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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2

Fate Prototype 苍银的碎片 樱井光 13517 2024-11-04 12:05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都豊岛区,JR池袋站附近。

  『既然我们共事一主,不如就竭力合作吧。』

  骷髅之女【刺客】,伫立在都市阴影中反思此言。那是同样以使役者身分现界的术之英灵【魔法师】所说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彷佛是在讲大道理。但若是能听出话中的真正涵义,正常人对这种理应唾弃的内容都会大皱眉头吧。言者满腹经纶且从容不迫的口吻,更加倍突显他的低级嗜好。

  但是,刺客没有任何感觉。

  她接受了主人的命令,需要的就只有行动。

  为了在圣杯战争中胜出的尊贵主人──沙条爱歌,竭尽心力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直到这身虚假肉体崩溃消散,化为一缕乙太为止,要做的就只是奉献体内残存的每一分魔力。若有必要,别说灵核,连灵魂都能献上。

  「爱歌大人,我的主人啊。」

  刺客从阴影中踏出一步。

  在星光没什么意义的东京夜晚,月光成了例外的光源,照亮她的脸庞。并非素面,是白色的骷髅面具,与古老暗杀教团历任教主所戴的十分相近。在刻于英灵座之前,仍具有人类生命的时期,她也曾经戴过。

  模造死亡的面具。

  她一身易于融入黑夜的黑衣与褐色肌肤,使她在构成都市的无数建筑物投影之中,看起来就像只有一颗骷髅头飘在空中。黑衣与白骨。这种有如西欧死神形象的模样,会是顺理成章的归结,还是天大的讽刺?

  若换作其他教主,答案还不一定,但刺客认为,真要算起来自己一定是后者。现界第十四天──也能说是圣杯战争第十四天吧──因为深夜广播节目中论及的「晚上十一点的死亡玛丽【Death Mary】」,终于化身为现代的死神了。

  第一次动手,是在前天。此后的次数早已数不清了。

  「为了比月夜更高贵的您,要多少我都会如数奉上。」

  自唇间流泄而出的并非祈愿。

  那不过是表示无限感激的宣言。

  时刻已过深夜两点。若只为确保魔力供给而猎食人类灵魂,是该避开这段时间,但以死神身分活动,当然不该有任何限制。即使在这时间,公车或电车等都市交通网都已停摆,人群早已消散也无所谓,至于遭遇闹区夜晚管理者【黑道】的机会提高,当然也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有令在身,奉令行事即可。

  就算面对身上暗藏非法武装的集团也一样──

  「…………!」

  啊,听到声音了。

  一道求救的微弱呼喊。话刚说完就出现了。

  深夜的都市,尤其是小巷,有种原生天然林的感觉。要是草食生物傻到误闯禁地,很容易遭受龇牙垂涎的肉食动物大批围攻,大卸八块生吞活剥。即使到了二十世纪的现代,这样的社会阴暗面与刺客在世时并没有多少分别,主要只差在比率吧。

  在原处留下一阵呼吸后,刺客就失去踪影。

  完全透明。

  既与光学手法的隐形不同,也异于利用构成英灵【使役者】肉体的乙太,以达到不可视特性的灵体化。

  正确说来,是阻断气息的技能。

  是现界时为影之英灵【刺客】者,所配备的超常绝技。

  即使像这样大摇大摆在街上走,旁人也看不见将气息阻断到极致的刺客。别说走路歪七扭八的醉汉,就连夜视能力极佳的猫,错身而过时都无从察觉。刺客生前也学过各种隐身技能,但原理和细节都有许多不同处。要说起来,还比较接近魔术师们使用的魔术。

  刺客就这样在无人得见、无从感应的状态下,抵达目的地。

  果然是小巷,光线昏暗。

  ──找到了。有一名年轻女性、五名男性。

  「权东大哥说的就是这个妞没错吧?」

  「会在这么晚还穿著板桥女中制服在我们地盘闲晃的小鬼,就只有她而已啦。」

  「你消息真的很灵通耶。」

  「嘿~这妞不错耶,还满有料的嘛。是我的菜!」

  「抖成这样也很可爱耶。领福利的时间到喽。在交给大哥之前应该能爽一下吧。」

  男性围绕著瘫坐在地的女子,体格都还算不错。

  言词间虽有些黑道特有的字眼,但从服装倾向看来,多半是游荡在JR池袋站周边巷弄,把持非法药品买卖或非法卖春的年轻人吧。都市的黑暗面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他们的角色就像承包商,也可称为黑道预备军,尽管未必全然如此。

  「……你们认错人了。我完全没做过什么坏事。」

  女性挤出声音。

  嘴唇与舌尖都在颤抖,是因为恐惧?

  「少来了啦,每个人都这样说:『我才没有在你们地盘乱来,啊──救命啊──』是吧?像刚才那样叫两声来听听嘛,警察叔叔搞不好会来救你喔。」

  「她还没叫就会被你海扁吧。」

  「哇哈哈哈,答对了!」

  「我们都知道啦。你真的很爱扁女人耶~」

  这群男人意图极为明显的威吓,使女性说不出下一句话,紧张得直吞口水。

  女性年纪大约十五、六岁吧,身上的制服明显是高中制服。

  也就是所谓的女高中生。

  在东京的夜生活中,像新宿或上野,甚至此地池袋的闹区,都有不少懂得利用肉体魅力赚取金钱的女人,这么年轻的比较少见。假如换个年代,十几岁的女孩在路边拉客或许不怎么稀奇,不过那是刺客在一九九一年的看法。

  要是女性没有那方面的组织照应,继续做自己的生意,会有何下场?

  在任何时代都没有太大差别。只要都市阴暗面的买卖仍处在大多由非法组织作主寡占的状况下,她就会遭到相对的报复。

  稍微与黑暗有染,就总有一天会被黑暗反噬。

  这是司空见惯之事,而且已重演无数次了吧。

  这种场面,实在没有多看的价值──

  「别抢我的人。」

  刺客解除阻断气息,如此宣言。

  站在男性集团的正前方,彷佛要保护那名女子。

  「……啊?」

  「喂,她从哪里跑出来的?」「我眼睛是不是花啦。」

  「喔~穿得有够露的,而且身材好棒!哪家店的洋妞?」

  「搞什么啊铃野妹妹,你不只是自己出来卖,还有找伴啊?」

  这群男性对刺客凭空出现的事实反应相当微弱。是吸食了某些药物,还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或者是单纯蠢到没药医?当作他们根本不把那件事放在眼里或许也行,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刺客感兴趣的对象,无须深究。

  该注意的只有一点。

  就是周围有无旁人经过。

  要尽可能避免引起骚动。

  「你有没有在听啊?那是什么面具?」

  「这样也不错啊。很好,正合我意。穿这样让我超有感觉的!」

  「所以你也要揍那个洋妞是吧?你真的很爱揍耶。」

  「哈哈!那还用说吗。这家伙会进去蹲就是因为那个坏习惯啊。」

  「她…她感觉还满奇怪的,你们小心一点啦──」

  看来只有一个人直觉比较灵敏。

  他脸色苍白地注视骷髅面具,冷汗直流。

  其他的都是一个样,眼睛钉在半裸的女性躯体上,闪烁著盘算如何虐待,或是施暴的凶光。暴露在熟悉到无以复加的视线与欲望下,使刺客不禁轻叹。

  四处猎食灵魂的这十来天,她也有这样的感受。实在令人唏嘘,过去和现在也未免太没改变。人这种生物真是死性不改。

  看对方是年轻女性,就会如此疏忽大意。

  的确,这副肉体是能以少女形容──

  但若说这群男性是在都市暗影中奔走的肉食猛兽,缺乏危机意识到如此地步,简直和露出肚子满地打滚无异。完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连叹气都好骚喔。」

  该做的事明明只有一个。

  「拿掉面具嘛。」

  既然要继续吠,后果就自己承担。

  「没差啦,不用废话。把它打爆就好啦。」

  在露出獠牙之前,要懂得掂掂敌我的斤两。

  「别怕,死不了的。不过就是打个药拉去当洗澡妹,常有的呜──」

  首先是第一个。

  要杀掉说话最嚣张的男性──不,已经杀了。

  他语尾不清,是因为额上深深插进一把黑色刀刃。刺客无声无息掷出的短刀贯穿他的头盖骨,破坏了脑部。还不知发生什么事、自己怎么了,第一名男子就已离开这个世界。

  接著,是第二个。

  那人见到身旁的男子头上插了短刀,手立刻往外套里伸,要拿出预藏的武器。虽不知他有多少能耐,至少看样子是很惯于牵涉生死的暴力,真了不起。但尽管刺客在心中如此赞赏,对他的处置也不会改变。

  哒。刺客向前大跨一步,缩短距离。

  「唔……!」

  第二人动作夸张地想拔出刃器或携带型火器,可是来不及了。由于两人身体近得几乎相触,刺客又按住了他的手肘,手拔不出外套、抽不出武器。

  当他心知不妙之际,为时已晚。

  颈部中了一击。

  具有白刃的短刀斩断他的颈项,当场死亡。

  与身体分家的脑袋,随著喷出的鲜红落在柏油巷道上。

  同时,第三名男子也已丧命──刺客的短刀攻击并不只一次,是如同舞动般的断续挥扫,瞠目结舌的第三人随即直接挨了一刀。

  刀刃砍进他的脸,以上下两半不同的表情丢了小命。

  「…………!」

  女性──女高中生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昏死过去。

  她似乎是与某颗落下的头颅对上了眼,吓得两眼一翻,瘫倒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哀号声,来自第四名男子。

  他没能避开刺客的短刀之舞。

  位于刀轨上的右手掌,被平整地砍下。

  动脉断面鲜血狂喷,他也无力地颓倒在地。刚开始还想大叫,但或许是因为急速失血而导致休克,很快就变成细若游丝的呻吟。是的,那音色比之前巷子里女高中生的惨叫还要细小。

  虽然最后勉强挤出了一声「救命」,不过他很快就会失血而亡吧。

  而第五名男子见到这状况,早已完全丧失战意。

  这也难怪。毕竟才短短几秒,自以为是巷弄之王的同伙们就一个个变成尸骸,如此痉挛般剧烈颤抖著不断后退,直到背撞上了墙,是极为合理的反应。

  「这、是怎样……没听过这种事……我们抓破坏地盘规矩的人是理所当然啊……这、这种事有需要用到外国杀手吗……哪个神经病找来的……」

  「杀手啊?」

  刺客不禁扬起嘴角。

  「嗯,没错。我不是死神,顶多只是个杀手。」

  「咦?」

  听见少女腼腆──像是害羞的声音,又见到她掩嘴而笑的可爱动作,让男性愣愣地张大了嘴。目击凄厉杀人现场的异常紧张也随之弛缓。

  接下来就简单了。

  毒女【刺客】踏著无声的脚步接近他,以双手温柔地捧起他的脸。

  「这是你答对的奖励。」

  送上致死之吻。

  不消两秒,第五人的脑功能就完全停止。

  最后存活的,就只有刺客自己和昏厥的女高中生。

  「……可耻。」

  骷髅面具沾上了对方喷溅的一小滴血。

  还得回去见主人呢,这怎么行。刺客心想,不能让主人见到这骯脏的模样,要彻底净身。无论主人是否真的是上天的使者,都无疑是必要之举。无上崇高的人物不容玷污,也不能让任何污秽接近她。

  『爱歌大人才不会看你。』

  这时──无声之声在脑内响起。

  感觉实在不太好。

  那是魔法师的远距对话型魔术。似乎与主人与使役者之间使用的对话术很接近,但实情不会是刺客能了解的事。

  『当然,也不会看我。那位大人清澈的眼眸,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只会凝视一个人,你应该也了解这点。』

  「……」

  刺客尽量不回话。

  不给他任何回答。

  那个英灵动不动就会传话,而刺客怎么也不愿理睬。

  那种事,她当然早就知道了。

  她和魔法师都不过是个工具,要献给圣杯当燃料的六骑之一。

  应登上更高境地的少女想看的,只有一个人。

  不,应该说一骑。

  ──我已经一无所求。

  ──只要沙条爱歌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当我的主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是早已如此认定了?

  ──为何在这一刻想起的不是主人,而是那个少年【巽】的侧脸呢。

  †

  大量少女连续失踪事件。

  大概是前天,有风声说东京出了这种事。报上都没怎么提起,可是我还是听说了。毕竟和我一样做那种事的女生,有几个静悄悄地失踪了。

  结果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

  呃,嗯。对,受害者。

  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自己能和以前一样在速食店打发时间,跟你说这些事。你是那个吧,警察对不对?

  咦,不太一样?

  是警察就不会继续让我打那种工?

  哈哈,有道理。而且你好像也没告诉我妈嘛。谢啦谢啦。不是开玩笑喔,真的。我也知道那走在法律边缘,而且很容易被黑道盯上啦,可是我还是不想让妈妈担心。

  ……还能再见到妈妈,真的太好了。

  事情就是这么可怕。

  在那之前,整个晚上都很平常。

  妈妈要在医院上夜班,不会回家。所以我打算天亮再回去,在池袋到处晃,然后被一群流氓缠上──什么,我根本就是在打工?我不想直接说出来嘛,不讲清楚又不会怎样。

  总之啊,那实在很可怕。

  流氓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撒个娇还是怎样就搞定了……虽然我知道有时候不管用,可是那件事可怕到流氓根本不算什么。

  我从不知道,人的脑袋就算分成上下两半还是会有表情,而且两边还不一样。上面是错愕,下面还笑笑的。

  你在想我现在说这些怎么都不怕吧,那当然。

  因为那时候,就只是一片血腥。我也知道用「只是」形容是挺奇怪的啦,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更可怕,所以脑袋大概麻痹到现在吧。

  嗯,那只是开场。

  还算好的。

  当时有个女生戴著像死神的面具,杀光流氓救了我──

  喔,其实也不算救我吧。看到她制造出一大堆恶心尸体,我就昏倒了。醒来以后……嗯,醒来以后我就搞错了,以为她虽然手段很可怕,但还是救了我。

  我还记得她的样子。

  白色面具,皮肤是褐色吧,和晒黑的不同,很漂亮。

  年纪感觉和我差不多,十六、七岁。身材很棒喔,脚很修长,腰也很细,好漂亮。那种人打我们这种工太显眼了,如果去那种店里工作说不定会赚翻。

  啊,嗯,我继续说。

  我是在一个很暗的地方醒来的。

  嗯,超黑。也不是记不清楚那里长怎样,应该说是太黑了,想记也没办法记才对。然后,旁边有很多人,大概有超过十个吧,搞不好更多。啊,是更多没错……从呼吸声,像是睡觉的那种声音,听起来有很多人。

  ──可能是几十个女生睡在那里吧。

  害怕是还好,比较怀疑这是不是现实。大概吧。

  那些流氓是直接在我眼前变成肉块,所以感觉很恶心、很可怕,不过在黑漆漆的地方有一大堆女生,感觉就像做了怪梦。

  可是那里很冷,所以我马上发现那不是梦。

  因为我在梦里从来不会觉得冷或热。

  后来怎么了?

  我跑啦。当然是想办法逃出去嘛。

  那个面具女说不定跟外国黑道还是帮派有关系,搞不好会被抓去卖掉。我这么想就……呃,有想过吗,有点忘了。或许只是觉得不逃走会出事。

  有种很糟的预感。

  就是直觉啦。虽然很老套,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说法,就这样吧。

  我当下就是单纯觉得,留在那里一定会死。啊,「单纯」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其实我非常紧张。汗流个不停,牙齿也一直喀喀喀地打哆嗦。

  那里黑到我很害怕。

  总觉得黑暗里好像有东西。

  然后──

  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叫爱歌。」

  那个人这么说,并对我笑。

  光是想起来我就想吐。

  她可爱到令人难以置信。像人偶那么漂亮,又像精灵一样闪闪发光。虽然不是真的在发光,感觉还是很闪亮。你懂吧,就是那种亮晶晶的感觉。不懂吗?

  嗯,她是女的。女孩子。

  比躺在周围的女生小很多岁吧。我猜。

  当时还是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你好像有某种天赋喔,或者说抵抗力吧?中了刺客稀释过的神经毒,居然还能动。」

  她是这么说的。

  对,我只是照记忆说出来,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通常都会是这样。」

  她这么说,并指向躺著的女生。

  「之后会变成那样。」

  接著,她指向黑暗深处。

  那里暗得看不见,所以我很用力地去看,结果还是看不见。才刚觉得那里除了黑暗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就终于看见了。可能是因为眼睛习惯了黑暗,或是其他原因吧。

  还看得愈来愈清楚。

  黑暗中……

  有一大群数不清的女生,表情呆滞地不停走向远方,或者说更深更深、更黑的地方。没有手铐脚镣,连绳子也没绑,周围也没有壮汉监视──嗯,完全没有人在监控的样子──但她们就是不停恍惚地走。

  「她们啊,全都是我宝贵的祭品喔。」

  她是这么说的。

  祭品。祭、品。她说得很清楚。

  啊,她是认真的。那些女生,或者说我们全部都会被她杀掉,献给不晓得是神还是恶魔──我马上就看出来了。

  不管换成是谁都一样。

  那张脸,那双眼。

  一眼就能看出她说的全部都是真话,让我好害怕。

  「她们和你都是。你们的命,很快就会变成它的养分。为自己庆祝吧,那是很棒的事喔。」

  她笑了。

  甚至让人想问,究竟是多开心才会笑得那么灿烂。

  你能想像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吗?

  流氓像电影特效一样死无全尸的画面,根本就是笑话。

  我当场就哭了。

  哭得脸糊成一团,还流了很多鼻涕吧。

  不管她用了什么药,绑架那么多人的人用爱情片女主角那样的灿烂笑脸,还有打从心底期盼的语气说什么祭品、养分让我好怕,好想赶快逃走,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其他念头。

  咦?你问我为什么用爱情片形容。

  这要我怎么说呢──

  我不打算更正。

  那绝对是女生恋爱时的表情。

  真的好恐怖。

  感觉不是发寒那么简单,简直像紧抱著冰块。

  怕到如果不是在这么亮又这么多人的地方,我恐怕不敢说。你也知道的,我这种人没办法谈什么正常恋爱,因为恋爱这种事……

  恋情和爱情,都应该是更美的东西吧?

  我也不太懂啦。

  呃,说到哪里了?喔,说到她。我跟她说,希望她放过我,让我回去。

  虽然舌头还有点麻痹,说得很不清楚,我还是拚命求她。

  你猜猜看她有什么反应。

  笑了?

  不对。她往我看了一眼。

  就像看著小虫一样……有点不太对。嗯,应该是脚边的小石头或灰尘那种,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的眼神。吓得我毛骨悚然,一大团寒意沿著背脊刺骨滑上来。

  啊,我会死在这里。

  当时我这么想。

  也没余力去想妈妈会怎么样了。

  ……等一下。抱歉,我还是不该说这些。

  不行,好可怕。我果然还、还在怕……这里,真的安全吧……?

  【记录暂时中断】

  【待进行安神处置后再继续纪录】

  不好意思,突然变得怪怪的。

  对啦,已经没事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嘛,嗯。

  不管我说什么,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让我觉得自己真的会像那些女生一样被她杀掉的时候,对,有个人站出来了。

  他救了我。

  不知道在那里多久,突然有个男生跑出来。

  大概是高中生吧。脸的话应该是没看清楚啦,因为那里很暗嘛。

  「……小、环……」

  他是说「小环」吧。

  感觉是某个人的名字。

  可能是来救自己家人或女朋友的。说不定,我很像他要救的人喔。虽然他讲话很不清楚,像呻吟一样,只是一直叫著「小环、小环……」挡在我和那个人中间。

  真的好帅。

  感觉就像儿童电视节目的超级英雄。

  「奇怪了?没听说刺客要带宠物来耶。呵呵,宠物的宠物想咬我吗?」

  那个人对他好像有点兴趣。

  明明我怎么哭,她都没反应。

  后来,不知道那个人对他想做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总之戴面具的女生又像在巷子里干掉流氓那样凭空冒出来,冲过去保护他。

  应该是整个抱住的感觉吧。

  就是如果那个人要用刀或枪杀死那个男生,她就要用背去挡的那种动作。

  当时我已经瘫坐在地上,从下面看著他们。

  那个男生保护我,然后戴面具的女生保护他。变成这种样子。

  「我的主人……请原谅他……」

  戴面具的女生说了一些话。

  「我、我……

  到底……要的是什么,为了什么……而向……圣杯……」

  大概是自言自语吧。

  「巽……!」

  啊,最后那个应该是男生的名字吧。

  他们应该互相认识。有那种感觉。

  因为戴面具的女生是双手拥抱那个……巽?还哭了起来。和我哭著求饶那时完全不同,那是……

  心里很悲伤才流的眼泪吧。

  怎么做都不对,觉得自己实在很没用的那种眼泪。

  我在池袋偶尔会看到有人那样哭,自己也在镜子前看过,所以觉得是那种眼泪。

  然后,戴面具的女生只是抱著他哭。

  男生就只是扭来扭去,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那个人对他们很感兴趣,盯著戴面具的女生看──

  「你好疼宠物喔,刺客。真可爱,就原谅你吧。」

  并且这么说。

  随后转向了我。

  脸上堆满笑容。

  「──可是,你就不一样了。」

  ……那笑容是那么地美,太美太可怕,吓得我不知道乱叫些什么之后就晕倒了。嗯,我应该是晕倒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晕倒的经验,不要太肯定比较好。

  毕竟我还有听到一些声音。

  「请稍候。」

  那是陌生的声音。

  有个感觉很斯文的成熟男性说话了。

  「爱歌大人,属下认为那名少女不适合献祭。」

  「刺客之后换你?你们还真关心这孩子。」

  「岂敢。属下是担心这名少女的恐惧膨胀得有点过量,恐怕会对大圣杯的纯度造成不良影响。」

  「喔?」

  那是什么意思?

  我哪可能会懂。

  「既然少了一个,就得再补一个才行。你应该准备好备用品了吧?」

  「主人英明。」

  然后就没了。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

  下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跑到池袋北口那边的……呃,商店街后面的宾馆街──

  (摘自圣堂教会所纪录 女高中生芳守铃野/记忆处理前之证词)

  †

  过去曾提及使役者失控的可能性及危险性。

  然而可能失控的,绝非只有英灵。

  魔术师【主人】有时也会陷入疯狂。

  尤其是与其召唤的英灵接触所导致的失控状态。

  堪称特别危险。

  英灵各自胸怀宿愿。

  殊不知我们魔术师、魔术协会、圣堂教会可以毁弃与其订下的契约。

  假如在这状况下,有主人真心想达成英灵的宿愿──

  那么圣杯这个愿望机,恐将成为巨大的危险。

  无论英灵心怀怎样的愿望。

  (摘自某册陈旧笔记)

  †

  东京某区,地下大空洞。

  位于最深处的深渊张开巨口。

  在那任何光线都照不进,毋庸置疑的黑暗之园,身穿翠绿色洋装的爱歌,让忠仆魔法师随伴身旁,露出愉悦微笑,以平稳的视线凝视注满浓郁黑暗的地底。她彷佛是在观赏珍藏的宝物、特别疼爱的宠物般,望著那具有阵阵诡异脉搏,不可名状的湿黏肉块。

  看清楚了。

  在地底不停蠢动的物体,以极高密度凝聚了这世上的黑暗。

  那正是,意念。

  那正是,欲望。

  那正是,圣杯。

  地下大圣杯【Saint Graph】。盛装了人的意念、无数灵魂的巨大容器。

  「……假造的圣杯。」

  如同魔法师藉著至目前为止所搜罗一切资讯而得出的确认,这并非圣堂教会或魔术协会口中的奇迹装置。尽管这样的魔术物质规模的确大得难以置信,但它真的是万能的愿望机吗?

  据称,这个圣杯是某枢机主教带来的。

  至高奇迹的圣遗物,仿制盛装过救世主鲜血之「杯」的仿圣杯。

  原本,大圣杯需要献上七骑英灵的灵魂才能真正启动。但若喂食相当于英灵一骑份量的众多祭牲,还是能启动大圣杯。

  然而,

  启动后,并不会实现仪式参与者的愿望。

  原因追根究柢──

  就是因为这个容器本来就不是愿望机。

  当然,魔法师的主人不会不了解这点。

  「欸,假圣杯。不,你是一颗蛋。挣扎著想诞生在这个世界,一颗可爱又漆黑的蛋。」

  「蛋?」

  魔法师顺著主人的话发出低语。

  根据他的魔术解析,这团黑暗形同等待觉醒的雏鸟之壳,晃动著酿造美梦的摇篮。献上七骑英灵的灵魂后,它无疑会破壳而出。

  并如同主人以天籁之音所言,尚未扎根于世界的灵基将就此诞生。

  状况与召唤英灵不同。

  恐怕,爬出圣杯的这东西必然会造出血肉、诞生。

  ──可是,诞生的究竟是什么?

  在这一刻,魔法师仍未探究出最后的解答。

  因此,他向主人询问。

  您为了实现心上人的目的,是打算唤醒什么?爱歌没有立刻回答,先带魔法师来到这深渊这边,而魔法师也跟得毫不迟疑。他知道自己和刺客迟早会成为暗黑渊底蠢动之物的食粮,是今晚还是明晚,完全不是问题。

  他已将自己完全献给主人。

  因为世间万物都不过是主人的玩物。

  无论迷惘、恐惧、泪水。

  乃至他原本认为尊贵的事物、孩子们值得保护的潜能,都不具任何意义。

  「枢机主教对它好像有很大的误解。」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您更懂这世界啊,爱歌大人。」

  「可是他错得很滑稽耶?这个枢机主教,是相信启动圣杯以后,能召唤更高阶的神秘。」

  「……天使?」

  据说在他们信奉的宗教中,神是独一无二的。

  那么高阶神秘指的会是什么?

  魔法师脑里浮现的,是众多宗教画中的使者身影。

  「不对,猜错了。」

  爱歌轻轻摇头说道。

  并对有如在呼应她剧烈鼓动的黑暗微笑。

  「──它是『兽【Beast】』喔──」

  她没有解释这名称的意义。

  彷佛是偷偷泄漏下一次要烤的糕点名称,像朵娇艳可爱的花,只给了个名字就不说了。然而魔法师却瞪大了眼,露出自一九九一年于东京现界以来,不曾有过的表情。

  颊上也浮出汗珠。

  就连邂逅世界主宰沙条爱歌当时,也没有那种表情。

  那是惊悚。

  生前,他为了使魔术知识广传于世──相信将会带动医疗广泛化、普及化,为人类带来安宁生活──公然违反魔术师必须隐匿神秘的原则,就连钟塔派来的杀手出现在他面前,肉体与生命遭到精于害人魔术的高手粉碎时,他也依然保持镇静。

  「您刚才……说了什么?」

  「虽然圣杯根本就不是愿望机,不过等它觉醒,我和他【剑兵】一定能拯救不列颠。」

  爱歌没有回答魔法师的疑问。

  拯救祖国。因为她心里只有这个不在此地的剑兵宿愿吧。

  她红著脸,双眼微润──

  「所以魔法师,你就和刺客一起帮我找祭品过来吧。现在还缺很多,需要更多更多。我想想,用具体数字来说至少要六百人吧。」

  并伸展双手轻盈跳步,裙襬为之飘摇。

  啊,可谓是与黑暗共舞的绚烂之花。

  「我要赋予那些没价值可言的女孩一些价值。可以替代他的灵魂喔,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数千万个没有价值的东西聚集在这里,就能发挥出无价的光辉。」

  纤纤玉指指向空间。

  那里有无数身穿白衣,在这三天内搜集来的百余名少女。每一个都是表情呆滞,似乎不具自我。那正是魔法师利用刺客的毒素所调配的特殊药剂,暂时剥夺了她们的表情与情感所致。

  用来代替不足的第七骑英灵之魂的祭品。

  没有恐惧,没有踌躇,甚至没有自我意识。

  她们全被迫维持纯净无暇的精神状态,献出自己的生命。

  少女们在黑暗中一步步地走著,浑身散发的虔诚之意,宛如古阿兹特克人,自愿在神殿中将心脏献给骷髅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接著──

  一个个坠落。

  坠向寻求食粮,阵阵胎动的大圣杯──黑暗的深渊。

  「为自己庆祝吧,因为平凡的你们,也成为他的助力了。」

  带著花朵般的灿烂微笑。

  接著──

  『────────────────────────!』

  那是大圣杯在恣意啃噬祭品而显现出愉悦般的胎动,发出唯一一声咆哮的剎那!

  在莫大的战栗中,魔法师见到了真相。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沉睡在名为圣杯的那颗「蛋」里,那背负著数字六六六,终将自汪洋彼方而来之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欲望的归结。

  毁灭的路标。

  这头「兽」就只有这么多!

  面对这不负灾厄之兽【Master Telion】之名,甚至远远凌驾深渊龙种的暗黑魔力,魔法师大为震惊。

  「……原来『兽』就是……!」

  此乃憎人之物。

  此乃食人之物。

  此乃灭人之物。

  一看就知道那压倒性的庞大魔力凝聚,魔兽之流根本不堪一击。

  枢机主教啊,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怎么会是天使呢,沉眠于此的并非神圣之物,只有人生而为人无法避免的可悲天性!

  时而强烈,时而甜美,以迷惑人心之举肆虐之物。

  即使明知只有悲惨的下场在等著自己,也令人无法停歇,他人无法阻止的冲动根源。人类这种生物由于拥有智慧所无法割舍的──

  「这种东西,就是我们七骑宿愿的归结吗!」

  「要实现他的愿望,这是不可或缺的喔。」

  爱歌对魔法师的反应既不惊讶也不否定,只是随著喜悦笑开了。

  「以世界、历史,和无数生命所编织而成的一切──

  用科幻电影的方式来说,就是时空的连续体吧。那些既定的事象,对,截至目前的人理奠基都必须彻底打碎,否则无法实现他的愿望。所以我需要它。」

  让它吞噬世间万物后,你就能笑纳世界了?

  即使完全真正了解,自己要催生出什么样的东西,也执意如此?

  「食城之兽【Sodom's Beast】──不,我不会让它只是食城,整个世界都要给它吃。」

  转啊转啊转。

  背对著无人能挡的黑暗,沙条爱歌不断舞动。

  「来庆祝吧,它的生日就快到了!

  快点降生吧,我可爱的『兽』!

  它只要发出吼声,就会举世惊骇、分断大地、染红江河!

  它会完全打碎人类累积的一切,毁灭历史,让不列颠重现人间!」

  ──无论生命、梦想还是宿愿。

  「而他将会是永远的王,直到时间的尽头。」

  ──甚至时间、空间。

  「唯一允许生命存在的地方,将是仅次于阿瓦隆的永恒国度【不列颠】。」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它击碎、粉碎,彻底捣毁。

  重建荣耀的王国。

  这句话,潜藏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的事实。

  如此宣告之际──

  世界主宰对即将清醒的黑暗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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