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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在落下流星雨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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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录入:公子夜殇

  ——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

  雨再次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映照着夜空的水洼里。接连开展的波纹互相撞击,没多久便像融化一般消失无踪。

  我脑袋放空,呆呆地盯着不断变化的水面看。没多久,随着空气震颤的声音传来,周身随即被烟雾般的细雨帘幕包围。

  雨声越来越大,空气和衣服都渐渐沾染上了湿气。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和脖子上,感觉相当不舒服。

  我抬起原本埋在双膝中的脸,仰望夜空,数不清的冰冷水珠打在面颊上。受亮白澄澈的街灯灯光所照射出来的雨滴,蕴含着无机质的光芒,银辉闪耀,彷若流星。

  脑中浮现不知在哪里听过的名词,星落之夜。这么说来,雨和星星一样,用的都是「落下」这个词……我百无聊赖地想着。

  在下个不停的雨中,窝在深夜公园的一隅压低呼吸、双手抱膝蜷起身体的我,突然感到好孤独。为了掩盖心中的酸楚与寂寞,我刻意仰起头、闭上眼,试着想像若雨滴全换成星星的话会怎么样?一边闪耀着点点银辉,一边从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源源不绝坠落的,数不清的流星。

  在被风吹雨打的眼睫底下描绘幻想中的景象后,我改变了主意。不,比起星星,还是食物比较好。反正都会下个没完,那么与其下星星或雨滴,还不如来点像金米糖之类色彩缤纷的东西,那样一定很幸福。

  「……肚子好饿……。」

  我一边感受着滴滴答答打在全身上下的雨水一边低语,再度低头将脸压回膝上。说起来,今天一整天除去中午吃了个面包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冷风吹过,后背一阵颤抖。于隆冬二月深夜降下的雨,滴滴都能冻到骨子里。比起金米糖,还是暖呼呼的东西好。比如热腾腾的奶油炖菜。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一家人围着餐桌,看起来十分幸福的家庭电视广告,内心顿时空虚不已。

  那是与我无缘的世界。

  冰冷的手指数度摩挲着肩头。我心中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穿那么少还要跑出来。

  几个小时前,放学回家正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耳边突地传来一楼冰箱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察觉到妈妈心情不好,我慌慌张张地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单穿一件制服便连忙冲出家门。

  雨落在游具上弹跳的声音、被吸入地面的声音、树梢摇晃的声音瞬间将我包围。在一片宁静的喧嚣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刺耳。

  是打算待在这里多久啊?我犹如旁观者一般的想着。

  话说回来,其实不只是现在,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法安心待在自己的家中。

  在那个家里,虽然确实有我的房间、餐桌也有我的位置,可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雨势渐渐转强。水滴滴答答地从湿透的发梢及衣摆落下。

  好冷。冷得不得了。我环抱着肩膀,把身体缩得更紧。

  如果没下雨,应该会好一点吧?就在我胡思乱想时,落在肩膀上的雨忽然停了。

  雨云散去了吗?但不绝于耳的滴滴答答声,让我知道雨果然还在下。

  心下奇怪,我微微抬头,一双沾了泥的球鞋随即出现在视野边缘,我惊讶得睁大了眼,一边听着耳膜深处里胸口砰砰跳的声音,视线一边缓缓往上移,湿透的牛仔裤、白衬衫、灰蓝色大衣。

  然后,是塑胶伞。在一片幽阒中模模糊糊好似漂浮般散发着淡淡的光亮,遮住落在我身上雨水的伞。

  察觉到有人帮我撑伞,我不由得瞬间屏息。

  我像仰望夜空般抬起眼,伞的另一边,因塑胶伞面上滑落的雨水与无数水滴而透明扭曲的世界正中央,有个男生。

  「咦……?」

  闪烁着点点星芒的黑眸、挺直的鼻梁、形状优美的薄唇、白皙的皮肤,还有彷佛要融入夜色中的漆黑发丝。眼前的人浑身带着股离世的独特氛围,宛如人造品一般,俊美到甚至不像真人。

  见到那张脸的瞬间,我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接着,右脸一下子升温发烫,剧烈刺痛起来。

  我一如往常,反射性地用右手遮住脸颊后,微微开口。

  「谁……?」

  原本打算小声询问的,但干渴的喉间却只吐出了些许气息。

  对方没作声,仅直直望着依然坐着、一言不发的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妙。

  在烟雨蒙蒙的景象中,宛如梦境般朦胧浮现的陌生人影,沉默凝视着自己。明明是诡异到会觉得恐怖的状况,不知为何,我却没有丝毫惧意。

  惊讶跟不安倒是有一点,但相当不可思议的是唯独不感到害怕。

  或许是因为他为我遮挡了落下的雨水,自己却淋成落汤鸡的缘故吧?像是水兜头洒下一般,头发、脸、衣服全都湿透。明明浑身湿到一塌胡涂,他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只顾着帮我撑伞。

  为什么呢?说不出口的疑问卡在喉头。

  这时,他唇边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 —— 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由得开口,唉了一声。

  尽管觉得自己听到的是「找到了」,不过应该是听错了吧?我完全不懂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不管我的疑惑,他露出微笑。

  「幸好还来得及……。」

  像是真的放下心来似的,他松了口气。而后眯起眼睛,像是干旱已久的人得到天赐甘霖般,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呵,唇边扯出了抹自嘲的弧度。我可不是个会有人来找,找到了还会开心的存在。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一边用手推开他为我撑的伞一边小声说。

  「我不认识你。」

  我想,这样回答的话,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搞错,然后立刻转身离开。可不知为何,他却一脸坚决地摇摇头。

  「不,我没有认错。」

  如此断言的他,左手握着的伞再次回到我头上,直直地看着我。那双宛若星子的眼眸,就像镶嵌在纯黑色中的银光一般,散发出点点光芒。

  「我没有认错人。因为,你 —— 。」

  他忽然动了。举起右臂,朝我伸出手。

  我的眼睛像看慢动作一样捕捉他的举措,与此同时,心脏也咯噔了一下,随即反射性的紧紧闭上眼,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护住头部。

  下一个瞬间,我想起这不是家里,还有帮我挡雨的这个人应该不会突然对我动手,连忙抬起头。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说不出觉得自己可能会捱打这种失礼的话,我噤了声。

  一定会生气吧?除了道歉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望向对方。

  他好像吓到了,双眼圆睁,表情一点一点地扭曲,薄薄的唇瓣缓缓张开。「……抱歉。」

  呻吟一般,异常痛苦的声音。

  「对不起,我来晚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道歉?正当我觉得不可思议时,他又缓缓地朝我靠了过来,然后盯着我的肩头看。

  「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

  他轻声低语,接着把伞放在地上,开始缓缓脱下大衣。

  对方意料之外的举措,让我呆了一下。眼前的男生露出笑容、蹲下身,把脱下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呃……?」

  我就这样呆呆地张着嘴,抬头望向他的脸。

  「要是生病就糟了。」

  他理所当然般的回答。大衣虽然早已湿透,不过或许是厚实的布料遮挡了寒气吧?衣服上身后没多久便温暖了起来。

  我下意识紧握住大衣领口,楞楞傻傻地直视他,回过神后才发现不对劲。

  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更何况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男生露出微笑,再度拿起放在地上的雨伞撑在我头上。打在身上的雨停了,冬夜的气息也离我远去,到刚刚为止都冻得厉害的我,忽然之间像是从冰冷的世界中被救出来似的,温暖舒适了不少。

  可是,把伞和大衣都递给我了的他,却一点御寒的东西都没有。薄薄的衬衫被雨打湿,透出肌肤的颜色,这样下去,他会感冒的。

  我以手触肩,一边用冷到抖个不停、不听使唤的手指吃力的想脱下大衣,一边开口。

  「……谢谢你,不过……」

  我不需要,还给你。原本打算这么说的,可在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前,他却突如其来的张开双臂。

  我的注意力被他诡异的动作所吸引,回过神时,已被他轻轻拥进了怀里。

  「……呃!」

  我全身僵硬,无声呐喊。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尽管确确实实看见他的双臂出现在自己的两侧,我却连逃走都办不到。

  反应过来后,我狠狠的推开他。

  伞从没站稳一个踉跄的他手中滚落。因为没了区隔天空与我的透明外壳,雨再度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身上。

  他睁大眼睛,直直盯着我。浏海被雨打湿,贴在太阳穴上,看得出他的额头上有条颇长的伤痕。我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他的伤疤,一边站起身往公园外奔去。

  说不定他会追上来。即便想确认,不过却怕得不敢回头。想着总之先离开这里,我拼命地迈开脚步。

  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在大雨中拼命奔跑,在见到家出现在道路另一头时,我终于放慢脚步。尽管不敢停下来,但也讨厌接近家里,只好一步一步地缓缓踏着走过去。

  明明知道家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最后还是只能回家。无能为力的自己真是有够可悲。

  即便是踌躇着慢慢走,家还是近在眼前。我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的打开玄关大门,偷偷摸摸地走进去。全黑的走廊上,只有从客厅流泻出来的微光;传来应该是正在洗衣服的声音。还醒着啊,我放弃的叹口气,舔舔嘴唇。

  在我脱下因湿透而变重的乐福鞋时,才注意到那人的大衣还披在我身上。

  糟了,我心里发苦。明明打算立刻还给他的,却因被他突然抱住,吓到不行而错失良机。虽然我抓着衣服便跑有错,可现在这样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计可施。就算想还,但既不知道他从哪来,也无法保证能再遇见他。

  我再度下意识的叹气,坐在台阶上,拿出收在玄关侧的旧报纸。尽可能安静地慢慢用手对半撕揉成纸团,塞到乐幅鞋中。虽然想早点躲回房间不让妈妈发现,但要是不做,可想而知会被臭骂一顿。

  缩着身体蹲下,我把乐福鞋放到边上,没多久便发现肩上披着的大衣衣摆正滴滴答答的滴水,连地板都被弄湿了。

  我慌忙脱下大衣放到膝上,视线落在吸了水变得沉重无比的大衣上,脑子稍微冷静了点,想着他到底是谁?

  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在如此冷的雨夜里出门,感觉似乎不像个好学生。我无视自己行为的想着。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客厅门开了的声音,我反射性的抱胸,把大衣藏起来。

  「……千花,你回来啦。」

  妈妈的声音传进耳中。我就这样低着头,小声地回答「嗯」。

  都是那个男生害的,都是他让我一直胡思乱想,害我来不及回房间才会被妈妈抓包。

  心知再不走等下会很麻烦,所以我立刻站起身,想尽快离开。

  可妈妈就像堵在走廊上般跨开腿、双手抱胸,看来我逃不掉了。

  「现在都几点了?真是的,鬼混到这么晚……要是被附近邻居看到,说你是不良少女的话该怎么办?你爸听到不气死才怪。」

  蕴含怒意的尖锐声音刺了过来。我垂着头,紧紧抓着怀中的大衣,用干涩的喉咙挤出一句小小声的「抱歉」。

  低下头后的视野被随意延伸的长发团团覆盖,幽暗又狭窄。妈妈用趾尖轻点地板的脚,充分表达了她的不满。

  就在我思考有没有什么能顺利逃离眼前现况的方法时,「等等,千花!」,耳边传来划破空气般的吼叫声。

  「你在干什么?地垫都湿了!」

  我慌忙看向地板,因为湿透的我坐在上面的缘故,玄关的地垫也全是水。

  「……抱、抱歉。」

  我仍然低着头,颤声道歉,没有勇气直视妈妈狂暴发怒的脸。

  「我会擦干净的……现在立刻。」

  总之先去浴室拿毛巾,我想。才踏出一步,「啊啊!!」妈妈再次发出好比世界末日般的惨叫声。我吓了一跳,全身发抖,停下脚步。

  下个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近的手心。比起脑子身体先动,我双手抱头,缩起肩膀。

  与啪一声宛如空气爆开的声音一起,我没有遮挡到的左脸颊与耳朵突地一阵热辣辣的疼。

  「这样跑的话走廊不也就湿答答了吗?你这白痴!」

  我一边缓缓抬头,一边小声说「抱歉」。尽管是想连走廊一起擦干净就好才这么做的,可我也清楚现在反驳妈妈的话无异于火上加油,因此只能一个劲的拼命道歉。

  「我去拿毛巾过来,你给我乖乖等着!」

  是,我小声回答,直挺挺的站在黑漆漆的玄关等妈妈。穿过大门从外面传来的冷空气,刺进被雨淋湿的肌肤里。冷冰冰的身体中,只有被打的地方热到发涨。

  我呆呆地看着从发梢、裙摆滴落的水滴在地上积成了水洼,默默感觉自己的眼睛一定犹如洞窟般,既灰暗又空洞。

  没多久,妈妈一边抱怨一边从浴室出来。接过浴巾,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谢谢」,不过妈妈似乎没有听见。

  「真是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何非要在这种下雨天跑到外面去淋雨……。」

  「……对不起。」

  「你为什么老给人添麻烦?是想让我不开心?真是的,你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

  「抱歉,抱歉……。」

  在我下意识地反覆道歉时,玄关大门的另一头突然嘎锵!一下传来什么东西倒掉般的巨响。妈妈的肩膀明显的抽了一下。她「啊」了一声,快步走下玄关。

  「你、你回来啦,老公。」

  妈妈打开门,另一头是爸爸满脸通红的身影。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左右摇晃,大概又喝酒了……爸爸喝醉时是真的很糟糕。

  「为什么放在这里,挡路。」

  一如预期,爸爸口齿不清的开始抱怨。

  「绊到脚了啦,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爸爸睥睨着倒在脚边的伞架,然后满脸不爽地踹开。妈妈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追着那个滚来滚去的东西,捡起来放在玄关前。

  明明一直都放在同一个地方,是踢到它的人不对吧?尽管我觉得妈妈也一定这么想,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地道着歉。她被骂的时候跟我是一样的。

  光看就不舒服。我趁爸爸大骂正把鞋放整齐的妈妈时,逃难似的跑上楼梯。

  我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所以一定会经过姊姊的房间前。我放轻脚步,慢慢走过走廊,一瞥见门缝另一头姊姊对着桌子努力用功的侧脸。便不由得停下脚步,偷偷往里面看。

  姊姊百花比我大一岁,用爸爸的话来形容,就是「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跟千花完全不同,令他自豪的女儿」,我也这么觉得。爸妈疼爱姊姊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是他们,大概也会这么做。

  从她剪得齐整的发丝间,露出了耳朵,上头一如往常地挂着耳机,她好像不听点音乐就无法集中精神。要是我做一样的事,妈妈就会破口大骂「给我专心念书」,可妈妈却会在既非生日也非什么纪念日的普通日子里,买几千块的耳机给姊姊。反正我已经习惯偏袒或差别待遇了,无所谓。

  自幼就聪明又优秀的她,现在在县里首屈一指的升学学校就读,可说备受一众亲朋好友的期待。由于四月起升上高三,紧接着就要准备大学入学考的关系,因此她每天都在补习班待到颇晚,回家之后也过着可谓是书虫的生活。

  不能打扰姊姊念书,所以我小心翼翼的不在地板上踩出声音,花了很长的时间走过她的房间。

  我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这个宛如被逼到一角的阴暗房间内非常安静,空间里只充斥着雨打在窗棂上的声音。

  脱下湿透的制服,换上家居服。衬衫和毛巾等等要拿去浴室,所以暂时放在角落。裙子明天还得穿,非得早点弄干不可。就在我呆呆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毛巾下纠结成一团的蓝色大衣映入眼帘。

  「这个,该怎么办……?」

  得还给对方,但不知道该怎么还。总之,为了不让衣服产生皱摺,我先用衣架挂在吹得到空调的地方晾干。

  把这些事做完之后,我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大衣,回想起刚刚在公园发生的一切。

  在下个不停的雨中保护我的塑胶伞与大衣。还有,把这些东西毫不犹豫递给我的,那个不可思议的男生。

  突然出现在眼前、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不知所以地抱住了我。尽管当下相当混乱,不过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总觉得心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温暖起来。

  因为他既没有伤害我,也没有责骂或蔑视。不仅如此,他还不管自己身上会弄湿,把雨伞和大衣给了我,露出温和的微笑直视着我。就像在看什么重要事物似的,极其温柔的眼神。

  虽然他一定是认错了人,但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关心的感觉。尽管是被错认才得到的待遇,不过有人能为我遮风挡雨,依旧让我十分开心。

  可惜刚刚太过惊讶,导致明明得到了对方的温柔以待却没能言谢。如果哪天能再遇见他,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的说「谢谢你」。

  我知道自己缓过来了,拉开左侧的窗帘,把额头贴在玻璃上般的看着窗外。

  雨还在下。我一边看着窗户另一头阴暗潮湿的街道,思绪一边驰骋得更多更远。

  那个人已经回家了吧?应该不会还待在这么冷的雨中吧?

  此时,我的视线无意间缓缓偏移,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映入眼帘。从额头到右半边脸颊,覆盖着大片紫红色胎记的脸。

  宛如被兜头洒了冰水一般瞬间回过神来的我,屏住呼吸,唰地别开眼睛。啊啊,是的,这才是我。我深切的认知到这一点。

  手反射性的抚上右脸颊,指尖上的冷意让我的背一阵发抖。无所谓,我像是要捏爆胎记似的,手底下一阵用力。

  明明知道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却又没办法不做。隐藏这个会让看到的人露出不舒服表情的胎记,是我懂事以来的习惯。这就是我真实的模样。

  顶着一张连家人看了都会皱眉的丑脸,还敢因被那样帅气的男生温柔对待而开心,真是丢脸到想死。有够不自量力的。宛如热气蒸腾般轻飘飘的心情,被毫不留情的击落崩解。

  想起他容颜的瞬间,我的右颊痛了起来。明明没有受伤,也不是旧疤,只不过是色素沉淀的胎记而已,却宛如刷存在感般的一下一下钝钝地发疼。彷佛某人在斥责我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要有自知之明似的。

  我闭起眼睛吐出一口大气,就这样转过脸,拉上窗帘。

  不过,不管再怎么别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这副面孔,也已然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即便光想到自己这张丑脸心情就会不好,可就跟明知会痛还是无法停止的自残行为一样,有时就是会不由得反覆去想。平常厚重的浏海会盖到眼睛下方,再用长发隐藏脸颊,尽可能不让胎记引人注目,偏偏今天因为头发被雨淋个湿透就什么都看见了。所以,久违地直接面对这个丑陋的胎记,内心受到的打击比想像中还大。

  为了避免像现在这样不小心看见自己的脸,就算是洗澡或对着洗脸台,我也总是除了最低限度的整理仪容之外,绝对不看镜子。尽可能不拍照,也绝对不看学校的团体照。可一个不注意,就会像现在这样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这时便会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心里一阵一阵的痛。应该已经见过几百次了,但无论多久我都无法习惯。

  我认真地想,要是能换掉脖子以上的部分就好了。至今想过了千千万万遍。如此一来,这张丑陋的脸、愚笨的脑子、阴沉的个性,一定会有所改变。

  不过,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越想只会越痛苦而已。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打开教科书。

  那件蓝色大衣,晒个一天等它干之后,就收在衣柜深处吧。眼不见为净。

  这个雨夜,是一切的开始。至少,对我而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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