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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岛村学姊。」
放学回家途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好奇地回过头,发现是骑著脚踏车的学妹。
一停下脚步,冬天的冷风随即刮过大腿内侧,再怎么不情愿也会意识到天气的寒冷。
「喔,学妹。」
国中时的学妹举起手,语气轻松地和我打招呼。更确切地说,是篮球社的学妹。
她的名字……呃,是叫什么?看来我好像真的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
记得应该有个山字。山……川。有没有川好像很难说。田,或是中……先称她学妹吧。
「学姊家是往这边走吗?」
「嗯。」
只看她的制服一眼,就知道跟我是不同高中。
「学姊上高中也有打篮球吗?」
「不,完全没有。我连社团都没有参加。」
「是喔。我没有多想什么就继续打篮球了。不过也没有很认真在打就是。」
「这样啊~」
我会选篮球,是因为明明棒球跟足球没有女生社团,篮球不知道为什么有,引起了我的兴趣。虽然选排球也可以,但我在参观社团的时候看到让球在地上弹也不会被骂,就看上篮球了。一般在室内把球用力往地上丢,都会被念一顿。
可以做平常不能做的事──这一点成了我选择篮球的关键。
现在想想,这种决定方式还真奇怪。
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做某件事情也不会怎么样,我应该也会用「我很想睡,不用了」当藉口逃跑。
是说,学妹长高了啊──我愣愣地仰望她的头。
「你长高了呢。」
我直接把感想说出口,学妹便轻轻笑说「没有啦,哈哈」。
「学姊倒是感觉变得比较圆滑了呢。」
学妹握著脚踏车的握把说道。
「有吗?」
「因为以前学姊听到学妹讲话不礼貌,就会先踹一脚啊。」
「才没那回事。」
我没有那种动粗的勇气。没错,要动手打人,需要相当强大的意志。
懦弱的我绝对办不到。
「可是学姊好像不怎么把球传给看不顺眼的学妹吧?」
「这……我好像真的有那样……」
我不禁支支吾吾起来。因为是段满难为情的往事,我不太希望别人提起。
「学姊给人的印象变了很多,难不成是有对象了吗?」
「咦?」
「就是这个啊,这个。」
学妹挂著笑容,比起中指。
「你在挑衅我吗?」
「啊,我弄错了。是比哪根指头?」
这根?还是这根?学妹轮流比起每一根指头。居然能单独比起无名指,手还真巧。
我也试著竖起无名指,弄得手指在颤抖。
先不管这个,我察觉到学妹想问的是什么了。
「喔……你是说那种对象啊。」
要是我说交到女朋友,学妹会不会讶异得目瞪口呆呢?
「总之,算是变成熟了一点吧。」
「喔喔~」
学妹用很随便的语气表示佩服。有佩服吗?有吧,我想。
在寒风吹袭下变得冰冷的脚让我浑身发抖,学妹看我觉得很冷,就说:
「那,我先走了~」
「嗯,掰掰。」
我和挥了挥手的学妹道别。真是体贴,记得社团活动的时候也算常常和她说话。
呃……中山学妹(暂称)。
「结果到底是哪根指头才对……」
这段细语随著强风吹袭而来。
我打算等未来有机会碰面,再告诉她。虽然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在这里的生活圈满小的,所以偶尔也会像这样和认识的人巧遇。或许实际上曾碰过更多人,但大概都和我处不来。因为我当初态度不是很好,对我有好感的学弟妹跟同学非常少。
「那时候太年少轻狂了。」
当时的自己虽然著急得一刻都静不下来,却也比现在还要积极许多。
我从过去听到的传闻想像到,安达就算走在路上,大概也不会像这样遇到以前认识的人来搭话。安达的世界非常狭小。但那也不完全是缺点。世界狭小,就代表整顿起来很轻松,视野里没多少阻碍,对……或许有可能是完美无缺的。
若她的世界里只存在一个不可或缺的事物,那唯一一个──
肯定就是我。还真教人害臊耶──我吸了一下鼻水。
在冬天里雀跃地踏著小碎步走过镇上。
「咚~」
我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的途中,突然有个家伙故意用肩膀撞我。我踩著有些摇晃的步伐,马上确认对方是谁。
「这不是岛岛同辈吗?」
永藤做作地摆出惊讶模样。她正把因为刚才那一撞而撞歪的眼镜移回原本的位置。
很难得在住家附近遇到她。
「你刚才都看到了?」
「我只看到你故意用肩膀撞上来找碴的瞬间。」
「不,我没有撞你好不好。」
这家伙的眼睛到底都在看什么?她虽然用手指顶著眼镜,强调自己有戴,但搞不好度数不对。又或者根本就不是视力的问题。
话说回来,永藤很难得会单独四处游荡。不晓得她是不是感受到我觉得稀奇的视线,开始比手画脚地向我解释。她用手在身旁画出日野的轮廓。是空气日野。
「日野说家里有事,就把我丢在一边了。」
「违规乱丢垃圾不可取啊~」
我随便说说,永藤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莫名其妙。
先不管这个,说到家里有事──日野常常需要处里家里的事情。平常因为她的个性,我不会特别想到她的家庭背景,不过日野家的生活水准实际上高了我们三四个阶级。想必有很多跟家庭有关的事情会阻碍她自由行动。虽然永藤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会毫无顾忌地跑去日野家玩。
「所以我很闲,就到处游荡。」
「这样的思考模式真的很有你的风格。」
该说是做事不会先深入思考自己的目的吗?就先不论在住宅区游荡好不好玩。
「铃、铃~」
永藤按起根本不存在的脚踏车铃。按不出声音。她为什么在模仿我的学妹?连接下来说出的感想都一模一样。
「你变得比较圆滑了呢。」
「哪有?」
「唔~」
永藤捏起我的上臂。喂。
「看来也没那回事耶。」
「好耶。」
「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以前的岛儿是什么样子。」
我就知道。
「我说小岛岛啊~」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说岛岛儿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叫「岛同学」?
「唔~唔……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呢!」
「好耶~」
尽说一些垃圾话。原来日野每天都要这样和她聊吗?
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有意义的对话就是了。
像我跟安达聊天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下次有想到什么话题再跟你说。」
「是喔。」
我不自觉用跟学妹一样的语气说话。随后永藤便踏出步伐离开。
「啊,我忘记了。小岛岛岛~喂~」
离开一段距离以后,永藤用每次都不固定的称呼叫我。
「怎么了吗~?」
「耶~!」
她充满活力地对我比起中指。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说著「耶~」比起中指回敬她。
永藤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才终于连离去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
该说她是天生少根筋吗?总觉得好像和少根筋又不太一样。
如果我们是在国中的时候认识,我肯定会很讨厌她。
我以前很讨厌那种爱搞怪的人。
我很自豪自己现在变成人畜无害的温和小岛,所以看到她这样,也只是「呵呵呵」地笑一笑,轻松带过。
先不管这个了,我感觉很……该怎么说。
「累死了。」
每次遇到别人,就会大量消耗卡路里。而且这次还来了两个人。
我虽然精神方面是精疲力尽,肉体方面却是没有半点损耗。
我的意识就像在忍受袭来的困境,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头。
彷佛冰冷泥巴的冬天,毫不留情地环绕著有如在积雪底下吐著微弱气息的我。
虽然讲得比较有诗意一点,但其实就是气温低到我开始想睡了。就这么简单。
我的动作明显迟钝不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变温动物。
现在已经是连回到家换下制服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说声「好冷」的时节了。暖气没发挥什么功用。用不著连这种地方都跟房间主人很像。我看到妹妹的书包放在桌上,却没看到她的影子。这么说来,她好像在保养水槽。
就算水冰得要命也一样毫无怨言,有个怕冷姊姊的我妹真是太了不起了。
「好棒好棒。」
我在当事人不在的地方猛力夸奖她。之后身体打了一阵寒颤。
而电话也像是和我一起发抖一般,传出了震动。我猜应该是安达──一看手机,也发现自己的猜测正中红心。
明明在学校道别之前聊了很久……不过,也可能后来才想起来有什么要事。
「我看看……」
『圣诞节的时候,一起做些什么吧。』
她提出不具体的期望。圣诞节──我确认起日期,确实意外就在不久之后。
『是可以。』
我一边回覆她,一边思考这也是第二次跟安达一起度过圣诞节。那抹蓝色浮现我的脑海。
『你这次要用什么样的打扮来见我?』
因为最近都没看到安达穿旗袍,有点想要再看一次。
『你想要我穿什么样的衣服?』
以安达的情况来说,感觉我要她穿什么,她大多会答应。
「…………………………………………」
……刚才好像不小心想像了很夸张的打扮。就算只是抱著开玩笑的心情提议,安达也很可能当真,所以我决定自重。
『普通的打扮就好了吧。』
我简单打完这段话,暂时放下手机。
「好了。」
在暖气暖好房间之前有点冷的状态下钻进棉被里取暖,会发生什么事可说是无庸置疑。就算知道后果,还是会被吸引进去。
「呼~」
在全身都暖起来以前,意识就抢先飘往了远方。
体感上只觉得过了短短一瞬间。
我醒过来后,在看时钟之前先注意到了压在我肚子上的东西。有个家伙把别人的肚子当成枕头睡觉。而且还是趴睡。
这只狮子不会觉得趴著很难睡吗?
「呼~呼~」
可以听到很简单明瞭的鼾声……她其实醒著?
「那边的怪生物。」
「是说我吗?」
一出声叫她,社妹就立刻抬起头。原来她多少有点自觉啊──我差点觉得有点感动。
「我们家里就你最奇怪了。」
我是已经乾脆认定她是我家的一员了啦。毕竟她一直待在我家。之前母亲还连给这家伙的点心都买回来了。应该说,母亲好像很中意这家伙。大概是把她当成会讲话、会笑,还会四处游荡的狗还是什么了。只是她还会发光跟食量很大而已。
『我问她家住哪里,她说住在外太空,所以就没送她回家了。那有点远啊。』
『咦?不是那个问题吧?』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得很啦~』
『反正,只要看一下她的长相,就知道是不是坏人了啊。』
『人不可貌……虽然有时候是可以貌相啦。』
『啊,你的长相看起来就像会做坏事!』
『可是我常被说长得像妈妈耶。』
母亲的反应是这样。父亲也是在碰巧遇到社妹的时候打声招呼,之后只说了句「总觉得她好像一直在我们家耶」,就不深究了。总之,我们家基本上每个人都不会管太多。
「够可靠的应该就只有我了吧。」
「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把别人当枕头睡?」
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是了。有时候随便瞄一下,也会看到她睡在楼梯底下,就好像一只猫。
有时候像狗,有时候像猫,又穿著狮子造型的睡衣,她还真忙。
「因为看起来好像很温暖。」
「温暖……喂。」
你说别人的肚子很温暖是什么意思?我捏起社妹的脸颊。社妹就算被捏脸颊,依然很从容地发出「呼呵呵」的笑声。她的肌肤一如往常冰凉。
明明刚才把脸压在我身上,却一点都不暖。真奇怪。
不对,这应该只是因为我的肚子不暖吧……应该。
「我本来想跟小同学玩,但好像要晚点才会换来照顾我。」
被捏长脸颊的社妹解释起为什么来找我。用「照顾」这个词没问题吗?应该没问题。
是说,虽然现在才提真的有点太晚了,但「小同学」这个称呼是怎样?跟我妹的名字一点关联性都没有。
我放开社妹的脸颊,她的脸就立刻恢复原状。一拿下狮子兜帽,水蓝色的头发便显露在外。仔细想想,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著发亮的物体,或许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那就麻烦再一次……」
「不,棉被里面比较温暖啦。」
我制止想再度睡在别人肚子上的社妹。
「喔喔,这样啊。」
社妹翻滚进我的棉被里。她滚啊滚的,滚来睡在我旁边。
「真温暖。」
「是我先暖好被子的,记得感谢我。」
我瞄了一眼,发现暖气没有打开。稍做思考之后,才察觉自己忘记按下开关。
愈来愈不想离开被窝了。
我愣愣地看著社妹,因为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所以连我的视野都跟著变得轻飘飘。
安达看到这种状况会生气吗?我在舒适的暖意怀抱下如此心想。
可是我不想爬出被窝。还有社妹的脸颊压得扁扁的。看她这副模样,就好懒得再多想什么。她给人的是跟永藤不一样的放松感。
「虽然不道谢也是没差啦~」
「哇呀呀。」
我粗鲁地摸起社妹的头发。每当手指滑过发间,像是光粉的物体也随之飞散。这说不定其实是某种菌或孢子。只要吸进这种光粉,就会对社妹产生好感,下意识接纳她的存在──我临时随便想了这样的设定。事实大概不是如此。
「好期待吃晚餐啊~」
「你真的很爱吃耶。」
「岛村小姐则是很爱睡觉呢。」
「是啊。」
我们两个的嗜好都很忠于本能。
「人要趁年轻的时候多玩一点才行喔。」
社妹虽然语气一本正经,表情却依然悠哉。
「电视上是这样说的。」
「我就知道你是听来的。」
有时候会看到她跟母亲一起躺在电视机前面。
「岛村小姐已经不年轻了吗?」
「唔~应该至少是没有你年轻吧。」
「哼哼哼,你真没眼光。」
「我倒觉得自己很有眼光。」
总觉得不比对方年轻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年轻不代表一切。
何谓年轻?
「岛村小姐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地球人?」
「我年轻的时候啊……」
我认为现在自己也还算年轻就是了。她说的「地球人」就先当没听到。
裹著棉被,记忆的轮廓就会模糊起来,让过去跟现在容易混淆在一起。
明明回忆没有这么温柔与温暖。
「国中的时候……」
曾经那样,还有这样。
应该至少比现在还要常跑步。原来如此──我默默想通了一些事情。
升上国中,看大家穿著制服聚集在体育馆时,突然有种很厌烦的感觉。我迎头撞上彷佛碰到厚实墙壁一样的空气阻力。我没能察觉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成为人群的一部分。接著就开始了漫长无趣的开学典礼,以及老师漫长无趣的演讲。
明明已经是四月了,体育馆里的空气却还是相当寒冷。而我被迫站在很难接受日照恩惠,很半吊子的位置。脚下正好就是画出篮球场的胶带,我没来由地踩了下去。不晓得为什么一踩上那条线,就更是有种像是反作用力的排斥感。
我抬头看向台上的老师,不久之后──
我打算逃离这里。
我假装要上厕所,离开人群的行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唯独感到不耐的意识拨开其他障碍,引领著身体前进。明明非常排斥,却无法制止自己。
我独自走到体育馆外头。
没错,只有我一个人。
小学时总是和我一起玩的樽见不在我身边。我甚至隐约觉得未来不会再见到她了。不论我们感情再好都是过去式……既然现在这份交情无法延续下去,那我们今后就毫无瓜葛。
友情不是能够无条件持续下去的东西。
要有理由跟动机,友情才会成立。
对一个人表达善意,或许也只是建立友情的手段之一。
自从离开体育馆,我每往前走一步,内心的不安也跟著加深。
「真糟糕。」
我怎么升上国中第一天就在做坏事?一股有如快剥落的痂被风吹荡的失衡感缠绕著我。我打消逃跑的念头,回头望向体育馆。
现在回去,肯定就能消除心里这股不安。可是──我凝视眼前景象。
学生们乖乖在体育馆内排好队伍的背影,让我感到厌恶。
简直像大家连身高都变得一样,被命令整齐排好队──我实在很受不了那种压迫的感觉。而且很冷。体育馆里面很冷。我很怕冷。
总觉得自己待在里面会就那么被冷得动弹不得。
我呆站在原地,愣愣地仰望起天空。
温暖的阳光从已经彻底凋零的樱花树间洒落下来。
直到那道阳光碰触我的肩膀,我才终于有获得安宁的错觉。
否定自身的「村」,开始试图挣脱。
当时的我,可以说是「岛抱月」。
「咦~是学姊耶。」
把社团制服换回学校制服的学妹探头看向体育馆里面。我没有回应她,只是擦了擦汗,接著她就脱下鞋子,往里面走来。半开的门外看得见其他运动社团也正在收拾。操场的土壤微微发红,显示出现在的时刻。
记得她是叫池……畑?池畑──不对,好像不是。是水或川……先称她学妹吧。
她是我升上国二后才刚认识的学妹。会不太记得叫什么名字也是难免。
「学姊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
「在秘密特训。」
实际上没有那么了不起。我喉咙很乾,懒得纠正她,同时把球丢出去。
我跑去捡起打到篮框前端弹开的球。
「学姊每天都会私下特训吗?」
「看心情。」
学妹不只没有离开,还到球场边坐了下来。看我练习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回家?」
就算把「碍事」转换成温和的讲法,她也只是回了句「我看一下就回家」。
「要看是可以啦……」
反正我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我把球扔出去,再捡回来,不断在球场内来回奔走。
「这样看起来好像自己丢飞盘去捡的狗喔。」
「那样很厉害,很好啊。」
我随便应付她的感想,篮框在球的敲击下晃动。明明平常还能再多进几球,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有人在看?我把投不进球的责任推卸给别人。球再次被篮框弹开的同时,学妹对我说:
「学姊社团活动明明就没有很认真,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练习?」
我弯下腰捡起弹跳的球,汗水也随著我的动作流进眼里。
「反正就算认真面对社团活动,我们学校也赢不了多少比赛。」
经过长达一年的社团活动,总会体会到自己跟社团的极限在哪里。
「是喔。可是学姊还是会练习投篮呢。」
「我已经厌倦把球往地板拍了。」
一旦习惯,就不觉得有趣了。所以我换尝试努力练习投球。
而到目前为止,不管球弹飞了几次都还不会腻。
顺著拋物线飞出去的球,在篮框前被弹开。
「看来篮框很讨厌学姊呢~」
学妹似乎很享受于欣赏我的失误。
「是啊,它很讨厌我。还有很多人也讨厌我。」
「我还没说得那么明白耶。」
原来你只是没说出口,但心里知道啊──这次换我轻笑出声。
「大家讨厌我,所以我大概也参加不了比赛。」
「毕竟学姊都不传球给别人,不可能被选上场吧~」
哈哈哈哈──学妹毫不客气地大笑。她不留情的说法,让我只能回答一句「是啊」。
「学姊为什么不传球给别人?」
「因为自己拿著球比较好玩。」
「唔哇,超级自私的。」
因为自私,相对的,也会理所当然受到大家厌恶。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了。」
「什么?」
「团体竞赛。」
我好像很不擅长对他人付出,也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在这种事情上顾虑得太过头,还会让别人觉得烦,又更麻烦了……我最近在想著这种事情。或许社团活动也是退出会比较好。退出社团,只单纯像这样练习投篮比较好──丢出去的篮球仅仅是重重震荡了篮框。
「好厉害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准地打到篮框前面。」
学姊是故意的吗?她这样问我,于是我回答「不是故意的」,捡起篮球。
「会是我力气不够大吗?」
「等跳得更高一点再投,应该就刚刚好可以投进去了吧。」
用说的倒是简单。要是我有办法跳那么高,是不是也能拋弃掉缠绕在现在的我身上的那些沉重事物?
我心想下一球没投进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而丢出去的球也不出预料地落空。
收工了──我调整呼吸,擦掉鼻子上的汗水,毫不犹豫结束今天的练习。
接著,我看了坐著的学妹一眼。
「……那个啊。」
「嗯。」
「你裙子底下都被看光光了喔。」
「哎呀。」
坐姿满是破绽的学妹连忙整理裙子。
「学姊,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你是色狼吗?」
「你白痴啊?」
「学姊说得出是什么颜色吗?」
「我哪知道……」
我随便敷衍她,开始收拾。我一边收拾,一边偷瞄学妹,期待她会来帮忙,但她完全没有来帮我。我「啧」了一声,心想这个丝毫不打算尊敬学姊的学妹还真有眼光。不过她似乎想等到我收拾完,再跟我一起离开学校。
「其实我不讨厌学姊就是了~」
「是吗?谢了。」
我们在回家路上说著像客套话一样的对话,走了一段路后,我转头看向学妹。
「怎么会不讨厌?」
「咦?喔,也没什么,只是跟学姊说话也不会不愉快。」
听起来像是「但对学姊也没什么兴趣」。
「我顶多觉得学姊很冷淡而已。」
「那样不就是觉得不愉快了吗?」
让人感觉不到想和别人开心聊天的人,相处起来不会愉快吧。
学妹嘴上说著「唔~」,面向其他方向思考著。
「该说是不期待跟学姊有深交吗?总之冷淡一点不是比较轻松吗?一个人不怎么理人,觉得其他人都无所谓,不就表示我跟对方讲话也不需要顾虑太多吗?这种人的存在其实很宝贵呢。」
「宝贵啊……」
考虑到狭窄的教室里最注重的就是人际关系,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想法。
只要被一个人的朋友讨厌,这份讨厌甚至有可能传染给所有人,这就是坐在教室里的我们拥有的人际关系。
而我没有跟任何人有深入交流。
就算被我讨厌,也只会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是孤独的。
「不觉得可以不动脑说话的对象很理想吗?」
「……………………………………」
想想自己几乎不记得先前跟学妹聊了什么,确实是挺轻松的。
虽然聊起来很轻松这种理想状态感觉像是建立起了关系,总觉得心里有点疙瘩。
「那再见了。」
「嗯,明天见。」
跟其他人比起来,学妹家似乎和我家比较近,一直到住宅区旁边都是走同一条路。总算等到能跟学妹分开的时候的我,开口说出不经大脑的道别,转身背对她。离开她一段距离后,我在映入眼角的光芒影响下,忽然心血来潮。
「那个啊。」
「有~怎么了吗?」
我指向夕阳,要回过头的学妹看向那里。学妹顺著我指的方向,愣愣地仰望天空。
「好漂亮啊~」
我不是想说夕阳很漂亮。重点在逐渐沉没的那道光──
的……颜色。
「颜色。」
我强调想讲的重点,再次指向夕阳。
「颜色?」
仍然不懂我想表达什么的学妹再次面向夕阳,接著「啊」了一声,脸颊染上一片红晕。
她低头向下凝视,检查自己的裙子。随后朝著我大喊:
「真是热情的性骚扰啊!」
学妹激动说道。
「呃,是你问我的耶……」
学妹一直到最后都还是挂著开朗笑容,跑步离去。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
「算了,无所谓啦……」
等到国中毕业以后,我们肯定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面。
这样的学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她同时也是我能轻松相处的一个人。
之后,我和这个学妹保持交流,并维持著适当的距离感。
适当到连名字也记不是很清楚。
直到毕业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断绝往来。
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在她的态度影响之下,才产生了高中时期的我。
「……从前曾经发生过这些事。」
「这样啊~」
讲完以前的一些小故事后,我稍作休息。意外还记得不少。
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两年前还是国中生。
认识安达以后的这一年发生了满多事情,会有一些往事是发生在更久以前的错觉。
而且安达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盖过了我脑海里的其他记忆,不晓得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脑袋或许有一天会只剩下跟安达之间的满满回忆。
「呼唔唔。」
「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从头到尾都有在听喔。」
闭著眼睛的家伙大言不惭地说道。
「我跟你不是在我国中的时候认识或许是好事。」
那时候的我,应该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态度随便的生物吧。
正因为是现在的我,才有办法和平地跟她睡在一起。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用「缘分」、「意外之缘」之类的来形容,但唯独这家伙──
「是『命运~』啊。」
「是啊。」
她很轻易就接受了。之后,我闭著眼睛,意识也渐渐轻柔地淡化。
就好像助跑往前冲的时候没有风阻,顺利进入熟睡的感觉。
喜欢睡觉的我,一定会比其他人体验到更多次那样的瞬间。
这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妹妹打开门的声音,在我耳里听来有些遥远。
「安达与岛村」
我听见最近常耳闻的姓氏,便在入口旁边回头观望。
一名走往泳池方向的中年黑发女子与人擦肩而过,对方唤她「安达太太」。我一开始也想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有无数个姓安达的人,不过,我回头再看了一次她的长相。我发现跟她长得很像。于是,我决定偷偷接近她。
我凝视她穿著泳衣的背影,一步步往泳池走去。安达太太一直没有注意到我靠近。我开始觉得很有趣,就这么跟在她后面一起走。打开通往充满氯味的泳池的门时,她依然没有发现我,似乎是一直到淋浴区前面,才终于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回过头,毫不客气地对我露出狐疑神情。
我不再弯著腰偷偷摸摸走路,伸直背脊。接著,我直接在她面前仔细盯著她看。
「嗯~」
看到我的视线,她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明显了。
「……有事吗?还有,你是谁?」
「你是安达太太吗?」
「是没错。」
「你长得很像有个读高二的女儿呢。」
反正观察了这么久下来,感觉应该就是我想的那样了,于是我刻意讲得很具体。而且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像。瞪著我的那双眼,眼角的皱纹稍微变浅了一点。
「你……就年龄来看,应该不是我女儿的朋友吧?」
「但我认识她喔。」
大概吧。
「是喔。那,你大概也有女儿或儿子吧。」
「我有两个女儿。」
一个很嚣张的,跟另一个有点嚣张的。
再过几年,有点嚣张的那个也会变得超级嚣张吗?
抱月读国中的时候也很叛逆。
「嗯~?」
这次换对方很失礼地打量我。脸靠得太近太近了。是有近视吗?
眼前长得像安达妹妹的人眼神变得凶狠。
安达妹妹给我的感觉很成熟稳重,所以表情变化一大,就让母女俩变得不是那么相像。虽然变得不像也无所谓啦。
「有事咩?」
「你长得跟我之前在这里看过的人很像。」
「啊,那八成是我女儿。」
我曾经带她来过健身房,大概是那时候看到的吧。
我想起当时抱月还是一头金发。那家伙染金发真的很不搭耶。
「是喔……果然。」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脸缩回去,抓了抓头。她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从视线察觉到我的疑惑,叹著气解释:
「我只是在想原来樱还是有交到朋友。」
樱是谁啊?我在差点问出口的时候,了解到那是安达妹妹的名字。这么说来,好像有听过……有吗?还是没有?我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反正就算记不住,也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看你跟安达妹妹很像,才跟著你过来。」
我明明讲完了自己跟踪她的动机,安达妹妹的妈妈却沉默了一阵子,像是在等我说完。
我挥了挥手,把掌心朝向她,示意我已经讲完了。安达妹妹的妈妈皱起眉头。
「咦,动机不可以这么单纯吗?」
「不可以。你感觉好麻烦。」
「你这话太过分啦。」
虽然我常常被这么说。真要说的话,女儿们都会嫌跟我相处很麻烦,连老公也是。
把我问是哪里麻烦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大概统整一下,就是「感觉亲近过头了很烦人」。
太过分了。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嗯?」
「我要淋浴了。」
安达妹妹的妈妈握著莲蓬头,挥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
「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乾脆一起淋浴吧?」
「咦?难道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蠢吗?」
被赶出来了。明明只是要淋点热水的话,动作快一点一下就好了。
我只好用隔壁的莲蓬头。我把水量开得很大,开始淋浴。
「………………………………」
我灵机一动,把莲蓬头拿到隔板上面,往隔壁冲水。
水哗啦啦的响。
因为没有反应,我又继续冲了一阵子。
「我杀了你喔。」
「好恐怖!」
我收到比预料中更有杀气的谋杀宣言。要是她动手杀人就不好了,我把水量关小一点。
一离开淋浴间,淋得比我还要娇艳欲滴的女子也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瞪著我。
她湿答答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脸上,感觉好像会诅咒人。
「你到底是怎样?」
「三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人对我说『你这家伙的个性很胡闹耶』。」
「那你就应该要胡闹得让人笑得出来啊……」
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如她所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这部分跟她女儿一样。
「樱很常去你们家吧。」
「嗯?是啊,满常看到她的。」
抱月升上高中以后,也就只有安达妹妹会来我们家玩。
以前樽见妹妹也常来玩,但不知不觉间就没再看过她了。
跟朋友一起玩很开心,交情却没办法长长久久,既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社会的常态,其实有点有趣。
「喔。」
安达妹妹的妈妈像是吞下本来想讲的话,只有简短回答。
「咦~?你再问一点其他的事情嘛。」
我对她的上臂又拍又捏,结果得到「烦死人了」这个毫不客气的评语。
「我……不懂那孩子。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懂她的感受。」
「……?不懂的话,直接问她本人不就好了吗?」
像我就算别人没有问,也会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喔。大概就是这部分让人觉得烦。
虽然知道别人会觉得烦,不过我个性就是不会管那么多,直接讲出口。
安达妹妹的妈妈不晓得在讶异什么,睁大了双眼。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头撇向一边,转过身去。
「我要去三温暖那边。」
「掰掰~」
我讨厌死那种热得要命的鬼地方了。
我轻轻挥了挥手以后,她直言「这个人到底是怎样」,脸上却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接著──
「我叫赤华。」
「我叫岛村良香~」
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彼此,当作饯别。但我没有自信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记得她的名字。
算了,就叫她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好了。
「意外会有些奇妙的缘分呢。」
我习惯来健身房已经很多年了,仍然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打算回去之后,把这件事说给我们家的抱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