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卖出去的只有三台。
「赤字。这是大赤字。继续这样下去工房就要破产了……」
奈涅特小姐悲伤地哭著,拿下眼镜擦著眼睛。但是,特地跑到我的公寓来哭诉这点也让我有点困扰。
「没办法了。」
隔壁的路开口。
「毕竟所谓的新艺术就是从最初开始便不被理解的事物啊。」
「不,大概是因为价钱太高了吧……」
这是在讲奈涅特.修特莱雅所制作,那个革命性的电子琴。除了乐器本体,要是没有扩音器与扬声器的话就无法很好地发出声音,对低收入的家庭来说那是可以买一栋房子的价格了。
距离那个法军袭击的夜晚以来,已经经过两星期了。又下了好几次雪,更加感受到寒冷。透过窗户能看见的天空染上了一片鼠灰色,时间也差不多将近圣诞节,街上开始逐渐有了圣诞的感觉。
奈涅特小姐这段时间一直窝在工房进行电子琴量产化的试行错误,终于能够普遍地贩售。但是从结果来看,事前预约却只有三台。
「三台……」
奈涅特小姐沮丧地靠著墙壁。
「只是事前预约而已,才正要开始啦。不如说,光是预约就能卖掉三台呢。是谁买的?」
「有一名以匿名给了订金,就在史怀哲庭院。在那种杂草丛生的空屋,信上写说会放在庭院里……还真是个奇怪的客人。」
我与路四目相交。这不是莫札特吗?那个变态地缚灵,明明总是表现出现在已经对音乐没有兴趣的态度,却还是很快地先行预约了最新的钢琴吗?
结果那个人,死的时候是音乐家,死了之后也是音乐家。
「还有一台,是美泉宫的宫廷剧场!」
奈涅特小姐突然很有精神地挺起胸膛。
「问了一下才发现是海顿大师的推荐。真不愧是名巨匠,就算引退了也还会注意我这名维也纳第一音乐职人的作品!」
感觉购买者都是认识的人啊。
「也就是说,第三台会送到路这里吗?」
「嗯?你在说什么?才不是我的房间,是这里。」
路指了指脚下——也就是指了指我房间的地板,惊讶地睁大眼睛。
「……咦?不、等等、你说什么?我的房间?你在说什么鬼话?」
此时,我听见房间外面传来了众多的脚步声,玄关的门被粗暴地敲著。
「……呃、歌德老师!请问这里是歌德老师的家吗!」
打开门一看,站在走廊上的是在修特莱雅工房实习的那名男生。从他背后陆续出现了身穿工作服的男性。走廊上放了三个巨大的包裹物。见习生注意到奈涅特小姐后开口。
「啊,师傅,您先来了呢。是这里对吧,要搬进去啰。」
「咦、等、等、给我等等!」
我的吶喊谁也没有听见。房间立刻被电子琴、扩音器、扬声器以及简易发电机给占领了。
「真不愧是王立公寓。」奈涅特小姐感叹地说。「把钢琴器材全部放进来了居然还有空间。」
「只剩下可以睡觉的空间吧!」就算是我也生气了。「为什么要放到我房间啊!这不是路买的东西吗!」
「因为我的房间,放满了前一阵子自暴自弃买的钢琴啊。」
「给我丢掉或卖掉啊!」
「要是有很多台钢琴,要堆积乐谱跟书就很方便了,你不知道吗?」
「买个书架、然后培养整理的习惯,不是更方便五百倍吗!」
「整理你不是会帮我做吗?」
因为感觉很累,我决定不再抗争下去。
「话说回来,路德维嘉。」
奈涅特小姐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钢琴?难道是不相信我能完成吗?」
虽然口气听起来很平稳,不过眼镜之后却是严肃的表情。
「嗯……也不是那样,只是因为房间有点寂寞而已。」
路转开视线,蒙混过去。
「路德维嘉可是天才!如果是半吊子的钢琴不如没有乐器比较好,路德维嘉如果开没有乐器的钢琴,我也可以听上八小时十小时!」
那只是纯粹的互看吧。
「可以那么精彩地演奏出不存在的音,就只有路德维嘉能办到哦。多亏你在提出委托的时候让我听见那个,我才能快速完成这钢琴。」
对于奈涅特小姐自夸的神情,路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著放在床前的电子琴。我也叹了一口气,坐到书桌前的椅子。
过去被这样替换了。
奈涅特小姐不记得与恶魔契约的事。不,并不是从记忆里消除,而是事实本身就消失了。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路穿越了时间让她听见《热情》。聚集了被弄毁、被弄的肠穿肚破、被掠夺而满是伤痕的三只鸟儿,路让它们歌唱。有好几个无法发出声音的键盘。高音部也完全不足。但是这不足却由路的热情来弥补——
不,大概并不是这样。
「……那只是你擅自听了而已,奈涅特。」
路的声音听来后悔,又混入一些自嘲。她用手指摸著闪著光的琴盖,继续她的话语。
「这不是我所期望的声音。而是你想听到的声音。然后,这同时也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只是用那七零八落的演奏,在你的欲望上点了火而已。路淡淡地笑了。奈涅特小姐只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总有一天。」
路指著奈涅特小姐说。
「这台钢琴一定也会不再能满足我,因为我会再写更厉害的东西出来!」
奈涅特小姐笑了。
*
卡尔终于恢复到能够起身走动,从海顿大师那边这样听说,所以决定跟路一起去探望他。
持续了数日的雪将维也纳的街道染成纯白色,十二月的太阳毫无顾虑地撒在空气之中。无论是哪条街道,都能看见孩子们大声吵闹著、四处奔跑,或者是打雪仗。还能听见被铲雪的老人怒骂的声音。
「玛莉亚一定很失落吧。」
在马车里,路叹息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夺走了他报仇的机会对吧?」
「唔……嗯。」
说是夺走了,又觉得好像有搞错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
「他说不定会因为失去了活著的目标而卧床不起。不是很想看到这样的玛莉亚。」
到了海顿大师的大宅邸,从道场那边传来了沙哑的怒骂声。
「你们这群家伙要说几次才会懂!这不是演唱会要用的歌,而是教会!再把声音拉高!就像软木塞栓那样!」
「了解!」「了解了!听不太懂!」「软木塞栓是什么!」「不懂的话就不要给我回答!」
因为听见了打击声,甚至还有墙壁摇晃的声音,我畏畏缩缩地打开道场的大门。
里面是杀风景的宽广大厅,斗魂烈士团的团员们身穿练习服,整齐站在比屋外还要寒冷的木头地面上,而钢琴前则是上半身全用绷带包起来的卡尔正在发出怒骂。
「清唱曲中的赞美歌那一段,有部份会变成管风琴,你们脑袋这么空,应该可以很简单地做到。好,再从练习曲G号开始——」
「你没有失落和卧床不起吗?」
路突然暴怒,把我推开后踏入道场。巨汉们也一起转向这里。
「路老师!」「博士也在!辛苦了!」「辛苦了!」
你们这样一堆人聚起来,像树林的树木好像一起倒向一样,因为很可怕所以能不能住手啊。
卡尔锐利地瞪了我们。
「你们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是探望,明明还想说你会不会因为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成天窝在床上哭著度过余生,你这是怎么了,不是生龙活虎吗?替你担心真是吃亏了!」
「居然把我当笨蛋?现在哪有睡觉的闲时间,直到年初都有工作,这群家伙也松懈了一阵子,差不多该锻炼了。」
「博士,那晚感谢了!」
「感谢博士!」
大猩猩全部围著我。
「听说博士单手接住了落下的飞行船,还帮助代理师傅!」
才没有。是谁捏造这种听起来很具体的谎话啊?然后,另外一只大猩猩又插嘴。
「你们是白痴吗,博士才不可能做那种事。」没错!再多说一点!「博士是在下方用百拳连发让飞行船在空中就被彻底打坏!」
「要是有这种空闲的话,不如快点逃走会比较好呢……」
……我在干麻,为什么要认真指摘啊。
「你们这些家伙,给我回去练习!」
卡尔不耐烦地说道,视线接著转向我。
「浮士德,都是你的错,害我又要回来保护这些猴子的生活。……杀死拿破仑的方法也是,再不快点想到不行。真令人火大。」
对于他恼火的话,我只能苦笑。
「这份人情我绝对会还。给我记好了。」
「……咦?啊,不是,那个、不好意思、我道歉,拜托请饶了我。」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我杀了你!」为什么更生气了?「不是那个意思,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情、王八蠢蛋。」
我眨了眨眼。真正意义上的……呃,也就是说,是那个意思吗?(神奇吐槽:基油的意思?)
不过、哎——总之,很有精神就好了。从他那边拿到的菜刀因为心里感觉有疙瘩所以一直放著。不过要是对他说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的话,感觉好像会惹他生气,还是算了。
「真是的。没想到就连我,也会误算呢。」路耸了耸肩。「不可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失落吧。你可是这群猴子的老大,要把这些巨大家伙聚集起来可需要很大的胆子。」
「吵死了。」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代理师傅最强!」
「最强的斗魂烈士!」
「可以指挥我们的只有代理师傅了!」
「伤口才刚好而已吧?明明继续去躺著睡就好的,居然马上就开始合唱练习,你也真是个音乐白痴。」路看著卡尔与大猩猩说道。
「你说谁?别把我跟你算在一起。我可不是喜欢才做的,这是工作。清唱曲的委托像山一样多。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话,谁要——」
这时,道场的门打开了。
「卡尔,在吗,宫廷剧场的委托来了。」
穿著好像很高级的长袍、满是肌肉的巨体,以及如同狮子胡须的白发。是海顿大师。斗魂烈士团的人全都变成直立不动的姿势。
「哦哦!歌德卿,你来了吗?」
大师大步走来。
「前几天的战斗里似乎又有卓越的表现啊,老夫听说光是用鼻子吹气就将坠落的飞行船给吹走,还救了卡尔。」流言的出处就是你吗!「也让老夫向你道个谢吧!那么,都特地到了道场,就来比试一番吧!」「才不要啦!」
「师兄,那个家伙怎样都无所谓,比起这件事,刚才是不是说了有什么连络?」
卡尔可以把话题拉回去真是帮大忙了。
「啊啊,唔嗯。是从剧场来的电话。似乎是你拜托的钢琴到货了啊。」
……钢琴?然后,我跟路一同看著卡尔。他一脸苦瓜样。
「师兄,这件事等等再说。」
「你都说著务必去拜托对方了,想必是很厉害的钢琴啊。应该也等得不耐烦了?对方也说请快点去试奏看看。」
「所以说,这件事等等再讲。」
「搞什么。预订了奈涅特钢琴的人就是你吗?想弹的话根本不用特地向宫廷买,明明我们家就有一台。」
「谁说想弹了!」
卡尔咬著牙生气道。因为知道要是吐槽他说有讲的话一定会让他生气,所以我选择闭嘴。
「总之你们快给我回去,妨碍到我练习了。」
「对了,代理师傅!」斗魂烈士团的一人突然说。「路老师跟师兄都特地来了,就让他们听听代理师傅的新曲吧!」
「……新曲?」路歪了歪头。
「白痴给我闭嘴!」卡尔的声音充满了野兽的杀气。「那还不是能给人听的东西。」
「好像是受伤在休息的时候写的!」
「代理师傅的第一个原创作品!」
「超帅的啦!」
「肯定会大轰动啦!」
「哼。嘴巴上那样说,结果还是涉猎作曲了吗?」
「……啰唆。只是因为很闲而已。」
「卡尔的曲吗?唔,老夫也很想听听看啊。好,让老夫见识见识你们的斗魂吧。」
海顿大师一说,团员们立刻双眼发亮,喊著「了解!」「了解了!」开始整队。
「你们不要给我擅自——」
卡尔还来不及阻止,团员们就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开始歌唱。一丝不乱的勇壮男声合唱立刻响彻道场。
「够、够了,你们快滚出去!这还不是可以让人听的水准!」
我与路都被推到道场外。「你在干什么这个野蛮人!」路愤怒地喊著,道场的门关起来了。
只是,斗魂烈士团那惊人的歌声还是穿过墙壁与门,在冬日那寒冷的大气之中和谐地响著。静静地听著,就会感觉从腹部涌起一股会让人紧握拳头、将全身交给旋律的欲求。呦呵、塔啦啦塔啦啦塔啦啦、每次到了这里,我就会不自觉地跟著哼出口。
「……是你知道的歌吗?」路抬头看著我的脸问。
「咦?啊、啊啊。嗯。……我知道哦。」
「哼。」路又看向大门。「那个玛莉亚居然会作曲!嗯,虽然是首还不坏的歌,但要是加上伴奏的话又会变成怎样呢。要是弄出了交响乐的谱就来好好替他删减一番吧。」
她背对门,转身离开。踩著还留著雪的庭院垫脚石,与那合唱的旋律。我一边偷偷看著道场,追在她的身后。
「怎么了,还真是不乾不脆。是这么特别的曲子?」
路停下脚步,惊讶地回头看著我。我搔了搔头,立刻追到她的身旁。
「嗯,对啊。……是很特别的曲子。」
只说了这句,我就加速脚步。男子们的歌声下,似乎真的能够听见号角的声音。
是一首特别的曲。与我所期望的未来相连结的曲子。总有一天,将会变成卡尔所写的那部歌剧的第三幕吧,猎人们的合唱。
就是这样的曲。
(神奇注:以下硬翻,查不到原文或翻译歌词,诸君见谅)
世上的猎人并不轻松。
生命是为了谁而满溢。
听著号角响起、浮在草丛中、渡过沼泽、追逐鹿群
这正是至上的喜悦、男人的希望、锻炼身体、食を盛り立てる
四周的树与岩石若能发出回响、让酒杯因自由与欢喜而高亢
呦——、呵——、塔啦啦、塔啦啦、塔啦啦……
*
十二月转眼就过了。
新闻连续数日都报导著与法国的交涉。两边都互相将十二月二日那场凌晨开始的战斗的责任推诿给对方。照法国政府所说,奥地利完全无视于和睦协定,与俄军私通从后方夹击我军。而奥地利政府的说法是,如果要这么讲的话,是因为明明就已经成立了和睦协定,法军却朝著维也纳进军,所以才会迎击。
真实的其中一面,我是知道的。
那是因为拿破仑不得不在某处引起奥斯特利茨之战。
另外,在奥斯特利茨之战将会死去、数万的法军士兵、奥地利士兵与俄军士兵,也不得不在某处死去。实际上,法军的追击队,在那天被撤队的俄军追上,引发了大规模的战斗,出现了不少死伤。但只是如此而已的话,奥地利军的死伤就会不足。
所以,拿破仑才特地率领一个师团回来。如果只是要停止奈涅特小姐的新技术开发,其实拿破仑一个人来就已足够。事态会发展成这么严重,都是为了配合无聊的命运。光是这样想,身体就感受到沁入脾肺的寒冷。
拿破仑他——装成是拿破仑的那个男子,今后也打算继续配合这种空洞的答案吧。配合这至今为止已经重复了数千回、染满血的轮回。
同时,等待著某个能够停下这一切的人。
在那之后,第二次的法奥停战协定我几乎没有关注。因为感觉事情好像变得白痴了起来,也是因为忙碌。
……在忙自己的工作。
在圣诞节前一周的早晨,我的原稿终于写到了结尾。将笔插到墨水壶中,仰望著天花板。因为通宵赶稿导致腰酸背痛,视线感觉都在闪烁。因为冬天的气候,墨水很难乾,桌上都被摊开的原稿给占满了。我叹了口气,大大地伸了个腰,打开窗户。虽然刺骨的寒风直接吹到背上,但因为睡意而垂下的眼睑却因此而感到相当舒服。对面公寓屋顶的雪将朝阳反射过来,光是看著好像都会流眼泪。
啊啊,现在充满在全身的这种充实感是什么……我如此感慨著。我将身子探出窗外,让白色的气息漂在大气之中。有一种想在维也纳大喊的心情。大喊我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但是,在充实感的深处却有宛如细沙般的不安。
突然,对面的屋顶可以看见几个黑影。是乌鸦。是在找食物吗。那湿滑而艳丽的黑色羽毛,让我想起了梅菲。
这么说起来,那晚过后就没看过她了。虽然也可以说是因为这边没有事情要找她。
我关上窗户,重新看向桌上的原稿。
……嗯。梅菲也好。
「梅菲?」
「在您身边。」
「好快啊喂!」
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黑衣的恶魔优雅地坐在琴盖上。
「许久未见我很寂寞呢一直在想著如果YUKI大人没有呼唤我那我这欲火焚身的身体该怎么办」(神奇注:原文就没有任何顿号,为了表达出梅菲说话快速的感觉,这边遵照原文,希望不会造成阅读困难)
一边快速地说著,梅菲在空中滑了过来。我抓住她的后脑杓,往床的方向丢了过去。
「粗鲁的YUKI大人也很美妙呢。而且还特地把我扔到床上,也就是说终于有那种意思了。」
「你好吵啊!才想著你好不容易出现了!」
「是的、是的,我当然明白。」
梅菲咳了咳,用手整理著凌乱的黑发与狗耳,站直了脚后重新面对我。
「也就是说需要我吧?」
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
「嗯……算是那样啦。」
「在这个房间就可以了吗?不像样的声音会被路德维嘉大人听见的,还是找找哪里的旅馆吧。」
「别把话题带回性骚扰啦!」你五秒前那毫无意义的认真表情算什么啊。
「不是在讨论想去旅馆沉沦在我这欲火焚身的身体吗?」「不用勉强说日文的双关语也没关系啦。」现在也不会这么想家了。在德国的生活也很让人满足。(神奇注:咱自首这句翻得不好。双关语的部份推测是"镇(しず)めたい"与"沈(しず)めたい",原文的意思应该是去旅馆让身体镇静下来,不过我决定改成性骚扰的那个意思。)
梅菲突然露出了很少见的表情。耳朵垂了下来,还咬著嘴唇。搞什么?该不会在闹脾气吧?
「不能性骚扰的话,那接下来我就要说抱怨的话了。」
「……抱怨?为什么?」
「YUKI大人与路德维嘉大人不是共谋夺走了人家的娱乐吗!啊啊!难得可以得到这么可爱又有欺负价值的女性!」
梅菲的后悔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
「而且、而且啊!YUKI大人的魔术可是改变了过去,将契约的事实从根本给消除,奈涅特大人完全不记得我的事!」
「啊啊……」
这样啊。原来会变成这样。
「我为了可以与奈涅特大人进步到能商量契约的关系可是付出了不少努力!小步地踏著阶梯,从让她习惯一点点又迂回的性骚扰开始!」
「可是性骚扰这算是什么努力吗。」你平常就在讲啊。
「只是,再一次对奈涅特大人作出同样的过程,这也挺让人心动呢。」
「振作好快!」
真是令人讨厌的正面。真不愧是欲望的集合体。只是,我在梅菲的话语中,找到了没有出现的感情的味道。
那是,我在那时听著路所演奏的《热情》时所想到的事。
「虽然路德维嘉大人这次说不定真的会恨我……呵呵,梅菲斯特菲蕾丝这名恶魔,即使在恶魔的业界中也是以不懂放弃而闻名的。这次一定会让奈涅特小姐变成我的东西。」
看著干劲满满的梅菲,我就想说这应该不用说出来也没差吧。但是看著结束了话语、看向窗边的梅菲,风从缝隙吹入的时候,我还是说出了口。
「……梅菲,其实啊。」
「是的?」
「你应该是为了从法军手中保护奈涅特小姐,所以才订下契约的吧?」
我的话语,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传达给梅菲。她淡淡地笑了,用一个很故意的角度歪了歪头。
「您是指什么事呢?」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继续。
「当时要是继续那样,奈涅特小姐就会被法军袭击。所以,梅菲才交奈涅特小姐关在静止的时间中保护她,不是吗?」
等答案来的时候,又过了让人以为是不是时间禁止了的一段。
「怎么会呢。」
梅菲的脸上还是挂著笑容。
「您又忘记了吗?我——」
她的表情染上了一点阴影。
「——可是恶魔哦?」
我屏住气,与梅菲的视线交错,在那红色的瞳孔之中寻找谎言。不过,当然读不出来。与梅菲已经待了一年,我知道了一件事情。恶魔不会说谎,只会不说出全部的真实。
「……嗯。这样就好。」
我将胸口积起来的气全部吐出。
「只是稍微有那种感觉而已。」
「只是为了问这种话而叫我吗?」
「不是。那边只是顺便。我的主题是这个。」
梅菲看著我所指的书桌。上面都是被文字填满的原稿。我从抽屉中拿出至今为止所写的份,将墨水已经乾了的十几张重叠起来,缠上线。
「您在写什么吗?」
「新的戏曲。」
我可以感受到梅菲稍微睁开了眼。我走近床边,将原稿放到她的膝上。
「因为从剧团那边来的委托很多呢。总之姑且先从小规模的开始,即使如此也花了半个月啦。是一出短剧。以布来梅的音乐队为基础的喜剧。打算先写几本以童话为主题的。」
梅菲眨了两三次眼。
「……怎么会。」
从她淡色的嘴唇漏出了空虚的声音。
「这样的作品,歌德……不应该会写才对。」
是啊。因为是格林童话集都还没出版的时代。活在我所知的历史中的那位约翰.沃尔夫冈,绝对不会写这种戏曲。所以——
「所以说,是我写的啦。」
梅菲的眼睛,在我的脸与原稿无数次仿徨。我坐到她的身旁。
「总觉得我好像懂了。」
我看著自己张开的手嗫语道。
「为什么非我不可。」
歌德渴求著我。
那是除了我以外谁也写不出来的。只属于我的『浮士德』。
接触众多令人心动的物语,将其饮尽,被其动摇,即使如此却也无法满足——无法与真正渴望的故事邂逅,只有抱持著这种渴望的人,才会用自己的手开始编织故事。用憧憬来孕育船帆,以不晓得是不是存在的新大陆为目标出航。
「这是路说的。为了想起魔术而去读『维特』,对歌德来说简直就是失礼。还真的是这样呢。感觉自己有点丢脸。」
我自嘲著。
只有因为想读所以才该去读。让故事震撼自己的心灵,但光是贪求文字、将其嚼碎,品尝著其味道也不会被满足,许下了希望能让其成形的愿望——那样的憧憬与愿望,就是我的魔力。
如果路没有教会我这件事,我根本不会发现。
「所以呢,梅菲。」
彼此的视线交错。
「我已经,不会害怕了。歌德剩下的书我也会一本不漏地读完。将全部的著作饮尽。与你的契约我也不会害怕。因为,其他人根本无法满足我。」
就算饮尽了世界的一切,也根本不会被满足。这也是路教会我的事情。
不过,梅菲的脸上又重新挂回了虚幻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您自己创作的物语,就有可能满足自己对吧?」
我眨了眨眼。梅菲的表情又变成了恶魔的笑容。
「啊啊。……呜、嗯。谁知道呢。」我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要是路的话一定可以断言吧。就算是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也绝对不可能满足自己。所以才会持续不断地创作下去。
但是,我只不过是只才刚完成了出生以来第一作的雏鸟而已。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YUKI大人。我很幸福。」
梅菲那意外的声音温柔地刺入我的胸口。
「可以有著如此优秀的主人,贪求著彼此、争夺著彼此。真的、真的是名非常幸福的恶魔。」
「什么啊,这种说法。」
虽然很想放声笑出来,但却做不到。因为有点害羞。取而代之的是转开了视线。梅菲重新看著原稿。
「那么,为什么要让我读呢?是想让我看看YUKI大人作为新的歌德,究竟有多少力量吗?」
「咦?啊啊,不是这样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我两手手指一直动来动去的。
「不是那种事。虽然也有一点啦。……只是单纯地,想让梅菲第一个看而已。」
我祈祷著她不会再问一次「为什么?」。因为,这个答案连我都不清楚。只是希望她可以看看,成为第一个读者,只是这样想著而已。
含蓄的笑声搔著我的耳朵。
「可以在这里读吗?」
因为没办法松一口气,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梅菲一直都可以看透我,我的焦虑这种东西,她说不定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梅菲的手翻开了原稿最初的一页。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手。我从床上坐起,回到书桌前。胸口身处痒痒的。因为有期待、不安与焦躁。因为我的碎片第一次飞向外界。
我从抽屉拿出白纸的原稿,映入眼帘的,是只写了题目『浮士德』的一叠纸。
突然想到。
总有一天,我会写下除了我以外谁都写不出来的『浮士德』吧。那大概,会是由梅菲开始,也会由梅菲结束。所以说,大概吧。所以我才会选她当作最初的读者?
我不知道。将原稿放回去后,我关上抽屉。
从窗户照入、温柔的冬日阳光温暖了我的手。教会的钟在远方响起。睡意又冲上眼睑。毕竟通宵工作,还是小睡一下吧。梅菲的手指翻著原稿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摇篮曲……
……在那样的气氛下,要是可以就这样落幕的话就很美妙了。但是我朦胧的睡意被敲门的声音给彻底打坏。
「——YUKI?饭还没好吗?白天都过一大半了!」
冲进房里来的理所当然是路。在阳光下燃烧著的红发,暮红色的洋装,在充满睡意的眼睛看来都好刺眼。作为附带品,她的脚边还有白色与黑色的毛团在嬉闹。睡意被因为饥饿而鸣叫的猫的声音给赶走。
「梅菲!你在吗,最近完全没看到你是为何——你在看什么?……新作?歌德的?……不,也就是说是YUKI的?我知道了。呜呜,我也要读!」
路毫无顾虑地跳到了梅菲旁边的床上空位。
「恕难从命。我要第一个读。」
「太狡猾了!你以为我到底有多期待歌德的新作!」
「那就把我已经读过的页数给你,请从那些先开始看起吧。」
「已经看完了!梅菲快点、快点给我下一页!」
「还不行。因为我正在细细品尝呢。」
「呜呜呜呜呜呜真是讨厌,让我先读,梅菲等一下再看!」「不,那也办不到。YUKI大人说最初的读者是我,所以无论是谁我都不会交出原稿的。」「梅菲这小气鬼!恶魔!」「是的,正是恶魔哦。」
听著两人的争吵就害我头痛,我逃到厨房。一离开椅子,猫咪们的合唱就追著我而来。
在我把手放到门把时——
身体突然变得好轻。钟声、猫的歌声、都开始被拉至高处。我转头一看。在钢琴的影子对面,在床上互相争夺著页数的两人,动作开始变得缓慢,最后终于完全冻结下来。我吸了一口气。
时间,在停止。
这是我至今不曾体会过的事情,一股温柔而暖和的喜悦包围我全身。并不是因为燃起的欲望而带来的喜悦。是更微小的、但却也甘美到让人感到危险的感觉。
啊啊,这个是。
作品被阅读的喜悦啊。由自己所放出的自己的碎片,确实地传达到某人的心里,并共鸣的奇迹。
因为太过耀眼,我眯起眼。温柔的火焰就好像在一根接著一根侵蚀我的血管。
我甚至一瞬间想要将身心交给这种感觉。会杀死我的——会将我打败,将我关入永远的,说不定就是这份喜悦。
不过——
我闭上眼。等待著冬日的阳光,在眼帘的外侧散碎化为温暖的粒子并散开来。
张开眼睛,我就知道在床上的那两人终于又开始动了起来。路从梅菲的手中夺走原稿。梅菲大大的三角耳开始拍动。大只的白猫踩著我的靴子,小只的黑猫则是飞到我的脚上。
还没呢。我对著开始融解的声音不说出口地嗫嚅著。你的美丽,永远都传达不到的。
我背对两人。将我推入时间中的乐园之霭开始崩坏。我再一次握住门把,转动,推开门。寒冷的空气触碰到鼻子。在门扉的对面无限延伸的,是将会孕育出我接下来不得不写的数千个故事、那骚乱、繁忙、无情却又令人爱惜的世界——
那是幸福、喜悦、暴力、无理、眼泪、谎言,无论是什么都会多到令人数不清的,现实的世界。
《乐圣少女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