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章 沙漏
toi toi toi.
雷鲁根上校/边敲著参谋本部的门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九月二日 帝都──参谋本部
在参谋本部的副作战长室,房间的主人卢提鲁德夫中将很难得的迷惘了。不过要说到最近的话,或许得另当别论吧。
……迷惘愈来愈多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的话,还可以根据经验察觉到那里有迷雾。然而,政治弥漫著有别于军事的雾气。在彷佛五里雾中的现状前,就连身为作战专家的矛头都变钝了。
抓不到重点的烦躁,每天都在心中萦绕著。
只是,今天稍微不太一样。
「……该说是好消息,还是该视为坏消息呢。」
就跟嘴上说的一样,他带著相反的两种心情,眺望著挂在墙上的地图。呼著烟雾,缓缓地呼吸一次。
「久违地觉得香菸很美味了。」
心情愉快的原因出自东部。杰图亚那家伙演出的大胜,让停滞且持续退后的战线大幅度地往东边推动。
让被压制的战线跃进,是十分出色的反击。
以称为「小旋转门」的机动战,痛快地推回了战线。是早已在军内部被称为是提前庆祝晋升的进军的戏剧性变化。
「诈欺师杰图亚,让人回想起以前呢。明明一副学者样,个性最恶毒的却是那家伙。」
旧友的工作表现,让他能带著怀旧之情放松表情。好久没在地图前感到愉快的心情了。就算是数量劣势,也能靠明确的作战与适当的决断颠覆的实证。这让对停滞伤透脑筋的参谋本部也深深激起了干劲。
只不过,要说是甘露……这也是太过苦涩的味道。
「尽管如此,那家伙的全力以赴,却只有这种结果啊。」
简短地狠狠说道,伸去拿菸的手在颤抖著。那家伙竭尽全力的极限,就只能取得「作战性的胜利」,这还真是惨不忍睹。
是令人高兴的战果,但也是令人悲伤的战果。
只不过,这实际上也是他人难以改变的事吧。能放心将东部交给杰图亚。这件事大幅减少了自己的精神压力。
哎,要是得背负起那家伙在帝都的繁重业务的话……到头来还是一点也没办法放松吧。肉体的疲劳也是如此,但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饱受折磨的神经十分疲劳。
况且要处理的还是不擅长的行政与政治的话,就算说他优秀,也没办法做得顺手。
「老是在想,要是我能做得好的话。」
等回过神来时,已脱口说出语带自嘲的话语。
官僚有官僚的立场。
政治家有政治家的打算。
议员有议员的要求。
帝室有帝室的希望。
要是各自有著各自的理由与「特有的表达方式」的话,就连要交流沟通都会非常困难。跟作风不同的人进行兜圈子的议论与协调,对作战专家来说是非常没有效率的行为,让他精疲力尽。
每天都在铤而走险。
尽管是在战争,但现状却在考验他血管的极限。
「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忽然脱口的牢骚,在无意识中敏锐指出了目前的问题。
在东部打赢了,在西方尽管失败,却也在持续让对方动摇。帝国在现状下,已向世界毅然地证明了自己并非是能轻易击倒的猎物。
「就只是这样」。
这一切……全都只是如履薄冰的均衡。卢提鲁德夫中将再次将苦涩的现状溶入烟雾之中,伴随著叹息一块吐出。
全是时间的问题。
该可悲的是,帝国的沙漏早已流光。在这种状况下,要是还有能安排的方法,那就只会是将沙漏本身反转过来了。
问题就只在于,沙漏即是所谓的「体制」。
「……经由军方一元化的指导,进行总体战。」
杰图亚在东部展现的成功,正雄辩地述说了这件事。
只要有适当的作战指导,帝国军在战场上仍然是个不败的强者。
同时,隆美尔将军在西方展现的失败也同样述说著。
就算是帝国军,要是缺乏配合的话,在不擅长的战场上就怎样也无法期待必胜。
差异太过显著的结果。作为一个明确的结论,显示在卢提鲁德夫这名作战专家的眼中。
「一个统一的战争指导。」
不只是参谋本部,而是与大参谋本部相称的,对一切实施一元支配的军事机构;为了摆脱最高统帅会议、帝室、议会、舆论的束缚,足以自由战争的统一指挥系统。
「满脑子都被这件事给支配了。」
为了转换心情而将香菸换成雪茄后,就一面默默抽著,一面在脑海的角落玩弄著被视为禁忌的假定可能性。
只要有一元化的作战指导,就能赢吗?无法保证。可是,动作会变快。为了以有限的时间与资源,结束濒临极限的铤而走险……
没有必要吧──就在脑海中浮现这句话时,卢提鲁德夫中将以冰冷的表情苦笑起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关于迷惘的案件,心不在焉地做出决断。
预备计画,依旧是预备。
不论是康拉德参事官的路线,还是经由义鲁朵雅的议和案。只要没有全部失败,这对帝国军人来说,就是怎样都不得不感到犹豫的计画吧。
「妄想癖似乎变强了。这虽是杰图亚那家伙偏好的坏毛病,但应该是跟自己无缘啊。」
想强迫自己一笑置之,笑声却很空虚。
有考虑好计画了。
假定「最坏」的情况,由军方发布某种预备性的戒严令与基于管制的战时国家构想。这是紧急时的解决对策。成功的把握也不小吧。
……这不是军人,不是对帝室与祖国誓忠的军人,能保持理性去做的事。
该去看一下推理小说,或是解谜的小故事吗?脑袋实在是打结了。
但是,但是,但是──卢提鲁德夫中将想起西方丢下的炸弹,不得不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隆美尔将军的急报也是,问题太多了。」
特地用密封文件由将校运送过来的「警告」。他叼著雪茄,不论再怎么重新思考,烦恼都不肯像烟雾一样消失。
虽是近乎妄想的内容,但最糟糕的是有所根据。
暗号恐怕遭到破解的警告令人震撼。
光是有这个可能性,就会把人吓得浑身颤抖。尽管无法避免检证……但假如要确认陆海军,加上各部门所各自运用的所有暗号的话,就得有所觉悟这会是近乎恶梦般的工作量吧。
话虽如此,但也没办法排除间谍、漏水的可能性,还真是让人头痛。只能列举出可能性,却没办法锁定任何一个问题!
「不想认为有背叛者在。可是,暗号被破解的可能性却比这还要可怕吗?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话……」
被视为机密处理的议论挫败了。
再加上卢提鲁德夫中将也无法确信,怀疑「暗号」是否就是正确答案。
联合王国人的手脚很不乾净。尽管不想承认,但在谍报战上,帝国总是走在列强的最尾端。
何况是熟练的约翰牛。看在对方眼中,单纯的帝国就跟纯粹的小孩子一样吧。
谍报很可怕。光是让军中弥漫著不知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的疑神疑鬼氛围,就太过致命了。帝国军不论好坏,都太过缺乏怀疑自己人的经验。
这样要是发动预备计画的话……
也让人烦恼起,是否该放弃能发动预备计画的状况。然而,要是不假定「最坏」的情况,就会一如字面意思的失败。身为作战专家,为了避免在出事时没有计画的究极破灭,准备好以防万一的预备计画就相当于义务。
而卢提鲁德夫中将对于义务彻底的诚实。
「内外的情势不安吗?」
尽管一手拿著雪茄迷惘起来,但唯独回头是他绝对不能去做的。
祖国、帝国军杀害了太多年轻人了。失去所爱之人的哀叹声沉重地压在自己的双肩上已久。
这是诅咒。
对于相信「胜利」的众多尸体,卢提鲁德夫中将有著明确的自觉,自己也是背负著「义务」的其中一人。
要向帝国,向莱希献上胜利。
正因为如此,对于所能做到的一切,他甚至是将考虑、选择、决断的义务承担下来。不论发生任何事态。如有必要的话,等到那时候……就发动预备计画。
「……要看义鲁朵雅吗?」
尽管可恨,但帝国战胜、败北的关键,终究是掌握在态度暧昧,徒具形式的同盟国──义鲁朵雅王国手上。根据那个国家的动向,帝国的命运会有很大的变化。
还真是非常不愉快。
他们对遭到海上封锁已久的帝国来说,确实是作为稀有的贸易窗口,依旧以著中立国的身分在提供「某种程度的支援」。
就连作为外交的仲介人,他们也有著能作为诚实经纪人行动的理性。有办法整合外交交涉的……恐怕就只有他们了吧。
不管怎么说,义鲁朵雅的战略位置都太有用了。
邻接帝国本土,有著勉强能称为列强的国力,在本次大战中尚未与帝国交火而能保存战力的「第三国」。
虽说只是形式上,但义鲁朵雅王国军对帝国军来说是亲爱的同盟国。那怕他们是尽管作为以战争为目的的攻守同盟,却顾左右而言他保持中立的「蝙蝠」……也很怕会打草惊蛇。
对双方阵营来说,义鲁朵雅都太有魅力了。光是想到失去了战略要冲与新的兵员供给源,负责人就会难掩失望的泪水吧。不论是对帝国,还是对其敌人来说,都实在无法轻视义鲁朵雅的发言与意图。
只不过要更进一步来讲的话,对帝国来说,比起他们的「意图」,他们的「能力」才具有决定性的意思。
「对帝国来说,义鲁朵雅……太危险了。」
两面作战是个恶梦。在东部不断展开泥沼般消耗战的这个瞬间,实在是不可能再多开一个正面。就算是战务行家的杰图亚新任上将阁下,也没办法引发足以填补这种不可能的奇迹。
这尽管不是那家伙的台词,但要是再战争下去,弹药、物资,还有人命都会被消费到极限。那家伙甚至是当成口头禅的,要为了回避无法避免的破产抑制损耗主张,说得非常正确吧。
问题就在于,在战时没办法选择正确的做法。
「想拉拢成为自己人。但他们……有『蠢到』会与帝国一块面对艰难的战斗吗?」
以超越国家理性,基于同盟国情谊并肩作战的邻人来说,义鲁朵雅人太过聪明了。
他们是由比起感情,更受到理性支配的军方在掌舵。
所以会保持中立,绝对不会「被卷入」破灭性的战争之中吧。当然,也没有他们会立刻撕毁同盟北进的危险。因为他们不是利他主义者,也不可能无谋到会自己主动介入战火。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义鲁朵雅人就只是忠于国家理性。只要帝国还保持著抗衡状态,他们就会努力当个诚实的仲介人吧。
一如字面意思,诚实无比的仲介人。
但是,帝国无法对他们有更多的期待。相对地,其敌人却甚至可能拉拢义鲁朵雅成为自己人。即使解决了未回收的义鲁朵雅领土问题,最终的结果也一样吧。
义鲁朵雅人会在帝国彻底弱化的瞬间,丧失该诚实的理由。因此,要让他们止于目前的暧昧中立,帝国就必须保持「不输」的姿态,持续稳住国境线,让义鲁朵雅人继续相信对帝国战的风险太多了。
「办不到吧。绝对会失败的。」
直到数个月后都还有把握。
或者,说不定还能勉强撑个一年半载。
不过,在这之后是没有「展望」的。
要是康拉德参事官等人的交涉,无法期待有确实的成果的话,就甚至得不惜采用「预防性处置」吧。
「虽是本末倒置,但现在的话就还可以。」
还有办法奇袭性的攻打义鲁朵雅。从东部抽出打击战力,保障占领义鲁朵雅半岛北部。能够确保纵深,稳定南方。
义鲁朵雅战是愚策这种事,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只是将会确实迎来的破局往后推延的方法。但就算是这样,只要能往后推延的话?……这就有实际研究的价值。是过于充分的价值。
「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义务,得善尽义务。」
要是时间要求这么做的话,就得弄脏自己的双手……还剩下半年的余裕吗?
东部的战胜者;无数的辉煌战功。
勋章与上将的阶级章恐怕明天就会送来的男人──杰图亚中将带著非常讽刺的笑容,探头看著摊在桌面上的地图。
执拗地记录,或是施加订正的地图,比过去还要大幅地回到东边了。外电还不掩惊讶地说这是「帝国军攻势再起」……唉,这实际上才不是这么好的事。
「作战级的胜利。不过,却是空中楼阁。」
只要看现状就会知道,帝国军只是勉强站稳脚步罢了。
联邦军虽然瓦解了,但这终究只是修剪掉巨木的树枝。粗壮的树干早晚会再长出强韧的枝叶吧。毕竟联邦这棵巨木,其盘踞大地的树根依旧健在。
相对地,帝国的树根如今则是在渐渐枯萎。
为了弥补这份差距,帝国不论是谁都一直在竭尽自己的所能。光是在战场上竭尽智谋是不够的。所以才会将修剪下来的树枝种下,扶植出自治议会。得绞尽脑汁,用尽手段,尽一切的政治进行安排。
该说是用心工作的成果吧,预期再过不久,就能从他们之中编入义勇师团了。无中生有。就连他也觉得自己作为诈欺师的成长很显著。
但所能得到的,充其量就是二~三个师团吧。就算是比预期中的还要顺利,也无法奢望一打的师团。
而联邦则会在这段期间,补充一整打的师团。
「令人作呕的差距……在战略的层面上,存在著怎样也无法追上的差距。」
杰图亚中将伸手拿起廉价军菸,同时看著晋升上将的内部通知书苦笑起来。曾经认为没有滥发高级将官的官位,是军方体制健全的证据。如今则是无视战前规定的上将吗?星星也变得相当便宜了呢。
据说战败的军队,只有高级军官会增产……哎呀,看来帝国军也很顺利地走上了这条道路。
实在不想压抑讽刺的心情,让意识回到无法如愿的现状。
只要看地图就知道,相较于联邦军的充实,我方战线还真是人烟稀少。兵员密度在全区域上,不是充满危机就是濒临破局。
……而且,还充满著敌人在品质上获得改善的实感。
「也就是说,比起我这种人,共产主义者还要能干多了吗?」
只能摸著下巴苦笑的现实。尽管百战百胜,却唯独没有赢到最后的头绪。
还要再歼灭敌人几次才行?
开战初期,帝国正面的联邦军有将近两百个师团。直到今日,能自负已歼灭了当中的大半师团。
尽管取得了如此战果,帝国军也仍然被迫在东部与两百个以上的联邦军师团对峙。也无法挽回数量劣势的常态化。
为了打破状况,而达成了好几次打击十个二十个敌师团的中规模包围战,而且每次都有让兵力比的天秤重新倾斜。
尽管如此,联邦方的砝码却没有减少。
岂止如此,甚至连品质都充实起来了,让人惊讶不已。相对地,我方则是典型的每况愈下。帝国军的军事机构如今已无法彻底抑制住消耗。配置在东部的帝国军约有一百五十个师团。大半都处于连人数都无法补齐的状况。
战争打太久了,实在是打得太久了。已经损坏的帝国,再这样下去会坏到无法恢复的程度。
所谓的总体战,终究是连自家房子都拿来当材烧的愚蠢行为。是名为国家理性的恶魔与名为军事合理性的必要所下达的不讲理命令。看在现场的杰图亚中将眼中,只觉得祖国的未来是不断滑落的沙漏。
不阻止是不行的。
「知道要阻止。」
按著眼角,男人在心中抱怨著。
必须要进行改革,是早就知道的事!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才会甚至默认他们筹划假定好一切状况的「预备计画」。
有做好觉悟,要将该做的事、能做的事,还有最重要的一如宣誓的义务肩负起来。
「这我非常清楚。」
也理解必要的意思。不对,不论是谁都必须要理解。
这是在用年轻人的血肉,在用他们肩负著,还有未来的帝国将来的尸体在抵偿时间。债务太过于庞大。
只要置身东部,不论是谁都会受到焦躁感所煎熬。追求著银子弹,彷佛鸦片中毒似的渴望著名为鸦片的解决对策。尽管如此,自己作为参谋将校,持续受到军纪教练的人生却在嘲笑著──
短期观点是无意义的。
现在还有可能堆起尸山。既然如此,就堆起更高的尸山,用尸体堆成的碉堡争取时间。这种作为参谋将校所被教育的思考,仔细想想……确实是太过于国家理性了也说不定。
「尽管一直自负是善良的个人,但这样的话。」
就已经难以再称自己是善良的个人了。
只要有所自觉的话,也就能下定决心。
「充其量是善良的参谋将校,邪恶的组织中人吗?……虽说善良,但终究是参谋将校吗?原来如此,我们确实是帝国创造出来的奇美拉呢。」
必要。
会因为这两个字,毫不迟疑地行动的参谋将校,就根本上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战争机械的「齿轮」。
「……再也骗不了自己了吗?」
仔细想想,本来还以为自己是个有良知的人。在东方战线,也将自己定义为是个知道该做什么,善尽义务的将校。
在同一片东部的原野上弄得浑身是泥的过程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一部分的将校很卓越的?而提古雷查夫中校,就连在这些人之中都很突出。
尽管打算认同这样的提古雷查夫中校,但所谓的「认同」,说不定是以异质性作为前提。
杰图亚中将轻轻地,但很明确地嗤笑起来。
什么嘛。
这不是很简单明瞭吗?
真是愚蠢至极──他打从心底的苦笑起来。
「也就是在东部……正常人已经达到极限了吗?」
就只是受过军纪教练的将校集团的话,会恢复成人。
假如不是人,而是合理性的机械……才能足以在这次大战当中作为唯一确实的将校的话呢?也难怪像自己这样只懂纸上谈兵的家伙,在东部就连晋升上将的内部通知都能拿到。
「会滥发星星,也是有理由的。」
总而言之,也就是比起其他善良的众人,邪恶的思考回路会更加受到肯定吧。虽是非常时期的处置,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时期的处置正渐渐地常态化。
这所代表的意思也很单纯。
「在东部是不可能赢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够。」
名为参谋将校的生物,是帝国花费心血制造出来的怪物。是让不可能化为可能,违背事理的创造物。只要有一根杠杆,甚至能移动世界。
然而,关键的怪物数量却是绝对性的不足。
就算想增加……能力也才是重点。因为是从全军之中选拔有素质的军人,在军大学经过彻底磨练后,才好不容易培育出少数人员的一连串工程,所以也无法期待能立刻增员。
到头来,还是矛盾。无法让全军成为怪物。然而,要是不这么做就没办法继续战争。这种战争已经无法期待完全胜利了。
「只能期待政治了吗?」
还能继续奋战下去吧。说不定也能取得局部性的胜利。就只能趁这段期间,在军事以外的领域结束战争了。
可是,办得到吗?
能在必要时,甘愿承受败北吗?这是政治的世界。
就算是输,但要是五十一对四十九的话,假如就只输了二的话,这就算是实质上的胜利了──作战专家能计算这种利害得失吗?那可是一直被训练成不是胜利就是败北的战争家喔?
「……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很难讲吗?期待与不安各半呢。」
那家伙也会作为军人见机行事吧。并作为专家,十分清楚打仗的方法。因为我们参谋将校,就是为了这个,就只为了这个,而在军大学接受锻炼的,所以这要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
假如要在军令的领域上与那家伙竞争的话,就连自己也无法保证能赢。所以要是只关系到战争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不安。
能很高兴地交给他去做吧。
不过,一旦是有关战争与政治的本领,就会立刻变成未知数。尽管在这方面上,也有著许多可期待的要素……但在「经历」这点上,杰图亚对卢提鲁德夫抱持著一个担忧。
虽然只差之毫厘,但所接触的领域却有差。
「那家伙老是在处理『军令』,运气还真是太糟了……」
非常该死的是,参谋本部作为作战主流中的主流太久了。尽管自己也是如此,但参谋将校出身的将官经验会很偏颇。
当然,不打算变得不切实际。但是,那家伙也是个人。很可悲的,会受到经验与环境所束缚。
最重要的是,身为作战专家的他,是个「太过优秀的人」。也不曾受过挫折。
自己要是「军令、军政」的支流,那家伙就是「军令」的主流。总而言之,就是自己知道妥协的方法……但好友知道「制伏」以外的方法吗?
感到头痛,轻轻摇著脑袋。
最后要是杞忧的话,那家伙也会在不久后跟自己人闲聊时,说这是「杰图亚的多管闲事」一笑置之吧。
「只能写信了……还得安排公务使者吗?」
虽然直接跟他讲就好了。
但麻烦的是,「距离」与「立场」作为微妙的障碍挡在前方。如果是作为军事专家,进行将官之间的职务上交流的话,在某种程度内是能顺利进行……但「预备计画」这种剧毒,是不可能经由公开管道讨论的。
啊──一名将军就在这时首次注意到这个事态。
「那家伙不知道会怎么做。」
认为是好友的笨蛋会怎么做?如今,置身东部的未来上将阁下是无从得知的。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名中校,有著非常平凡的欲望。只要是人,恐怕大多数的人都很普通地会有的欲望。
具体来讲,就是效用最大化与幸福追求。
在东部被脑袋有问题的联合王国海陆魔导师追得到处跑,才想说被踢到西方来,就遇到隆美尔将军的无理要求。尽管厌烦,也还是认为要做好工作,结果却碰到「那个海陆魔导师」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埋伏我。
「跟踪狂吗?」
虽是让人不舒服的想像,但糟糕的是有著一定的合理性。
是一群追著我们到处跑的执著家伙。那些叫什么多国籍义勇军的家伙,真是脑子有问题。光是跟这类的家伙扯上关系,就让人头晕目眩。
就算是再健全且坚强的精神,也会像是被铣床给加工过一样。
「……好想放假。」
以这句喃喃自语为契机,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西方占领地区不论好坏都很「法兰索瓦风」,至今也仍然保有著文化气息。当然,也不是没有空袭的种种情况……但相较于东部可说是天壤之别。
有自来水,有电力,而且睡的还是确实的床铺。外加上饮食文化实在是太棒了。总之,是能享受最低限度文化生活的环境。
而最重要的是。在隆美尔将军主导的登陆作战挫败的现在,谭雅等人闲得发慌。
「现在的话?」
就能休假吗?──在领悟到这件事的瞬间,身经百战的航空魔导军官没有错放机会,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开始行动。她原本就是惯于处理行政文书与文件的人。甚至不用借助副官,两三下就匆匆写好内容,没错放这稀有的机会,谭雅以裁决权限在自己的文件上盖下「休假章」。
之后,就只要默默地进行休假手续。于是,谭雅就在战斗群司令部兼大队指挥所里向副官发出宣言。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今天休假喔!」
咦──副官歪著头一脸困惑。
「休假?」
「没错,就是休假!」
副官敲了下手,就像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似的微笑起来。
「……真难得呢,中校。」
「难得什么?」
「很久没有休假了吧?」
被指摘后,谭雅忍不住苦笑起来。实际上,她说得没错。没办法轻易回想起来最后一次在自己的休假申请书上盖审批章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毕竟,根本就没有机会休假。
东部、西部、中央的被到处调派,除了南方与义鲁朵雅的「观光旅行」外,像是休假的假日简直是痴人说梦。
「因为我们大队的特休消化率有问题啊。不只有我这样。」
「尽管有最低限度的确保睡眠时间,但还真的……真的就只有这样呢。」
就是说啊,谭雅用力点头。
放眼望去,司令部里的人员全是如此。这也难怪吧。魔导大队本来就没有获得充分休息的时间。
况且,雷鲁根战斗群还徒有其名。实际上总之是将作为核心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一直任意使唤著。就算是再忠勇的将兵,也还是会想抱怨「何时能休假」吧。
只不过,谭雅并没有不顾自身颜面到能老实说出这种话来。要装得就像是迫于必要似的向众人夸张地点头,可是小事一桩。
「就如你所见,维夏。现在正是需要指挥官身先士卒的时候。我要是不休假,部下也很难休假吧。」
要扮演一个充满体贴的上司,也相当费心呢……哎,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声誉。
要补充的话,就是从副官的反应来看也很有效。
「……因为家里是这种气氛呢。」
要说是认真,还是在战场上变得老成了呢?明明会遵守轮班,但等到要消化特休时,魔导大队就变得非常低调。
只要谭雅不带头休假,部下也很难休假……是一群会让人想到这种藉口的工作狂。不过就谭雅看来,也觉得他们就单纯只是「特别休假」的概念被炮弹粉碎了。
毕竟──只能苦笑了。
因为听到谭雅这么说的司令部人员全都突然对「休假」两个字睁亮了眼。
「我休假了,全员要一起申请休假吗?」
在锐利地朝部下瞪去后,他们全都默默别开了脸。哎呀,要高兴他们还有像是人的地方吗?
「看来你们相当担心呢。」
对于谭雅的牢骚,副官就像要打圆场似的,带著暧昧的表情插话。
「如果能休假的话,是想休假呢。毕竟机会难得,那个……尽管想安排休假,但不会造成妨碍吗?」
「完全没问题。虽然也觉得你们在帝都放松过了……但权利就是权利。能用的时候,就要毫不客气地用。」
目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做了超乎薪水的工作了。虽然是马后炮,但适当地申请、学习补休,正是谭雅与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将兵所该被承认的正当权利。
权利很重要。这世上要是有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那肯定就是「权利」,一如字面意思的担保著个人,谭雅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在历史上,不尊重个人权利的国家……也不会尊重个人的财产权。也就是说,会沦为共匪。
要说是扭扭捏捏吧。没有人公然表示「我也要休假!」也让人有点困惑。司令部的人尽管想休假却不敢休假,这说起来也很奇怪。
……有别于黑心企业,自己可是想要确实尊重权利的。
「各位,不需要感到内疚喔。比起军人必须要脸色大变地工作,就算偷懒也没有问题的战局要来得更加理想。不是吗?」
这句话成了确实的诱因。
文件争先恐后地堆了起来。懂得要领的家伙还准备了只有申请日项目是空白的文件。就这样,谭雅就迫于必要,得在休假前借助副官的辅助,凄惨地审批部下的休假申请。
让人傻眼的是,军官全都申请了。
还想说至少拜斯少校会客气一下……全员甚至还写上了各自想休的日数,以及想要返乡或是来一趟放松小旅行的主旨。因为他们知道目前虽说是战时状况,但只要跟参谋本部有密切关系,就有办法安插车位。哎,我跟铁路部也有交情,确实是能迅速安排好。如果是要申请长距离移动的话,是有办法靠乌卡中校的好意安排最高级的车位。
只不过,既然有些事情无法靠配给券解决,那也会需要用到钱。谭雅叹了口气,交代副官这些费用就用大队公库的机密费支付。
可以吗?──对于用眼神询问的部下,给予清楚的答覆。
「为了让战力最大化,有必要维护名为魔导师的部件。因此,就作为维护、修缮费,用机密费支付吧。」
「那么,等下我这边会支付。」
听到她这么说后,谭雅就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处理完部下的休假申请书,这下就能名正言顺地好好享受休假了。
「哎呀,这下就能偷懒了。」
「诚如中校所言……但中校所谓的偷懒,反正也只是回去宿舍吧?」
哎,因为指挥官要离开岗位,需要更上级的许可……所以之后有必要去取得。虽然也不是没有雷鲁根上校的审批章,但用在这里也让人有很多顾忌。
「我会在小休假时写好『正式休假』的申请书,丢给西方方面军的。现在就先离开岗位,回到自己的宿舍,在休息室悠哉度过。很有文化不是吗?就算只是能行使些许的自由,心情也会截然不同。」
能从责任中解放开来,谭雅打从心底祝贺著。
「方便的话,要来喝杯咖啡吗?」
「我很乐意陪同。」
「副官,机会难得,贵官也休假如何?」
不过面对谭雅的引诱,一直在帝国军里历练的维夏,却给了一个非常世故的回答。
「要陪伴中校的话,算是公务吧?」
「所以?」
「我要偷懒。」
哦,谭雅哑然失笑。过去在莱茵战线哭哭啼啼的副官,想不到她会有说出这种话来的一天。
「军人必须要有诀窍地执行本分吗?贵官也变优秀了,还真是可靠。」
「那个……不行吗?」
「怎么会不行?当然可以,我批准了。」
得认同正当行使权利之人的权利。谭雅打从心底爱著伤害原则这个词汇。就跟私有财产一样喜欢。
在前往休息室途中,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像临时想到似的敲了下手。
「啊,对了。还有上次将校集会时,梅贝特上尉准备的伴手礼!拿来当点心吧!」
我去拿过来──伴随著这句话离开的副官,不久后就带著印有「凤梨、帝国海军」的罐头回来。
「这是……海军的罐头?」
「听说是对港口司令部所干下的蠢事,潜舰司令部送来的遮口费。」
啊──想起心里有底的那起事件,谭雅苦笑起来。是连军港防卫都办不到的外行海军想推卸责任,结果让雷鲁根上校勃然大怒的那时候吗?
「真是太不像样了。」
随手拿起一个来看,是相当诱人的糖渍罐头。
「处理掉吧。就我们两个。」
「好的!」
于是,谭雅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各自带著该带的东西,和乐融融地在休息室里准备著茶会。
陈列在休息室桌上的,是文化的精髓。
谭雅亲自在平底锅上慢慢烘焙著精选咖啡豆,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俐落地用磨豆机磨成咖啡粉。熟练的副官一面用准备好的热水闷蒸,一面缓缓地萃取出漆黑诱人的液体。
然后在打开帝国海军的凤梨罐头后,散发出难以置信的甜味。
既然是愉快的时光,谭雅绽开笑容的时候,放松心情的副官就趁机以有点认真的表情提问。
「能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啊。」
「那个……战争会变得怎样呢?」
出乎意料的提问,让谭雅就像在说「你害甘甜的凤梨吃起来都变酸喽」似的蹙起眉头。
在休假时,一点也不想听战争的话题。
「你问了奇怪的事呢。」
「那个,因为不太有这种机会……」
所以想请教中校的看法──要是她问得这么恭敬,也就没办法斥责她了。这是军官彼此能不用顾忌士兵目光,自由地交换意见的机会。
如果是在某种程度内的话,说不定可以乾脆老实跟她讲。
「懂得深思熟虑是很好……但要是没活下来,就没有意义了吧。」
「中校是这样想的吗?」
「战争最好是要打赢。至少,不该去打会输的战争。只不过……」
谭雅喘了口气,尽管正在享用著义鲁朵雅伴手礼的咖啡,也还是不得不说。
「我们的职业是军人。贵官,哎,要说是从徵募转志愿的吧……也确实有著被状况影响的部分……」
「因为是军官呢。我也跟大家一样是志愿的。」
点头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跟自己是同类。是名为军官,位在国家权力末端的公务员。要是能成为薪水小偷就好了,但很不幸地得做著符合血汗税金的工作。考虑到甚至还无薪加班的话,可说是优秀的公仆了。想反对奴隶制度。
啊──想到这,谭雅就摇了摇头,让意识回到话题上。
「在战争中,被徵募的人有地方可以回去。但志愿军人会被当作是『主动投入』的吧。所谓的军官意外地难当喔。」
「那个,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办法选择一死了之。既然是志愿的,就必须一直挣扎下去。正因为如此,所以也得在战争之中生存下来。」
重视性命。谭雅对于只要上吊就能免责这种不可思议的奇怪风俗,无法理解也没有同感。
「不说能赢吗?」
「我是不会说乐观推论的人。哎,也不会输吧。」
「……咦?」
「怎么啦,中尉。你是失败主义者吗?」
「不……不……不是的,那个。」
极其困惑的副官是想单纯地分出黑白的二元论居民吗?哎,因为航空魔导大队是非生即死的极端环境呢。该稍微进行教育性指导修正一下了──谭雅做出判断。
「这是个好机会。我就明说了吧。」
谭雅把咖啡杯叩地放到桌上,指著维夏继续说道。
「这场战争能赢吗?答案是不打是不会知道的。不过,不会输是确实的。」
「……有什么逆转的秘密吗?」
是会让人想抱怨「喂喂喂,中尉」的发言。
居然说逆转,还真是老实啊!
谭雅在心中耸了耸肩。尽管并不是特别需要斥责的事,但「逆转」是有自觉到劣势的一方的发言。
到头来,就连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都承认帝国军的现状很艰苦。
「中尉,并没有什么秘密。动动脑吧。」
「那个……是革新的技术吗?比方说,那个艾连穆姆工厂又有新发明了!」
令人头痛的提案,让人忍不住真的蹙起眉头。
如果是修格鲁那个疯子的话,是有可能做出奇怪的东西。拜托,算我求你了,别把我卷进去啊。
而且,说到底……就是政治是什么的延伸?
「不是秘密兵器、秘密作战,也不是魔法杖。还是不懂吗?」
「还……还请中校指导!」
尽管并没有要威胁她的意思,但这么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也很让人伤脑筋。这可是休假中的私人谈话呢。
「很简单,是政治。」
战争终究是政治的延伸。就算是靠武力行使,这也是人类的行为,所以会伴随著政治。不论战争是赢是输,终究要以政治解决。谭雅为了让她记住,嘱咐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如果是中队层级的话,胜负就很单纯。」
「就是说啊!」
谭雅轻轻按著眉间,重新认识到用心教育部下的必要性。广泛的教养教育与「战争以外」的教育。
「大队?连队?旅团?师团?这些也很单纯吧。只不过,一旦来到国家层级的话呢,中尉。也不能光靠臂力来决定优势。」
「就连揍人方法也必须下工夫的意思吗?」
「没错,没错。就连野兽在狩猎时也会动用智慧。看看狼群吧。」
副官开朗说著我知道了,一脸明白地点了点头。一面将凤梨塞得满嘴,一面摆出她已经掌握重点,理解结论的模样。
「啊,事情很简单呢。」
也就是说──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说道。
「能准备强大拳头的家伙会赢。」
「……中尉,贵官需要重新教育呢。你在军官课程学到什么了?要补习喔。」
「咦,那个……可是,中校,现在是休息时间耶。」
「贵官是在值勤中喔。」
副官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这没什么好商量的。自己犯的错要自己去补。
「我作为军人的意识,可没有低到会允许军官不用功。中尉,我命令你在学习之后,写一份报告书来跟我报告。」
脸上写著「踩到地雷了」的副官,望来寻求大发慈悲的视线……但很不凑巧的,谭雅的慈悲也才刚用来支付部下大量提出的休假申请。
这不算加班。
在圆满地发出课题后……作为值班军官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面临得去写作业的下场。
只不过,出作业的本人也忽然变得非常不愉快。毕竟……最该可悲的是,帝国这个国家机构有著比副官的不用功还要严重的缺陷。
帝国太过依赖帝国军这个暴力装置了。
「尽管不是维夏的胡说八道,但毕竟是认为准备好强大的拳头就足够了的精神性呢。」
只靠著臂力。
正因为偏偏这样成功了,所以成为顽固且麻烦的成功体验,让典范受到束缚。
要是有俾斯麦在的话,就还有可能走上不同的道路吧。
啊,俾斯麦。
你真是太伟大了。
居然能在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帝国主义时代,进行那种铤而走险的外交!只要一半的能力就好,要是如今的帝国有著足以匹敌的外交官的话!
不对──谭雅就在这时摇了摇头。
帝国大概也有优秀的外交官吧。真正该可悲的是,帝国肯定没有活用这些优秀人才的预想。
这虽是预想,但同时也是确信。
主战论很振奋人心,悲观论、慎重论总是被称为胆小鬼。
把作为胜利者「获胜」当作是至高命题的帝国价值观,会正视败北的人是怎样也不太可能出人头地的。
……也就是说,谭雅想要保住自身的资历,就不得不比以往还要更加意识「胜利」。
挑战也是有限度的。
尽管已下定决心要转职,但转职活动说不定要比以往还要提前开始会比较好。不过,这里是战时状况下的军队。跟把在职场写履历表的蠢蛋解雇不同,现役人员要是想逃,就会轮到行刑队登场了。
会一如字面意思的成为刑场的污渍吧。我想要寿终正寝,想要歌颂作为市民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不能是会被存在X嘲笑的下场。
卢提鲁德夫中将往往会因为军人般的严峻脸孔与旺盛的气势,而被认为是个「个性豪放」的人。特别是表面上交流很多的外部人员会这样觉得吧。
不过,对像雷鲁根上校这样的部下来说……他是个因为优秀所以严酷的上司。
对无能极为冷酷,无情地绞尽各人的能力,对于最大限度的成果,总是一直要求著「更上一层楼」的类型。
毫无疑问是很难侍奉的一名长官。
只不过,这是因为参谋本部所面临到的任务的重大性与复杂性所致的要求。对无能的彻底憎恶也是跟参谋将校相似的恶习,没有不讲理到不合道理。就连提出意见,也有著能接纳道理的度量。即使是作为直属部下被过度操劳的雷鲁根上校,也在「长官的要求水准很高,但很合理」这点上没有异议。
所谓的参谋本部副作战长,是以清晰的脑袋,将参谋操到极限为止。在帝国军这个组织之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因为如此,对长官的命令内容感到疑问……对他来说才会带有重大的冲击。
那一天,他在被叫到的副作战参谋长室里,目瞪口呆地反问道。
「帝都的『反叛乱计画』……吗?」
即使是伪装成镇压计画,像雷鲁根这样的内部人员也能大致理解到实情。
战时的管制本来就很严格。况且是在这种时机,这种时候。能让士兵在帝都自由行动的存在就只有一个。
「作为『预备案』,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就算只是一个词,也得费上相当的努力才能面不改色。尽管如此,雷鲁根上校作为职业军人,也还是以专家般的态度摇了摇头。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您这是杞人忧天。是操之过急了吧。就目前来说,下官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哦?」
在凝视自己的长官……「卢提鲁德夫中将」这名帝国军副作战参谋长面前,雷鲁根上校鼓舞著几乎颤抖的心,压抑著冷汗,就只有外表堂堂正正地发表言论。
「考虑到帝都的政情、治安与民情,近期内并没有明确的威胁。唯一算得上是威胁的是士兵的叛乱……但既然这也不可能发生,下官就对假设的必要性感到怀疑。」
倒不如说──他以夸张的举止继续说著场面话。
「身为作战负责人,下官想强烈地建议,如果要拨出战力进行治安战,还不如拨去加强东部或西方。」
舌头能没有打结地把话说完,是奇迹吧。抑或是恶魔的微笑吗?
在把话说完的瞬间,雷鲁根上校就连自己也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自己到底为什么得在帝国军参谋本部说著这种诡辩啊?
「你的意见很有道理,上校。」
「那么?」
唔了一声,长官以若无其事的态度,俐落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关于这件事,我就不交代贵官去办吧。」
要是他意外乾脆地收回成命的话,是会让人放松肩膀的力道。不过,他就像是要对大意起来的雷鲁根上校再度攻击似的,递出一个雪茄菸盒。
仔细一看,还真是「高级」的货色。
即使是参谋本部,也正因为海上封锁而苦于物资缺乏……啊,真可怕。作为交换,到底会要求我做什么事啊?
「是雪茄,抽吧。」
「请恕下官婉拒。」
「雷鲁根上校,别客气。机会难得,就让我们稍微聊一下吧。」
长官那亲切的态度,从他平时讨厌浪费时间的态度来看,让人感到强烈的不对劲。作为职业人士是自认为很尊敬著他,只不过,雷鲁根上校终究是名参谋将校。
要不看不听不说,也有个限度。
「如果是军务的话。」
对于他的婉拒,卢提鲁德夫中将伴随著沉默抽起雪茄。双眼就像在盯著雷鲁根似的……不久后低声说道:
「就陪陪长官吧。还是说,没办法跟我推心置腹吗?」
「虽能以军人的身分陪同。只不过……下官不会当应声虫的。」
「你说得对。」
长官在咧嘴嗤笑一声后,愉快似的扬起微笑。
「不过,这份正确也有利有弊呢。」
「……阁下?」
「抽雪茄吧。顺便也坐到椅子上。」
只能下定决心了吗?喉咙咕噜地响了一声,还真是讨厌。雷鲁根上校一面硬是让紧张、僵硬的关节弯曲,一面缓缓坐在劝他坐著的椅子上。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吧。
不客气地抽起雪茄,享受久违的芳醇香气。
别说是平时抽的,就连跟康拉德参事官提供的货色相比都是高级货。自负是帝国最优秀的外交部也颜面尽失了。不过──雷鲁根上校尽管不想,也还是不得不联想到讽刺现实的暗喻。
军方在帝国受到优待。比起外交,是军事优先。假如是这种现状,导致了雪茄的品质的话?那么,这根雪茄的费用究竟包含著多少毒素啊。
「阁下,要聊什么?」
「贵官对现状是怎么看的。」
「抗衡状态。除了靠外交解决外,恐怕难以解决这诸多问题吧。经由义鲁朵雅的工作也是如此,只能由帝国主导了。」
长官说著我有同感,点头同意的反应,让雷鲁根上校感到不太对劲。尽管难以言喻,但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只不过,在掌握到答案之前,长官就开口了。
「问题是,时间。」
厌恶地狠狠说出的是,时间这个要素。
「我们累积著缓慢的失血,也渐渐地迈向死亡。理解现状吧。要是不堵住伤口,就会一如字面意思的缓慢死去。」
「要是用疲惫不堪的肉体进行无益的运动,患者很可能会休克死亡。」
「所以呢?要对患者见死不救吗?」
「即使是重症患者的手术,照惯例也都会等恢复到稳定状态后进行吧。要是手术成功,患者却死亡的话,可就本末倒置了吧。」
唔了一声盘起手后,中将阁下拋出直截了当的意见。
「……雷鲁根上校,贵官很蠢呢。」
「还请阁下赐教。」
「讨厌让拳头受伤……」
是举起拳头的动作。
不过,对知道这则逸闻的人来说,为了在被「意思」不同的表现压倒之前制止他,雷鲁根插话说道。
「阁下!请不要敷衍了。」
「哦?」
「拳头能殴打什么吧!不论是怎样的拳头,都能挥出第一拳吧!也能挥出第二拳吧。可是,在这之后有著什么?」
持剑者皆会死于剑下。即使是帝国军,也是一把剑。要是轻率挥舞,持剑的帝国也很可能会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这只不过是藉口,这点雷鲁根上校也很清楚。
「所以要期待官僚?期待康拉德参事官能充分达到贵官的期待吗?」
「军方,就只是军方。」
回想起以前在义鲁朵雅的外交交涉被推翻,错失停战机会的那一天。在那瞬间,要是军人能介入改变的话……他想要改变。
如今也有著相同的想法。
另一方面,雷鲁根上校的理性也强烈否定著「冲动性」的情绪波动。
「我们是参谋将校。是经由军纪教练被教育成这样子的。」
「就只是被规定要是这样。也有办法重新审视自己的规定吧。」
若无其事的语调。不过,只要仔细想想他吐出的这句话的意思,就会发现话中包含著就算不是参谋将校,也会不得不僵住表情的内容。
「阁下,您是说在这场战争当中,有办法这么做吗?」
「……要是不做,一切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你认为有多少事情,是还没试过就被当作是不可能的?」
「我们是拳头。阁下,就只是受伤的拳头。」
「为了讨论,就假定是这样吧。我再问一次,贵官真的相信没办法再期待更多了吗?」
是这之前的问题──雷鲁根一手拿著雪茄,以沙哑的声音回应。
「我们处理军务,政治家处理政治,官僚连接我们。这是建国以来的大前提。」
他也会感到烦躁;心中也抱持著难以容许的抗拒。尽管知道这是无法原谅的行为……也还是如此地受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计画所吸引!
但这是私情。
更何况,还是只基于感情的反抗。
「阁下,作为个人的雷鲁根,确实觉得阁下的方案很迷人。只不过,相信雷鲁根上校肯定难以接受。」
能共享危机感;有著共通的问题意识。然而作为专家,他实在难以同意作为解决对策的处方笺。预备就相当于是死亡保险。居然自己主动去追求!
好了,会怎么出招呢?──作好心理准备的雷鲁根上校,有著会遭到叱责的觉悟。
「很好,你说得很对。」
作梦也没想到会被一本正经地肯定。
因此,他困惑了。尽管知道会被攻击,却还是从正面受到无法回避的奇袭。该说是稀有的战术经验吧。
「所以,就把常识统统忘了吧。」
「咦?」
他作为参谋将校,被教导了战略。
虽说是徒具形式的指挥官,但正因为东部的实际情况,让他就算不想也还是努力学习,为了让战斗教训与实例彻底成为自身的血肉而埋首苦读。但是,来自正面的强攻,卢提鲁德夫这种强硬的古典突破策略,打穿了他分心时的破绽。
「所谓的三足鼎立,到头来总之就是统帅权的问题。」
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意思。
「该是中枢的帝室……尽管非常冒犯,但并没有适合时势的人哟。官僚封闭化。应该连系行政、军事、门阀的议会群愚化。上校,这个国家……有点太过于怠慢改革了吧?」
这再怎么说都说得太过头了。岂止是帝室,还对帝国的国家体制加以批判,这怎样也难以说是现役军人可以做出的发言。
连忙摇了摇头,无视礼节的插话。
「阁下!」
「上校,贵官很认真呢……很好,彼此都在某种程度内清楚对方的想法了吧。我也不打算勉强你。」
「是指这件事吗!」
当然──卢提鲁德夫中将以宛如岩石般的表情点头。
「预备计画终究是预备。没必要变得这么神经质吧。就如贵官所说的,要是能谋求以正道解决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丝毫没有反对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补充说道的声音非常疲惫。
「作为将校的义务,我相信贵官是明白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要互相去做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吧。」
「下官本来就从未忘记过义务。」
「……很好。你可以走了。这盒雪茄,就当作是伴手礼吧。」
不是能允许开口婉拒的气氛。被一味地硬塞过来是他直率的印象。
形式上地收下菸盒,伴随著敬礼离开副作战参谋长室后,雷鲁根上校就靠著深呼吸,让宛如缺氧般喘著的呼吸勉强平复过来。
总觉得脑袋就快不正常了。
随手叼起收到的雪茄后,雷鲁根上校就摇了摇头,改抽起廉价菸。虽是军菸,但还是这抽起来习惯多了。
那么,留在手边的雪茄该怎么办?
「……只有自己抽,也有点那个呢。」
要说是顾忌吧,有种内疚的心情。尽管这应该不是遮口费,但也很困扰要怎么处理。
这种时候,就拿去塞给别人吗?
参谋本部里业务最为繁重的人……哎,连想都不用想吗?尽管稍微走了一会儿,但目的地不可能是其他地方吧。他一手拿著伴手礼,前往铁路专家的巢穴。
雷鲁根上校一面偶尔跟卫兵与知己打著招呼,一面走在参谋本部冰冷的走廊上。
忽然发现,这里还真是朴素。即使勉强算是有装饰过,但相较于外交部真是微不足道。哎呀,也难怪提古雷查夫中校会讥讽外交部了。
这里终究是实务的堡垒吧。
雷鲁根上校伴随著轻轻敲门,叫唤著这里的一位居民。
「乌卡中校,有空吗?」
但没有反应。
尽管轻轻地重复敲门,也还是没人答话。
「咦,不在吗?可是,我记得这时候是……」
怀疑地探头一看,就某种意思上跟预想的一样吧。精疲力尽的铁路专家,趴在桌上熟睡著。在值勤时打瞌睡可是个大问题,但考虑到乌卡中校的勤务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对于将伴随著杰图亚阁下在东部的大型运动战而需要调整的铁路时刻表调整好的人,就连休假都没办法给,考虑到帝国军的这种现状……也就没办法责怪他了。
雪茄要和字条一起留在这里吗?
不对,倒不如把人叫醒,用自己的权限正式命令他去睡觉休息吧──打著这种主意走近后,雷鲁根上校注意到摊在桌上的文件。
「……战区机动计画的铁路时刻表?」
可是,东部的应该前阵子就完成,开始运用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累到睡著。
「只不过,这是……」
假如没看错,是跟南方方面的军事列车有关的计划吗?假定的战区当然是……
「义鲁朵雅?」
看起忽然在意起来的文件后,是一连串令人在意的数字。尽管只是列著车站与列车的详细资料,但是莫名地详细。
看了几行,想再继续看桌上的文件时,房间的主人醒了过来。
「嗯?啊?哎呀,是上校?」
朝著难受地眨了眨眼的部下,雷鲁根上校从容地摆了摆手。
「没关系,你继续坐著。是太累了吧。」
实际上,铁路时刻表的调整是繁重业务中的繁重业务。车辆有限,需求日益增加。就连路线的维护管理,在战时也是致命的。根据大量的新路线铺设──而且还要双向化的作战要求,一面努力调整路线,一面在东部将联邦规格重新编制成帝国规格。
早已繁杂至极到常人无法想像的铁路,由军方勉强运作著。尽管承受著国铁的怨言,听著运行军用列车的铁路部哭诉,承受著前线传来「收不到东西」的抱怨,他们也仍然工作著。
物流伟大的幕后主角,才配得上这盒雪茄。
「要转换心情吗?这是被卢提鲁德夫阁下恐吓后,作为赔罪收下的东西。」
递出的菸盒,乌卡中校姑且立刻收下。
「多谢上校。啊,不对,得先道歉才是。雷鲁根上校,让你看到我不成体统的样子了。」
「假如不是我的话,可就泄漏机密喽。」
「……能在参谋本部内部深处自由走动的人有限呢。」
确实是这样。
光论权限的话,雷鲁根可是足以凌驾在开战前的中将层级之上。至于能阅览的资料,能徵用的资源与人手,甚至直逼杰图亚阁下在开战前持有的权限。
只不过,实际情况是只有权限肥大起来。毕竟手上并没有魔法壶。只有命令的权限,是没办法无中生有的。
最重要的是,负担也相对地很多。
「就只有能自由走动这个好处。哎,虽然也拿到了高级雪茄……但被长官恐吓的机会也大幅增加了许多。」
「哈哈哈,因为能用的人,会被狠狠使唤到死为止呢。」
「中校,贵官也跟我是同类吧。我可是知道的喔。被派去插手各种事情,就只有责任一直在增加吧?」
「由衷感谢上校的关心。啊,对了。方便过目一下吗?」
在伴随著这句话递来的什么战区机动计画书面前,雷鲁根上校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苦涩表情。
「……严格来讲,关于这个就连我也很危险。」
「不好意思,你是说真的吗?」
对一脸意外的乌卡中校来说,这就只是普通的计画书吧。对铁路专家的他来说,这就是一切。但是看在作战专家且连战务都有接触的雷鲁根眼中,却有著不同的观点。
「贵官手边的是义鲁朵雅方面的资料吧。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乌卡中校点头说出的回答,让他叹了口气。
「铁路时刻表。而且专门的铁路专家……还在义鲁朵雅的地图面前疲惫不堪。抱歉,但这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太过不祥了。」
参谋本部在这种时候调整义鲁朵雅方面铁路时刻表的理由?本来的话,是根本不会有的。因为义鲁朵雅姑且算是同盟国。就算毫无疑问是以风向鸡自居……也多少在包含资源的贸易面上,对帝国做出了贡献。
是有必要警戒吧,但难以说是过度威胁的邻人。这就是对义鲁朵雅的整体状况。在这样的义鲁朵雅方面,有必要大规模调整铁路路线?除了跟预备计画有关之外,到底还会有什么事啊?
「乌卡中校,就算是贵官也有察觉到吧。不是吗?」
「是有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但果然是这样吗?」
「是预备性的吧。但问题就在于真的能到最后都是预备吗?……这点上了。」
有著主要目标在,是假设当这失败时的最坏情况的计画。不过,却太有真实性到让人毛骨悚然。当然,这是保险吧。
会想期待比较妥当的一方,这种心情也不是不懂。然而,总觉得感受到了刺烫的讨厌预感。
「如要以铁路专家的立场来讲的话,义鲁朵雅国境地带规格车辆的安排,反正都是例行公事。但山岳用的牵引车辆与铁路维护车辆的安排,就实在是窒碍难行。」
哦──正要点头时,再次感到不对劲。
「铁路车辆的安排?」
「还在准备阶段就是了。」
「等等,中校。」
「怎么了吗?」
乌卡中校就像不懂似的回应,让雷鲁根上校忍不住问道。
「你说安排车辆?没有弄错吗?」
「是的,铁路情况也不太乐观。为了运输计画,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配置机关车测试运行。」
「中校,我不是问这个。」
「是有关技术细则的部分说明不足吗?对义鲁朵雅作战也由于是受到政治性理由而遭到封印的关系,所以目前还处在调查跨山路线的阶段。」
我不是在问这个──雷鲁根上校摇起头来。
假定万一的情况制定计画,是军队的基本吧。只是纸上谈兵的计画案的话,是制定了不少。在乌卡中校手边完结的研究也有很多吧。
然而,要是实际动用到物资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这是有限资源的分配问题。隶属作战当局的雷鲁根自己也会不得不深深介入其中。
然而,他却不知情?
「有关义鲁朵雅方面,你是奉命依怎样的意图制作这份计画书的?不对,说到底,发令者是谁?」
「是卢提鲁德夫阁下。我听说是为了防范万一义鲁朵雅成为敌人时的最坏情况,所制定的预防计画。」
「说得很有这么一回事呢。不过……中校,本来就有制定好对义鲁朵雅的假想了。里头只有讨论到『防卫计昼』。」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
身为作战专家的雷鲁根向似乎无法理解事态的铁路专家指出阴郁的事实。
「在防卫之际会爆破国境地区的铁路。死守在山岳地区,进行彻底的『阵地防卫』。在本来的预想中没有要进攻义鲁朵雅领内。」
有著开战前就准备好的铁路时刻表,是典型的内线战略。虽说会无法维持打击战力,但能实现以手边的兵力争取最大限度时间的目的吧。
乌卡中校再怎样都感受到状况有多么不平稳,他狐疑地探头看起手边的文件,不安地扭曲著表情发出疑问。
「那么,这是……什么的预想啊?」
「不只是纸上谈兵的什么吧。偏偏是连在作战局中身为作战参谋的我都不知道的计画。」
就如众所周知,军队深爱著计画。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余裕允许去假设无用的假想。计画是有著目的,根据目的在推行的。
……也就是说,是对义鲁朵雅有著某种目的吗?
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担任兵要地志的自己?
「……是彻底的隐匿吧。」
从雷鲁根的口中,苦笑著说出这句话来。
要欺骗敌人,得先骗过自己人。
作为预备性计画众所周知的铁路时刻表调整,终究只是「例行业务」的一环,就连在参谋本部内部都没有受到众人瞩目。
但是,要是伴随著行动的话?
这所代表的意思,太过于……太过于……尽管很唠叨,但真是太过于严重了。
尽管就连「反叛乱计画」的暗示都太过充足了,但这岂止是充足……看来卢提鲁德夫阁下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考虑了很多。
预备计画确实是预备也说不定。
只不过,是伴随著可能性的预备吗?
「上……上校……」
「去喝一杯吧,中校。看来我们也稍微推心置腹一下会比较好吧。」
在自己家里或许会比较好──低声附上这句话,雷鲁根上校压低音量,若无其事地暗示著。
虽然是不怎么美好的关系,但个人与个人的关系能补上组织的缺口。
「以只是预备来说,有点太过周到且具体了。我们现在应该……」
要再更加地紧密合作不是吗?──正当他想到这里时。雷鲁根上校脑中,猛然浮现了一个可能性。
「啊,原来如此。」
这是定时装置。
「是沙漏吗?」
是时间,存在著时限!要是无法在期间内达成主要目标……扳机就会触发?
要发起军事行动,春天是最适合的。至少在冬天翻越山岭,并不适合作为机动战的条件。考虑到没有安排雪地行驶用的机关车,大概还有半年吧。
……帝国没有余裕烦恼到明年了。
卢提鲁德夫阁下非常在意「时间」。尽管如此,却还是分出时间对外交感到兴趣,全是因为……跟「预备」放在天秤的两端吗?
……自己跟康拉德参事官进行的主要目标,只能认为是在摸索议和的条件之下所被容许的。
难怪会受到参谋本部的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期待」!
一面期待,一面设下确实的期限……恐怕始终不会明确告诉自己设有期限的事实吧。
肯定是奇袭作战。
要做的话,就是春季攻势。或者,也有可能在二~三月时发动攻势吗?
所以才会要求自己「拚命交涉」吧。这是为了要让敌人大意,或许也是为了要让外交解决方案成功。
……只能说是个不得了的架构。
让铁路专家拟定了如此具体的计画案。扳机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是一如字面意思的扳机。
他讨厌政治,最讨厌了。所以雷鲁根这名上校至今才会有哪里觉得事不关己,就只是希望事情能顺利进行。
然而,要是以「军事计画」这种专业领域提出来的话,就只能正视现实了。
「雷鲁根上校?」
你怎么了吗?──看著一脸担心的中校心想。他是铁路专家,掌管铁路时刻的专家。既然如此,如果是他的话──
「喂,中校。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但能帮我勉强一下吗?」
他低下头,由衷地道歉。
「我知道没有比这还要更过分的要求了。就算骂这是不人道的要求,我也完全不介意。」
尽管如此。
名为必要的恶魔想要时间。所以,要求铁路部要为了莱希献身。尽管非常愚蠢,但这是有必要的。
「在进入对义鲁朵雅攻势之前,想尽可能地争取时间。能帮我把铁路计画的灵活性提升到极限吗?」
「上校,恕我直言……即使是铁路专家,也是有极限的。」
这点他非常清楚。但就算不多,也还是想要时间。
尽管不知道是春季攻势,还是「初春的闪电攻势」。但只要再争取七八个月的话,或许就能有不同的可能性了。
……这是愿望。
要是康拉德参事官等人失败的话,情况会变得如何?或是义鲁朵雅在条件谈判上不断拖延时间的话?
本来就没有多少把握。
但是,既然以不是完全没把握一事而拋弃一切赌上的是故乡、帝国,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垂死挣扎?凄惨的抵抗?
这样非常好──雷鲁根上校作好觉悟。
自己的道路上会有著什么,他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这或许会和卢提鲁德夫中将的道路有著些许差异。不过,只要这有助于祖国的话,不论是什么都要去完成。
参谋将校就是这种生物。
既然如此,已经不容许犹豫与拖延了。
「想让莱希的未来多一点余裕。为了挽救祖国。拜托你,协助我争取时间吧。」
对于雷鲁根不顾一切几乎是恳求的话语,乌卡中校微微耸肩,以疲惫的表情苦笑。
「暂时得加班了呢。肯定会回不了家。成了一个会让女儿哭泣的父亲呢。」
对于身为爱妻家,同时也是个好父亲的部下,雷鲁根上校却命令他勉强自己。这是职务。只不过,他还是作为一个人向他低头。
「抱歉。中校,你要恨我也无所谓。」
「我很恨你哟,然后……就让我们团结一致,齐心完成吧。」
挣扎吧。
抵抗吧。
难看地,丑恶地,而且拚命地。
「「为了莱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