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在走廊上走着。
没空慢慢考虑了,事态已经转变,所以我判断现在最妥当的做法是前进。
当然,我心中想着事情。
只要一放松,刚才和女仆通讯的内容就会回到脑海里。
不过若是停下脚步,好像会越想越多。
所以我快步前进。
在这昏暗的走廊上,如同剌激自己的不安,脚越来越麻痹。
『危险!』
『噗嘿啦!』
我差点一脚踩进前方的一个洞穴,还好及时停步。这个洞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漆黑朝着不见底的下方蔓延。
『太好了,差一点就掉下去。』
『呃,啊啊……』
我今天已经在屋内碰过很多次陷阱,也差不多快要习惯了。
没有注意到这个陷阱,是因为设置得太巧妙吗?还是因为现在的我太过心不在焉?结束通讯之后,我们立刻冲出九郎的房间,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目标是这屋子的主人——姬萩红叶的房间。
既然被那个女仆发现我们是从九郎的房间通讯,也只能立刻离开那个房间。
我想她怎样都不可能猜到狗和乌鸦之中藏着人的意识,不过她已经看过我们,而且因为被我们看见唱歌跳舞的模样,还明确地说要杀了我们,如果现在撞见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春海……』
九郎似乎很担心差点掉进陷阱的我,降落在地上。
他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片刻之后,他才笔直注视着我,开口说:
『关于刚才佐茅说的话。』
『嗯嗯……』
他要说的事如我所料。
我不愿去想,却又无法不想的事。
在通讯中,令我们大受震撼的发言。
——那个剪刀女已经死了。
在我们和红叶通讯之间打岔的佐茅确实是这样说的。所谓的「那个剪刀女」,指的必定是和佐茅激战过后一起掉进陷阱的夏野。
夏野死了。
就像是要扫尽听错的可能性,佐茅对着愕然的我们继续说:
「喔?你还不相信吗?亏我特地带剪刀回来当证据。你记得这把剪刀的声音吧?是那个女人直到最后都仍珍惜不已地抱在怀里的剪刀。既然你不相信,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她的死相吗?她临终时说的话吗?或者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佐茅说话时,金属声不时响起,那是剪刀甩圈的声音,夏野平时奏出的声音。
「在我的女仆生涯中,她的确是最难缠的强敌,不过已结束了。没想到她还有其他伙伴。放心吧,我很快就会把你送去和那个剪刀女相聚。」
佐茅不顾我们的惊慌,自顾自地说完以后就切断通讯。
『到底是怎么样?秋山老师真的死了吗?』
九郎不安地看着我。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以九郎的立场来看,是自己把夏野找来的,结果却发生这种事,绝无可能毫不自责。
所以,我开口说:
『夏野不可能死的。』
不久之前,她才亲口说过不需要担心。
佐茅说夏野已经死了。
的确,人终有一死。
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一点。
连想都没想过今天就得死,就这么丢了性命。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人生已画下句点。
就算不是中枪这么惊悚的理由,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意外丧命的可能性,就算不是被人杀害,也有可能因为意外、生病、自然灾害而死。
即使是夏野,即使是那个破天荒的暴力剪刀女,或许也会在某天碰上什么状况而死去。
就算夏野雾姬那么异于常人、是个破天荒的无赖,但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只要是人迟早都得死。
『夏野也是人,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不过至少不会是现在。』
即使迟早会失去。
即使我了解生命有限。
这个理所当然的状况,还是有办法改变的。
那也是人的力量,随处可见的坚强。即使害怕死亡,人还是有勇气去面对。
如果意志会杀死人,人还是可以战胜意志。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这样相信。』
『相信?』
『那家伙不是会执着小事的人。不管什么根据或证据,都能不以为意地全部打破。』
我不知道佐茅说的话是真是假,就算那是真的,我对夏野的信任还更胜这份真实,因为我一直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她那坚强的生存之道。
『我不能说没有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嗯……』
『不过,夏野雾姬的力量就是有办法跨越最坏的可能性。虽说她事先插了那么多的旗。』
『插旗的事就别提了。不过,如果秋山老师真的死了,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我是不会慷慨激昂地跑去帮她报仇啦。不过,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也有陪葬的觉悟。毕竟我本来就是为了看那家伙《原罪系列》的《淫欲》才复活的。』
『陪葬啊……』
『倒也不是那么悲壮。只是如果那家伙不在,我还真觉得挺寂寞的,即使她爱惹麻烦又暴力,依然是我重要的人。』
与夏野共度的时光,在我生命中不算多长的时间。
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夏野等于是我人生的伙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们有着斩都斩不断的情谊。
『我一点都不觉得她会死。』
因为她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我在最后一刻之前都不会放弃。
纵使其他人都死了,我仍旧认为她是最后一个依然站着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碰上怎样的绝境。
无论有什么苦难落在夏野头上。
我相信夏野一定能克服一切归来,我就是这样信任她。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共同走过的人生,以及我从书中得到的信念,都不容许我质疑夏野。
那一天,当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到绝望、几乎丧失自我时出手相救的人,我还记得那个眼神。
已死的我如今能站在这里,都是拜夏野所赐,所以我由衷地感谢她。
因为当面道谢实在太害羞,而且说了一定会被她嘲笑,所以我从来不曾说出口,但我并不是忘恩负义之狗。
『夏野雾姬对任何事情都是全力以赴,我打从心底崇拜那家伙的生存之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即使终有一天要分开。
我也希望到时不会留下任何悔恨。
希望努力活过而达到的成果,不会让自己感到没有意义。
就算是死撑,我也要好好地活在当下。
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我更不能忘了这份尊严。
『夏野没死,她一定还没死,所以我们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无论发生什么事,夏野一定都会正视眼前的问题、全力应对,那是我一直很向往的生存之道。
『好,我知道了。』
九郎的脸色还是有一点担忧,他专注地凝视着我。
『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错不了。坦白说,我本来觉得很不安。』
『不安?』
『是的。不好意思,我听到佐茅说的话时,感想和你相反,我只觉得:「啊啊,真的被解决了……」』
『九郎先生,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夏野,你和那家伙相处过后就知道,她是多么破天荒的家伙。』
『听完你说的话,我也这么想。就算佐茅是「暗帝」派遣公司的精英,曾经为了救回在战乱地区被抓去当人质的主人而纵横沙场,痛宰眼前所有敌人,拥有恶梦般的传说,但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说什么?』
女仆究竟是做什么的?
『春海,你不知道「沙尘暴之战」吗?』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讲得这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有哪本书写过吗?
『某个战乱地区,终年刮着沙尘暴,眼前尽是地雷区。但是到早晨,所有的地雷都在一夜之间被扫尽,那是佐茅打扫过后的成果。只不过是打扫,就能带来这样的结果」
『女仆是什么?』
这跟我知道的女仆不太一样耶。
『那间女仆派遣公司听说去某国考察,带回培育最强士兵的教战手册,运用在培训女仆。也就是说,在那间公司被称为超一流女仆的人,都拥有超一流士兵的水平,也有只身活跃于战场的力量。为了保护主人的性命,她可以冲进战场,屠杀敌军,根绝战乱。』
『……女仆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本来觉得佐茅或许会做得太过头。太好了,春海,听你这样说,我便能够放心。』
『嗯,没问题的。』
真的没问题吧?夏野。
什么跟什么啊,我从没听过那种女仆,还以为只是个拿着诡异扫帚型兵器的蠢蛋女仆,结果竟然是个战士。是说九郎一开始不是说她只是「普通的女仆」吗?你给我重新想一想「普通」的定义!不安突然降临,我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一个女仆竟然可以强焊到创造出那种传说?足以运用在战场上的女仆能力?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种力量是真的,或许连夏野都打得倒。
『春海,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什、什么都没有,我们快走吧!』
现在再惊慌也于事无补。
我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进。
所以,前进吧。
完成我受托之事。
为了让我再次站上人生歧路时不致留下悔恨。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森部佐茅】在姬萩家工作的女仆,北海道一町出身,「暗帝」女仆派遣公司引以自豪的一员,第十三分队的前精英队员,女仆七枝枪其中之一。数年前在受派前往的战地偶然看了姬萩红叶的著作《超从者默示录》,立即成为姬萩红叶的书迷。回国后,知道姬萩九郎向「暗帝」委托派遣女仆,就半强迫地得到公司和其他女仆的同意,派遣至姬萩家工作。使用的扫除工具是「秽杀刃」,拿手本领是「清扫」。会抽烟,喜爱的品牌是万宝路。
【女仆派遣公司「暗帝」】某国以派遣公司为名义,秘密创立的特务机关。标语是「在暗地里为主人奉献一切」,培育着在各种场合都能协助主人的超水平女仆,派遣至各界。
通往姬萩红叶的道路。
从走廊往屋子中央前进,穿过玄关门。
玄关门已被砍得七零八落,连门框都砸进室内。这会是出自谁的手笔,自然不用我多说。
玄关正面是通往房屋深处的昏暗走廊,我不去考虑会不会撞见别人,朝着难以行走的阴暗漫长走廊笔直走去。
然后,终于到达了。
走廊的终点是一个比较宽阔的空间。
出现在眼前的是巨大的门,比起屋子其他地方大到出奇,高度直达天花板,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不知为何,门上雕刻着恶魔的图案,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是恐怖。
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
『就是这里吗?』
『是的,这里是红叶的房间。本来是用来执行死刑的房间,好像叫做「朱红的冥河」。』
『怎么又是住在这么可怕的地方?』
别说是女孩子,这里根本不适合人居住。这种地方看起来就像会有成打的鬼出现,怎么会跟姬萩红叶扯上关系?
『我们已经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们还是不确定我们说的话有没有办法和姬萩红叶沟通。已死之人的话语,应该早就失逸的、虚幻的话语。
『呃,门边有个小型终端机,使用那个就可以像刚才一样和房里的红叶通讯,也可以靠着文字来沟通。』
原来如此,门外同样有联络用的终端机,这样确实能像刚才那样通讯。刚才讲到一半就被女仆切断通讯,现在总算可以扳回一城。
『顺便一提,在那里输入密码还可以打开门锁。』
『……?』
这是什么系统?这样根本没有防备的效果吧?
『没有啦,本来只能从里面打开,不过该怎么说呢,总是会有需要的时候嘛,所以我也准备了开锁的管道。嗯嗯,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入侵手段。』
『……喔……』
我就当作没听到吧。为什么哥哥要准备在万一之时入侵妹妹房间的手段?这世界上有很多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总之,我们再通讯一次看看吧。』
『好,拜托你。』
既然来到这里,只能试着和姬萩红叶直接通讯。
我们朝通讯用的终端机走近。
「我是女仆~♪伺候小姐的女仆~♪」
那个歌声又出现了。
『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家伙不是去九郎的房间吗?森部佐茅。
曾跨越无数沙场,现在是服侍姬萩红叶的女仆。
「今天也要努力工作~♪这样的女仆是有活力的女仆,总是默默打倒敌人〜♪」
又是那首歌。此时没有任何东西比这首歌更能消除紧张感,但是刚才看过她和夏野的战斗,如今听到这首歌只觉得邪恶又不祥。
『不、不好!再这样下去会被她看到!』
我四处张望,却找不到能躲藏的地方。
『没办法!躲进红叶的房间吧!』
的确,既然没地方躲,只能输入密码躲进房内。
『真的没办法吧!现在可是紧急事态呢!』
我姑且不去在意九郎在这种时候显得异常欢欣的事。
『知道了!快一点!快输入密码啊!』
『了解!』
九郎无声地飞起,站在门边的终端机上,用鸟喙敲起密码。
『呃……由•乌•提•依•米•亚……』
『完全照抄啊!』
为什么偏偏要用经典RPG游戏第二代的最强密码(注10电玩「勇者斗恶龙2」的复活咒文。)?到底有多少字?又是以怎样的意图选择这种密码?但是我现在没空吐槽了。
九郎像啄木鸟似地疯狂敲着终端机,是说这密码未免太长吧?如果他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设定短一点的密码就好了。不过,要人事先料到会有这么特殊的事态,确实太过强人所难。
九郎正在奋斗的期间,脚步声无情地逼近。
在我们背后,脚步声和歌声同时停下来。
「哎呀,你们在做什么?」
森部佐茅。
守护姬萩红叶的最终关卡出现在我们面前。
『哇……』
就算想要硬冲,我们也不可能正面挑战能和夏野打得平分秋色的对手。九郎同样站在终端机面板上僵住了。
『该该该该该怎么办?』
九郎完全陷入恐慌。麻烦你稳重一点,像我一样不动如山吧。
『冷冷冷冷冷静一点,伪装成温驯的小动物吧!现在只能用这招!』
我也一样。
因为真的很恐怖啊,我又有什么办法。
『九九九九九郎先生,我们是温驯的小动物喔!』
『暸、了解!』
自我催眠开始。
我是狗,平凡的狗。如果现在露出一点像人类的举动,一定会引人疑窦,我和九郎都拼命装出动物会有的举动。
只能伪装出偶然潜入这座岛,偶然穿越陷阱,偶然突破大门,偶然入侵房子,偶然来到屋内深处,偶然在姬萩红也门口输入密码的动物。
『……根本行不通吧?』
这已经远远超过偶然的程度。
「你们就是刚才看见我跳舞的乌鸦和狗吧?」
看吧,才两秒就被揭穿。
我们装出温驯动物的努力一点效果都没有,佐茅把刷子刺向地板,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们。
「哼,我刚才不加思索地说要杀掉你们,不过仔细想想,没有这个必要。」
『?』
「虽然你们发现我唱歌跳舞的兴趣,但只是动物而已,没办法告诉别人。」
『难、难道说……』
情况变乐观了。只要继续伪装成普通的动物,我们或许能平安无事。
「更何况,我的优先事项是保护小姐。」
如果能顺利发展下去就好了,如果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然而,我的期待遭到严重的背叛。
「我的M计量表正要迈向最香醇的时刻!」
口中发出怪叫的变态现身。
『呜哇……』
最不想看到的家伙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出现了。
这个变态突然出现在这屋子的底端。
先前掉进门前陷阱的变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出现?再也没有比这更教人头痛的事。九郎看到变态突然现身,也愕然地张大鸟嘴。
『拜托妳,我求求妳,千万别乱讲话!』
不顾我们脆弱动物组的心焦,变态对着我们笑了。
洋溢着喜悦,打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呜哇……』
「太过分了吧!有这么痛的好东西竟然不叫我!九郎先生真是太见外啦!」
『喂,闭嘴,别说话!』
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引起佐茅疑心。因为变态突然出现,佐茅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不过她想必很快会理解事态。
所以,真希望她安静点,最好是连呼吸都停下来,但是变态依然唠叨不休地对我们说话。
「你以为我为了来这里中了多少陷阱?不过很棒喔!」
『给我闭嘴啦!』
「像这样充满陷阱的屋子,在我们业界可是至高无上的奖励!我绝对不让你们自己独享!啊啊,不过我既然来了,你们就能安心,无论是怎样的陷阱都放马过来吧!快啊!」
如她所望,陷阱真的来了。
墙壁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拳击手套,猛烈撞上铃菜的身体。嗯,毫不留情地撞上去。这时机巧合得仿佛连陷阱都受不了铃菜而出手。
「就是这样!」
铃菜发出欢呼飞出去,就像计算过一样,前方刚好有个敞开的洞穴。
「连后续服务都有!太完美了!」
满口胡说八道的变态又被打入深渊。
变态落下的洞穴底部传来声音。
「等一下!怎么有东西突然从头上掉下来!好讨厌,还在笑耶!真恐怖!快拿走啊!大门!快一点!」
「冷静点,真岸,只是个编辑罢了。」
「编辑从天而降也太奇怪了吧!这间屋子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闪亮,而且地底又湿又暗的!啊,不过各位不用担心,无论在多暗的地方,我秋月真岸小姐还是一样闪亮。各位身体没问题吗?如果有什么状况要立刻说喔,我会用我的BM粒子让你们复原!闪亮的我!」
「「「「YES!真岸小姐说得是!」」」」
『啊啊……嗯……』
看来下面的情况也很不妙。
不过,我们在上面忙得很,请恕我不发表意见。
变态离开后,尴尬的气氛充斥于走廊上。
「刚才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佐茅冷眼盯着我们。
『都是那个大变态!』
佐茅的戒备程度顿时升高,亏我们还打算靠着假装成普通动物蒙混过去。那个变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刚才她是不是在和这只狗说话?」
『都是那个大变态!』
而且因为铃菜的缘故,让我们遭到怀疑。
「……真奇怪,该不会连这些家伙都是跟入侵者一伙的吧?」
『喂,曝光啦。』
『怎么可能不曝光啊!』
这真的太过可疑。看到铃菜刚才的举动,不会起疑的人才奇怪。
现在真的是攸关生死的紧要关头,即使如此,还是有避开危险的手段。
『我们只是小动物,就算这个女仆是多么危险的人物,也不会是喜欢虐待动物的卑劣者吧?只要乖乖的,我们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真是这样就好了……』
九郎非常不安。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真的完蛋了。身为动物的我可是和一个平日就爱欺负动物的人同居,我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
佐茅依然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们努力扮演普通动物的演技发挥作用了吗?佐茅思考一阵子,突然抬起头说:
「算了,总之先宰掉再说吧。」
『喂,这个女仆疯了吗?』
思考半天的结论竟然是这样?这种蟋蟀般的思考能力没问题吧?
『我就说了,我家的女仆是很强的。』
『不要讲得一脸得意,我们可是陷入大危机耶!』
佐茅高高举起她的地板刷,按下手边的按钮,地板刷开始细微震动,发出尖锐的声响。
「好,打扫的时间到了。」
她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像拔刀一样拔起握柄部分,里面出现一把银色刀刃。握柄前端出现的是日本刀,这是走在街上立刻会有警察冲过来的重度武装,绝对不是什么扫除用具。
「大洗赤口制作的泛用装甲扫除刃『秽杀刃』,只要用这个一擦,再怎么顽劣的污垢都可以立刻清除喔。」
『就说那才不是扫除用具!』
扫除用具才不会发出那种声音!扫除用具才不会有那种名称!这些吐槽当然没有传进佐茅的耳中,她带着一脸「我得清除这些垃圾」的表情,挥舞那枝像是地板刷的东西。不,哪里是地板刷,那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凶器。
「我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不过别担心,很快就会结束。」
要被扫掉的垃圾就是我。
如今,我终于理解垃圾的心情。
可以的话,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懂。
我的四只脚动弹不得,因为太过恐惧,全身都僵硬。
我会束手无策地化为尘土吗?第二次生命竟被女仆的扫帚劈死,这种人生会不会太超现实?奇迹般的复活,就要在现实中结束了吗?
『不……』
这怎么行?我什么都还没做,想看的书也还没看。
如果直到最后都受人宰制,就这么结束生命,活成这样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样一点都称不上因奇迹而获得的第二次生命。
既然如此,我只好反抗。
即使是这样一只小狗,突然扑过去或许也能吓到人,我只要趁隙逃走就好,只要保住性命我就赢了。
我下定决心,压低身体,踩稳地板,摆出攻击姿势。
『别小看狗啊!』
我一鼓作气地张口咬向女仆。
「再会啦。」
扑过去的同时,刀刃也朝我挥落。
『啊!』
这行不通啊。
虽然我意志坚强,身体却想起死亡的感觉,早该忘记的恐惧还没从我心底消失。我一定会死。
朝我身体正中央劈来的刀刃,比任何感情的速度都快。
硬挤出来的勇气、怀抱的觉悟,都被现实的威胁压垮。任何的思考和犹豫,到此时都已经太迟。
一切动作都变成慢速度,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后悔。
还没邂逅的各种书籍都将消逝,已经看过的书本再也无法碰触。
『啊啊,真想看更多书,真想去书店,真想去图书馆,真想逛逛旧书店,真想去旧书市,真想挖挖书柜,真想回住谷庄,真想进图书室!』
心中画面仿佛走马灯。
但是,现实太近、太冰冷。
逼我甩开各种感情、令我朝向终点迈进的刀刃冷酷地砍来,为了将我的抵抗一刀两断。
最后仅剩的只有一个念头。
『真想看那家伙的书!』
但是……像是早就在等着。
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从背后伸出的刀刃,挡住逼近我的死亡。
「什么!」
佐茅的惊愕,是因为自己的得意兵器被挡住吗?还是因为……在我眼前交错的两把刀刃。
用来斩杀入侵者的攻击之刀刃。
在铿锵声中毫无畏惧的守护之刀刃。
抬头一看,视野一片漆黑。
举着银剪刀挡住斩来刀刃的身影。
披着黑发和黑大衣,仿佛融入昏暗走廊的黑影,清晰地映在我眼底。
那身影让我看呆了。
「读者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在现实中,援军就这么出现了。
就像曾经出现在陷入绝望深渊的我面前,如今又站在我身边。
比一切都耀眼、美丽的身影。
我相信、渴望、崇拜的那个人。
「主角上场啰。」
夏野雾姬归来。
『夏野!』
拔尖的声音呼喊着那个名字。
「真是的,谁准许你擅自死掉?这只死狗。你以为可以在我的斩杀以外死去吗?」
俯瞰我的红色眼睛。
可靠又可恨的傲然语气。
插画196、197
这确实是和我同居的无赖家伙,夏野雾姬。
「怎么可能!」
佐茅呆住了,甚至带有看到死人复活般的恐惧。
「我确实在地底把妳排除了啊!为什么妳会在这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读者。」
夏野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架开佐茅的攻势,接着反手一刀,用剪刀把「秽杀刃」的刀刃斩断。
「什么!」
佐茅没有时间为这破坏力的冲击而惊愕,夏野顺着斩击的劲道朝她的肚子踢一脚。
「妳想对我家的狗做什么!」
随着这句怒意十足的质问,夏野使出另一记迅速的后旋踢。
连惨叫时间都不给对方的全力直击,让佐茅飞出去。
森部佐茅被踢得撞向墙壁,这冲击又引发走廊上各式各样的陷阱,在无数陷阱的猛攻之下,失去意识的佐茅整个人陷入地面。
夏野雾姬VS森部佐茅这场决斗未免太单调。
『呼……』
我全身放松,瘫软在地上。
刚才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像是没发生过似的,那样恐怖的女仆已埋在眼前的地里。
我重新打量夏野。
她浑身脏兮兮、衣服破烂,大概是中了什么陷阱。头发一样乱七八糟的,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太好了。
『什么嘛,既然没事干嘛不早点回来?』
「少啰唆,我可是忙得很,又掉进陷阱里,又引发天花板尖剌陷阱,又被亡魂攻击,又碰上火灾,还被大怪球追着跑,所以才跟丢了敌人一下下。」
『才一下下?』
一般碰上这种事都会完蛋吧?这个人到底有多顽强?难道她是魔鬼终结者吗?
『亏妳知道我们在这里。』
「喔喔,这是因为你的背上。」
夏野从我的背上拿出某样东西。不对吧,从人家的背上拿起东西这种情况是不是太奇怪?她拿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机械。
「只要用这个一听就知道。」
『果然是窃听器!』
又来了。之前被装设的东西,我已经尽量不去在意,结果又被安装什么。我的隐私权是假的吗?
「哎呀,都是因为有这东西我才能直接赶来呢。你看,我还劈开地板。」
仔细一看,我背后的地面真的被劈得乱七八糟。她应该是从下方劈开地板,冲到我的身后吧。这样的确是值得庆幸啦。
『妳没有装其他东西吧?』
「……」
『拜托妳说些什么!』
「也罢,就算不靠这种东西,以这屋内的距离,我还是能读到你的思想。一开始在宠物店时也是这样子。」
『坦白说,这还满厉害的。不过妳刚才已经坦承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现在想再否认也来不及。』
「我还有另外两个窃听器,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意思就是我毫无隐私权啦!』
坦白是好事,不过我更希望妳能否认!夏野一边转着银剪刀一边注视着我。
『妳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发生什么事吗?』
从刚才她就是一脸笑咪咪的表情,为什么情绪这么高昂?还哼起歌呢。
「有吗?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像这样尽情地大闹一场吧。」
『不,妳平时就整天都在闹事。』
「我在这里感受到战场上才有的充实感,痛宰强敌果然比什么都剌激。」
『妳是作家耶,为什么会有这种格斗家或战士般的感受?』
别再打架或争斗啦,妳不能当个普通的作家吗?
「不过,真的很舒畅耶。如果是平时我一定把敌人杀到片甲不留,但今天心情好到特别收敛了百分之五。」
『呃……』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只是收敛了跟消费税一样程度的杀意。
『什么啊?有事情让妳那么开心吗?』
夏野对我嫣然一笑,同时包含从上而下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以及从下而上观察对方反应的意味。
「我是你很重要的人啊?」
『咦?』
「你想要给我陪葬啊?」
『……啊?』
我疑惑地问道,夏野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干嘛突然这样说……难道妳听到了当时的对话!』
「哎呀,现在才发现太晚啰,你这只迟狗。我早就说过,以这间屋子里的距离,你在想什么我都听得见,所以你那些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至少该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嘛,是男人的话就对自己的言行负起责任吧。」
『呢……呜……』
「放心吧,废狗。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会帮你完完整整地记住。对了,回家以后再把全文详细写下来,还要作为附录,好好留在夏野家的家系图里!」
夏野如此说着,看起来心情确实比平时好很多,兴奋得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年龄。这和她平时的冷淡态度不一样,不知怎地感觉还有点可爱,那副表情让我忍不住看呆了。
「哎呀,能够登上我家的家系图这么开心吗?荣耀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吗?不用担心,我会在我的旁边清楚写上『和人』。」
『什、什么啊?妳听到我说那些话这么开心吗?听到妳死了,我当然会有那种反应嘛。』
「……当然?」
『混账,我不吭声妳还越来越得意。那还用说?妳以为我跟妳在一起多久?我当然会担心妳!当然相信妳会回来!我把妳当成重要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什么嘛,竟然拿这个来开玩笑,我可是想得很认真耶。
「……这、这样啊,理所当然啊……也是啦。」
夏野的动作停止了。
「是啊,想想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换、换句话说,以后你也想继续和我在一起啰?没问题,没问题的,你不用再多说,我都懂。好,回去以后立刻到我家吧,别担心,我已经打电话和妈妈说过了。」
『夏、夏野?』
夏野好像故障了。不妙,看来和那个女仆作战真的害她受到极大的损伤,不知为何脸变得很红,呼吸也变乱,眼睛转来转去的。怎、怎么办?泼水可以救回来吗?
「不,还是请爸爸妈妈过来好了,对,这样就不用顾虑姐姐的工作时间。好,就这么办吧。啊,手机,我得立刻打电话……为什么收不到讯号啊!」
夏野雾姬仍是满口莫名其妙的发言。
算了,不管怎么说,她能活下来就好。
不知为何,这个人动不动便会置身于战场,而且怎么杀都杀不死,虽说是个暴力又破天荒又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和她共同度过的人生非常愉快。
「唔……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茅从地下爬出来。
我急着想要躲到夏野身后,但佐茅先前的气势不见了,或许是被夏野狠狠打一顿,连站都站得很艰辛。佐茅把半毁的秽杀刃当作拐杖,强撑着站起,面对为了保护我而往前走几步的夏野。
「好痛……干嘛突然下这么重的手啊?妳这个剪刀女。」
「妳去问自己的良心吧,我才要问妳想对我的……配偶……不……家畜……做什么咧,妳这个废女仆。」
喂,她刚才说什么?夏野本来好像想说什么,最后竟然是家畜。
「掉进那个陷阱里竟然还能活下来,我真是服了妳,那可是号称连罪犯看到都会哭着求饶的可怕陷阱。」
「那种水平的地狱怎么可能伤害我?如果我真的发生什么事,现在一定会以三十倍奉还的。」
「什么啊?妳应该不是一般的入侵者吧?」
「我是作家,和妳的主人一样。」
听到夏野这句话,佐茅表现出注意到某事或理解了某事的反应。
「……是吗?所以妳真的是那个人……真的是九郎先生请来的?」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是姬萩九郎拜托我来的。」
「拜托……为了红叶小姐的事吗?」
「没错,他是在死前拜托我的。他本人……既然已经不在了,或许妳不相信,不过,他的确是为了你们家小姐的事来拜托我。」
佐茅闻言低下头去。
她脸上出现前所未见的软弱表情。
「是啊,那个人已经死了。结果他什么都没有交代我,而是从外面找了别人……原来我一点都不值得他信任……」
佐茅垂头丧气地说。
「而且我也败给妳,这代表我没资格保护小姐,也没资格待在小姐身边吗……」
『佐茅,我……』
九郎开口,像是要回答佐茅的疑问。
他正准备否认。
「不是这样的。」
夏野接着九郎的话继续说。
「姬萩九郎确实为了他妹妹的事情拜托我们,但也只是这样,他没有说要把妹妹交给我们,因为他早就把妹妹交给某人,他知道妹妹的身边已有能够信赖的人。」
听到夏野这么说,我跟着点头。
九郎安排夏野和秋月真岸相争,花很多时间分析她们是不是能够帮助他妹妹的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大费周章?因为他知道,姬萩红叶的问题已是根深柢固,所以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考验能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反过来说,他在考验秋山忍和秋月真岸的期间,并没有其他担心的事。照理来说,身为姬萩红叶唯一家人的自己既然死了,他复活之后首先应该会冲回妹妹身边才对。
所以说,他并不担心妹妹的安危。
他知道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
因为妹妹的身边有森部佐茅。
正因九郎相信她一定可以保护姬萩红叶,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才能花那么多时间来考验我们。
「不用忧虑,妳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现在交给我们吧,让我们来解决一切。」
「这样吗……」
佐茅低下头遮掩着表情。我偷瞄她的脸,看见她好像快要哭了,却又挂着安心的笑容,就像夺回支撑自己事物的人会有的表情。
『太好了。』
『是啊,的确……』
九郎也有着和佐茅相同的表情,原本为了冲向佐茅而展开的翅膀渐渐收拢起来。即使言语无法沟通。
即使因死亡而相隔。
只要他们能彼此理解,我们就没有白来这一趟。所以,这份心情一定也能传到那扇门内。
只要还有人,意志就不会死。
「话说回来,妳这个女仆竟然胆敢对别人家的狗动手。怎么可以随便动人家的东西呢?我看还是斩了吧。」
『别这样!』
刚才不是还讲得很温馨吗?如果斩下去,妳就是个彻底的罪犯喔!闻言,佐茅表现出一副想要解释的样子。
「不,没这回事。这只狗的确可疑至极,不过随便杀掉只会弄脏走廊,还得费一番工夫打扫。我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温和的手段解决。」
『绝对是骗人的!』
她明明很认真地杀过来啊!看起来像有了一生背负着杀狗罪名的觉悟!是说我的性命只配得上用「打扫走廊很麻烦」这种理由获救吗?我这条命太廉价了吧!
「就算是入侵者,也没必要杀死.,如果只是一只狗,更没必要杀死。这用常识判断就知道吧?」
妳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讨论常识?
『什么嘛,都是因为妳说「夏野已经死了」,我还以为妳是违背不杀原则的杀戮女仆咧。还好,真的是还好,原来我没有生命危险。』
「……啊?『夏野已经死了』?你在说什么?」
夏野做出不屑的反应。
「我怎么可能死?」
知道啦,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是那个女仆说的。』
「喂,那个废女仆,妳是不是说我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妳该不会以为自己解决我了吧?」
「嗯?我没说过这种话啊。」
『……?』
奇怪?『不不不不,妳真的说了。』
「废女仆,妳的确说过吧?」
「我没说啊。」
「人家好像真的没说呢,是你听错吧?废狗。」
听到夏野的质问,佐茅露出全然不知情的表情。
『咦?真的没说吗?』
在通讯的时候,佐茅的确说过「那个剪刀女已经死了」。
「妳真的没说吗?」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而且我不可能说这种话。杀人可是犯法的,这样不是会给小姐添麻烦吗?」
的确,就算她再怎么不希望我们和姬萩红叶见面,若是做出犯罪行为,反而会让姬萩红叶陷入麻烦。
『可是,那段通讯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在姬萩九郎房间里看到的讯息。
「应该不是这个女仆,而是其他人搞的鬼吧。」
『其他人?』
「想必是这座岛上的最后一个人——姬萩红叶,是她伪装成森部佐茅做的。」
『什么!』
夏野这句话让我大惊失色。
『那、那我在九郎先生的房里通讯的对象……从头到尾都是姬萩红叶啰?』
文字通讯和声音通讯,来源同样是姬萩红叶。的确,这么一来就说得通。
『不过,那不是姬萩红叶的声音,而是森部佐茅的声音,而且我还听见剪刀次郎的摩擦声。』
「真啰唆,吵狗,这只是你的猜测吧?算了,当面一问就知道。」
夏野用简单一句话盖过所有疑问。
没错,事已至此,除了去问最后一人——姬萩红叶——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而且,夏野现在就在这里。我们这次来到这座岛的目的,便是要让夏野和姬萩红叶对话。
这样就能结束整件事。
「废女仆,钥匙呢?啊啊,算了,我自己砍。」
『妳就不能说「我自己开」吗?』
这人干嘛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满脑子都想着砍东西。
夏野如我所料抽出剪刀,佐茅在后面急忙制止。
「这扇门妳一定砍不破的,那是用月球上取来的『任何钻头都无法贯穿的金属』
所制作,号称以现代技术绝对动摇不了分毫的门扉,和玄关门的水平截然不同。」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
「我自己试过,所以我确定。」
『妳竟然试过?』
这个女仆也很有问题,身为女仆怎么可以砍自己工作地点的门啊?这样算是背叛雇主的行为吧?或许是注意到我的眼神,佐茅死命地解释:
「没有啦,我也不想这样做啊,我怎么可能背弃我的女仆魂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呢?可是,听到人家说绝对砍不坏,正常人都会想要砍砍看吧?」
『这理由太奇怪了!』
那才不是正常人,而是杀人魔的想法吧?正常人才不会想要做这种事,麻烦妳有点常识好吗?『哈哈哈,竟然有这种人。妳说是吧?夏野。』
「是啊。听到人家说砍不坏,的确会想要砍砍看呢。」
『这里还有一个!』
这两人完全是同类嘛。
或许是出于志同道合的喜悦,两人还互相击掌。她们似乎已经结为好朋友,如果能融洽地一起进拘留所就更好了。
令人惊恐的刀刃联盟在此诞生。不过,我突然发现我家的圆香也要归入这个圈子,所以还是当成只有这两人有问题就好,是这两人不正常。
「所以说,这扇门是打不开的,平时都是小姐自己从内侧开门。九郎先生说过,他为了防止万一准备了开门用的密码,但我不知道密码是什么。就算知道,我也不会使用机器,所以还是没办法。」
「不会用机器?难道妳是机器白痴?」
「是啊,真惭愧。」
「女仆学校没有教吗?」
「那又不是必修课。不是我要吹嘘,我真的很不会应付机器,随便一碰便会把机器弄坏,所以我都尽量不去碰机器,能使用的只有这枝扫帚。」
『能用的……』
那枝扫帚才是最不该用的吧?
「明明是个女仆却连吸尘器也不会用?妳是原始人吗?」
「妳说谁是原始人?人类本来就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就算没有机器也能过得很好。」
『话不是这样说吧?』
我忍不住又吐槽。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不会用机器……所以,妳也不会用通讯器啰?』
这么说来,那句话真的不是森部佐茅说的……
「关于这件事,还是直接去问本人最快,快点开门进去吧。」
「我刚才已经说过,这扇门是绝对打不开的。」
佐茅指着门说道,她的背后响起电子音效。
『那就让我来开吧。』
转头一看,九郎站在门边终端机上输入密码。
『「佩•佩•佩」……好,打完了。』
他开口的同时,走廊响起一个沉重的「喀嚓」声,门打开了。
「……开了?怎么回事?这是千禧年问题的后遗症吗?还是网络有问题?病毒爆发?」
这个人真的对机器很不拿手耶,才没有什么后遗症啦。
才刚和终端机搏斗完的九郎,一脸满足地降落在地面。从乌鸦的脸上还真不容易看出得意的表情。
「门打开了,那就进去吧。」
穿越房门,前方比屋子其他地方更黑暗。夏野毫不犹豫地就要走进室内,不过又退回一步。
「喂,废女仆,妳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进去。」
「呃,为什么连我都要去?我基本上算是保护小姐的人,怎么可以和入侵者走得这么近?」
「这样吗?那妳乖乖待在外面,听着妳的小姐被入侵者蹂躏的声音就好。」
「什么!我才不会让妳做这种事!」
「既然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妳一起进来监视不就好吗?」
「我知道了,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这个人也很好应付嘛,和某个偶像作家差不多。
「好,废狗和废鸟也来吧。」
『喔喔。』
『好的。』
夏野、佐茅、九郎还有我,两人一狗一鸟一起进入房间。
『总算走到这一步。』
「是啊,在这么暗的房间真是让人心情郁闷。我们早点解决、早点离开,到明亮的地方再好好谈一谈吧。」
夏野怀着决心说道。
看到她对自己该做的事一点都不含糊,我也放心了。
这才是夏野雾姬的面貌。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家系图】表示一族关系和名字的图表。记载在家系图上,就代表以婚姻关系、亲子关系加入这个家族。
【密码】如果打错便要从头再来。
『好暗啊……』
里面是个半球形、有点像饭店大厅的宽敞房间。
几根柱子支撑着高耸的天花板,到处都阴暗不明.,房间虽大家具却很少,感觉非常单调。
有灯光照明的房间中央部分,摆着一套朴素的桌椅。桌上放着一迭空白的稿纸还有几样文具,此外是某种机器,旁边则是几个屏幕,分割画面之中映出岛上各处的监视影像,其中一个是形同岛上门户的码头。
她就是用这东西观察我们的吧?夏野刚到岛上察觉到的视线,就是源自这东西吗?在一段距离之外,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很眼熟的椅子,那大概是秋山忍和秋月真岸决斗时红叶坐的那张椅子。房间底端的另一扇门大概通往盥洗室,旁边随便摆了一张整理得很整洁的床。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这间房简洁的程度,可不只是「收拾得很干净」。无论是观叶植物、电视、书本、收音机、书本、绘画、书本还有书本,通通都没有,房内没有任何用来娱乐的东西。如果被关进这么冷清的房间,我有把握在一个小时内就发疯。
一点都不像是给人住的房间。
最严重的是没有书,真教人难以置信。
这里不是作家的房间吗?即使姬萩红叶的习惯是不看其他作家的书,连自己的书也不放实在太奇怪,就像连自己写的东西都不在意。
我们怀着不同的心思观望房间四处,夏野走近桌子,按了机器上的一个按钮。扬声器随即发出杂音。
——那个。
『呜哇!』
机器发出人声。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我的声音吗?」
扬声器传出的是佐茅的声音。
「哼哼,真有趣。」
夏野按下机器的其他按钮,扬声器又以森部佐茅的声音说出其他话语:
「小姐」、「姬萩红叶」、「把」、「用餐」、「可乐饼」、「和」、「是」、「书」……从名词到助词,每个按钮都登录了各种人声音效。
「看来这台机器是用来编辑声音念出文章。」
『念出文章?』
「是啊,先把那个废女仆讲的词汇录下来,再操作这些按钮,便能自由地组成字句、念出文章。」
夏野继续按几个按钮。
——小姐•早餐•想•吃•什么•呢?扬声器里传出森部佐茅夹带杂音的说话声。
『喔喔,的确组成文章了。』
「呵,衔接不上的部分好像自动会用杂音盖过去,设计得真巧妙。」
「对了,我记得小姐曾经帮我录音,当时就是用这台机器。」
佐茅很有兴趣地看着机器。
『啊,等一下,既然录下来的是那个女仆的声音……』
「是啊,也可以这么做。」
夏野又继续按几个按钮。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
「然后……再单击。」
夏野接下来按的按钮,令机器发出剌耳的金属摩擦声。虽然听起来有点模糊,但那确实是剪刀的声音。
「你们听到的废女仆声音和剪刀次郎的声音,就是这个吗?」
『是啊,就是这个。』
这确实是我在九郎房间听到的声音:宣告夏野死亡的话语,令人浑身发寒的内容。不过,如今她本人在场,听起来只像个恶劣的玩笑。
「果然,她是什么时候录下剪刀次郎的声音?无所谓,我在这屋子里动了不少次剪刀,机会本来就多得是。」
夏野拨拨头发,看着桌上的机器。
「不过,这样就搞懂了,先前废女仆和你们通讯的内容,全都是姬萩红叶自己用这台机器制造出来的。」
「妳是说小姐用我的名义骗人?」
「嗯,是啊。从我们刚来到岛上开始,包括在大门前、在屋子门口,还有在姬萩九郎的房间,都有一个自称森部佐茅的人和我们通讯,而且处处妨碍我们。」
没错,这么一来至今的种种异样感就解释得通。
佐茅在对讲机里和夏野说过那么多话,在走廊相遇时却表现出一副初次见到她的样子,又对宣告夏野雾姬已死之事毫不知情。
如果森部佐茅跟通讯的事完全无关,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我们碰上的陷阱,说不定全是姬萩红叶看着监视画面而启动的。我一直觉得姬萩九郎房间前的陷阱很奇怪,还记得那个陷阱启动时废女仆说了什么吗?」
「……我说什么?」
「妳说『虽然有些意外,但这是小姐的意思』。如果是妳自己启动的陷阱,这么说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自己安排的陷阱,不可能说出那种话,应该是看到自己以外、某个信任的对象做出这种事才会那么说。」
「……我只是遵从小姐的意思。」
「那边的废鸟怎么想?」
夏野侧眼看着低头的佐茅,对九郎问道。
『是,我也这么觉得。这个岛上的陷阱,全都在我离开的期间改造得更危险,这应该也是红叶在我们来到岛上之后启动的。仔细想想,佐茅是机器白痴,不可能知道怎么调整我装设的精密陷阱。』
咦?他刚才是不是若无其事地批评了佐茅?打从我们来到这座岛之后,我就一直感到不太对劲。
回头想想,全都是很单纯的事。我们误以为所有妨碍是出自森部佐茅之手,其实全是姬萩红叶搞的鬼。
我们以为对别人毫无兴趣的姬萩红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才会引发这种误会。事实上,姬萩红叶一直在监视我们,一直注意我们的言行和动向。
『不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还得假借别人的名义来拒绝我们?
——狗•已经•死•了。
她如此抗拒我们到底是出自什么理由?
——狗•已经•消失•了。
『妳在干什么啦!』
「这个机器还满好玩的耶。」
『喂喂喂,妳在做什么呀,夏野小姐?我正在认真想事情,妳可以不要这样吗?』
——我要•吃•狗•啰。
『别玩了。听到那个女仆的声音一直叫我,感觉很不舒服耶。』
而且内容很恐怖。
「我要•杀•狗•啰。」
『就叫妳别玩了……不,刚才那是人声吧?是妳说的吧?那根本是威胁吧?』
「这是哪里制造的商品?我还满喜欢的,可以带回去吗?」
『给我放回去!』
这是别人家的东西。
「还有,扫帚女。」
「干嘛?剪刀女。」
『你们两个……』
夏野和佐茅之间有一股异常亲密的气氛,她们果然很合得来。不过,在战斗过后萌生友谊这种桥段,还真像是哪里来的老大。
「这个房间没有其他出口吧?不过,这屋子如此古老,就算有密道也不奇怪。」
「怎么可能有?妳应该听过这里以前是监狱吧,而且这房间本来是用来执行死刑的,当然不会留有让人逃脱的管道。除了我们进来的门之外,没有其他出口。」
「是吗?那我放心了。」
夏野看着我们,又看看房里各处,接着说道:
「监视屏幕、通讯器、电子语音编辑器,这些东西都显露刚刚还在运作的迹象,此外房门也是锁着的。从这些线索能推论出什么答案呢?」
夏野信心满满地笑了。
「很简单,这代表姬萩红叶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而且正在听我们说话。」
那是确定我们如今该做什么事的自信笑容。
「也就是说,这里是最后一站,是终点站。接下来只要对姬萩红叶说话,把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告诉她即可。」
这是向来用书本把自身意志传达给读者的夏野毫无伪装的信念。
当我怀着必死的觉悟处于绝望深渊时,正是因为夏野带给我这般意志,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言语就是力量、意志、希望。
正如带给我的影响,这些言语如果也能驱动别人的话……把意志灌注在言语中传达给对方。只要是人,便能把言语化为传达意志的媒介,即使塞住耳朵、封锁自己的言语,蕴藏在其中的感情还是不会消失。
就算听的人认定没有意义,还是会确切地传达过去。
即使是在终结了无数人生的这个房间,即使是面对疏远人群的那个人物,也一定能传达过去。
「那么,我们开始吧。」
夏野仿佛搜寻猎物一般巡视房间,开口说道。
『等、等一下!』
一个叫声打断夏野的话。
『九郎先生?』
不是别人,而是乌鸦说的话。
「你有什么意见吗?别妨碍我,还是你想要变成烤鸡?」
『不、不是啦,我不是要妨碍妳。』
「那你想干嘛?」
『秋山老师,和红叶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等一下呢?我注意到了,看着秋山老师和春海,我发现应该第一个和红叶说话的是我,我一定要对红叶传达我的想法。』
听九郎这么说,夏野似乎有些疑惑,但我不知为何可以理解。我们是为了和姬萩红叶对话而来到这座岛,但是,真的该说话的是……姬萩九郎。
姬萩红叶的哥哥。
已经死去,却以乌鸦身份复活的这个人。
『我过去一直不了解红叶的想法,一直不了解这个妹妹。我觉得,完全不顾别人、默默持续写书的妹妹和我不一样,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居民。』
今天一整天和姬萩九郎在一起,让我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多么在乎姬萩红叶、多么珍惜姬萩红叶。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妄自把红叶抛开,不去试着了解她而已,建造隔阂的是我。看到秋山老师和春海之间的关系,才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姬萩九郎对我们鞠躬。
『如果是因为我建造的隔阂、我的愚昧,才把红叶逼到这个地步,最先应该和红叶谈谈的是我。所以,可以让我先说吗?当然,我不确定她能不能听懂,或许只是白费心机,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拜托你们。』
和家人死别又复活的那份执念。
就像我对书本的热情一样,九郎对妹妹的热情是骗不了人的,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能够凌驾死亡的热情,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我不能容许这份心情化为流水,不能容许这份心情无疾而终。
因此,就算是跟他素昧平生的我也开口了。
『对啊,先让九郎先生说话吧,夏野也同意吧?』
「嗯嗯,好啊,没什么不行的。废鸟,你就讲到你高兴为止。」
『春海……秋山老师……』
『那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当然不该在互不理解的状况中怀着烦恼度日,所以你用自己的话,沟通到你们能互相理解为止吧,就算无法沟通,我和夏野也会帮忙的。所以,你想对妹妹说什么就说吧。』
对于和我有着相同处境的九郎,我无法坐视不管。让他继续怀着悔恨、继续和妹妹互不理解实在太残酷,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可以和夏野对话,所以你一定也能和妹妹沟通。能够复活已经是奇迹,再来一个奇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想太多,放手去做吧。』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不过,即使我不说,九郎一定也能理解。
感情是不会死去的。
过去是不会消逝的,这是我拼死争取到的唯一真实。
所以,还没有结束,无论自己认为相隔多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牵绊也不会轻易消失。
『好,我要用自己的话语,再一次和红叶沟通。』
带着决心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只乌鸦飞起,停在房间中央的桌上。
环视周围,抛出话语。
怀着厘清过去的决心,把最后的话语朝躲在房间某处的姬萩红叶抛去。
即使那不是人类的话语,但我知道其中的心情是货真价实的。
〈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姬萩红叶的房间】在作为监狱使用的那个时代,这个房间是用来执行死刑。墙壁镀上特殊金属,就连一发战车炮击都挡得下来。俗称「朱红的冥河」。
【监狱岛】孤单坐落在新稻叶近海的小岛,正式名称是「岩黑岛」。岛上的奇岩怪石造成复杂的空气流动,使得上空气流混乱,因此无法从空中接近。由于这种特殊环境,过去在这里建造了「炼狱馆」,专门用来收押重大刑犯,如今是姬萩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