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流转——冬去春来。

　　年度变更后，我迎来了参加工作的第三年。

　　“…………”

　　营业部办公区。

　　我面向电脑屏幕，照常办公。

　　随后。

　　“实泽君。”

　　担任直属上司的科长向我走来，并招呼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去看科长。

　　眼前站着的人——是佐久间科长。

　　这名壮年男子佩戴眼镜，相貌和语气都非常温和。

　　“佐久间科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的资料弄好了吗？”

　　“弄好了，已经印完了。”

　　“有劳你了，谢谢。”

　　我递过资料，佐久间科长迅速翻阅浏览。

　　“你才刚调到我们这边没多久，本以为你很不适应……想不到你办事又快又省事。资料整理得很到位，也很方便阅读。是不是桃生科长在你身上千锤百炼得来的成果呀？”

　　“啊哈哈……可能是这样吧。”

　　佐久间科长接过资料后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就轮到鹿又来了。

　　“实泽君，要开会啦。”

　　“哦。”

　　我点头离开座位。接下来，营业部要和轻小说编辑部共同召开决册会——决定书籍发行册数的会议。

　　“话说回来，下个月的发行数量真恐怖啊……”

　　“啊哈哈，跟实用书籍比起来完全不一样。这个月要发的动画化作品多成堆，还有些是延期延到下个月才发的。”

　　“书店用来放轻小说的书架都越来越少了，一下子又多出那么多发行数量，这叫我们营业部该怎么办哪？”

　　“……现在是轻小说营业部最应该面对这个问题。我可给不出答案。”

　　离开营业部后，我们前往轻小说编辑部等候的那间会议室。

　　参加工作的第三年。

　　今年春天，人事把我从营业部第三科调至鹿又所在的第一科。

　　我从负责实用书籍销售的那一科，调到了负责漫画、轻小说销售的那一科。

　　“…………”

　　我穿过走廊，路过第三课门前时，瞬间瞥了一眼室内。

　　今天，桃生小姐依旧坐在科长位上。

　　她近前有一位今年新进的男性员工。很快，那名男子似乎在工作上出了差错，目前正在接受桃生小姐的严格教导。

　　我拉回视线，继续向前走。

　　现在，我和桃生小姐已经不在一个科工作了。

　　她已经不再是我的直属上司了。

　　那一天——

　　我毁约表白的那一天，二人关系宣告破裂。

　　彻彻底底地——破裂。

　　配对就不用说了，甚至连私下联系都不曾有过。

　　我们在公司还是普通的那对上司和下属。

　　一言难尽的情绪的确在心底泛起旋涡。但是，桃生小姐依然表现冷淡——就是因为太过冷淡，我除了配合她以外别无选择。

　　只谈工作，不谈一切多余的事情。

　　我和桃生小姐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简直就像那几个月的事情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公司里人人畏惧的女帝、干练的科长，我还是那个惟命是从的年轻职员。我们的关系不上不下，仅仅停留在这一点上。

　　更不用说——圣诞节的约定同样烟消云散。

　　我并不是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仅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也有很多真心话想告诉她。

　　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于是，春天到了。

　　我想，人事调动，并不是我提交申请的结果，也不是桃生小姐暗中策划。

　　据说刚好只是因为营业部第一科有好几位员工辞职，所以我才有机会调动。

　　部门调动之后，她不再是我的直属上司——也不和我在办公时交谈了。

　　我们都在同一楼层，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但见面了也根本不说话。

　　人离得非常近，反而却让我感觉特别生疏。

　　说不上话，每天就只能看看她的身影。现在这样的关系既让我手足无措，又让我心急如焚。

　　既然有这种想法，还不如干脆——

　　“这工作我真不想干了……！”

　　午餐时间。

　　我今天中午被辔约到外面一起吃饭。

　　我们进入套餐店，吃完一轮饭菜过后，辔仿佛积攒已久的情绪爆发似的，仰天长叹。

　　我感到难以言表。

　　“上周我也听你这样说。”

　　“不，我这次来真的。我真受不了了。明天就交辞呈。”

　　“你心心念念编辑部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进去吧？”

　　“所以我才想辞职！”

　　辔喊道。

　　今年春天，这人也跟我一样是人事调动。

　　上级批准他调至编辑部，于是他实现了许久以来的愿望。

　　而且那里还是我们公司的抢手部门——负责漫画、轻小说的第一编辑部。

　　刚就职的时候，辔很想调进编辑部，提交申请之后还开心了一阵子——结果现在调动过了一个月以后，他貌似已经体会到梦想与现实的区别了。

　　“唉……好奇怪啊。为什么大家都加班，为什么大家都在公司里面过夜啊？搞得加班跟过夜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一样。凭什么劳动基准法管不到的只有我们公司啊？”

　　“…………”

　　“为什么原著作家不遵守截稿日期呢……？哎！都出社会了，怎么能不守信用呢？而且只要我稍微联系得晚了一点，对面就开始啰里吧嗦地有一大堆意见，在网上散布那些委婉批判编辑人员的话……。太奇怪了吧。这种努力得不到回报的工作，真受不了……”

　　看来理想和现实是天壤地别。

　　“唉……我好想回去干营业啊。穿西装上班，按时下班回家，享受私人生活的那些日子，真叫人怀念……”

　　辔说道。但他早就穿上了衬衫和牛仔裤，打扮十分随意。

　　如果在编辑部穿西装，似乎会更加显眼。

　　他曾经在营业部时都用发胶整理好头发，如今的发型却是非常随便。

　　大概是受编辑部影响了吧。

　　“实泽，你营业部第一科那边怎么样？”

　　“嗯，还行吧。但也没惹出什么麻烦。”

　　“嗯，什么呀，一点意思都没有。”

　　“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第一科的佐久间科长看起来挺温柔的。你应该很怀念桃生小姐的说教吧？”

　　他随口开玩笑道。

　　“怀念你个头啊。”

　　我笑着回答。

　　想尽办法挤出笑容。

　　辔可能并没有恶意，但现在的我听到这句话非常难受。尘封许久的记忆断断续续掠过脑海，我心里感到非常痛苦。

　　甚至到了今天，那些被她说教的经历依旧珍贵。

　　因为我已经不和她共事了。

　　她也早就和我以外的人一起工作。

　　还有。

　　她不工作的时候，可能也跟我以外的人——

　　配对关系，是我们两个人开启的。

　　我已经被配对伴侣逐出阵营。

　　如今过了几个月——她可能早就找到新的人选了。

　　找到了我以外的配对人选——

　　这件事我本打算不放在心上，认为但凡想一次都是对别人的不礼貌，所以才尽可能做到谨言慎行。可是一突然想到这件事——我就感觉悲痛万分，以至于想死的心都有了。

　　午休时间结束后，我回到工作岗位上。

　　实用书籍的营业工作与漫画、轻小说相比起来，区别多得去了——扩材（扩大销售材料）的丰富程度就是其中一个区别。

　　用于漫画、轻小说书店的扩材种类非常丰富，实用书籍根本无法相比。不仅有套路设计的POP、海报，还有挂画、角色立牌等等。

　　我还必须要和一些面向宅男的专卖店取得联系，而这些店铺我从来都没有负责过，所以身为营业人员，要动脑记住的东西依然是多得堆积如山。

　　“……好。”

　　我两手抱住装有扩材的纸袋子。今天要跑外勤，我计划到都内的几家面向宅男的大型专卖店办业务。

　　我离开营业部，朝电梯走去。

　　就在这时。

　　“——”

　　我登时停下脚步。

　　电梯门前。

　　——就站着桃生小姐。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们都在营业部工作。遇上这种偶然也不足为奇。

　　我本来都快彻底停下，却还是尽力往前挪步，站到她身边。

　　因为停在原地实在是太不自然。

　　她一下子就注意到我了。

　　“实泽君……”

　　“您、您好。”

　　桃生小姐眼睛略瞪大了一些，但神情立马严肃下来，面朝前注视电梯门。

　　“跑外勤么？”

　　“是的。桃生……科长呢？”

　　我总算避免自己称呼她为桃生“小姐”。当初是考虑到假如在公司里这样称呼，也不会出问题，我才一直这么叫她……但现在，我应该没必要再考虑那种问题了吧。

　　除了在公司里面，我们恐怕也不会再相见了。

　　“我去外面商量事情。”

　　她冷冷地说道。

　　电梯来了。身边没有其他人要搭乘，里面也没有人。两个人单独待在密室里。我不懂该如何把握距离感，便下意识站到角落。

　　难以言喻的尴尬之中——

　　“你工作怎么样？”

　　桃生小姐开口问道，冷冷地。

　　“呃，还行吧。”

　　“哦，那就好。我还有点担心你跟辔君呢。你们才刚进公司两年，就经历人事调动。”

　　“辔比我还辛苦呢。编辑部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他老早就跟我抱怨说‘想辞职’了。”

　　“编辑部啊……。都是没进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想进……。不过辔君应该没问题吧。他干活蛮精明的，感觉到哪都能坚持得下来。”

　　“是啊。他应该没问题吧。”

　　久违的对话。

　　尽管久违，但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正常闲聊。

　　聊起来也不尴尬，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这种正常的感觉却也让人忧伤。

　　因为简直——

　　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像是那几个月发生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们的一切都遭到重置，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随处可见的上司和下属。一旦调动，两人就会日渐疏远，偶尔见面也只是闲聊一些见外的客套话而已——

　　我们现在的关系，似乎又重新摆在了我的面前。

　　唉——

　　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表面上光是强装镇定就已经竭尽全力，内心的情感早就变成一团浆糊，随时都快要崩溃。

　　“那我先送到这里了。”

　　我们走出公司后，桃生小姐昂首挺胸离开了。

　　除了远远凝望她离去的背影——我什么也做不到。

　　她应该早就忘掉和我之间的关系了吧？

　　早就斩断思绪、抛弃回忆、权当过往了吧。

　　或许——她是想赶快忘却这段关系，当作抹去人生的污点。

　　肯定的。因为本该承诺维持肉体关系的男人，早就毁约向对方显示好感；因为我长久以来渴求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对方的心。

　　是我违背了承诺。

　　这样的我还对她心怀渴望，简直就是大错特错。我但凡能像刚才那样和她正常交流一句话，不好好感谢人家可真是说不过去。

　　从今往后，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杜绝干涉她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