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高中在五月份,会举行三方面谈。
一年级那会的三方面谈主要是问问校园生活还有平时测验之类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从二年级开始就不同了。明明又不是什么高水准学校,还要经常拿着高考说这说那,这样一来在三方面谈上自然也拿来当话题了。
令我头疼的是,我从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新学期伊始就派下来的毕业去向调查问卷我是只字未写就交上去了,我也找不着自己想去的大学以及自己想做的事。因此就算被问到这些问题也只会让我头疼,不过站在老师的角度,我有没有找到目标他们应该也懒得管,毕竟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藤枝君你呢,去向调查也没写,测验的成绩也不容乐观。我能理解你这种还在二年级觉得不用着急的心态,但我们还是和你的家长来一次谈话吧。高考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时间去准备的,早准备没坏处。」
这么一说就把我在想的事情明确地点出来了。
老师并没有说错。只是,仔细一想,要在16岁这个年纪为自己人生大致的发展方向做出决定,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大家都是怎样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找到自己理想道路的呢?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就意味着要在大量的选择中作出筛选。这让我感到恐惧。都说趁年轻要多经历失败,但这也有可能会浪费自己的人生,所以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痛痛快快就能做出决定的事啊。
然而世上的大部分人像这样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要么就是坚定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要么就是随波逐流。我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前者,但也不想成为后者。到头来我也许不过是在任性罢了。
轮到我来回答了,而我仍没有张口。这种面谈就算闭口不言,老师和父母还是会自顾自把话题继续下去。而且,我也没有话想对老师说。就算我说了,做决定的也还是我自己。
「这样吗,我也会和丈夫商量商量的。」
母亲回答得有模有样的,然而我知道那全是谎言。
我们家从来不会谈论这种话题,说到底连交谈都不会有。她不过是在作着妥当的回答,来应付这场面谈而已。
「还有藤枝君该说是还融不进学校的氛围里头吗,总之我觉得他极少和他人有交流,似乎是在避免和别人打交道。要是他本人觉得这样也没问题的话,我倒也没必要多嘴。」
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学校这边姑且还是有必要把这事拿出来谈谈的。老师说的确实都是事实,不过说真的还是希望可以别来管我。学校里又不是只有我孤独度日。而且,对这样的家长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也希望老师能为我这个要不断地听着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的人着想一下。
母亲反复作着敷衍的应答,三者面谈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这个人真的很擅长让毫无意义的谈话像模像样地进行下去。尽管这并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能力。
这种空洞的对话有必要每年都来一次么。把它改成只有想参加的人才有资格进行面谈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从苦闷的地方里解放出来,我放松颈椎。母亲在走廊里走着,而我无精打采地跺着脚跟在她身后。
「那我回去工作了。」
快出学校的时候,母亲这么说道。这种天生就是工作狂的人,就没想过顺便给自己放一天假么。换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看来我和我的父母不同,没有成为工作狂的资质啊。
我一副随你走不走的表情无视了母亲的话,转过身去迈开脚步。在我身后的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到母亲这种态度,自然就能看清我的家庭环境了吧。顺带一提父亲也是个和她差不多的人,在这种层面上可以说是有其夫必有其妇了。
真想尽快摆脱这种虚伪而又令人难受的家庭关系啊。
独立以后随便去个遥远的城市,不读大学直接工作或许也不错。这样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能变淡了。问题在于还是学生的这段时间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他们的帮助。我有这种想法没准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是不孝子,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想自己笑不出来的原因,肯定是在于这样的家庭环境。
在不会笑以前,我一直都在顾虑以工作为重的父母。我想通过自己日常生活的欢声笑语,尽可能挽留徒有其表的家人关系。现在看来真是愚蠢至极的想法。我没想到这么做会让自己受伤。
说真的,我也不记得他们对我说了什么。
人类似乎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自己真心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恐怕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也是这种性质吧。
父母中的一人,又或者是他们二人说出的话让我失望透顶。唯独这点我还记得。我打心底里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这个家没有正常家庭该有的样子。
于是我就开始抗拒与家人接触。
我不记得他们对我说了什么,所以也不能断定他们说的话就是我不能笑出来的理由。但我变得不会笑也正是那个时候,而且考虑到自己是突然变成这样的,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不过想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到了如今也覆水难收了。
想着这些烦心事,为了把它们发泄出来我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图书馆。今日图书馆也一如既往地坐落在那里,仅仅如此我的内心就冷静了许多。它已经是我的精神镇定剂了。
「哟,藤枝君。」
今天日高同学也在平时的那个座位上。我们认识也超过一个月了,虽说比不上我,但她来图书馆的频率不也挺高的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社团活动和兴趣,应该很闲吧。明明她根本不缺玩伴,这真的没问题吗。我有些担心她的人际交往。
「三方面谈,怎样了。」
「就说了些我早就料想到的话,简直是浪费人生啊。」
「肯定有说你很阴暗什么的吧。」
「要是能这么直言不讳反而更让我轻松呢。」
一般的老师可不会有这么危险的发言就是了。话说日高同学觉得我很阴暗么。也对,她会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事实上完全不会笑的人无论怎样都会显得阴暗,像我这么不会笑的人让人觉得恶心也不足为奇。
「今天在学习啊。是临近测验吗?」
日高同学的手边摊着英语的习题册和参考书。英语么,我可不擅长啊。不如说,不仅是英语,大部分科目我都不行。也就唯独国语这一科可以正儿八经地拿点分。这也是拜每日看书所赐吧。
「不是哦,测验的话不久前才刚测完。只是觉得都已经高二了,搞好学习才是明智之举吧。你看,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上个保险也没什么坏处吧。」
搞好学习才是明智的,这样么。她说的大体上是正确的吧。这么说的话,我就是没有明智头脑的人。找不到想做的事情不代表可以放弃自己当下作为学生的本分,这种事我心里也清楚。
「日高同学果然很聪明啊。要是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什么关乎到将来的爱好的话,学习确实是明智之举。而且在我看来能把它落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听到我这么说,「唔~」,日高同学小小地哼了声。没有挖苦的意思,我真觉得她的做法很明智,没有必要去承受那些无益的风险。
「谁知道呢。可以说是明智之举,也可以说是在逃避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你说逃避,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做吧。」
「……算是吧。要是有想做的事放学后我就不会像这样悠哉悠哉地度过了。」
「所以你不正是把放学后的时间用在了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上了么,这就是明智。」
无论学校再怎么让学生意识到高考临近,想做的事也不是立马就能找到的。而且,理想或者梦想之类的目标,说出口会比想象中还要尴尬。也有无数人的梦想或目标难以对他人启齿。尽管日高同学那么说,她的内心里也一样可能怀揣着这样的东西。
日高同学"唰唰"地动着笔。在她学习的时候说太多话也会打扰到她,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图书馆里溜达着,看看能不能找本想看的书。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日高同学像是要吐出体内积攒的疲惫一样深呼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亏她能如此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要我去看习题册,估计也就能集中个三十分钟。
「嘿,要不要出去转换下心情?」
我接受了日高同学的邀请,合上书本站了起来。这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到了五月以后,阳光也暖和了许多。即便过了儿童日,也依旧能随处看到高挂着鲤鱼旗的人家。挂着是没问题,不过到了收拾的时候应该会有些麻烦吧。像这样能欣赏到一个季节特有的风光,也是我喜欢这个城镇的理由之一。越往大城市里靠,感觉就越难看到这种东西。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住在略微偏僻的地方。
「真是闲静呢。」
「这个城镇不闲静那才叫稀奇呢。」
我们坐在图书馆旁边大树下的长椅上。正好是背阴处,不用担心被阳光晒到。图书馆对面有一个操场,今天那里貌似有一群少年在打棒球。少年们充满精神的声音以及金属球棒敲击白球发出的清脆声音此起彼伏。
自我们一同去看电影那天以来,几乎每天都会碰面。每周都外出对高中生的钱包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因此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会在这个图书馆里度过。
「下次我们去哪儿呢?」
「像之前运动场那种第二天会让肌肉疼得动弹不了的地方就别去了。」
「啊~,那真是吃了苦头呢。那里不是平时不运动的人能够随便去的地方啊。」
不久前受日高同学的提议去了一家室内运动场。我们去的时候没想太多,结果拜二人都不常运动所赐完美地搞得一身肌肉疼。
就算平时没怎么碰过,也不该把场内所有能做的运动,什么击球什么投接球、篮球、羽毛球、高尔夫之类的都胡乱地试个遍啊。
这次我可算是明白,做得不好就想再作挑战,这正是运动设下的陷阱。奇怪的执拗与自尊只会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结果回家的时候,我们俩只能像老人一样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地回去了。虽说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正是我们的固执造成的。
尽管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耗费的体力也巨大。而且,就目的而言只需看看结果就知道是失败的。我依旧没能笑出来。即便作为一次游玩是合格的,但如果不能达成目的的话那也只是徒劳。
「就算你问要去哪儿,那不是应该由你来想的吗?」
「是么,是这样呢。是为了让你笑才要去的来着。」
「提议的人自己还忘了啊。」
「没没,开玩笑的啦。……唔,但是藤枝君这种情况特意挑选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知道要去哪儿的话心里还是会做点准备的。」
「这样的话,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么。在笑不出来之前我也不是那种经常出门的类型,这么问我也有些头疼啊。而且,如果真的有想去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
在我沉默地做着思考的时候,日高同学笑容满面。
「再想想看吧。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挺感兴趣的。」
我是觉得自己想去的地方没什么了不起的。话是这么说,既然她叫我去想想看,就把这件事记在脑海里吧。
在我们讨论着下个目的地的时候,感觉不远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错觉就当没听见。会叫我名字的人几乎没有,是我听错了吧。然而,随着叫声的接近声音也越发清晰,我才逐渐听清确实是在叫「藤枝」。
日高同学问了句「是朋友吗?」,我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寸头在向我们这边挥手。不对,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朋友。
「在这种地方干啥呢。」
高濑走过来向我问道。对于我这种不想在校外碰到同学的人来说,这种展开真不讨喜。
还问我在这干啥?我才想这么问呢。为什么高濑会在这种地方。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会来图书馆的人啊。
「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就来自己练习了。瞧,这里可以对着墙打网球。」
高濑在我提问之前就自说自话地指向了一边。那面墙,原来可以这么用的吗。我从来都没有留意过那里所以并不知道。
看他穿着运动服,肩上挂着个像是球拍袋的东西,应该也不是在撒谎吧。额头上还隐约渗出了汗。对社团活动真是有够热情的。
「藤枝你才是,在干啥啊。」
「之前也说过了吧,在看书。」
「啊,好像是有那么说过啊。说起来这里是图书馆来着。顺带一提我家就在这个方向。以后可能还会碰见呀。」
「哈哈哈」高濑快活地笑着。他说以后可能还会碰面,别开玩笑了。我发自内心不希望那种事发生,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如果哪天突然就碰上的话,那么只能说那天是凶日了,也就是说今天是凶日。
我板着脸瞪着高濑,发现他的眼神飘忽不定的,视线时不时就瞥向了日高同学那边。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就那么奇怪吗。
高濑抓着我的肩膀说了句「稍微过来一下」,把我从日高同学身旁拉走了。他这硬拉人的力气之大,毫无疑问是运动部的人了。
在日高同学听不到的地方,高濑问起话来。日高同学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但也看得出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说,坐在你隔壁的女孩,难道是你女朋友?」
「啥?」我不由得叫出声。
「怎么可能啊。」
「……也是啊,吓到我了。」
高濑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来他从刚才开始眼神就飘忽不定是这个缘故。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让人头疼。就算一同相处的时间不短,那也不过是以我笑不了这个问题为中心构筑的关系罢了,与交往不交往无关。
「那我就回去了啊。」
一段古怪的沉默过后,高濑如此说道。他面向日高同学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朝我举起了手。高濑长得高步子也迈得大,我就望着他这么逐渐远去。
坐回长椅,日高同学瞪大了双眼看着我。
「藤枝君,在学校里还真的有交到朋友呢。」
「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啊。那是什么?」
「去年同班而已。而且,有朋友的人每天都来图书馆也太奇怪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伤心事还是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啦。」
我瞥了一眼操场上来回奔跑的棒球少年们。如果我也有事情可以像那样全身心投入的话,那自己也应该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吧。看来最好还是该找个兴趣么。
「说起来,日高同学最近经常都来图书馆,和朋友之间的关系没什么问题吗?没必要顾虑我的。毕竟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呆着的。」
「不不,我不是为了照顾你才来图书馆的。不如说正好相反。而且,藤枝君可能有些误会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哦。」
说得这么谦逊。像日高同学这种照亮身边世界的人会没什么朋友,难以置信啊。她这种类型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吸引身边的人。
「日高同学会没什么朋友,我可想象不到啊。」
「你对我的评价可能有些过分夸大啦。」
「我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只是基于对日高同学的客观评价啊。你说朋友不多,也不过是指没有能当作挚友的人什么的吧?」
「挚,挚友的话我还是有的啦!」
日高同学慌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拼命地划着屏幕。手指停下来后,她便猛地把屏幕伸给了我。这都伸到面前来了,我稍微仰了仰身子看向屏幕。画面上显示的是日高同学和另一个有着乌黑短发的女孩。女孩眼神锐利地瞪着镜头。她们都穿着相同的校服,应该是同学之类的吧。
「这和你现在的校服不同,是初中那会的照片吧。」
虽然和现在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但感觉照片上的日高同学更加年幼一些。而这个眼神格外刺人的女孩,应该就是日高同学的挚友了。
「啥时候的照片也没关系吧……。毕竟瑞希她,不擅长拍照,所、所以这很宝贵哦!」
「就算告诉我这位素不相识的瑞希同学的照片很宝贵也没用啊。话说,你在慌啥啊。」
日高同学的脸颊微微泛红。虽说她是顺势给我看照片的,但把以前的照片给别人看也挺不好意思的吧。尽管只是表面的一部分,我觉得要把自己的过去展示给他人看还是挺需要勇气的。换我的话毫无疑问会对此感到抗拒。
「好啦,冷静点。我知道你有挚友了。」
「知道就好。」
明明就没必要那么拼命地证明自己。说到底我也不觉得日高同学会缺包括挚友在内的朋友。看到日高同学恢复冷静,我把身子靠在长椅上。
「你不会为了来这里而忽视了与朋友之间的关系就行。毕竟这就代表着你没有为了我而做出什么奇怪的牺牲。」
「不必担心哦。我不过是因为自己想来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就好。我觉得学生的人际关系可是会因为不合群之类的无聊理由而毁掉的,所以对她感到有些担心。而且,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
「藤枝君你啊,不交朋友么?」
多么可悲的问题啊。明明我从不抗拒对他人声称自己没有朋友,但被他人这么说了内心反而会有些许动摇。
「这个嘛,我想交朋友的话还是没问题的,但自己没有这个打算啊。像我这种自个儿找别人搭话却连笑都不会笑一下的家伙,很难接近的吧。」
「唔~,也许吧。」
日高同学沉思着轻点了几下头。
「就算交了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像我这种不会笑的家伙很快就会让对方感到厌倦了吧。」
「那不一定哦。」
「你的意思是?」
「我就没有对你感到厌倦哦。」
日高同学哼着鼻子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家伙是咋了。
「我们认识也就一个月而已吧。」
「是呀。所以我要以最长纪录为目标哦。」
她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就无视她的动作如此回答道。
「以那种东西为目标能怎样啊。话说,那样的话不就代表着我会一直笑不出来咯。」
如果笑出来的话这段关系就会结束,我们俩之间也并没有做这种决定,然而我就是觉得会变成这样。虽然自己也不希望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不知为何就这么想了。
「这也是呢。我还得让藤枝君露出笑容来呀。」
「那就快点让我笑啊。」
「好好好,不用你说我也会行动的哦。」
日高同学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还是不抱期待地等着吧。像这样,当事人反而采取这种完全任凭他人的态度。毕竟我一个人能做的事几乎都在自己不会笑后就尝试过了,事到如今再去努力也无济于事。现在顺着日高同学给的机会走就可以。
我张大嘴打起哈欠。被泪水浸润的视野中是一片让人想要进入梦乡的祥和。微风撩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棒球少年们充满朝气的呼声就如舒适的背景音乐般动听,暖和的阳光引诱着我入睡。
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坐在身旁的日高同学利落地站了起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我就那么坐着没动,一边心想着她要去哪儿,一边在入睡边缘徘徊。回过神来我那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日高同学的身影了。
「嘿!」
模糊不清的现实世界中传来了呢喃般的呼声。我一瞬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不久后侧腹附近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噫!」
我发出了含糊的叫声。用手抱紧侧腹,就摸到了某个人略微冰凉的手。
「你在干啥啊。」
我转过头瞪了眼身后,嫌疑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挠痒痒哦。试着做了下恶作剧而已。」
说完日高同学又开始给我的侧腹挠痒痒。那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再次从侧腹传来,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慌忙地挣扎着甩开她的手。
「你挺怕这个的呀。」
「要你多嘴。」
好不容易从日高同学的痒痒攻击中挣脱出来,我便摆出一副不让她乘虚而入的临阵态势。
这么做一方面确实因为挺痒的,另一方面她这样在我身后挠的姿势就像要抱上来一样,这点对我的心脏非常不好。天真活泼是没问题,但还是希望她别忘了我姑且算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
「物理攻击也不行啊。」
说着,日高同学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唔唔地把手抵在下巴摆出一副在沉思着什么的样子。如之前所言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削减了体力和意志力的我仍未喘过气来。为了调整好气息,我缓缓地做着深呼吸。
「你干嘛用这么老套的方法。」
「哎呀,想着还没有试过呢。你不会笑以后也没有被别人这么做过吧?」
「没有人会冷不防地给一个笑不出来而心情低落的人去挠痒痒吧。要不是如今我对自己不会笑这件事在精神上已经比较稳定了,我可能现在就已经对你动手了。」
「那可真吓人呢。」
她说着哈哈地笑了,完全就没有被吓到。
对她动手,也不过是玩笑罢了。我也是会挑人的。
「我想,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应该缩短了不少吧?」
日高同学高兴地说道。她那口气听起来就像完成了游戏的任务一样,不过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尤其是从一同去看电影的那天开始,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了。仔细想想,如今对我来说最亲近的人说不定就是日高同学。
这种变化既让我感到难为情,也感到高兴,同时还有一丝不安。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这种模糊的关系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不觉得能持续很久,也根本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事到如今我才认识到毁掉亲手编织的事物是如此简单,但那也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
「谁知道呢。」
脑海中浮现出这种想法以后,我就有些害怕谈论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是真正的朋友,那即便我的问题得到解决,这段故事告一段落,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持续下去吧。
那,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能否将日高同学称作朋友,我难以下定决心。对我来说她是什么呢。对日高同学来说我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在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我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整个五月份我们都在图书馆里平静度过,最终也没有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原因是钱不够,对此我们也束手无策。总该让钱包休息一下吧。我平时没怎么用钱就比预想中要绰绰有余,但日高同学的钱包状况似乎就应付不过来了。
不来图书馆的时候估计要和朋友出去玩,那自然得花钱。去咖啡厅啊ktv啊又或者是网红打卡地,当下年轻人的青春生活可能不花钱就没办法过吧。日高同学看起来也没有在打工,那就更有必要有计划地用钱了。
在钱包冷却的这段期间,我拜托日高同学希望她可以向之前那位喜欢漫画的朋友再借一次她推荐的书籍。虽然不是说看了那些书就能笑出来,但我还挺喜欢那位朋友选书的品味。说不定那位朋友和我拥有类似的感性。
多亏这位朋友让我的生活比平时增添了几分刺激。有机会的话,我得向她道个谢才行。
光阴似箭,各种事情过后回过神来已经迎来了六月下旬。
进入梅雨季节,日高同学来图书馆的频率也稍微减少了些。不想被雨淋湿这点我是挺认同的,不过图书馆我还是每天都去。毕竟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今天我也坐在图书馆的那个老位置上,望着在窗上滑落的雨滴。
我并不讨厌呆在室内看这种淅淅沥沥的雨。雨点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对看书来说是一种很舒服的白噪音。在窗上流动的一股股水流形成一幅不断变换着形状的画卷,怎么看都看不腻。
日高同学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目标或者想做的事情。
这是最近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事。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会浮现在脑海里阻碍我的思考。
能有目标是最好的,但果然我还是没有想出来。无论这个问题再怎么摆在眼前,我也只能闷着头去苦恼了。
而这完全是因为我舍弃了各种事情。我失去笑容,逐渐习惯在开始行动前就放弃,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变得空洞无趣。好不容易才留了个看书的兴趣,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想拥有梦想希望或者目标,按理来说也不会轻易找到。毕竟世界就是这么正常地运转着。
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只要呆在学校这个组织里头,经过一段时间就自然会被它扔进下一个生活环境中。越是苦恼这些,内心就越是压抑。就算找到想做的事情,现在的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吧。
在这种寂静的雨天里连思考都变得抑郁,真是不能多想。这种时候要是日高同学也在的话,想必会度过一段不一样的时光吧。
临近七月的某个休息日,我被日高同学叫到一家精致的咖啡馆去了。
明明是休息日,客人也只有我们两个,甚是冷清。店铺本身有种开了很久的感觉,应该是一点一滴经营过来的。总感觉这里和平时去的图书馆有着共通之处,也就是让人感到很是舒适。
「悠哉悠哉地过着日子,六月份就这么结束了。那么请问藤枝君,你这个月都做了什么?」
日高同学用手肘撑着桌子,手交叉放在面前,一脸神秘地说道。连店内播放的背景音乐都让我感到几分严肃。
「看书。」
「这可不行。」
也没什么不行的吧。我话音刚落,日高同学便否定了我的整个六月,她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日高同学和红茶真配啊。
「哎,啥也没做啊。既没有为了笑出来去哪里逛逛,也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方法。顺带一提也没有什么钱。」
尤其是日高同学。
「毕竟你一年到头好像都处在五月病的状态呢。」
「把责任推给我也没用。」
「总感觉和你呆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就放松过头了。」
日高同学「哈」地轻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就是了。
想必正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各种层面上都不用去顾虑对方,这种无拘无束才会让我们俩如此松散吧。我笑不了这种找不着答案的问题就这么一直摆在眼前,说到底也没有我能再笑出来的保证。日高同学让我笑出来的挑战就这样停滞不前。要打持久战的话,现在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浮出表面了。日高同学也想不到我笑不了的问题会这么严重吧。
日高同学为了打破现状就想开个作战会议,才把我叫到这个咖啡馆来。虽说在图书馆里也可以商量,不过选这儿大概是出于换个地方心境也会不同的想法。
「话虽如此,到了梅雨季节,外出多少有些麻烦了。」
「你讨厌下雨吗?」
「你喜欢?」
日高同学思索了一会后回答道:
「不讨厌哦,光看风景的话。雨天的景色也好声音也罢都挺让人舒服的吧。」
光看风景的话,我表示同感。
下雨本身我并不讨厌,不过要去淋雨的话就不一样了。被雨淋湿心情会跟着难受,可我又不太喜欢撑伞,总感觉非常碍事。无论怎样都会让人消沉,我真不喜欢在雨天外出。
「话说,比起讨论雨天啥的不如进入正题吧。」
「诶?啊啊,让藤枝君重现笑容的办法是吧。唔,抱歉抱歉。我还记得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日高同学大大方方地摇着手安抚我。脸上露出的僵硬笑容正是她想糊弄过去的证明,真是的,就因为这样性情不定的人才让我头疼啊。
「唔……你觉得该怎么办好?」
就算这么问选择也太多了。可能做什么都笑不出来,反过来说就是不去把所有事情都试个遍的话就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呃,别撒手不管啊。……那在日高同学看来,我要做什么才可能会笑出来?」
问题陷入僵局的时候,转变思路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有效办法。常听别人说,只要这么做,原以为难以处理的问题都可以顺利地解决。多维度视野固然重要,但让人苦恼的是目前知晓这个问题的人只有我和日高同学。
「挺难回答的问题啊。唔~,比如在雨天捡起被淋湿的流浪猫咪时觉得它和孤独的自己很像而突然笑出声之类的。又或者是和谁吵架吵得拳脚相向,最后觉得很蠢就笑着和好之类的?」
「为什么在你的想象中我会有点小混混的感觉啊。」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你会像那样在无意中露出笑容哦。虽说终究也只是想象而已啦。」
「刚才的例子根本就不是无意中吧。」
日高同学「嘻嘻嘻」地笑着糊弄过去。自己抖出来的包袱也不会自己收回去,有够坏的。
「话说回来,虽然你的脸上完全没有笑过,但偶尔会有看起来好像在笑的时候哦。」
「那是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明明没有笑,看起来却好像在笑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脑袋里蹦出了无数个问号。
「最近我才注意到的哦。我个人是这么觉得的,没准只是我的错觉呢。」
日高同学晃着手说道。
她说得煞有介事,但没准这就是我能够笑出来的征兆。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喜讯了,不过我想大概也只是日高同学的错觉。
我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上一口。苦味和酸味平衡得不错,这咖啡还挺好喝的。虽然我说得有模有样,但我对咖啡也并不了解。
倾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细语般的哼唱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日高同学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下意识地哼着曲子。曲调在跟着店内播放的古典乐走。是她听过的曲子吗。
「你喜欢古典乐么。」
听到我这么问,日高同学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停下了哼唱。然后她缓缓地看向了我。有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受惊啊。日高同学神情十分复杂地凝视着手边的杯子。
「唔,该怎么说好呢?」
「就算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既然她回答该怎么说好,那就代表着她确实懂一点古典乐吧。没兴趣的话,就不会下意识地哼曲了。而且,现在店里播的曲子我也没听过。虽然作为一个不太关注古典乐的人这么想有点那啥,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这并不是一首谁都听过的名曲。
「它不是你的兴趣吗?」
「唔……朋友倒是有经常听。」
她的回答并没有提及自己本身。
我觉得这种兴趣没什么好藏的。
或许日高同学觉得这和她本身的形象不太相称就感到不好意思了。不过想想确实,兴趣是鉴赏音乐,尤其是听古典乐,被人觉得有些做作也不奇怪。
从日高同学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只见她又望向了窗外。她的身影依稀地倒映在窗上,身体的轮廓被雨滴冲刷而变得模糊。
日高同学在凝望中到底思考着什么呢。当听到这么模棱两可的答复的时候,我并没有强行追问下去。不擅闯对方的私人空间是我们之间的朦胧默契。
不过,如果古典乐是她的兴趣,我觉得这和她也挺配的。说是优雅可能有些夸张,但感觉这与她时而展现出来的颇有教养的一面相吻合。
刚想着日高同学在望着远处,她却啪地倒在桌上,把头贴在桌面。看来她的思考是陷入僵局了,拼过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是因为她都夸下海口要让我露出笑容才会这么拼命。这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延续而已,用不着勉强自己嘛。
「我觉得没必要勉强自己哦。就算失败了,我也只是继续不会笑而已,对日高同学来说没什么损失吧。」
「不,我是不会放弃的。」
还说不会放弃,又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小孩子了。真是的,我对她这份乐观感到傻眼,也感到有些羡慕。这与向各种事情妥协后假装放得下的我真是大相径庭。
被我提过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哼过曲子了。我是不讨厌她这么做的啊。
这毛毛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希望这场雨可以在我们回去之前停下,但同时觉得这般寂静的世界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近两个月没有外出,自然也攒到钱了。虽说是怀着复杂的心情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零花钱,不过这样又可以和日高同学一起出去哪里了吧。
日高同学以前问过我想去的地方。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想出来。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无论去哪里,只要和日高同学在一起就挺高兴的了。
想到这里,我在心中感到一惊。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想了些什么以后,我感到很是难为情,就把这些想法从脑子里抹掉了。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吗。
在一片沉默中发现店里播放的曲子换了一首。这首曲子我有听过。不过也仅仅是听过,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我从记忆中捞了点外行人的知识,这好像是贝多芬的作品。
我也不是说对古典乐完全没兴趣。听倒是不讨厌,只是想了解它们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就没有去碰了。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兴趣,我可能还是稍微接触一下比较好。毕竟她平时都和我一起呆在图书馆里头,主动靠近她的领域也是应尽的关照。
如此想着,只见日高同学把喝剩的茶轻放在桌子上。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茶杯,微笑着对我说道:
「藤枝君你说,笑不出来很痛苦吗?」
拍打窗户的雨声有些变大了。
看来还得再避一会雨。
开着空调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铅笔在纸上划着发出刷刷的声音。七月份上旬,是期末考试的时期。大家都坐在桌前,专心地答着题。学校又是高考啊又是升学的狠狠地动员了一波后,想必大多数学生都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吧。
只有我还是吊儿郎当地,盖上随便填写的答卷,望向了时钟。
就算发着呆也不会有人来指责。老师们早就知道我是那种学生了,大部分老师对我这样的学生都是视若无睹的。他们可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不留成绩、也不想留成绩的人身上。我觉得他们这么利用时间才有意义。我个人也不想受到干预,可以说是利害一致了。
在这段不好打发的时间里,我想了想之前日高同学说的话。
她问我笑不出来是不是很痛苦。
我下意识地回答道「那当然痛苦了」,但如果问我是不是真的留下了痛苦的回忆,我倒是一时间回答不了。
事实上笑不了也确实为我带来了不便和不利。我可以说是因为笑不了而失去朋友,也感觉自己失去了人情味。但即便觉得这样的自己作为一个人是有缺陷的,如果被问到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也答不上来。
最初那会我也许确实觉得自己不幸,给自己贴上不幸的标签,然后不去正视眼前的现实。当然在世人看来,我的处境算不上幸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我对自己的认知从一个不幸的人变成了一个倒霉的人。如今再想想也觉得,应该说自己是个倒霉的人才更合适。
那么,来想下这种倒霉为自己带来了什么吧。
因为笑不了,用来看书还有面对自己的时间增多了。虽然也挺难受的,但这是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的我所无法做到的事。虽说毫无顾虑地和朋友们做着蠢事,每天都过得开心也是一种幸福,可正因为现实并非如此我才获得了别的事物。
而且,失去笑容这种缺陷还为我收获了一场意义非凡的邂逅。
我不觉得初中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的自己上了高中会泡在图书馆里,日高同学也不会向那样的我搭话吧。
如果我没有失去笑容,就不会与日高同学相遇。假如要我沿着藤枝苍的人生再走一遍,来到笑不了和笑得了的岔路口面前,我觉得自己会抱头苦思。然后,如今的我想必还是会再度选择笑不了的那条路。
那现在的我到底算不幸还是幸福的呢。
我找不到答案。就算去思考想不明白。是不幸还是幸福,到头来只是唯结果论。想得再多也只会陷入思考的深渊里头。
像这样想着事情,考试时间就被一点一点地打发掉了。
我明白,在这段用来解答指定问题的时间里光顾着给自身问题寻求答案的自己是有多么自私任性。即便如此我的大脑仍无法停止思考,满是泥巴的脑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考试持续一周。考试周期间基本在上午就考完,随后的时间自由支配,有的人会在教室或自习室自习,有的直接回家,还有的会和朋友一起去玩耍给自己歇口气。部分有实力的运动部哪怕在考试周也会有社团活动。
本来准备考试就已经挺辛苦的了,我对他们的热情感到佩服。虽说学点他们的精神对自己也有益处,但我既没有社团活动,对学习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和热情。
说起来,日高同学说过在暑假的开头和结尾都有暑期补习。
貌似是仅限有意愿的人参加,听日高同学的语气她应该是参加的。看她那样该说是认真还是有热情呢,那种恪守学生本分投入到学习的态度,真是个模范学生啊。
有意愿的人可以报名参加,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大多数人应该都会觉得不用去也行。我也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员。不如说我可能会是这其中第一个这么想的人。
即将到来的漫长暑假如果和往年一样,那等待着我的将会是毫无色彩的无趣日子。
在暑假里没有太多能做的事可选可以说是好事,毕竟不用浪费时间,不过选择太少就会变得乏味。事实上,如果每天都过得千篇一律就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这是根据我往年的经验证实的。
然而今年我的日常生活中混入了从未出现过的异物。我想象不到这种异物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提议古怪,说做就做,正是这些让她成为了这种异物。
铃声响起,今天的考试全部结束,我迅速收拾好东西出了教室。考试周没有班会,考完就各自解散。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留在学校,便毫不犹豫地准备回家。
赶在教学楼门口挤满人之前离开吧。我快步在走廊上前进着。
「喂,藤枝!等等!」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人还不多的走廊里。别那么大声地叫别人的名字啊,我这么想道,不过那个叫高濑的男人就是这种人。我可不想被他用更大的音量点名,于是就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
「抱歉啊,把你叫住。」
高濑小跑着来到我跟前。
站在高濑这么一个高个子面前,自然就得抬起头来看他,这让我很不爽。
「觉得抱歉就别叫住我啊。」
「别这么说嘛。藤枝你还真是嘴上不留情啊。」
高濑狎昵地拍着我的肩膀。我不擅长应付这种举动。虽然高濑对我自来熟,但遗憾的是,我不觉得和他很熟。
我拍开高濑搭在肩膀上的手。「抱歉抱歉」,高濑摸着后脑勺,如此说道:
「那个藤枝,还记得之前我们偶然在图书馆碰到的事吗?」
啊,我和日高同学在长椅上聊天那时的事么。说起来,好像身穿运动服的高濑有来搭过话。诸如「在外头碰到真是倒霉啊」之类的记忆在我脑海中被唤醒。想起来后,我点了点头。
「然后呢,呃,该怎么说呢。」
「干嘛啊,吞吞吐吐的。」
说话不得要领的高濑给我一种别扭的感觉。他那扭扭捏捏的异样态度不像是平时的那个高濑。平时的他基本上都是充满自信而又得意忘形,看着像个傻子一样,但今天的他简直就像个坠入爱河的少女一般。怎么说呢,有些恶心。他的脸上似乎都有些泛红了。
「唔,该怎么说好呢。那时藤枝旁边不是坐着个女孩嘛。」
「啊,是说日高同学啊。你认识吗?」
高濑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慌张,四处乱飘。说起来,之前在图书馆碰到的时候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叫日高吗……。听着,我有事想拜托藤枝你。」
他一改刚才那种瘫软的表情,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朝我逼近。一瞬间看起来像个少女般的高濑,现在的神色则很有男子气概。我被他过于认真的表情镇住,不禁后退了半步。
「也,也得看你要拜托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能把日高同学介绍给我。」
「介绍?」
我在脑海中反复咀嚼「介绍」这个词。一般来说他所指的介绍,就是希望和日高同学见上一面吧。想让我把日高同学介绍给他是有何目的。
「是啊。想请你帮我约个时间,我想和日高同学见个面。」
「为什么想见她啊。」
仍没看透高濑目的的我直奔主题。假如他不安好心,即便拜托我,我也不会同意。
「什么为什么,理由也就只有那一个了吧。」
高濑没有说出来,而是红着脸用一种「意会一下啊」的眼神看向了我。
上一秒还是满脸通红目光游离的,接着就一脸认真地恳求起来。再加上又是介绍,又是想见面。我把高濑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罗列出来,拼凑在一起,在数秒内,连迟钝的我也终于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这种事要拜托我啊。」
明白高濑的意图后,我感到些许焦躁。有一种超出愤怒的沉闷且来历不明的情绪在我的内心激荡着。
为什么非要我给高濑和日高同学搭桥牵线啊。自己去搞啊。为了自己的事我都已经筋疲力竭了,哪有时间去顾及他人啊。
「我也只能拜托你了,你懂的吧。好嘛,求你了!」
高濑夸张地低下了头,双手在头上合掌作揖。
在我们磨磨蹭蹭地说着话的时候,其他学生貌似已经成群结队地从教室里出来了,扎堆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得赶紧把事了结了。要不干脆就一声不吭地溜走吧。
现在的情况要是被一堆学生看到的话,想必会特别惹人注目。这种展开对我来说既不情愿也不妥当。高濑又一次「拜托了!」,高声地向我恳求道。所以说这么做很显眼的别搞了。
「知道啦,知道啦快停下来。」
我受不了高濑这说什么也不肯退让的态度,就假装答应下来然后准备撤退了。能把眼前这种情况搞定的话,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他就行了。
「真的吗,藤枝。谢了啊!有你这样的朋友就是好啊!」
满面春风的高濑握着我的手呼呼地上下甩着。我果然跟不上这家伙的节奏。话说,我们又不是朋友,别说得这么随便啊。
最后高濑要和我交换联系方式。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想跟他换,但想想可以不用面对面感受这家伙的大大咧咧就感觉还行。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连发个信息都大大咧咧的吧。在我的联系人名单上便出现了他那无关紧要的账号。要是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就给他拉黑了吧。
而在这段时间里,不幸的是学生的人流已经涌到这边来了。不断逼近的吵闹人群中,看着像是高濑朋友的三人小组走了过来,看到了他。
「在干啥啊高濑。走了,去唱K。」
「啊,现在就来!那回见,谢你啦藤枝。」
高濑在走之前扔下这么一句,便加入到那个小团体去了。这群家伙就是那种带着所谓学园阶级上层气息的、这辈子也不会和我扯上关系的人。要是他们三个都是像高濑那样的怪人倒是另当别论。
「什么啊,那家伙?你和那种阴湿鬼呆在一块儿啊?」
拥挤的人群当中,我听到小团体中的一人对高濑如此说道。想怎么说随便你,但这种话能不能离远点再说啊。明明教学楼门口就那一个,要是在那碰到不就尴尬了。
我也在人群中钻着,朝门口走去。尽量快点走出学校吧,我这么想到。
这种事认真就输了。反正说的人很快就会忘记自己说的话,比起在意这个在意那个,被说的人也彻底把话忘掉才是和平而又最快的解决方法吧。
我在出学校之前,暂且停止了思考。对于没体力没精神的人来说这样的冷却时间可是很重要的。
在学生们吵吵嚷嚷的讲话声中,高濑的声音也很是响亮。
「聊了下是个比想象中还要有趣的家伙哦。」
感觉似乎听到了这样的话,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夹在一堆人里,说不定只是我的幻听。
我哼了一声,从鞋柜里取出运动鞋。被心中难以接受的情绪驱使着,逃似地踏着运动鞋走了。
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地想事情。
肚子里好像被一种来历不明的异物所盘踞着。这与恶心啊,害怕悲伤之类的感情不太一样。但毫无疑问,我的情绪快要因为这种东西而产生动摇了。我不知该如何除掉它。
高濑是喜欢上了日高同学吧。
也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抛开理由不谈,如果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也没有办法。虽说这种感觉我是无法理解的。
然后,高濑拜托我去当中间人。也就是去扮演丘比特。要我当丘比特那也太不吉利了,我可是个瘟神啊。我不是那种能为别人牵线搭桥的人。我连我自己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哪有余力去帮别人。
假如我把高濑介绍给了日高同学,她会怎么想?
肯定会对此感到疑惑吧。然后可能会很为难,会觉得「又有麻烦事了啊」而感到困扰和不快。又或者会像平时那样笑着搪塞过去。不管怎样我都能想象得到她必定会采取一种消极的态度。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兴趣去把高濑介绍给日高同学。
我闷闷不乐的原因显而易见。
只要去拒绝掉就行了,但我真的有资格那么做吗。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就算去找拒绝的理由,在自问自答过后终究只能得到一个自私任性的答案。
我一脚踢飞躺在路边的小石子。它咕咚咕咚地蹦跳着,被我踢了两三次后便消失在了草丛里。我并没有去找它。
结果还没有得出正确的答案我就到了图书馆。多亏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让步入盛夏的图书馆处在一片绿荫下。阳光透过叶缝洒落在树荫上,散作点点斑驳。
走进开着凉爽空调的馆内,我径直地走向了老地方。我有想过她会不会已经来了,但没有人坐在那里。我轻叹口气。
冷静不下来的我坐在座位上,反常地看起了英语单词本。我觉得把一些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强塞进脑袋就不会去多想了。然而,一个平时都没怎么学习的人也不可能突然就集中起注意力把单词本看进去,单词根本不进脑子。
我的思绪迅速回到刚才思考的事情里,变成了一具看似在学习的空壳。不过毕竟我平时也和一具空壳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我可能还是第一次看到藤枝君在学习呢。」
一声招呼把我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日高同学已经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了。
「毕竟是考试前夕呢。」
「骗人,你只是假装在看单词本吧。」
这么轻易地被识破了。日高同学的直觉有时候挺敏锐的啊。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便利索地合上单词本把它收回提包里去。
「正确的选择。想在考试前抱抱佛脚的话,要采用更高效的学习方法。」
「毕竟单词本是给平时就有好好学习的人巩固知识用的嘛。」
没错,对于平常就没怎么学习的我来说看单词本确实没有什么必要。不说什么巩固不巩固的,我连基础都没有。
「怎么啦,还假装学习。」
日高同学坏笑了笑向我问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果然笑容会给人更加柔和的印象。
「在考试前学习可是常识吧。我想验证一下,要是自己按着这些普通人共有的常识来行动的话,是不是也能成为普通人呢。学习也得先从做样子开始。」
就算随便说着点什么糊弄过去,我也能从日高同学眼中看到她的猜疑。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刚才那件事告诉给日高同学。即便要说出来,那也应该等我再冷静一些才好吧。心急的话可能会说些不该说的。
「从做样子开始,不如说是只有个样子呢。」
说着日高同学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眯起来的双眼深处,向我诉说着无声的话语。我迅速别过脸,没对上眼我也感觉到她那刺人的视线。
「喂,藤枝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这直觉的敏锐程度简直不输警犬啊。快要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受过什么特殊训练了。我对自己的扑克脸还挺有自信的啊。看来今天日高同学的直觉是真的准,又或者是因为我的举动过于异常。
面对如此富有洞察力的日高同学,我姑且还是做了做最后的挣扎。
「隐情这种东西无论谁都会有一点两点吧。」
「所谓隐情一词,是只有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哦。藤枝君确实不怎么会撒谎呢。」
日高同学扑哧一笑,如此说道。
看来是没辙了。
再隐瞒下去,我都可以看到在永无休止的盘问中耗尽心神的自己了。说到底这又不是我能够擅自决定的事情,总之先告诉她本人再看看她的反应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吧。想必说出来以后她自然就会拒绝掉的。
我想简单又轻松地告诉她,却开不了口。一到了要把事情告诉给日高同学的时候,我就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不会生气吧。
「啊,怎么说呢。日高同学啊,你有在和谁交往吗?」
「诶。」
日高同学惊讶得不禁发出了叫声。我在说什么胡话啊。想着要绕个弯子去打听,结果就问了这么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这样一来不就搞得我好像抱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一样吗。这种语气感觉如同对女儿的恋爱多嘴的父亲一般。
「真是没想到藤枝君会问我这种问题。」
如果我自己也如同往常那样的话,肯定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与恋爱无缘的我会关心起这种事来,换谁都会感到意外。我那喜欢随便应付了事的习惯起了反作用。
在我一声不吭地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日高同学开口了。
「没有哦。」
她有些害羞地笑着,如此回答道。
「是吗。」
明明是自己问出来的,我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回答。
因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便把对话拉回正题。
「我说啊,还记得之前我们坐在那边的长凳时,走过来搭话的那个男生吗?」
「嗯,记得哦。那个留着寸头的,是藤枝君你的朋友对吧。」
「不,不是朋友。先不管这个,那家伙想跟日高同学你见面。」
日高同学沉下脸轻叹了口气。在短暂的沉默中,我感到些许怯意。感觉在一瞬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是我的错觉吗。同样是气氛变得微妙,却和刚才完全不同,感觉似乎有一种一触即发的气氛将我们包裹。无声的寂静冰冷刺骨。
「可以啊。」
咦?
仿佛在嘲笑从头到尾都在对这个话题感到畏惧的我一般,日高同学平静而又利索地回答道。
不如说听到这种回答的我反而心生动摇了。面对这甚是出乎意料的答复,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刚才日高同学确实是答应了高濑的请求对吧。真的是那么说的吗,我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
日高同学若无其事地从提包里取出学习用的工具,开始为考试作复习。而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一动脑便立马宕机,如此往复。
我还以为日高同学肯定会找个理由拒绝掉。该说是被泼了一身冷水吗,感觉自己的脸上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一样。最先让我感到的是震惊,我都无法作出正常的判断了。
为什么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高濑的请求。
为何,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不,高中生会对这种恋爱机遇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很正常吧。不过是我自个儿在那苦恼罢了,这种事也许很常见,也可能是比我想象中随意得多的活动。
我试着让自己接受事实。
回过神来我肚子里头的异物好像也膨胀起来,察觉到以后,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袭来。日高同学的允诺,会对我的精神状态产生影响,也就说明是那么回事吧。我实在是对自己的迟钝傻眼了,竟然丝毫都不了解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让日高同学和高濑见面。
这毫无疑问是出于我这个自以为是又过于自我中心的人埋藏在心底里的欲望。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感情。明明笑都不会笑还会有这么重的嫉妒心啊,我如此嘲笑自己。
既然日高同学已经答应了高濑的请求,我也没有阻止的权利。事已至此,我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那,明天可以吗。」
我说出的话莫名有些破音。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好像背离了自己的思考。这证明自己已经甘于循规蹈矩地去发挥牵线丘比特的作用了。我真是卑微得像个蠢蛋啊。
「嗯,没问题哦。」
日高同学边盯着题集边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学习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冷淡无情。虽然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认知擅自给现实加了一层滤镜。
我所看到的世界会随着我的精神状态改变颜色。是日高同学夺走了我的颜色,又或者是我擅自将自己埋入黑白的世界里头,怎么说都行。之后该从哪里寻找借口,我心里也自有定数。
我再也没有出声。
即便再说些什么,也只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悲惨。
日高同学听到有人想跟她说上话以后会作何感想,又会看到怎样的结局,我并不清楚。只是,她和我不同,直觉敏锐,人很聪明。在那一瞬间,她肯定是思索了许多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吧。
高濑的请求对日高同学来说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这种事恰巧让我感到不妥和不情愿罢了,仅仅如此。我这样告诉自己。因为这么想才能让自己的精神负担变得最小。结果什么的,不到最后也不会知道。
只是,就算有了一个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我想至少也该提前做好准备去接受它吧。
我还在想这段时间和日高同学之间的距离是不是稍微缩短了一点。她也是这么说的,虽说我含糊地回答了她,但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原以为是这样,但如今这种感觉已经利索地从指缝间溜走,洒落在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越短越好。想必无论如何其中的平衡都是很重要的,而正因为重要,所以这种平衡才难以做到。
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期待,越有期望,越想将其捧在手中。然后仅仅是因为对方一个出乎意料、冷不防的举动而感到失望。人这种生物为什么就这么麻烦啊。
对我来说,日高同学就算称不上是朋友,那也不仅仅是熟人这种程度吧。虽然这段关系还不能很好地表述出来,但我们二人之间确实是有联系的。然而即便如此,当看到日高同学不为人知的一面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会感到不安。
这与藏没藏起来、背叛期待无关。单纯只是我还不了解日高同学罢了。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自以为已经很懂她罢了。
我对自身的人性还有狭窄浅薄的眼界感到恼火。
隔日,考试结束后高濑来找我了。
从昨晚开始他就发了很多信息过来,无论哪条都是在问与日高同学见面相关的事。明明一开始我就告诉他已经约好了,还不断发些有的没的东西过来,我就保持未读的状态关掉了消息提醒。
高濑劈头就问为什么要无视他的消息,但觉得怎样都好的我连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我并痛恨高濑,虽说确实感觉他挺烦人的。
到头来要说我对什么感到不满或者说苦恼,那就是日高同学做出的选择。
这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她会做出的选择,而会这么想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我自以为了解她而已。事实上她所做出的选择就代表着日高咲良真实的一面。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这也只是因为自己搞错了各种前提,而这种误会又兜兜转转地回到身上罢了。
这是我昨天回家后得出的结论。
「我说,日高同学是个怎样的人啊。」
去图书馆的路上,高濑这么问道。
真没想到会有一天要和这家伙在放学后一同去往某个地方。说到底都是迫不得已的,我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如说差到了极点。
「是个既开朗又有活力的人。」
她的人可不止是这样。肯定有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日高同学。只是,因为问我的是这种人,我就简单而点到为止地告诉他了。无论告诉高濑什么只要是日高同学的事他都会满心欢喜,我便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这家伙的问题。
他还不断问着些有的没的,我对日高同学又不是无所不知。每当高濑问起日高同学的事,我就意识到那尽是些我不清楚的问题。真想快点从这家伙身边解脱出来喘口气啊。
忍受着痛苦走着,总算来到图书馆了。不远处的天空堆积着厚厚的云层。虽然现在还出着太阳,但也许再过一会就要下雨了。我可没有带伞来啊。
我看到坐在外头长椅上的日高同学。之所以没把见面的地点约在图书馆里面,是因为我担心在馆内高濑说话的声音会吵到别人,就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事实上这家伙的声音不论是好是坏就是很洪亮。然而不巧碰到这种天气,等会可能得去哪儿找个屋檐避雨了。
「日高同学,我把他带来了。就是这家伙想跟你说说话。」
等我说完,日高同学便瞥了一眼挺立在我身旁的高濑。也许是因为觉得坐着有失礼节,她站了起来郑重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日高咲良。」
她那微笑着打招呼的面庞,比往常都要生硬。毕竟一个高个子寸头突然就想和自己聊天还来到面前,会感到些许压力也是没办法的事。感觉她的语调也比以往平静了些。
「你,你好!我叫高濑。请多指教,咲良同学。」
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叫别人的名字,果然他和我属于不同人种。能做到这种事我并不羡慕,只是单纯地感到佩服。无论是大摇大摆地闯进别人的世界也好,还是去接纳他人也罢。
「顺带一提我的名字叫裕太。请随意称呼。」
「那就高濑君吧。」
就算大摇大摆地闯进别人的世界,也未必会被他人接纳。不过,也正因为这种程度的拒绝对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才能维持这种性格。
「碎碎念」:【关于翻译】米娜桑好,俺是翻译三代目, 在此希望能像三代火影那样成为任期最长的那个,乃至熬死四代目(雾)……以及俺不如前两代,没法周更,大概周翻,见谅(四代目你快来~)。【关于剧情】现在算是起承转合的“转”的开端,精彩马上就到。以及,高濑各自意义上都是好人啦,未来的好助攻,大家都宽容些,下手别太重(雾)。
高濑没有气馁而是继续问道,
“咲良同学你经常来图书馆吗?”
“嗯,经常来哦。”
“我听藤枝君说,你很喜欢书呢。”
藤枝君?这家伙就因为在日高同学面前而装乖巧呢。我不认为,只是改变自己的说话口吻就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形象。即便靠临阵磨枪顺利交流,但若是其本质的部分无法为人接受的话,那么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极大的损害。而且最好不要小瞧日高同学准确的直觉。
“对呀,挺喜欢的。”
“其实我最近也对书挺感兴趣的。因此想着要是能跟咲良同学你聊聊这方面的事就好了,就拜托藤枝君让我跟你这样见个面了。”
日高同学闻言,微微一愣。
“我的确很喜欢读书,但这种事情,还是找藤枝君比较好吧?他比我更懂书,和你一个学校也更方便见面。”
“啊,啊不,虽然确实如此,但我在和藤枝君交谈时发觉自己和他的喜好不太一样来着。”
高濑在焦急中随便找了个理由。当然,我和高濑都没那样交谈过。你已经快原形毕露了哦,没问题吗?
面对冒进的高濑,日高同学就像个长距离拳击手一样冷静地予以反击。她答应得很痛快,但话里话外总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说实话,这两人的对话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尽管看着很让人焦虑,但我插嘴的话,也只会让场面更复杂,因此我保持沉默。只是,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他们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美如画。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一眼看过去给人的印象很般配。乍一看很是爽朗的运动系男子高濑,和死板着个脸的我,哪方更适合日高同学,这不言而喻。
“那么,高濑君你喜欢什么样的书呢?”
两人的对话开始走上正轨,我便打算迅速退场。毕竟我留在这也没意义,暂时离开既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你去哪里?”
高濑叫住了我。
“我去上个洗手间。”
我这么一说,高濑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避开日高同学对我比了个大拇指。没人在帮你哦。我只是看着你们这闹剧感到难受,而想去散会步而已。
他的笑容很爽朗,而我选择转身离开。我没去看日高同学的表情,不过她应该不会因为没有我而感到尴尬。毕竟她与我不同,是能正常跟人沟通的。
我走着,为了能尽快去到看不见他们俩的地方。有一阵风吹过,不冷不热的空气缠身。我不是很喜欢夏季,因为那里很潮湿,而且很闷热。我忽然间闻到了雨水的味道,便明白今天终归是要下雨的。我倒是希望它要下就快下,早点结束今天这一天。
图书馆周围有条绕了很大一圈的道路,我顶着大风在那散步。尽管与不少下课的同学擦肩而过,但他们都行色匆匆。估计是在担心天气继续恶化吧。
高濑先不管,日高同学是有伞的吧。但刚考虑到这,我就想起日高同学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了。但就算下雨了,只要她能趁着雨还不大的时候回去,应该也不会湿多少。高濑看起来和我一样没带伞,但那家伙湿透也无所谓。不如说最好湿成烂抹布。
肌肤上感到的湿热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不想回图书馆,又觉得一声不吭地回家不太合适,于是我继续散步。若我是那种能在此时果断离去的人,那该多轻松啊。我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尽管我无意间注意到了心中的那份异样感到底是什么,但它依然挥之不去,且变得比以往还要更漆黑且沉重。我甚至感觉它越发粘稠,拥有了流动性。它若是涌上头,从咽喉中吐露而出,我恐怕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吧。(翻:嫉妒是原罪啊ww还不承认w)
在这个时候,时间的流逝就会感觉变得非常缓慢。用手机看了下时间,离我走出来还不到十分钟。为了尽可能不去思考那两人的事,我逼着自己去想些与此毫无关联的事。我让自己的意识脱离了日高同学与高濑在图书馆里谈话的这一框架,转而去畅想自己希望的场景。
他们有说有笑到了什么程度呢,无人知晓,但我却是闲得很。要高效率地填补这段空闲,放空内心是最快捷的。但不必放弃思考,不如说应该凭借专注于思考某些东西并在脑海中描绘它来尽可能地不让感情外露。这样就能专注于无了。
我想象着那座距此甚远的空想城镇。
那是一座海滨小镇。城镇依山而建,平缓的坡道一直向着海边延伸。平稳的海风吹拂着到处都是坡道的小镇,将大海的气息送到了镇上。不同于已然开发过的土地,小镇上民房与个人小店鳞次栉比,四处都很宁静,但也都充满了活力。望向天际,候鸟正展翅高飞,飘忽不定;再看向海洋,湛蓝一望无际。
在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山顶,我驻足而立。
沐浴着海风,站在这个最接近太阳的场所,我眺望着人间的烟火与广袤的湛蓝。恍若自己就是小镇的守护神。我带着温柔的神情一直遥望着这片景色。
如果在我脑海中浮现的这片风景是现实,那该有多美好呀。若真有这样的小镇的话,我很想要即刻动身前往。
我早已暗自决定,要离开现在居住的这座小镇。而若是能选择落脚点的话,我想要去的就是那样的地方。如此一来,我就能从当下的牢笼中解脱,说不定还能就此变得能笑出来。
我要分解现在的形象,去寻找我在彼时该有的样子。
我越是想象,那份希望尽早独立去往远方的心情就会愈发强烈。因为想要早日逃离那个让自己不自由的存在。尽管在目的地,我可能会是孤身一人,但我并不在意。只要能摆脱眼前的这份现实,那也无所谓。不过,和日高同学之间的关系还是让我很在意。嘛,我俩之间的关系也不能保证长久,这点就先搁置吧。
自从无法言笑,我便开始想象那片未知的土地。
尽管我连自己笑出来的样子都想象不出,但却很自然地达成了这份妄想。一定是因为我很想要个归处吧。无聊的课程、入睡之前,或是必须得像现在这样消磨时间的时候,我都会去想象。在那个幻想的世界里,我便是神明,一切都随我心意。可即便如此,我也没能在那个世界中笑出来,依然没能取回自我。
在想着这些的期间,我已经在图书馆周围走了一圈。而因为是慢慢走的,所以花了三十多分钟。
为了确认他们俩现在状况如何,我起身前往那边。可靠近的每一步都仿佛像是在泥沼中前行般举步维艰,内心也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沉重。我深感搭话的麻烦,脑海中闪过了就此回家的选项。而就在我努力甩开这想法出现在那两人面前后,高濑在我之前先开口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藤枝。我打算这就回去了。”
高濑一见我,立刻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还会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呢。我有些惊讶,高濑居然会这么简单就回去,日高同学,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严厉的话?
“这就走了吗?”
“嗯,幸好你让我跟她说上了话,谢谢你答应了我的请求。也谢谢你,咲良同学。”
“没事,我也要向你道谢。”
我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互相点头示意。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呢,我能感受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感。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神情,高濑凑近正诧异着的我身旁,小声对我说道,
“你也是个混账呢。”
“干嘛啊,我可啥都没做。”
我也随他压低了声音,以日高同学听不到的音量与他悄声交谈着。
“迟钝也要有个度哦。还有,别太让咲良同学困扰。要是让她为难,我可饶不了你啊。”
(翻:我本以为你是热血笨蛋,原来你是热血笨蛋助攻手啊!好人!)
高濑似是在说笑,但他收起了往日的爽朗笑容,表情很是认真强硬。我思索着他话语中的真意。我无言地盯着他,他在离去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要是你不行的话,我就会抢走咲良同学。”
高濑带着挑衅的眼神和语调对我发出了威胁。这家伙又这样说着些抢走某个人这种夸张的话。
“搞什么啊。”
我对着高濑离去的背影抱怨着。将他人认定为自己的所有物是很傲慢的想法,亏他能这么随口说出来。
转向日高同学那边,她正微微叹了口气,
“他那种情绪,应对起来很累人吧。”
他可能藏起了平日的烦人劲,但与装正经的人交流不管是谁都会感到疲倦的。特别是和高濑对话的时候尤为如此。高濑从一开始就是以那种感觉跟我搭话的,我没怎么见过他装正经就是了。
“是有点,毕竟我也不怎么擅长跟初次见面的人交谈。只是,高濑他应该是个好人。”
“高濑是个好人?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唔—,只能说是交谈的印象吧。总的来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脑子里又开始冒问号了。早些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有时日高同学所思考的事仿佛是毫无章法一般,会让人看不懂。虽说我一开始就猜不透她的想法,但如今所感到的违和感要更大。也许是我们之间对一些事情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吧。
“你说高濑是个好人,这可真怪。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会让你这么想啊。”
我对此相当在意,而受到心中的异物侵蚀,让我说话不由地带上了刺。
“说了什么?我觉得藤枝君你没必要知道。”
日高同学平静地说道。她说的话很理所当然,我是没有权利介入其中。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异常的焦躁。尽管自己也觉得很难看,但情感还是沸腾着满溢而出。
“没错。日高同学你爱跟什么人聊天,那都是随你喜欢。没错,你一直都很随意任性。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拉着我到处跑。明明没有任何根据,却轻易说出了会让我笑出来的话,使我对你产生了依赖。确实,我没必要知道你和高濑说了什么呢。说到底,对你来说,与他人的来往不过是心血来潮下的肤浅关系啊。”
流露出的话语让火越烧越旺,回过神来,我已经将压抑在心底的东西都倾泻而出。
咦,我原来是这么想的啊。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却丢人地让情绪支配了身体。部分意识俯瞰着这样的自己。我的弱点暴露无遗,比起自知之明、自负,我似乎更多是个软弱之人。
“对不起啊,藤枝君。”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日高同学有些为难地笑着说道。看到这一幕,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再次降临到了我们之间。尽管这份沉默是因为我才出现的,但我却丑陋地希望能撤回刚才那些话语。
啊啊,明明高濑才对我说过的。一无所知的高濑,比起我要更了解我与日高同学之间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是至今为止慢慢构建起来的,却因为我那莫名其妙的感情用事而被毁掉了。
“啊不,额……抱歉。”
发泄过后,我冷静下来了,可为时晚矣,日高同学已经将那些都承受下来了。
吐出心中那漆黑的异物后,取而代之袭来的是仿佛要将我碾碎的罪恶感与空虚感。而这全都是我咎由自取。
(翻:嫉妒(吃醋)是原罪啊x2)
“没事,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日高同学立刻拿起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像是逃一般地从我面前离开了。我没能出声挽留,只能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
脸颊上渐渐有了濡湿感,似乎是下起雨来了呢。因为没带伞,在真正下大雨之前回去才是明智之举,可我现在已经没工夫理会这种事了。明明不管怎么想都是我的错,可我却让日高同学先道歉了。这一事实就像打木桩一样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好一会儿,我都在盯着日高同学直到刚才都还坐着的位置。也许,她再也不会来这了。一想到这里,一种仿佛是缺失了什么般的失落感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来还小的雨势在我发愣期间变得迅猛了,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继续待在这也没用,还是回去吧。于是我转身离开。鞋子里进了水,给我感觉就像是光脚踩进泥沼里一样恶心。雨势过大以至于看不清前方,但所幸还未出现狂风。
(翻:笑死,原来你才出去,那上面的是雨还是泪就不用说了呢www)
我冒雨慢吞吞地走在往常的回家路上。感觉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们都在怜悯地看着在雨中没打伞的自己,因此,为了逃离他们的视线,我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进入狭窄的小巷后,走着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里很安静。尽管依然还能听到持续不断的雨声,但我却处于一片寂静中。我只是一味地责备着自己,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走路。
这场雨看不到要停的趋势,而这么一路走回家也很难受,于是我便寻找着暂时避雨之处。
我宛若无处可归的亡灵一般摇摇晃晃地走着,然后就发现了一处陈旧的公交站。这个公交站就像个小箱子一样,破得让人着实怀疑其是否能正常运作。但那徒具其形的隔板与薄薄的屋顶应该能遮挡不少雨水吧。
就像是被吸进去一样,我走进了公交站。在木制的椅子上坐下时,我听见了轻微的吱呀声。这条长凳已经使用了很久了。也许是椅脚坏了,坐在一端就会有些倾斜,于是我重新在正中间坐好。水沿着校服滴到了长椅上,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这坐吧。
虽然在这附近买把伞再回去也可以,但是已经晚了。在我坐下的时候才注意到,身体已经很是疲倦而沉重了。除了淋雨,也有吸水后制服和背包很重的原因。我将沉重而僵硬的身体靠在椅子上,尽管后背可能会沾到椅子的污渍,但身体的疲劳让我顾不上那么多。
“这到底什么状况啊。”
我喃喃自语着。嘟囔般的话语静静地消散在这个封闭的公交站中。是对自己说的吗,还是对日高同学,或是对高濑,亦或者是对世界吗,不知对谁说的话语残渣溶解到了正下着雨的空中。
自从与日高同学分别,我就一直深感自责,但在内心的某处,我还在包庇着自己。当然,我在冲动之下对日高同学说了很过分的话,这是不争的过失。但我的深层心理仍想着明哲保身,我真痛恨这样的自己。还是说,这也是我藤枝苍呢。
这就是我只顾自己,把责任转嫁给周围的人而活着的报应。
蠢货啊。这一次我是在心里低语着。自己真是个蠢货。
目中无人,对自己也毫不了解,还打算将积郁发泄到他人身上来排解。我就是个愚蠢透顶的人。我知道,这种事我早就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无论怎么挣扎,我也只能做我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用力地砸在了椅子上,咚地传来厚重的声音。雨势仍未减弱,而姗姗来迟的疼痛让我深感空虚。
我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感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相遇。
若是未曾有过期待,那么就能和从前那样,不管是我的日常还是内心都不会起一丝波澜。一个人一直将事情闷在心里还更轻松些。与他人作伴,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么。
事到如今,尚且笑得出来时的感觉也已褪色,成了相当模糊的东西。即便想与过去相比较,现在凋零将枯的我甚至没法回忆起来。
自己受到各种东西的影响而一直迷茫着,既丢人又凄惨。
湿透了的身体冰冷且沉重,就连心情也是。用于捶打的拳头上,那份阵阵刺痛带着一种让人警醒的节奏。
回家好麻烦。
我很想就这么睡着。闭上眼睛,让意识远去,希望再次醒来时能回到还能欢笑的彼时。我很清楚现实没法像梦里那样一帆风顺。可正因如此,不进入梦境的话,我就没法忍耐下去。若是我背负的罪业就是要逃离永续的现实的话,那我大概命中注定一辈子都逃不掉。
我倾听着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静静地等待着。
我才是那个湿成烂抹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