙萝婕轻声一笑地解答了她的疑惑。
「这点倒是不必担心。这次在参赛者的资格条件上,特地设置了例外的保留名额,也就是双方都可以找一位外援者。就麻烦亚尔斯先生以这样的形式参战了。只是露姬小姐可能就……」
「怎、怎么会这样……」
只见露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令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世界末日要降临了。她不辞辛苦地一路跟到斐培尔家,为的就是参加【贵族仲裁】好帮上亚尔斯的忙,因此这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为了让接受艾尔挑战的我也能够顺利参加,对方特地安排了这个例外的名额。换句话说,威穆琉纳家已经做出了让步。毕竟如果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参加,就只会变成谁找来更多高阶魔法师来助阵,谁就更有利。如此一来,再严格的规则都形同虚设,和单纯的群殴没什么两样。」
事实上,亚尔斯也不是没有料想到这手。只是在具体规则未出来前想再多也没有用,因此他一直没有向露姬提起这样的可能性。
「抱歉,露姬!」忒丝菲娅双手合十地向露姬道歉。
「就像阿尔刚才所说的那样。虽说【贵族仲裁】中的行动多少会被规则给限制住,但由阿尔作为王牌的战斗力还是太过强大了。站在威穆琉纳家的立场,自然是连半个外援者的名额都不给才是明智的做法。而既然对方已经在这点上做了让步,我们就很难再要求他们开放另一个外援者的名额……所以只能请你多包涵了,露姬!」
忒丝菲娅说完,把头率直地低了下去。
尽管露姬也知道忒丝菲娅说得有理,可她还是忍不住激动地说道:
「对方在打什么算盘,不是显而易见吗?他们就是要打败有亚尔斯大人在内的斐培尔家的队伍,以此来要求亚尔斯大人愿赌服输,必须履行转移所属势力的约定。他们很清楚不可能在普通的魔法战中战胜亚尔斯大人,所以才决定把希望全部押在有翻盘机会的【贵族仲裁】上。」
这推测多半就是事实。因为榭路巴的说明还没结束,所以也尚未触及【宝珠争夺战】的具体规则,但无论亚尔斯的存在感有多么巨大,在集团作战的形式下仍旧有可能输给对方。若是拿西洋棋来举例,亚尔斯毫无疑问是强大的棋子,可是受限于这场魔法战游戏的性质,他绝不可能担任国王的棋子。而无论其他的棋子多么强大,只要设法用某些奇招打败作为「国王」的棋子,最后自然能将胜利收为囊中之物。
「露姬,既然菲娅都这么说了,你就去负责后勤支援工作吧。」
「可、可是……」
「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输掉这次的【贵族仲裁】,但我们的对手可是那个威穆琉纳家。他们肯定会在暗地里使出某些小手段,输掉比赛的他们,在自暴自弃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这种时候有你在场的话……怎么说呢,我会感到安心不少。」
亚尔斯一边挠着脑袋,一边一反常态地说着哄人的话。
「有我在旁边守候,会让您感到安心不少吗?唔,既然亚尔斯大人都说到这种份上了……」
没想到这番说词意外地有效,露姬在叹了口气之后,态度终于软化了下来。看着两人宛如老夫老妻的一搭一唱,芙萝婕也不禁莞尔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呢。不瞒你们说,我其实也在担心这点。现阶段完全看不透威穆琉纳家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除了将越狱犯引狼入室以外,威穆琉纳家肯定还做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甚至很可能早已犯下无法以原王族身分脱罪的滔天罪行。
一旦罪证确凿,亚鲁法官方势必展开搜查,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就是走向衰亡的倒数计时。届时无论是收编亚尔斯还是娶忒丝菲娅,都不一定能成为威穆琉纳家的救命稻草。在这种情况下,艾尔究竟能去哪里找来足以逆转局势的一手?
倘若艾尔真有如此出人意表的奇策,亚尔斯倒是真的很想亲眼见识一下,毕竟在他看来威穆琉纳家早已落入了死局。
「不过,也有可能意外地是个无聊的理由,就只是覆灭在即的前王族,想要在最后来一场盛大的烟火秀。无论如何,我们只要谨记不给他们可乘之机就是了。」
「亚尔斯大人,虽然您把威穆琉纳家说得好像很容易对付,但还请您务必不要掉以轻心喔?」
「嗯,我知道。既然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招,小心为上就是最佳的战略。目前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吧。」
亚尔斯回答露姬疑虑的这番话,让在座众人听了都同意地点了点头。而忒丝菲娅紧接着抛出的一段话,也终于让谈话回到正题上来。
「话说,关于最关键的比赛规则……刚才提到的那个【宝珠争夺战】,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它的具体形式。虽然我曾针对【贵族仲裁】做了不少功课,但和阿尔一样以为会是采用古典的那些形式。」
看着尴尬地干笑起来的忒丝菲娅,芙萝婕不禁一脸傻眼地耸了耸肩。
「你这孩子实在是……也罢,幸亏还有时间。」
芙萝婕像是要从头开始说明,吩咐着榭路巴切换虚拟液晶萤幕的画面。接着,她拿出一个皮革制的公事包,将它缓缓地放在房间中央的大桌子上。
「等一下我会请榭路巴汇整详细规则和战略模式,你们就在下次作战会议之前找时间把资料读完。那么,接下来就让你们瞧瞧『关键的宝珠』吧……」
芙萝婕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公事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刻有几何花纹的球体,刚好是勉强可以一手掌握的尺寸。
「【宝珠争夺战】正如其名,是一种互相抢夺对方阵营宝珠的游戏。而这就是游戏里所使用的宝珠。」
(这个外形也太像了……不对,再怎么说两者的大小都差太多了。)
亚尔斯之所以感到如此惊讶,是因为这颗球,和被奉为一切AWR原型的古代AWR密涅瓦非常相像。这个在学院恐攻中一度被但丁夺走的人类至宝,其实是古代文明遗留下来的超遗物,有不少传说都指出它不仅仅是一具普通的AWR。
正如亚尔斯立刻就反应过来的那样,这颗球的尺寸远比密涅瓦要小上好几号。整个球体不负宝珠之名,拥有一种通体晶莹的神秘之美,在桌子上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光辉。更重要的是,只要细心观察,就不难注意到现代AWR技术所遗留下来的痕迹,不若真正的古代遗物那般浑然天成。
仿佛是敏锐地读出了亚尔斯的心思,芙萝婕微微一笑。
「哎呀,亚尔斯先生对这颗宝珠的外形有印象是吗?它的造型的确和希丝缇管理的那个极为相似,但单纯只是为了显示它是贵重的珍宝,所以才有意识地模仿了密涅瓦的外形。不过,从性能远远不及原版这点来说,也可以算是现代开发者的一次惨败吧。虽说只是仿造品,但这颗宝珠也是具备一定特性和效果的AWR。」
「……」
亚尔斯默不作声地等待芙萝婕做进一步说明。
「附带一提,它的魔法式是镌刻在球体的内部。魔法式的系统,概括来说是召唤魔法。即便是不具备召唤魔法适性的人,只要注入固有魔力,一样可以发动魔法式。而透过启动宝珠内部魔法式所召唤出来的守护者Guardian,在这场最新形式的【贵族仲裁】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守护者是吗?原来如此,所以这比赛形式的重点,就在于如何将保卫彼此宝珠的守护者……」
「──予以击破,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键。你的理解力实在是快得惊人呢。顺带一提,宝珠内部的魔法式最多能召唤出五名守护者。虽然适性系统和魔力量也会有一定影响,但基本上自军阵营的所有成员都能使用。」
「不管是谁都可以吗?那么与其说这是召唤魔法,不如说是它劣化的复制品吧。」
话虽如此,按照魔法的概念来看,难度较高的召唤魔法不是谁都能轻易施展的东西。只见露姬眉头深锁,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困惑表情。
「露姬小姐,你不能把它当成普通的召唤魔法喔。虽说它的确利用了召唤魔法的魔法式,但充其量只能模仿外在的形式。因此它就只是【守护者】,不是召唤魔法喔。」
「换句话说,它纯粹是为了守护宝珠而存在?」
「正是如此。守护者是只能存在于比赛场地内的实体化身,几乎不具备任何魔法性质的攻击手段。守护者在比赛中的主要任务,是尽快转移被敌人盯上的宝珠,又或是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宝珠。不过,说是这么说,由于宝珠内建了召唤魔法的魔法式,因此还是存在着系统的概念和特性就是了。」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机制,所以谁都能召唤出守护者啊。也就只是透过简易装置召唤出来的存在,因此强度上也比真正的召唤魔法要逊色一大截。」
「没错。另外补充一点,当守护者受到的伤害超出耐久值,又或是召唤者离开宝珠达十公尺以上时,即便召唤时间尚未结束,守护者也会消失不见。假如有人能在这时候夺下敌方阵营的宝珠,并对宝珠施加规则中名为【封印】的动作,该队伍便能赢得胜利。」
「可是,如果只是要击破召唤魔法的召唤物,直接用更强的魔法轰过去不是更简单吗?更别说【贵族仲裁】所使用的守护者,还是劣化版本的召唤魔法耶?」
面对露姬的疑问,芙萝婕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前提是『如果是普通的战斗』。然而,守护者是专为竞技形式而设置的召唤物。透过数位化的转换设置,守护者的耐久力被固定在一个数值,而且只有特定的方法才能削减它的耐久值。」
从芙萝婕的话听起来,守护者简直像是游戏中的角色似的。然而在现实的魔法战里,真的有可能办到这样的事情吗?
芙萝婕说到这里,又从刚才的公事包里找出一枚像是手镯的圆环,递给了亚尔斯。
亚尔斯有些诧异地接过手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手镯的表面,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手镯的表层镌刻着好几道魔法式,实际重量比看起来要沉重许多。但最重要的是,它的造型和氛围让亚尔斯想起了某样东西。
「难怪艾尔会同意我参加。」
「就是这么回事呢。」
「咦?是怎么回事?」
听到露姬这么问,亚尔斯板着脸孔将手镯举到自己眼前。
「这个手镯是一种控制装置。虽然露姬你大概不晓得,但这玩意儿的结构和对付魔法犯罪者的拘束具一模一样。而且还是足以瘫痪凶恶魔法犯罪者的那种类型。」
「真不愧是你呢,连这种地下世界的事情都了若指掌。」
芙萝婕一边惊叹于亚尔斯见多识广,一边继续说明下去。
「简单来说,这枚手镯会限制佩戴者所能施展的魔法种类,而且在一定范围内都能够任意调节。」
「概念本身早已存在了啊。到底是谁把这种东西做出来的啊?还真是做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呢。所以说,这玩意儿的限制范围有多大?」
亚尔斯追问道。因为艾尔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所以亚尔斯也早已料想到他会在比赛形式上大做文章,不可能放任自己一个人在场上大杀四方。如果整场比赛都必须佩戴这样的控制装置,那就意味着个人的单体战力会被极度地平均化。说白了,艾尔就是打算利用集团作战的形式,让其他靠不住的队友成为亚尔斯的拖油瓶。
「戴上手镯之后,最多只能施展出『高阶』魔法。即便是亚尔斯先生你,也等于是被戴上了一双手铐。」
「除了新形式的规则以外,连能用的魔法都受到限制是吗?虽然麻烦透顶,但也不能不去管这些无聊的束缚呢。」
亚尔斯一副恨不得咒骂几句的样子,芙萝婕对此只是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如果在比赛期间卸下或破坏控制装置──也就是这枚手镯,该参赛者将当场失去资格。当然,魔法的威力和射程,也相应地加上了一定限制。」
尽管不清楚比赛场地的实际大小,不过超长射程的魔法同样难不倒亚尔斯。本来亚尔斯完全可以待在安全的己方阵地,对敌方阵营召唤出来的守护者展开远距离的狙击,但这条路现在也行不通了。
「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话,也只能结合所有人的力量一起上了是吧?还真是违反我性格的战斗方式呢,威穆琉纳家还真是设想周到……所以说,比赛场地的大小足够应付这样的赛事吗?」
亚尔斯翻看着手边资料如此询问道。
「嗯,比赛场地好像是在威穆琉纳家麾下的特别领地。那里是一片近似于早年贵族猎场的荒凉林地,整体大小完全不是学院的运动场所能比拟。」
「所以也会考验索敌能力啰?有意思。这么说起来,这枚手镯也兼具通讯装置的作用吧?」
「正是如此。除此之外,这枚手镯还具备另一项重要功能。手镯本身导入了伤害转换系统,能够将受到的攻击抑制到最低程度,并将其转换为数据面板上的伤害值。当然,这套系统之所以能够运作,是因为比赛场地各处都有相应的配套设备。参赛者和宝珠的守护者一样,都是采取耐久值HP的机制。」
「换句话说,不只是攻击守护者,也能攻击敌军成员呢。」
亚尔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旁的露姬则是惊讶地大叫了起来。
「姑且不论战斗要素,那个伤害转换系统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像是学院训练场所使用的系统,威穆琉纳家连这种事情都办得到吗?」
露姬会如此震惊,也是理所当然的。由于这套系统需要规模庞大的配套设施来运行,因此有国家和军队出资挹注的魔法学院倒也就罢了,出现在一介贵族的领地上,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该说真不愧是前王族吗?为了预防他们耍什么小花招,开赛前得仔细检查一遍比赛场地才行。总而言之,在这种种规则限制下,即便是我也会从怪物降阶为充满良心的魔法师是吧?」
亚尔斯语带自嘲地喃喃说道,芙萝婕和榭路巴只能向他投去一个歉疚的目光。
在那之后,芙萝婕再次向榭路巴下达指示,虚拟液晶萤幕在榭路巴操作下显示出一连串的图解说明。
「虽然单从原理上来说不完全是物理障壁,但为了方便起见,这里还是权且以『防护力场』来称呼手镯展开的障壁。而手镯所发出的球状光芒,可以让所有人看到这道防护力场的存在。」
「从图解说明来看,比起耐久值,更像是能量条的风格呢。耐久值从百分之百开始出发,每当受到伤害的时候,都会扣除掉一定的能量,而手镯所发出的光芒,也会依序变成蓝色、黄色、红色。一旦所有的能量都被扣完,参赛者就必须强制退场。这还真是愈来愈像游戏了啊。」
和亚尔斯一样凝神看着萤幕的露姬,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叹:
「这套系统真的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呢。」
「是啊,虽然乍看之下并没有覆盖住全身上下,但实际上防护力场会以薄膜状态包覆整个身体表面,从而判定参赛者是否有被攻击命中,因此必须格外留意。用具体的例子来说,就是哪怕攻击只是掠过衣服,也会被判定为受到伤害。」
「在真正的实战里,这样的小擦伤根本不会被视作负伤呢,不过受限于系统机制,会这么处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威穆琉纳家能搞出这么夸张的东西。我这个庶民或许该趁这个机会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因为不熟悉贵族界造成的无知呢。」
看着耸肩的亚尔斯,芙萝婕不禁微笑着说道:
「的确是令人惊叹的大工程呢。毕竟在所有会使用现代魔法的【贵族仲裁】里,【宝珠争夺战】也是运用到最多技术的竞技型比赛。甚至还有类似于竞技伦理的详细规定,务求将事故风险降到最低限度。」
「啊啊~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了,我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而且我之前针对【贵族仲裁】做的那些功课,这下子不是全都没用了吗?」
忒丝菲娅灰心丧气地垂下头来,一副马上就要从椅子上滑落的样子。亚尔斯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伸手托住了这名红发少女。
「你要恨的话,就去恨威穆琉纳家那位尽会耍小聪明的少爷吧。而且你做的那些功课也并非完全浪费。事实上,即便是在魔法研究的最前线,『温故知新』也是最有效的研究方法之一。话说回来,虽说战略模式的数量很多,但我们该努力的方向倒是非常明确。哎,应该说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我们能做的事情本来就相对有限。」
亚尔斯再次看向虚拟液晶萤幕和手边的资料,一边确认着上头的资讯,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简单来说,打倒敌队的守护者夺取宝珠,并且在一定时间内不被敌队抢回去就行了。
「抢到宝珠的人必须让宝珠读取自己的登录码,直到完成认证之后才会被视为完全夺得宝珠。整个过程约莫需要一分钟左右,也就是从敌队手中抢到宝珠之后,还得持续注入一分钟的魔力才算是完成【封印】啊。而且执行者在过程中将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嗯?」
亚尔斯突然停下了翻看手边资料的动作。
「另一个胜利条件是『对方指挥官主动宣布败北』……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指挥官就相当于双方阵营的领队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斐培尔家会由忒丝菲娅出任该职,威穆琉纳家则是由艾尔担任这角色……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指挥官亲口表示认输,并且自己操作手镯发出『投降宣言』的情况。指挥官不仅耐久值是普通队员的好几倍,再加上防御力也被设定得比其他人都来得高,因此几乎不会发生中途被迫退场的状况。但随着其他队员的相继退场,战线自然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一旦战局发展到这种地步,迎来败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听完芙萝婕的这番说明,亚尔斯试着将其转换成了具体情况。
「也就是敌人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导致守护者愈来愈难保护宝珠是吧?与其正面挑战指挥官,倒不如直接集火守护者会来得更有效率。」
「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在某些战局一边倒的情况下,偶尔也会出现只剩下指挥官一个人的『将死』局面。」
「原来如此,是为了节省比赛时间啊。毕竟为了维持系统,肯定需要相当可观的魔力才能维持运作。」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始终默默不语的榭路巴开口补充道: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贵族仲裁】的比赛有时候纯粹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啥?」
这下子连亚尔斯都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自古以来,贵族就是最在乎面子的一种生物。正因如此,有些贵族之所以召开【贵族仲裁】,就只是为了在纷争中宣示主张或展现优越感而已。即使早有定论也可能会举办,它可以单纯作为号召天下的示威行为,也可以反过来作为保护面子的工具。」
「……」
「这么说好了,那些同意召开【贵族仲裁】的贵族当家,并不是每个人都打从心底想要真枪实弹的决斗。这些人单纯只是不想被底下的人说成是胆小鬼,因此在家臣的面前表现出敢于和其他家族冲突的样子,保全体面。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会姑且答应,但也只能稍微做做样子就承认自己败北。」──亚尔斯不禁错愕地和露姬面面相觑,还真是大人世界的标准做法。亚尔斯向来就对阴谋权术之类的事情非常生疏,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对贵族来说却像呼吸一样自然。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和这个令人浑身发毛的世界保持距离……思及于此,他不由得意识到,无论是一脸泰然自若的斐培尔家当家,还是始终挂着和蔼笑容的老管家,他们和自己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胜利的一方对此自然也是心照不宣,会非常配合地称赞败北一方虽败犹荣,然后双方就此握手言和。不过,为了防止强者仗势欺人,将此作为吞并其他家族的一种手段,原则上不允许上级贵族向下级贵族提出【贵族仲裁】。」
「原来如此,这次的【贵族仲裁】关系到菲娅的婚姻,正符合某一家企图吞并另一家的这种状况,只是当事者又刚好是三大贵族的其中两家。艾尔显然也非常清楚这点。毕竟斐培尔家和威穆琉纳家地位相当,并没有一个明确且公认的高低优劣之分。如果斐培尔家按照榭路巴先生所说的,用刚才的禁止事项拒绝这次的【贵族仲裁】,那就形同承认自己要矮上威穆琉纳家一截。」
看着点头的榭路巴,亚尔斯现在才发现这次的【贵族仲裁】就是一张缜密的大网。既然艾尔事先采取了超乎预料的规画,即便三大贵族中剩下的索卡连托家愿意出面帮忙,恐怕也很难在这次的【贵族仲裁】中使上什么力气。
就在这个时候,芙萝婕主动喊停,将有些跑题到贵族界内幕的谈话重新拉回了正轨。
「好啦,无聊的贵族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亚尔斯先生,今天就停留在相关情报分享的环节吧。从明天开始,我会安排一系列的磋商讨论和作战会议。」
「这样啊。那么,至关重要的战斗人员安排得怎么样了?包含指挥官在内,我记得共有二十个名额。」
「我们会从候选名单中选拔出一批成员,再进一步征询他们每个人的参赛意愿。我希望在两天之后就展开实地训练,好让全体人员尽快熟悉比赛的感觉,因此明天中午前后就会先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因为人选问题完全交由芙萝婕去处理,所以亚尔斯对这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他当初原本想说就算其他人全是凑数的也无所谓,但从现在的规则来看,其他队友还是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实力。
很快地,在芙萝婕的催促下,榭路巴在虚拟液晶萤幕上播放出候选名单。只是对亚尔斯来说,这份名单就只是一长串的名字而已,无从判断这些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只见持续卷动的画面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足以看出这份候选名单的长度有多么惊人,甚至很可能把替补人员的问题都考虑进去了。
「唉!?」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盯着这份名单看的忒丝菲娅,突然有些错愕地大叫了一声。
「米纳夏,布隆修爵士也在这份名单里耶!?」
忒丝菲娅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去,把她身后的米纳夏吓得肩膀哆嗦了一下。这位专属侍女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道:
「毕竟事关大小姐的终身大事,爸爸……不,家父对此当然是义不容辞。他要是敢表现出半点的犹豫不决,我哪怕是踢他的屁股也要赶着他过来。」
米纳夏一边握拳摆出战斗架势,一边慷慨激昂地发出这样的豪语,但下一秒钟又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安的微笑。
「不过,前提是家父真的能帮上忙的话。」
「没、没问题的。齐科罗•布隆修爵士可是世代辅佐斐培尔家的『忠臣』!我曾经听妈妈说过,你父亲特地一再请求,希望将你这个女儿派来做我的贴身侍女。」
从忒丝菲娅的这番反应来看,这位布隆修爵士的实力显然有点微妙。无论如何,透过这份长长的名单,亚尔斯重新认识到了斐培尔家的人望有多么深厚。
而这洋溢着人与人之间无形羁绊的一幕,也让亚尔斯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是他军旅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充实时光……『那支部队』和值得信赖的伙伴都还在的时候。不,即便到了今日,他偶尔也能在和蕾蒂的相处中感受到这样的氛围。
「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而且我们还有榭路巴先生这位对人战斗的高手,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即便这次的【贵族仲裁】在规则上打压强者,能够使用的魔法种类受到了相当的限制,但它终归还是集团作战的形式。榭路巴这位沙场老将的强大战局判断能力,毫无疑问会在这次的比赛中发挥莫大的作用──如此思索着的亚尔斯,突然注意到了不对劲之处。
(嗯?这么说起来,名单上怎么没看到榭路巴先生的名字……)
接收到亚尔斯目光的老管家,满脸歉然地低下头去。
「亚尔斯大人,非常抱歉,我无法参加本次的【贵族仲裁】。」
「唉?」
听到这句意外的话语,露姬不由得发出错愕的声音,即便是亚尔斯也没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讶。
根据刚才的说明,有资格参加比赛的是「当事者家族的关系人士」,而身为斐培尔家管家的榭路巴居然被排除在外,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亚尔斯眯起眼睛,可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榭路巴便已经先开口说出了答案。
「亚尔斯大人,或许您已经知道了,在我所掌握的战斗技术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技能可以被称之为『魔法』。我之前在您面前献拙过的魔力钢丝,是我这个人的战斗技术的一切基础。而我的魔力钢丝又是……」
「──由魔力所构成。由于在构成上需要极高的魔力密度,因此也会受到对高阶魔法的限制。」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
「如此说来,那枚手镯所限制的『高阶魔法』并不仅仅限于魔法,而是一切的魔法现象……不是看技能的纸面数据来决定会不会受到限制,而是按照必要魔力量和魔力构成密度来进行判断?」
榭路巴对此深深地点了点头,甚至佩服起亚尔斯的洞察力来。
「真不愧是亚尔斯大人呢。是的,正如您刚才所说的。说来有点窝囊,即便是普通的魔力钢丝也会受到限制的样子。」
「嗯……这可真是个巨大的失算呢。」
不,或许艾尔就是瞄准了这点,才特地选择了【宝珠争夺战】的比赛形式。
亚尔斯仰身靠到椅背上,从嘴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看来事情这下子变得棘手起来了。亚尔斯迅速地推想了一下对手阵营的战力。上次在学院里和艾尔对峙的时候,随侍在他身旁的两名强者──奥尔聂乌斯和席露西菈──肯定会出战吧。
倘若是实战的话倒还好说,但在这种绑手绑脚的比赛规则下,自己真的有办法一个人同时压制那两名强者吗?不,若是考虑到艾尔阵营也会有所谓的「外援者」,亚尔斯希望队伍里头至少要有两名能够配合自己的高手。
仿佛是为了安抚这样的亚尔斯,芙萝婕开口说道:
「别担心,亚尔斯先生。我有找来榭路巴的替代人选了,希丝缇已经帮我联系了某位人物。」
「理事长?」
这无疑是天外飞来的救兵。经芙萝婕这么一说,亚尔斯也想起了她和希丝缇是昔日一起驰骋沙场的老战友。说到底,希丝缇还欠着亚尔斯一笔不小的人情,因此她大概也想趁机早点把这笔人情给还了。毕竟芙萝婕向来长于交涉斡旋,很可能也有拿着这点去拜托希丝缇帮忙。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话说回来,您说的这位救兵是什么人?」
「因为对方还没有松口答应,所以我现在还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不过基本上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我可以保证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虽然这时候说『敬请期盼』好像不太合适,但你不需要担心替补人选的问题。总之,你可以期待见到他的那一刻。」
「既然我拜托您处理人选问题,那我在这件事上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毕竟芙萝婕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对方怎么说都是能跨过及格线的强者吧?可以认为至少解决了一个紧要的问题。
在那之后,一行人进行了更加细节的情报交换。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本次【贵族仲裁】的裁判问题。
按照先前的约定,本次【贵族仲裁】的裁判,是由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家的莉莉夏来担任……但现在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杂音。
「姑且不论弗琉斯埃文家的政治立场,莉莉夏小姐在私谊上和亚尔斯大人及大小姐过往甚密──威穆琉纳家提出了这样的异议。」
听到榭路巴的报告,亚尔斯不禁在内心感到苦闷。
(拿这点来攻击啊。虽说我和她真的是典型的孽缘,但最近这阵子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和莉莉夏那家伙走得太近了呢。艾尔那家伙怎么说都不可能没掌握到这点。)
「什么啊,又不是我去拜托她的。」忒丝菲娅也一脸不满地嘟囔。
「于是,威穆琉纳家表示他们也要推派一名裁判。因为无可奈何,所以本次比赛将采取双裁判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亚尔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相对稳妥的处理方式。别看莉莉夏平常那副样子,她对贵族社会和地下世界都有深入的了解,眼力称得上十分敏锐。光是能在比赛中看住艾尔阵营的小动作,就已经足以发挥出一名裁判的应有作用。
之后的话题说得非常拐弯抹角,也就是关于亚尔斯对忒丝菲娅所施行的魔力增强术的话题。
正如榭路巴也已经察觉到的,由于这秘术存在着触及禁忌的风险,因此即便是亚尔斯,也不好在斐培尔家当家的面前透露所有细节。可是芙萝婕对这秘术有着强烈的兴趣,很难全身而退也是事实。
虽说现场还有忒丝菲娅这个亲身经历一切的当事人,但当时几乎处于无意识状态的她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矛头自然全指到了亚尔斯身上。
结果,尽管亚尔斯已经透露了魔力容器的部分知识,芙萝婕的热情不仅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甚至还变本加厉地追问起了详细的内容。
贵族子弟自幼便接受精英教育,以期在未来成为一流的魔法师。即便这样的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但已经是贵族社会的习惯性做法,就像是上流阶级出身者基本上都要懂得餐桌礼仪一样。
正因如此,亚尔斯所开发的魔力容器扩张技术──亦即魔力增强的秘法,必然是所有贵族都会趋之若鹜的珍宝,在地位上足以匹敌家传魔法的存在。
为了守护选择闭上嘴巴不说话的亚尔斯,一旁的露姬主动把芙萝婕的『炮火』承接了过去。
「当家大人,这项训练法只有亚尔斯大人才能实施。因此就算将方法传授给他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哎呀,你这样说未免也太见外了,露姬同学。」
只见芙萝婕的嘴角扬起一抹凶恶的微笑,让感受到生命威胁的露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一直以来,我这不成材的女儿在各方面都受到你的照顾,更别说你的实力又是这么地出类拔萃。我们斐培尔家的家风就是这样,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完全不需要跟我们客气喔。哪怕是像亲戚一样经常过来串门子也非常欢迎,我甚至还有点惋惜我们家没有男孩子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把分家的优秀子弟介绍给你认识……不过我觉得他们之中没人配得上你就是了。」
虽然也不能说是欲擒主将前先射马,不过眼看自己成功吸引了这位不好惹的当家大人的炮火,露姬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恕我谢绝夫人的美意,我已决定将此生奉献给亚尔斯大人,因此对这方面的事情没有兴趣。」
「果然很一心一意呢,你啊。」
听到露姬这番回答,芙萝婕反倒像是满意似地莞尔一笑。在上次七国亲善魔法大会的派对席上,露姬和芙萝婕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她在言行举止之间,仍旧透着一股青春少女所独有的迷惘旁徨,但现在的露姬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那种瞻前顾后、因年纪轻而优柔寡断的部分了。
「无妨,那你就好好加油吧。菲娅你也是喔?」
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的忒丝菲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能不明所以地点头如捣蒜。
虽然她在魔法师之道上的成长非常显着,但在女性方面的成长实在是有点堪忧。芙萝婕不禁隐隐为女儿的将来感到不安,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那么,在用餐时间到来之前,两位就请好好休息吧。」
芙萝婕以这句话作结。
然而,由于从明天开始就有忙不完的事情得处理,因此亚尔斯自然不会乖乖遵从芙萝婕的话去休息。
等回到房间之后,必须重新阅读一遍资料。由于在这次的【贵族仲裁】中,个人的力量难以大幅左右战况,因此战略的制定就变得格外重要。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彻底掌握详细的规则。
至于【宝珠争夺战】的整体轮廓,只要透过芙萝婕方才提到的两天后的实战训练去熟悉就行了。首先要收集情报,在将获得的成果在实战中化作具体的形式、融会贯通,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就在亚尔斯如此思索着走回房间的时候,露姬突然凑到他的身旁。
「话说回来,芙萝婕大人完全没有提起那些像是亲戚的客人呢。」
在和芙萝婕及榭路巴进行会谈之前,他们两人从亚尔斯被安排到的房间里,看见了一群疑似斐培尔家旁系的访客。其中的成年人已经先乘着魔动车打道回府,留下来的子女则应该还逗留在这栋宅邸之中。
「的确。我本来以为这群人就是榭路巴先生所说的『纷扰』,但他们现在倒是挺安分的样子呢。」
说到这里,亚尔斯缓缓地把头转到身后问道:
「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站在那里的,是负责送亚尔斯和露姬回房间的红发少女──然而,忒丝菲娅被这么一问,却立刻一脸心虚地把眼睛转到一旁。
「啊,呃,要说知道是知道啦,但这件事说到底是斐培尔家内部的问题。所以我妈妈也不确定该不该向你提起这件事吧。你看嘛,你不是向来最讨厌被卷入别人的家务事吗?虽然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也不差这件了,但我们真的不希望再给你添更多麻烦了。」
「在我看来,只觉得你们有够自私的呢。」
「这、这叫行事谨慎好不好,露姬。」
只见忒丝菲娅噘起嘴唇。无论是好是坏,这名红发少女就是这种藏不住秘密的性格。
「唔,不、不过,我们这样擅自判断的确是有点自以为是。再说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吧?」
「喂,你这种吊人胃口的说法,不是让人更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吗?」
「咦!?我、我可没有在吊胃口喔?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也不知该说是机灵还是天然呆,看来忒丝菲娅果然又带来了什么麻烦事的样子。
(虽然这种被下套的感觉挺让人不爽的,但现在这种状况也只能忍下来了。)
至少在备战【贵族仲裁】这段期间,都必须让忒丝菲娅心无旁骛地集中在训练和学习上。因为她就是那种一旦心里有事,便不管做什么都无法专心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全神贯注型,总之她就是这么一个笨拙得无可救药的人。
「唉~没办法了。要是影响到了【贵族仲裁】,那可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是啊,我也差不多想要揪着她逼问了呢。」
笑容里隐隐带着怒气的露姬,用可怕的冰冷视线注视着忒丝菲娅。
虽然方才在芙萝婕的书房谈了许久,但现在的时间还只是临近黄昏而已,要在晚餐前撬开式丝菲娅的嘴巴完全绰绰有余。
亚尔斯一把揪住忒丝菲娅的领子,不容分说地把她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等一下啦,我要先请示过我妈妈……!」
「别磨蹭了,反正我早就已经上了你们这艘贼船了。在这种紧要关头,你们别再给我添更多乱子了。」
最后跟着溜进房间的露姬静静关上房门之后,斐培尔家的空阔长廊终于再次恢复了片刻宁静。
◇◇◇
时间倒转回亚尔斯和露姬抵达斐培尔家的几小时前……准确来说,是当天的上午时分。
换做是平日的话,这时候的斐培尔家应该还停留在一片静谧之中,今天却笼罩在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的氛围里。
斐培尔这个姓氏有着悠久的历史,哪怕是在亚鲁法外也是名闻遐迩的名门望族。即便在人类受魔物逼迫,生活在人工环境的管理下的现代──全体人类缩减到只剩下七个国家,一切文明活动都被限缩于狭窄的生存区域内──斐培尔家也依然传承着他们的高贵血脉。
再加上斐培尔家是魔物现世之前便已存在的名门,因此在血脉上存在着许多旁系支族。不过,在纯粹的封建制度已成过往的现代,也有许多贵族分家因为跟不上时代而没落,最后连同着爵位一起被本家给吸收整并回去,就此消亡在历史之中。
虽然斐培尔家的支族也难以逃过时代的潮流,但相较于其他名门望族,历史悠久的斐培尔家还是保住了比较多的旁系分家。
如此一般的大贵族家,却从今天一早就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从一大清早开始,就有好几台魔动车停在广大宅邸的前面,来自各个分家的诸侯陆续集结在了门口。虽然目前的当家是芙萝婕•斐培尔,但斐培尔一族的决策系统并非绝对的王政式独裁,而是各个分家的诸侯都保有一定的权势和发言权。甚至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本家也必须与分家合作,才能维持整个家族的长盛不衰。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所以更需要互相支持以应对时代的变迁,这在当今的贵族界里并不是特别罕见的情况。
从这点上来说,像索卡连托家这样的新晋贵族,可谓是受到时代眷顾的宠儿。由于作为人类宿敌的魔物的出现,魔法师一跃成为守护人类未来的英雄。而在军功和实力就是一切的现代社会里,魔法师的存在感更是被提升到了顶点,这才使得索卡连托家能在维札斯特的带领下,在一代之间崛起至亚鲁法三大贵族的地位。
在沸沸扬扬的吵杂声中,芙萝婕站在自己的书房里,用冰冷的眼神俯瞰着门前的光景。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连孩子都带过来了。」
芙萝婕语带无奈地嘟囔,随侍在侧的榭路巴说道:
「当家大人,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连子弟的随从这种未受邀请的人都带过来了。我们若是对此视而不见,恐怕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不,还勉强在底线的范围内。他们这次可是来势汹汹呢。集结了这么一大批人,不是来进行威压,就是代表他们对这次的事情非常看重吧。『分家的全体成员都集结于此,要向现任当家大人进谏一番诤言』──差不多就是在表明这种觉悟吧。」
「换句话说,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发自本心和对本家的忠诚,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动机是吧?」
听到榭路巴的总结,芙萝婕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那些分家成员中,有不少人都是靠着斐培尔本家的每年的支援金,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为贵族的体面生活。然而,这些人并未因此向本家表现出全面的臣服,但在台面上也不敢公然和本家唱反调。平常只顾着明哲保身、凡事都作壁上观的他们,只有在自身的既得利益受损的时候,才会像今天这样集合起来上门向本家讨说法。若要说他们有什么正义,大概不是对现任当家芙萝婕,而是来自对斐培尔本身的忠诚心吧。
「全族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但大小姐尚未抵达,这下该如何是好?」
「无妨。他们应该也没打算让还是学生的菲娅列席会议吧。」
在冷笑着的芙萝婕手上,有一封昨天送到的来自主要分家代表的联名信,内容是要求在今天召开全族会议。由于是搜集到足够分家族长签名的正式请求书,即便是当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们恐怕是冲着即将召开的【贵族仲裁】而来,并且追究由此衍生的一系列问题的责任归属吧。」
榭路巴的推测,和芙萝婕的判断完全一致。
「应该是吧。不过他们应该没能得到太多情报。」
「是的。我不认为他们能查到亚尔斯大人头上。」
「关于这点,等会议开始就会知道答案了。榭路巴,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或许需要稍微『教育』他们一下。如果有人敢造次的话,你用不着跟他客气什么。」
「谨遵吩咐。」
榭路巴如此应答了一句,随即上前打开了书房的房门。在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送芙萝婕出去之后,他也跟着这位斐培尔家的当家一同前往了会议室。
场景来到摆满了豪华家具的大会议室。
伴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开启,分家成员一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迎这位在老管家的陪伴下快步走进房间的冷彻女中豪杰。
「我等全体分家成员,谨在此问候斐培尔家伟大的当家大人。」
待长老级别的人物完成请安,芙萝婕轻轻扬起手来制止其他人的问候,大剌剌地在上座的位子坐了下来。她这副凛然的模样,不仅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当家威严,甚至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她正在为某些事不高兴。
芙萝婕光是用冰冷的目光环顾四周,室内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听到当家这么说,分家成员都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但芙萝婕紧接着又用带刺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也有很多事要忙,各位就赶紧开始吧。」
「那么,就由我开始发言。」
只见座位离芙萝婕最近的培迪尔家的男性站起身来。培迪尔家和前代当家是兄弟关系,曾经从元首那里获赐伯爵之位,是名符其实的斐培尔血统。只要看到男子那头倒梳的红发,就能一眼明白他和斐培尔家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相较于其他分家代表红中偏褐的发色,这名男子的红发更是显得格外夺目。他的年龄比芙萝婕要大上几岁,而且是拥有三位数排名的实力派魔法师,可说是和分家代表一职十分相称的人物。
「首先,我想向当家大人确认一件事情。本次演变成与那个威穆琉纳家进行【贵族仲裁】一事,敢问是否属实?」
「是,就如你所说。」
室内立刻响起一片刻意的哗然声,而提问的培迪尔家当家吉尔曼•培迪尔,则像是确认似地再次追问道:「那么,谣传说如果斐培尔家败北,忒丝菲娅大小姐将会嫁入威穆琉纳家,这个约定也是真的吗?」众人打算质问芙萝婕程序不当,没有征询全体分家就擅自决定如此重大的事情吧。
芙萝婕闻言,只是不耐烦似地将手肘搁在桌子上,直截了当地扔出一句话。
「这是我作为当家的决定。」
「您难道没有告知我们的义务吗?我等乃是和斐培尔同气连枝的名门。您可别说您不晓得将斐培尔本家的闺女外嫁代表什么意思,更别说对象还是那个威穆琉纳家……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等于我们所有人都承认自己要矮上他们一截。」
「菲娅是我的女儿,我不认为分家的各位有资格对她的婚事指指点点。」
虽然这次的【贵族仲裁】严格说起来,根本就是威穆琉纳家给斐培尔家下的套子,但要是让分家成员得知此事实,反而会导致自己在兴师问罪的众人面前更加不利。因此包含忒丝菲娅的婚事在内,芙萝婕决定对外一律声称,这一切都是自己以当家的权限所做出的决策。
然而,这个拒绝沟通的回答,让会议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以吉尔曼•培迪尔为首的分家成员,或是有些刻意地揉着眉间,或是面色凝重地双手抱胸,用身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不服气。
「没有分家就没有斐培尔家──希望您不要忘了这个道理,当家大人。」
吉尔曼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向芙萝婕投去了尖锐的视线。
那一瞬间,芙萝婕注意到了随侍在侧的榭路巴的微妙变化。管家的灰色眉毛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透露出了他深藏于内心的怒意。这位向来冷静沉着的老管家,很少有这种流露出感情的时候,只是在场众人中恐怕也只有芙萝婕察觉到了这点。
从不久前开始,无论是在全族会议还是其他权力场合中,分家成员的话语权都开始变得愈来愈强。究竟是因为退役已久的芙萝婕逐渐失去了对军方的影响力,还是说各个分家的优秀子弟陆续崭露头角的关系呢?
在斐培尔家的传统观念里,分家是只为了支撑本家而存在的支柱。各个分家之所以热心培育自家子弟,纯粹是为了在本家有事时为其排忧解难……但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以及那场袭卷全人类的空前灾难降临,这种古老而美好的纯粹羁绊早已在历史长河中分崩离析。
「的确,斐培尔本家有许多地方是有赖你们分家在背后支持。但相对地,也有不少分家的生活全靠我们本家的支援接济。」
芙萝婕原以为只要这么语带威胁地扫视一圈,与会者中至少会有两、三个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没想到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喔?我多少也料到了……虽然不至于说是背叛,但毫无疑问他们今天是有备而来。看来培迪尔家已经说好会接手支援他们了呢──我记得培迪尔家的人工农产物事业,这几年获得了大量的利益呢。尽管不太可能每年行情都这么好,不过已经足以利诱其他分家在这时候群起发难了。)
正如前面所说的,分家势力的抬头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但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周详缜密的集体行动。
只听吉尔曼先是清了清喉咙,随即缓缓开口陈述了起来。只见他不时比手画脚,用煞有介事的语气表达着自己的主张,仿佛是在强调他所说的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我等分家长年支持本家,自问一片赤诚鞠躬尽瘁。作为同样以斐培尔血脉为荣之人,我等自信俯仰无愧于天地之间。在下忝为培迪尔家之长,自认有义务匡正本家过失、将其重新导回正确之路。还望当家再次审慎考虑【贵族仲裁】一事。」
这番慷慨陈词,立刻搏得了与会者的一致点头附和。
眼看吉尔曼终于亮出了今天的来意,芙萝婕将跷着的二郎腿换了一个方向,再次扫视了一眼列坐于两侧的分家代表。芙萝婕少时就长于智略,在坐上当家之位后更是愈加老练。凭着这样的敏锐眼力,她在分家代表的眼神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心思。有人的眼神只求明哲保身,不愿意斐培尔家正面杠上威穆琉纳家;但也有人的眼神透着真诚的光芒,发自内心地在担忧斐培尔家的未来。
「吉尔曼大人所言甚是。作为和斐培尔家同气连枝之人,我也不能不对现在这种状况说几句话。」
坐在芙萝婕左侧的肥硕女性突然插进话来,脸上带着一抹无畏的微笑。
她是汉布罗汀家的女当家……法丽帕•汉布罗汀。其所统领的汉布罗汀家素以武风见长,在旁系支族中的血统地位仅次于培迪尔家,甚至有「血脉的培迪尔,武力的汉布罗汀」这样的说法出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定得妥善处理才行。哎,我这里倒是想到了一个妙计,我们何不撤回【贵族仲裁】直接握手言和,主动促成忒丝菲娅大小姐和威穆琉纳家少爷的婚事?」
这个天外飞来一笔的提议,得到了部分与会者的轻声赞同。
「若是优先为斐培尔家的未来着想,这时候就应该抛开个人情感,考虑有哪些手段能和威穆琉纳家打好关系。哎,我这里说的『打好关系』当然不是居于人下,而是反过来的意思喔。」
法丽帕似乎很为自己的点子得意,有点肥满的脸庞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笑容。她的这个主意说白了,就是要从内部蚕食鲸吞威穆琉纳家,亦即所谓「鸠占鹊巢」的长远战略。
然而,出自武门之家的法丽帕显然疏于情报搜集,居然尚未掌握威穆琉纳家的实际状况。威穆琉纳家不仅已是军方暗中调查的可疑对象,就连元首也在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现在的威穆琉纳家说白了就是一艘即将覆灭的大船,哪怕是原为王族的身分也救不了他们。
而长于情报搜集、在军中又有门路的芙萝婕,在政治嗅觉方面自然是无与伦比。
(就算这连串的事件和他本人没有直接关系,那小子艾尔的野心也迟早会导致他自取灭亡。无论他行事如何谨慎狡猾,纸终究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那么,等待在他野心尽头的只会是断崖绝壁,完全是破灭的深渊呢。)
看着情报匮乏的法丽帕,芙萝婕不由得升起一种怜悯的感觉。
「那是不可能的。」
「「──!!」」
芙萝洁的回答如同一颗炸弹,顿时冲击了整个会议室。
「芙萝婕大人,您这话的意思是打算一意孤行啰!?」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一旦落败不仅会损害斐培尔家的名誉,甚至有可能给威穆琉纳家乘隙而入的机会,成为斐培尔家走向衰败的契机!」
「您这是要让斐培尔家的光荣历史断送在您这代吗!」
分家代表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纷纷抗议了起来。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道凌厉的喝斥划破了会议室的空气。
「放肆!你们可是在当家的面前!」
在如此怒斥众人的同时,榭路巴以宛如猛虎睥睨的眼神扫视着整个房间。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出鞘的利刃,和他对上眼神的与会者只觉得连灵魂都要被斩断了似的。此刻此刻的榭路巴,不再是平常那副慈祥老人的模样,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003
「唔……」「咕……」
分家代表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方才热血上头的脑袋瞬间冷了下来,只剩下从脊梁升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很快地,他们便陆续坐回各自的椅子上,而芙萝婕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幕。
「我将以坚决的态度回应威穆琉纳家的威胁。斐培尔家绝对不能屈居于威穆琉纳家之下,唯有如此才不致辱没吾家的历史和光荣。这件事情没有争论的余地。不过,如果你们要针对事前未告知这点理论,我倒是很乐意听听你们怎么说。」
芙萝婕语气肃穆地扫视着这群肤浅的分家代表。她知道他们也只是按照自己的道理行事,而且以贵族世界的标准来说,这样的行事方式也算是正确。即便其中混杂了些许私心,但分家代表这次发难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至少他们的本意绝不是要伤害斐培尔家。甚至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以斐培尔家的存续为第一考量。哪怕是那些高呼息事宁人的分家代表,也只是担心斐培尔家万一落败的情况。
「唔,既然芙萝婕大人心意已决……我等对您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吉尔曼先是耸了耸肩,随即向芙萝婕深深一揖以示忠诚。他的立场丕变实在令人颇感意外,也不知是榭路巴的那声怒斥还是芙萝婕的坚决态度打动了他。在吉尔曼带头下,其他分家代表也纷纷站起身来向芙萝婕低头致意。
「芙萝捷大人,这次的【贵族仲裁】,还请您务必差遣我们家的精锐。」
在其中一人如此开口之后,其他分家代表也跟着一窝蜂主动请缨。像是「我们家的护卫队长是四位数魔法师」、又或是「希望拜入名师门下的犬子有为您效劳的机会」,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自告奋勇。
芙萝婕见状,只是向身旁使了个眼色,榭路巴立即像是要平息混乱似地上前一步。
「虽然本次的主要参赛人选已经完成选拔,但看到各位盛情难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当家大人也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分家鼎力相助,我们很难赢得【贵族仲裁】的最终胜利。」
对于刚碰了一鼻子灰的分家代表来说,这无疑是本家所释出的一种让步。尽管参赛人选已经几近底定,不过芙萝婕也料到分家会有反弹情绪,因此她事前就在参赛名单里预留了好几个替补人员的空位。
然而,光是这样显然还不足以完全打消分家的不安。毕竟这次负责指挥的可不是芙萝婕,而是还是一介学生的忒丝菲娅。更别说唯一非贵族出身的外援者,还是和斐培尔家素无瓜葛的亚尔斯,根本不可能起到安抚分家情绪的作用。反而在不知道他真实身分的人眼中看来,亚尔斯•雷金就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更加深了令人担忧的不稳定因素。
芙萝婕和榭路巴这时候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分家代表一直为了这件事情吵闹不休,导致忒丝菲娅和亚尔斯无法沉下心来备战【贵族仲裁】。
虽然亚尔斯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摇,但忒丝菲娅就不一样了。就芙萝婕的立场来说,自己的这位女儿现阶段就已经落后了露姬一大截,必须避免再搞出什么惹亚尔斯不高兴的事情。芙萝婕当然是为女儿考虑到了『未来』的事情。
(早知如此,当初真该教菲娅几道拿手菜的……唉,事到如今,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了。)
芙萝婕轻叹一声,停止了无意义的思考。
在押上自身归属的情况下,亚尔斯自然不可能做出故意放水的行为,而本次【贵族仲裁】的关键,毫无疑问在亚尔斯•雷金的身上。事实上相较于顶多只是政治道具的忒丝菲娅,艾尔更加垂涎的肯定是亚尔斯的武力。说到底,若不是有亚尔斯参战,芙萝婕根本就不会同意这场巨大的赌局。
「正如同榭路巴所说的那样,我们在选拔本次【贵族仲裁】的参赛人员时,将以派得上用场的人为最优先考量,不会去管他是出身于哪个分家。那么,我们会再主动通知各位后续消息。」
就在芙萝婕自认事情已经解决,打算起身离席强行结束这场会议的时候……
「且慢。」汉布罗汀家的女当家法丽帕,突然叫住了芙萝婕。只见法丽帕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
「我听说这次事情的起因,是忒丝菲娅大小姐就读的第二魔法学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小姐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真的有办法好好锻炼她身为下任当家所需要的资质吗?」
「还真是拐弯抹角呢。说白了,你就是在怀疑菲娅现在的资质吧?你说第二魔法学院的学习环境恶劣,难道是要她退学回到斐培尔家的私塾就读?」
芙萝婕有些眼神不善地说道。而法丽帕不愧是武门世家出身,面带微笑地承受住了这股微妙的威压。
「哎呀,芙萝婕大人,我听说当初忒丝菲娅大小姐要去学院就读的时候,您是反对的人之一呢。」
这的确是芙萝婕无法反驳的事实。她原以为汉布罗汀家不擅长情搜工作,没想到却在这时候被法丽帕给戳中了痛处。
「忒丝菲娅大小姐的优秀是我们早有耳闻的事情,而芙萝婕大人方才也让我们见识到了作为当家的觉悟。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必须做好【贵族仲裁】结果不理想时的应对方案。」
法丽帕带着无比严肃的表情,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建议我们现在就推举出下任当家的候补人选。也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秘继者的优秀人才。」
「…………」
这真的是天外飞来的一箭。虽然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芙萝婕心底升起的情感并不是愤怒。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斐培尔的嫡系子女代代都有继承下任当家的资格,不过,这其实只是一种类似不成文法的惯例,并不是写成白纸黑字的绝对家规。幸运的是,纵观斐培尔家的悠久历史,即便存在着由分家暂时代理当家一职的案例,最后都没有正式继承当家之位。
然而,时移境迁,如今的状况已和往日有所不同。就如维札斯特的索卡连托家一般,当今的贵族社会有着愈来愈看重实力的趋势。法丽帕所属的汉布罗汀家,在众多分家之中是实力优秀的存在,即便是身为当家的芙萝婕也无法立即否定她的意见。
(看来他们就是为了抛出这个话题,才会有『刚刚』那出啊。)
「秘继者」不仅是下任当家人选,同时还代表着获封者能够灵活驾驭复数的家传魔法,拥有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的压倒性实力。但这也是斐培尔家一个难以实现的夙愿。忒丝菲娅的确尚未达到那个境界,而这问题在此刻又被重新提了出来。
到了这里,分家没有硬是露骨地行动,可见真的是一群棘手的家伙。事实上,芙萝婕本人不具备秘继者的资格。当年的她主要是凭着在军中的地位和政治影响力,才得以在力排众议的情况下坐上当家之位。
而芙萝婕先前之所以频频催促忒丝菲娅的婚事,也是因为她多少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态。她认为若忒丝菲娅能迎来能被分家另眼相看,进而期待他们未来诞生的小孩的优秀伴侣,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或许是认为芙萝婕的沉默是个进攻的好时机,培迪尔家的吉尔曼立即紧接在法丽帕之后说道:
「法丽帕大人所言甚是。忒丝菲娅大小姐目前的实力水准,似乎还远远达不到秘继者的门槛,这可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事情。如果统领全体分家之人,不是我等分家皆认可为斐培尔真正继承人的实力者,我们很难不去怀疑这个人是否有资格接任当家之位。」
过去忒丝菲娅习得秘技【冰柱巨剑】的时候,芙萝婕并未特别称赞女儿努力的成果。因为她知道分家的其他同年龄子弟,其实早已掌握了同等级别的高阶魔法。
分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备受父母期待的孩子,自幼便在私塾或家庭教师底下接受彻底的精英教育。尽管忒丝菲娅同样展现出了出类拔萃的资质,可是她的能力真的足以和分家的子女分庭抗礼吗……
(不……如果是现在的菲娅的话。)
忒丝菲娅近期都在亚尔斯手下接受指导,而且还通过了类似秘密训练的特殊考验。思及于此,芙萝婕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随侍在侧的榭路巴也附和似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和自己的主人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是啊,我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不过──)
然而,即便芙萝婕决定相信女儿,老谋深算的她也并未因此忘记谨慎行事。毕竟她还未能掌握分家子女的实际成长状况。
培迪尔家的当家吉尔曼虽是三位数排名,但他的实力属于三位数中的前段班,是几乎可以挑战二位数排名的实力派人物;而汉布罗汀家的女当家法丽帕尽管稍逊前者一筹,不过她的实力也同样有三位数魔法师的水准,而且麾下的亲族和随从全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将。
趁着芙萝婕犹豫的瞬间,法丽帕以故作谦逊的口吻继续这个围绕着子女的话题。
「我记得培迪尔家的千金,只比忒丝菲娅大小姐小上一岁吧?我家儿子虽然非常优秀,除了一族传统的冰系统外,还具备另一个系统的适性,但要说他精通两个系统还是差了那么点火候……不过,家庭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他的成长潜力在分家子女之中也是出类拔萃。说出来不怕各位笑话,我觉得犬子将来肯定会成为斐培尔一族的至宝。」
或许是将培迪尔家视作最大竞争对手的关系,法丽帕的脸上虽然笑容满面,但她的眼里却看不到一丁点的笑意。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夸奖对手的女儿,实际上却是为了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厉害,短短几句话里已经能看到强烈的竞争意识。
「嗯,我家女儿也只是拥有最基本的才能而已,从未妄想过能和直系血脉的子女一争高下。只是托各位的福,有不少见过我家女儿本领的人都认为,她在冰系统魔法的造诣上称得上是当代第一人。」
至于吉尔曼更是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明摆着夸耀自己女儿的才能。因为「当代第一人」这样的说法,等于是暗指自己女儿的实力在忒丝菲娅之上。
「不过,你们家的罗迪利希,据说也具备历代第一的才能呢。」
「是啊,虽然他只比你们家的忒蕾希娅要大上两岁,但我能感觉得出他的潜力无穷,将来绝对能够成为斐培尔家不可或缺的栋梁。只可惜他未能前去第二魔法学院就读,要不然若是能得到希丝缇•涅库索菲亚这种等级的知名魔法师指导,我敢保证他的才能会更进一步开花结果。」
芙萝婕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场水面下的交锋。
他们之所以带着子女出席,显然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发展。为了避免分家成员发生无谓的摩擦,他们的子女都未进入忒丝菲娅所在的第二魔法学院就读。这安排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传统惯例,亦即「分家是为了辅助本家而存在,无论何时都必须主动礼让本家」,不过芙萝婕其实也在背后推了一把,为的是让忒丝菲娅尽量远离分家的影响力。
而尽管分家成员表面上遵照了这样的方针,背地里还是警惕地打探着忒丝菲娅的资质。最后,他们得出忒丝菲娅的资质有限、终究难成大器的结论,于是开始暗中精心栽培自己的子女。而且是打着「分家子弟是本家嫡系子女出状况时的保险」的名头。
当然,某种意义上,芙萝婕也曾经一度不看好忒丝菲娅的魔法师之路。只是这些分家代表不知道的是,这位本家千金小姐,有幸在学院与亚尔斯相识了。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如此强势地抛出这个议题。
「您意下如何呢?芙萝婕大人。还请您做出斐培尔家史上最英明的决断。」
「我们汉布罗汀家也附议,还望您务必慎重考虑此事。」
在培迪尔家和汉布罗汀家的带头下,其他支持此一提议的分家代表的声音,也纷纷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榭路巴上前一步说道:
「各位大人,你们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无论各位大人的子弟有多么优秀,斐培尔家的嫡系依旧只有忒丝菲娅大小姐一个人。因此唯有大小姐才能代表斐培尔家的正统,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对斐培尔家来说都不过是旁流末枝罢了。」
在不客气地说着的同时,老管家再次用凌厉的目光扫视全场。列坐两侧的分家代表都不禁露出退缩的神情……唯独挑起事端的两位当事者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吉尔曼甚至只是困扰地笑了笑,一副打算继续抗辩下去的样子。看来他先前老实退下并不是怯于榭路巴的威压,而是顺应场面而暂时战略性撤退。
「榭路巴管家,你似乎有所误解的样子。我等分家并不是在质疑忒丝菲娅大小姐的继任资格,只是希望她能够证明自己的『资质』罢了。的确,就算不执着于这点,斐培尔家也有千万种存续下去的方式,但是,姑且不论能否成为秘继者,在如今这种情势下,坐上当家之位的绝不能是实力差强人意的人物。忒丝菲娅大小姐已经十七岁了,她真的有足以继承这份伟大家业的觉悟和资质吗?我等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吉尔曼刻意地扯着嗓子说道,而法丽帕也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吉尔曼大人的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毕竟这阵子连元首大人的周遭也动荡不断,甚至为此专门组建了一支全新的近卫队呢。」
法丽帕话里所说的近卫队,似乎是指莉莉夏所率领的新生【亚菲鲁卡】。只听这位身形肥硕的女当家继续说道:
「而且索卡连托家的崛起也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年头讲求的是实力而非家世门第。与其故步自封地执着于本家的血脉,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整个斐培尔家的存续,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说到底,我们分家的身上也流着斐培尔的血脉,因此无论于情于理,我们分家也有权利对一族的未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吧?」
「法丽帕大人所言甚是。因此,我想向当家献上一个有用的进言。」
吉尔曼摆出一脸恭敬的模样,将他『真正』的提案推上了议题桌。
「芙萝婕大人……我在此恳请您将我女儿忒蕾希娅收为养女。」
这位培迪尔家的当家,充分发挥了他作为策士的本领。方才追究芙萝婕于【贵族仲裁】一事的责任问题时,吉尔曼在榭路巴喝斥之下便立即缩了回去,但这其实是他临机应变的一个布局。在吉尔曼这个全体分家代表已经一度退让的情况下,即便是芙萝婕也很难严词拒绝他所提出的第二方案。
更别说既然芙萝婕已经表明不会撤回【贵族仲裁】,那么从增强战力的角度来说,吉尔曼把自己的女儿硬塞过去也算是合情合理,芙萝婕迫于情势很可能不得不答应这个请求。
此话一出,顿时在会议室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而一开始目瞪口呆的法丽帕也很快就回过神来,唯恐落于人后似地紧接在吉尔曼之后说道:
「芙萝婕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您也务必将我们家的罗迪利希收为养子……」
仿佛是觉得这场闹剧太不像话,芙萝婕终于大喝一声。
「都别再说了。没必要赶着今天决定所有事情吧?你们两家的提案我会先记在心里,但在这里我可以跟各位保证一件事情,无论最后【贵族仲裁】的胜负如何,我都不会让威穆琉纳家动斐培尔家半根寒毛,尽管放心吧。」
芙萝婕的保证并非空口说白话。倘若她的推测无误,在不远的将来,威穆琉纳家便会从政治的表舞台上消失退场。更别说在有亚尔斯助阵的情况下,斐培尔家要拿下【贵族仲裁】的胜利更没有悬念。
(而且这也是一个成长的良机,能够让菲娅挖掘出自己真正的才能和价值。)
无论是机关算尽、要求收自己女儿为养女的吉尔曼,还是单纯只想要展示自家雄厚实力的法丽帕……尽管这两位当家各有自己的算盘,不过从结果上来说,作为两人子女的忒蕾希娅和罗迪利希,都将成为忒丝菲娅意想不到的竞争对手。当然,作为有可能成为未来火种的危险因子,芙萝婕不会轻易就把分家的子女收为养子,但在无法否认【贵族仲裁】亟需战力的情况下,她至少必须同意给他们一次测试实力的机会。
对于将和他们同台比较的忒丝菲娅来说,这毫无疑问会是一次不容易的试炼,但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那还不如索性……
芙萝婕内心作为当家的那一面,用冰之蔷薇将自己的心灵包裹了起来。
「不仅限于这两家的子女,只要有真正适任下届当家的人选,我会做好准备将其收为养子。榭路巴,在这次的【贵族仲裁】召开之前,处理好相关文件,做好随时都能提交给元首大人的准备。」
「是,当家大人。」
榭路巴的神情没有一丝动摇,甚至像是早已预料到似地应承了下来。看到芙萝婕如此,吉尔曼的脸上不禁浮现喜色,同时也感到有些诧异。
「喔喔,多谢当家大人。只是话说回来,芙萝婕大人,关于收取养子一事,您打算用什么方式评估当事人的资质呢?」
「这个嘛,为了备战【贵族仲裁】,我本来就打算近期让参赛人员展开模拟训练,就让有意受测者加入训练的行列如何?毕竟他们今天陪着你们一起过来,应该不单纯只是为了在兴师问罪时帮忙充人场吧?」
芙萝婕趁机狠狠地挖苦。作为培迪尔家当家的吉尔曼,果然是个城府深沉的老狐狸。虽然他的第一目标或许真的是要叫停【贵族仲裁】,但在芙萝婕那里踢到铁板之后,便立即转而吹嘘起自己女儿的优秀,最后见风使舵地抛出「收养」这个奇策。真的是就算跌倒了也要从地上拾起一把沙。
当然,忒丝菲娅也会参加这演习性质的训练。在其他两位分家子女也同台亮相的情况下,他们三人之间的高低优劣很快就会分晓。虽然忒丝菲娅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还是个问题,但芙萝婕至少已经替女儿准备好了舞台。
「谨遵吩咐,再次感谢您的周详考量。不过──」
说到这里,吉尔曼毕恭毕敬地低头行了一礼。
「我其实还有一个不请之请,还望当家大人能够成全。」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眼里迸出带着强烈意志的精光。芙萝婕抬手制止正要发作的榭路巴,表示宽容地笑着说道:
「行,但说无妨。」
「假如小女忒蕾希娅能入得了您的法眼,有幸成为斐培尔本家的养女的话,还请您比照直系子女的待遇,允许她修习或挑战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
此话一出,连法丽帕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
「放、放肆!那可是只有直系子女才能修习的秘传啊!?而且说到底,家传魔法和斐培尔家的延续是两码子事!」
没错,这两者在根本上是不同的事。事实上,芙萝婕本人就是如此,即便不是彻底掌握家传魔法的秘继者,也还是能继承斐培尔家的当家之位。然而,面对气急败坏的法丽帕,吉尔曼干脆不再咬文嚼字,直接冷冷地陈述起自己的主张。
「我当然清楚这点。但我所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斐培尔家。我的父亲是前代当家的弟弟,连在临终之际都不忘嘱咐我,务必要为前代当家和本家鞠躬尽瘁,这才安心地溘然长逝。」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论忠诚的话,我等汉布罗汀家绝不会输给你们!」
「这可不好说呢。从斐培尔前代当家开始,你们汉布罗汀家就已经很难称得上是鞠躬尽瘁了吧?更别说作为旁系分家的你们,还不时仗着自家武力,对本家做出不敬之举。斐培尔的伟大家业只能传承于高贵的血脉,我们当然必须严格要求检视继任者的资质。」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法丽帕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来,睚眦欲裂地指着吉尔曼怒吼道:
「你这是打算把我们汉布罗汀家排除在外吗!?」
吉尔曼一脸若无其事地承接着法丽帕的目光。
「并非如此。只要实力能够服人,即使是汉布罗汀家的子嗣进入本家,我也完全不介意。只不过,我和我所代表的众多分家,都希望下任当家是天赋优异之人,身上既流着斐培尔家的血脉,同时也掌握了斐培尔家的秘技。说得直截了当一点,就是我们渴望一位继承了斐培尔家秘技的当家。」
说到这里,吉尔曼停顿了一下。
「就让我趁这个机会把话挑明了吧。我们培迪尔家认为,将强大的血脉传承给后世子孙,才是真正能对本家尽忠的方式,而不是固守早已僵化的直系继承传统。」
「如、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
法丽帕显然是意识到,在这样的逻辑之下,自己的儿子罗迪利希也完全有资格坐上当家之位。眼看法丽帕也流露出附和的迹象,其他列席的分家长老们也接二连三地站起身来表示同意。
「…………」
芙萝婕则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发展。眼前的分家成员自始至终都是忠诚的,只是他们效忠的不是芙罗婕,而是斐培尔家。
然而,凡事都得一码归一码。毕竟分家成员这次的群起发难,已经挑战到了芙萝婕的威信。斐培尔家作为三大贵族之一,绝对不能放任这种犯上作乱的行为。就算其中有部分责任在芙萝婕这个不争气的当家身上,还是必须划下一条绝对不能逾越的界线。
芙萝婕以手托腮,冷冷地睥睨着列坐的分家代表们。
「你们这些人未免也太夜郎自大了。」
所谓的「为斐培尔家鞠躬尽瘁」云云,在他们的动机里顶多只占了一半而已。剩下的一半动机,显然是对本家积怨已久的反抗心一次性爆发。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今天的这幕其实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在这个魔法师的实力比什么都重要的年代里,斐培尔家却已经连续两代都未出现过秘继者,坐上当家之位的人甚至未能掌握所有的家传魔法。即便在家族存续的大义下勉强上位,可两代当家在实力方面都存在着缺憾。过去那个以冰系统驰名天下的斐培尔家,如今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
斐培尔家的前前代当家,是最后一位能被冠上秘继者之名的人物。
即便是芙萝婕的父亲,到最后也没能完全习得所有的家传魔法。而到了芙萝婕这代,更是每况愈下……在芙萝婕的内心深处,这事实始终是个挥之不去的心结。
不管是比别人更加在意忒丝菲娅的天资,或是对以学生来说已经十分优秀的女儿要求更多,又反过来感到绝望──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无能。
(我也真是不成熟呢。不过……)
如果是忒丝菲娅的话,肯定能跨越自己未能克服的难关。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父母的一厢情愿,可她还是认为女儿该亲自站上舞台证明自己。
(正因如此,今天的事情不该以我的厉声喝斥作为解决手段呢。能够从根本上打消他们这念头的方法……肯定就在菲娅本人身上。)
虽然没有显露在表情上,但芙萝婕忍不住在当家的冷静面具下露出了微笑。
而在这样的芙萝婕面前,吉尔曼仿佛是已经说完想说的话,深深弯下腰去向她行礼致歉道:
「喧宾夺主地说了长篇大论,实在僭越,还望恕罪。」
然而,尽管吉尔曼嘴上说得诚恳,他的态度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打着「这是分家全体意志」的大旗,明摆着就是要硬做到底的架势。芙萝婕当然不至于愚钝到没有察觉这种隐形的压力。
「莫可奈何,就这么办吧。说起来菲娅的确是尚未掌握全部的家传魔法。如果培迪尔家的忒蕾希娅或汉布罗汀家的罗迪利希,在接下来的模拟训练中展现出合格的实力,证明他们真正有符合条件的资质,我会允许他们未来修习或挑战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
「感谢您能不计较我的无礼之处,如此真挚地回应我的不情之请。那么,假若小女有这个荣幸的话,希望您能将【桎梏冻羊《garb sheep》】的魔法式传授给她。」
「……」
面对吉尔曼这得寸进尺又毫不犹豫的要求,芙萝婕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与其说是为吉尔曼的傲慢感到诧异,不如说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吐出这项魔法的名字。
【桎梏冻羊】是前前代当家习得的家传魔法之一。吉尔曼不愧是血脉最接近本家的培迪尔家,从他一开口就说出这项魔法的名称来看,显然是事前就做了相当完备的调查工作。
斐培尔家的确有不少极为强大的家传魔法。据说是考虑到当家不一定是杰出的冰系统魔法师,因此先祖特地开发了多个可以作为王牌的魔法……
不过,吉尔曼的这个请求还是令人大感意外。因为【桎梏冻羊】是当年压下分家的反对,分享给了军方的家传魔法之一。所以严格来说,这项魔法已经不是由斐培尔家独占的家传魔法。
在那个魔物侵攻不断的年代里,斐培尔家的先人总共开发出了三种秘密魔法。而每一代坐上当家之位的人,都是至少习得其中一种秘密魔法的直系子孙。其中作为「秘继者」而为人知晓的,只有前前代和他上面的两位当家──亦即同样习得了【桎梏冻羊】的前三代和前四代当家。尤其是前四代当家,几乎是斐培尔一族公认的史上最强,所有人都同意其在位期间是斐培尔家的全盛时期。
至于芙萝婕本人的当家之位,并不是从作为前任当家的父亲手里平稳交接过来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她的父亲还来不及教她什么,就撒手人寰了。因此,虽然在如何当个好当家这件事上,她还可以仰赖奶妈和祖母所给予的教育,但在家传魔法的秘技方面就完全是一知半解。在情报极为有限的情况下,除了【冰柱巨剑】等少数魔法以外,芙萝婕无法再现大多数的家传魔法。
「可以。假如培迪尔家的忒蕾希娅真的成为我的养女,我允许她挑战【桎梏冻羊】,并且会尽我所能地提供基础魔法式的相关情报。至于能否成功,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桎梏冻羊】是几乎等同于天气操作的广范围妨碍魔法。就算把魔法式交给忒蕾希娅,她要学会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务。除了冰系统的适性以外,还需要对魔法的性质和魔法式有深度的理解,以及强大的魔力演算能力和庞大的魔力量,不是那种凭着才能和努力就能习得的魔法。除此之外,拥有能够处理大量魔力资讯的超高性能AWR,恐怕也是习得这项魔法的必要必要条件。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最高阶魔法的习得需要老天眷顾。这领域的魔法,可以说只有在运气及本人资质都符合的情况下,才能够真正站上起跑线。芙萝婕之所以没把【桎梏冻羊】教给忒丝菲娅,其实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当然,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项魔法严格说起来已经不算是秘传的家传魔法,所以和秘继者之间的关联性也变得薄弱起来,优先度下降了。
看着深深低下头去的吉尔曼,芙萝婕忍不住在内心叹息了一声。尽管吉尔曼的态度颇为挑衅,不过正如他先前所宣称的,他恐怕是真的没有伤害斐培尔本家的意图。从吉尔曼刻意在复数的家传魔法中,选了已经提供给军方的【桎梏冻羊】也可以推测出这点。若吉尔曼真的对斐培尔本家有异心,他想要的应该会是作为【冰柱巨剑】完成形的另一个家传魔法──那可是史上最强的冰系统魔法师,前四代当家曾经习得的家传魔法。
吉尔曼只是想要守护斐培尔家而已。而促使他行动的是强烈的热情和近乎危险的忠诚心。他只要求芙萝婕将忒蕾希娅收为养女,而不是马上就策立为继承人,显然也是出自他自己的考虑。
(短期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在这之后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就算吉尔曼本人没有野心,也无法保证他的儿孙不会动歪脑袋。而不只芙萝婕自己和维札斯特也有交流,作为曾服役于军中的人,她能够感受到,实力主义的风潮正在逐渐席卷整个贵族界。
(唉,这么看起来,这次的【贵族仲裁】对菲娅来说,称得上是双重意义的关键时刻呢。)
除了原本和艾尔的婚约问题以外,现在又多了围绕下任当家之位的纷争,这个不成熟女儿的前路实在是教人担心。
话虽如此,芙萝婕毕竟是大贵族家的一家之主。先前忒丝菲娅于学院恐攻事件中负伤的时候,收到消息的芙萝婕并未对此做出过度反应,不插手女儿所选择的道路。作为曾经作为军人站在最前线,知道战场险恶的她,非常清楚这时候若是要求女儿退学以策安全,这样的温柔迟早只会导致整个斐培尔家的覆灭。
在那之后,分家成员们一同离席而去,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芙萝婕和榭路巴主仆两人在讨论今后的『对策』。
◇◇◇
「……好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忒丝菲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这场和分家之间的骚动。
由于忒丝菲娅实在可疑的样子,亚尔斯和露姬把她拖回房间盘问了一番,没想到又是这么一场新的风波,让他们两人一时不禁哑口无言。
(原来如此,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大群人,就是刚开完全族会议的分家亲戚啊。父母先行打道回府,至于成为议题焦点的子女,则是留下来参加后续的模拟训练。)
榭路巴所说的「会有点纷扰」,既是指物理上的声音,同时也是指这整件事情。
亚尔斯对此大感傻眼,贵族门阀的运作机制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甚至对这套系统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有别于亚尔斯,露姬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忒丝菲娅说道:
「忒丝菲娅同学你也真是不容易耶,还亏你平常总是能保持一副脑袋空空的模样……」
「后半句就不必了。唉~仔细想想,家里的大小事情,我全都是丢给妈妈一个人去烦恼呢。接任下届当家的事情也是如此,我只知道自己要更加认真努力,却从未真正深思过由此衍生的各种复杂问题。」
虽然朝着目标埋头冲刺是最适合忒丝菲娅的做法,但没想到在通往目标的路上会冒出这么多需要解决的难题……
之前,多亏了亚尔斯的指导,忒丝菲娅已经向芙萝婕证明了自己的可能性,然而光是这样似乎还不够。对于身为贵族的忒丝菲娅来说,单纯实力变强是远远不足的。
「真是有够麻烦的呢,该说亲戚太多也很让人烦恼吗?」
「说到亲戚,虽然是那样没错啦,不过那也是因为大家都是真心地在为家族的未来着想。」
忒丝菲娅挠着脸颊,有些无力地干笑了起来。
说是说这么说,当她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个收养分家子女的提案时,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猛跳了一下。因为这形同是分家成员对自己投下了不信任票,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接任下届当家。尽管榭路巴安慰了忒丝菲娅,可是同样是嫡系子女的费莉涅菈,却早已被内定为索卡连托家的下届当家,自己和人家比起来根本是天差地别,不具备足以让所有人认可的资质和器量……
(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费莉学姐,可我也是以自己的方式一路努力过来了啊。我能做的都已经尽力而为了。)
长年压抑在心底的郁闷情绪翻涌上来,让忒丝菲娅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亚尔斯一脸平静地看着这样的忒丝菲娅。
(说起来这完全是斐培尔家的家务事呢,好啦,该怎么做呢?威穆琉纳家基本上已是火烧屁股的状态,不过,正因如此,不知道艾尔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耍什么花招,真是担心又好奇。)
话说回来,照这样下去在【贵族仲裁】真正开打之前,忒丝菲娅便会先被沉重的精神压力给压垮。她说白了就是单细胞生物,虽然底子很好但心眼太过单纯。凭她那颗被麻烦事搅得一团乱的脑袋,根本不可能执行什么像样的作战。
(受不了,真是需要人照顾的大将。如果是公主大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这个丫头。)
「亚尔斯大人……」
只见露姬向亚尔斯投来一个若有深意的目光,仿佛在埋怨忒丝菲娅又把他们两人卷进新的麻烦里,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亚尔斯就像一度落入藤蔓陷阱的猎物,就算想逃也会立刻遭到新的藤蔓围攻。
亚尔斯在脑海里迅速整理好思绪,随即板着脸孔给出自己的结论。
「解决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喏,轮到你这个辅助上场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露姬。
「唉~既然亚尔斯大人都这么说了……可是,就算由我出面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说到底,我根本就不能参加【贵族仲裁】啊。」
「我还有其他任务需要你帮忙。说起来,我们该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了。」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尔斯向不禁探身上前的忒丝菲娅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尽快取得那个什么秘继者的身分,也就是习得家传魔法。根据我的判断,虽然不到马上学会那么夸张,但你距离习得家传魔法应该已经不远了。毕竟和刚入学的时候相比,你的实力已经有了非比寻常的成长──教养方面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露姬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好像是察觉到了亚尔斯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见她仔细翻找起了亚尔斯房间里的壁橱,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的样子。
亚尔斯没去管露姬的翻箱倒柜,而是对着忒丝菲娅继续说道:
「我再说一遍,能够打破现状的捷径,就是你个人的成长。无论是为了尽早习得家传魔法,还是要向分家的那些家伙展现自己的力量,这都是最短的一条路。而你如果无法专注于【贵族仲裁】的话,这一切就都免谈了。总而言之,你的目标非常简单,那就是变强。」
「我、我知道了!」
在亚尔斯简洁易懂的概括之下,忒丝菲娅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没错,只要变强就行了。
既然还不清楚分家子女的实力究竟如何,就没办法做单纯的比较,但忒丝菲娅的潜力之大,是连亚尔斯也承认的事实。尤其是在擅长的系统上,她的魔法习得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冠绝群伦。尽管这名红发少女很不擅长理论化的东西,在灵光一闪方面却拥有出类拔萃的直觉,经常出现跳跃中间步骤直接掌握核心的情形。
「虽然性格有点问题就是了。」
忒丝菲娅耳尖地听到了亚尔斯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你是在说你自己吗?」的狐疑表情。
「别怀疑,我就是在说你。」
亚尔斯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句,忒丝菲娅一时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果然是在说我的坏话嘛!阿尔你自己的性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根本没有资格检讨别人好不好!?」
忒丝菲娅先是气呼呼地顶嘴回去,随即仰头看着天花板,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啊……」。
(嗯?)
亚尔斯之所以感到有些异样,是因为他觉得忒丝菲娅噘起嘴巴的样子,和过往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两人过去的互动,无非就是「你来我往」,像是损友或冤家那样针锋相对地互相挖苦。但忒丝菲娅这次的态度硬要说的话,算是温顺许多,声音里甚至还透着一种近乎少女哀愁的伤感味道。
然而,亚尔斯并没有去多想其中的理由,而是立刻又把话题拉回来。
「总而言之,我们没空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宝珠争夺战】的规则全部灌进脑袋里。大将的工作可不是站在那里吆喝部下就没事了。」
「那还用你说,我会好好用功的啦。」
「明天以前就要全部记下来喔?」
「唔……我、我知道了啦。」
垂头丧气的忒丝菲娅,拖着脚步准备走回自己房间去。
但就在她准备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又突然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说道:
「阿尔,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找人说一声,他们会准备过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回房间用功吧。对你来说不管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吧?」
「什、什么嘛,人家是好心关怀你耶!哼!!」
忒丝菲娅用力地甩上了门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亚尔斯和露姬。当然,他们两人并没有坐在那里闲着。
从刚才开始就在清点行李的露姬,此时正进入这场搬迁作业的最终阶段。尽管她一直忙着把亚尔斯的东西摆进这个房间,不过她似乎一直有在留心亚尔斯和忒丝菲娅之间的对话。
「亚尔斯大人,贵族这种生物的想法,恐怕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的。」
正在重新浏览【贵族仲裁】资料的亚尔斯,立即回应了露姬的感慨。
「是啊。不过,我们说到底只是局外人,而且大贵族的继承人问题也不是别人插得了嘴的。哪怕是无双魔法师,这也是越权行为。更何况我一点也没兴趣。」
「您的意思是这样做会踩到红线吗?可是这么说起来,您不是已经把斐培尔家家传魔法的初步教给忒丝菲娅同学了吗?」
「……那算是不可抗力。」
露姬的质疑仿佛是看穿了亚尔斯的心思。
(她是在说【冰界冰冻刃】的事情吧……还是那么敏锐呢。)
【冰界冰冻刃】可以说是【冰柱巨剑】的发展型,是亚尔斯独自传授给忒丝菲娅的魔法。在亚尔斯的观察里,这项魔法和忒丝菲娅的天性有着超乎想像的契合度。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她似乎偶然地领悟了修习【冰柱巨剑】的意义。芙萝婕曾经说过,斐培尔家的家传魔法,是需要分阶段习得的魔法。【冰柱巨剑】虽然也称得上是斐培尔家的秘技,但似乎并未达到能被冠上家传魔法之名的程度。换句话说,【冰柱巨剑】只是用来习得完全家传魔法的第一个阶段。
无巧不巧的是,【冰界冰冻刃】所要求的「相对位置座标掌握」,正好就是家传魔法第二阶段所应习得的技术,而忒丝菲娅没费什么功夫就攻克了这难关。
从亚尔斯的角度来说,自己就只是根据【冰柱巨剑】,自然地推演出了发展型的【冰界冰冻刃】。如果因此被人指责这点,他只能说是不可抗力。
虽说最后能够成功习得【冰界冰冻刃】,还是得归功于忒丝菲娅自己的本事,但就亚尔斯的立场而言,他的确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在亚尔斯看来,他只是给忒丝菲娅示范了一种进阶运用方式,没想到忒丝菲娅凭着自身超乎想像的才能,直接一鼓作气地直逼家传魔法的核心。
自己无心插柳的一次指导,偶然地成为了忒丝菲娅窥见斐培尔家传魔法的契机,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事到如今,那条提醒折返的红线早已落在自己的身后。他已经不是「踩到」那条红线,而是远远地「越过」那条红线了。
(这怎么说都不太妙呢……)
亚尔斯隐约有种感觉,自己最近需要考虑的事情愈来愈多,而且还是呈指数增长。这已经远远超出他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数量。
(这下子别说是隐遁了,连我自己的研究都快要被迫停摆了。唔~不过这两个丫头成为比我预期的还要有用的可造之材,这样至少符合了我想要过得轻松一点的原始目标吧?算了,就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先从眼前的课题开始着手解决吧。)
面对堆积如山的难题,亚尔斯选择从根本上的解决方法移开目光,总之先加快了【贵族仲裁】说明资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