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话 假想敌蒙古
雷肯贝儿宅第。
不理会些许血迹残留于庭院的地面上,四人围绕庭园桌而坐。
我法斯特、瓦莉耶尔大人、月阁下,以及妮娜小姐。
已经用手帕擦过脸,脸颊依旧因殴打而肿胀的萨比妮受命站在主人椅子后方。这时瓦莉耶尔大人问道:
「我再次确认喔。你说的游牧骑马国家真的会西征到这里来吗?」
「那个名字至今仍未定的国家,其欲望永无止境,光是灭亡了我的祖国也不会就此而满足吧。」
「征服并灭亡了你过去服侍的王朝,因此满足了征服欲的可能性呢?」
瓦莉耶尔殿下冷静对答。
我法斯特虽有母亲玛丽安娜施以骑士教育,得到了身为超人骑士的武力,以及区区三百领民地方领主的兵法与统治术。
而瓦莉耶尔大人受过王室的高等教育,论这个世界的知识,是我不如她。
瓦莉耶尔殿下继续说道:
「过去也曾经有民族使用复合弓与优异马术的传统骑射战术,建立起霸权。」
前世的匈人,在这个世界也同样存在过吗?
「虽然形体同样是人类,但她们秉持猛兽般的凶猛而活。难道是这支民族重现了吗?」
瓦莉耶尔如此思索的同时,要求萨比妮为她添茶。
那态度显得威风凛凛。
单论身为王族受过的高等教育,的确在我之上。
现在的她因那份知识而展现自信。
如果平常总是这样,身为第二王女顾问当然也感激不尽就是了。
尽管人称凡人公主,但并非无能。绝非如此。
哎,让她在卡塔莉娜女王面前扮演丑角的我,也许没资格这样讲吧。
「我不谙西国历史。但是,我敢说至少比你说的民族还要糟糕万分。」
月阁下如此回答。
表情充满苦涩。
「她们有知性。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统一高原。」
「统一了高原?在安哈特与维廉多夫北方持续掠夺的游牧民族还没被统一啊。」
「在维廉多夫邻近地带,已经被我母亲灭族了。虽然迟早会如杂草般春风吹又生。但请不要把我们和脆弱的安哈特相提并论。」
妮娜小姐出言指正。
在她心目中,母亲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歼灭了数支频繁掠夺的北方游牧民族,让她引以为荣吧。
「不好意思。」
所以瓦莉耶尔大人也没有反驳。
毕竟事实如此。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月阁下打断场上氛围般发言。
「麻烦你了。虽然你刚才说游牧民族统一高原,那和安哈特北方的游牧民族不同吗?」
「不一样。位于丝路以东的遥远东方,我那灭亡祖国北方的大草原上。她统一了那片草原。」
月阁下举起双手按住脸庞。
这番话让我联想到蒙古,我强忍着想举手抱头的冲动。
「我国历史同样长年来饱受北方游牧民族掠夺。但从来不曾认为她们会整合为一。为了争夺水源而永远互相残杀,遭遇大雪、寒冷、强风、饲料枯竭等种种的艰困辛苦,无论来世今生同样都置身地狱的游牧民族。我们从来不认为她们会统一。不管再怎么凶猛强悍,土地环境终究无法改变。」
何谓文化?
虽然突兀,但这句话突然浮现脑海。
在前世,德文中的这个字眼同时也有「耕种」之意。
我认为,说穿了就是如何取得充分的食物以填饱众人的肚子。
我身为区区不到三百领民的统治者,总是思考着该如何喂饱所有人,而有如此浅见。
我也明白这只是弱小领主的偏见就是了。
语言、宗教、音乐、料理、绘画、哲学、文学、衣着、法律。
这一切都维持规律,有条不紊,完成各自的职责。
简单来说,文化是为了满足肉体及精神上的饥渴而存在。
我是如此认为。
那么,生平饱尝饥饿与干渴,以家畜乳汁润喉的游牧民族的文化为何?
其最大的特征,就是更在农耕民族之上的压倒性强悍。
一切都能以这句话总结。
近乎纯粹地追求力量。
自农耕民族手中掠夺,借此果腹。
至少在这世界上,游牧民族的掠夺等同于生存竞争。
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在冬天饿死、冻死,或是部族之间的互相残杀与内斗。
因此,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个西方农耕民族的弱小领主,畏惧游牧民族。
那是我前世不可能理解的恐惧。
「但是她们统一了。由于一名超人的现身。」
月阁下闭起眼睛回答。
无名的游牧骑马民族国家。
游牧民族之王,在她们之间,那国家的名称想必已经决定。
不过,尽管东洋的王朝已经覆灭,我们如今还不知那名称。
喀啦。
我的手掌磨过桌子,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前世的蒙古帝国,是掠夺王成吉思汗。
因为一名超英杰个体的现身所造成。
在这世界也相同吧。
超人与魔法与奇迹。
前世与这世界的差异。
这会造成什么结果?
假设掠夺王成吉思汗是超人。
不,我觉得那家伙前世也是超人吧。
听说是人类史上最厉害的种马。
不,那是副产物,不是主要议题。
快点动脑啊,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从前世带来的知识中,难道没有东西派得上用场吗?
「名叫托克托。加上称号是托克托可汗。」
果真是蒙古嘛。
听到可汗这名号的瞬间,我的背脊一阵发凉。
饶了我吧。
「汗」还可以接受,唯独「可汗」这名号不行啊。
摆明了是蒙古帝国的最高领袖才会自称的名号嘛!
虽然我想双手抱头沉吟,但我不能。
作为安哈特的英杰,作为守护波利多罗领颜面的领主骑士,绝对不可以。
勉强忍住这股冲动。
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赠送我的这套沟槽铠甲,在前世被称作最后的骑士铠,这东西完成的时代,是前世的十六世纪初期。
当时已是蒙古帝国内部分裂,走向解体的时期了。
为何到了现在才现身?
成功将游牧民族灭族的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也是,还有我也是。
这个时代是超人的丰收季吗?
我想这种念头不算太过自吹自擂。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是什么?
我努力思索我能办到什么。
不理会我的沉思,月阁下继续对瓦莉耶尔大人说道:
「她虽然是掠夺者,但显然有别于过去。她不像过去那样,单纯只是掠夺了事。她甚至对我国发动了情报战。事先掌握都市中有无超人存在。访察敌情、设下计谋。托克托可汗的使者也曾造访我,想游说我投靠敌营。我拒绝了使者的游说并送客离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就该斩了使者。」
拜托了,算我求你,月阁下。
别再让我对蒙古帝国的知识符合当下现世的现实了。
妮娜小姐从旁插嘴。
「月阁下,由你指挥的军队也输了吗?我实在无法置信。」
「我并没有输。在我居住的都市的局部战斗获胜了。以我的弓箭,一天一夜射杀了数百名对手。她们乖乖撤退了。」
不愧是超人。
那又为何败北?
虽然可以想见。
「但如果对方不与我为敌,我便束手无策。托克托可汗率领的游牧民族不理会我这种超人所在的都市,快刀斩乱麻地割裂土地入侵。」
既然在区域会战上打不赢,就找其他地方。
整体获胜即可。
原来如此,很合理。
「对抗以机动性为武器的游牧民族,要塞都市一直以来都是绝对的盾牌。长久守护我们农耕民族。但是对托克托可汗却不起效用。她准备了攻克要塞都市的手段。」
「那是什么?游牧民族怎么可能有方法攻略要塞都市?」
瓦莉耶尔大人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她当然会这样想。
如果没有前世的知识,我也不例外吧。
「因为有叛徒。」
月阁下使劲敲打庭园桌。
想必在哪个世界都存在吧。
「我过去隶属的国家,名叫飞龙。啊,在这国家的传说中也存在的飞龙,意思是飞翔于天空的龙。」
飞龙。在这世界说不定还真的能找到一头。
毕竟是中世纪奇幻世界嘛。
哎,恐怕毕生都没机会亲眼目睹。
「飞龙的技师答应了托克托可汗的游说,投靠敌营了。不只有飞龙的投石机技师,听说还有帕萨这国家的技师。」
完全就是波斯嘛,混帐东西。
该不会用上了重力投石机吧?
想像已经抵达恶梦的程度。
神圣古斯汀帝国之中,有没有足以对抗这类兵器的智慧型超人诞生啊?而不是我这种偏向武力的超人。
阿基米德,救救我啊。
我在脑海中向前世的古代超人数学家求助。
神没有任何回答。
如果真有神让我转生到这疯狂的世界。
稍微给我一点优惠也未尝不可吧?
您本人就是神的话,也不会遭受报应吧?
我是如此认为。
「经过了一个月的攻防。城墙被打碎,逃窜的市民被绑缚,男人在五花大绑的妻子面前被侵犯,最后男人女人全部被杀。市民单方面遭到屠杀。虽然王室俯首称臣,但王室的血族全部被杀光。于是王朝灭亡了。」
哎,想当然会杀掉吧。
不只是日后会成为祸根的王室,与战斗无关的市民们也顺手杀光,不需要多大的动机。
不只是游牧民族骑马国家,屠城正是国家要灭亡国家时的常规手段。
还称不上残酷。
「我居住的都市也随着王室屈服而投降了。我在王室投降的同时逃出了都市。我不认为对方会让杀掉数百敌人的我活下来。再者我当时也专挑衣饰特别华丽的敌方将军狙杀。」
月阁下使弓的本事果然非比寻常啊。
狙杀敌方将军的身手可没那么常见。
「起初我想让我家一族全部逃出城。但是都市已经被敌军包围,无法让所有人都逃出去。于是族人全员对我说,我们会战到最后,抵抗到死。但你是我们一族的英杰。若只有你一人,还能逃出生天。为了不让一族的血脉断绝,你要活下去,大家是这么对我──」
月阁下摆在桌面上的手。
那只手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紧紧握住后猛然敲在桌上。
在超人的力气下,庭园桌发出嘎吱声。
「我抛弃了所有族人,独自一人惊险逃出被托克托可汗包围的都市。要不是有爱马雪乌,我恐怕就连逃走都办不到吧。」
真亏你有办法逃走啊。
不,国家赐予这超人的爱马的超群脚力,即便是骑马民族也追赶不上吗?
「丝路。这条陆路当时还有少数商人往来。而我在流浪时从商人口中听说了。在西洋有个国家,就算是东方人,只要能展现武艺同样能爬上军事阶级。」
那就是维廉多夫吧?
「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最后我抵达此处,对国家的卫兵展现了我的弓术,经过审查后得到晋见卡塔莉娜女王的机会。于是我向她告知了游牧骑马民族的威胁。」
我诚心感谢,多亏有你吃了这些苦。
若非如此,至少我这领民不到三百的弱小领主骑士,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绝无机会听闻这些消息。
莉泽洛特女王大概是不将威胁告知各地方领主,而是隐瞒消息将稳定民心放在第一吧。
哎,她是贤明的女王。
我想应该不至于毫无准备。
「安哈特王国瓦莉耶尔第二王女殿下。诚心希望您也向安哈特王国告知其威胁。她们有朝一日会来。为了守护国家财产与市民性命,抵抗其掠夺。」
「我明白了。」
瓦莉耶尔大人点头。
随后看向我。
「月阁下这番话,我打算照实转达母亲大人,不过法斯特是怎么想的?」
「这是正确的选择。我也会帮忙解释。」
「法斯特要帮腔?你不是不愿参与国家政治吗?」
当下状况不允许啊。
坦白说我一点也不想淌政治的浑水。
其实我也没把握。
虽然想了这么多,游牧骑马民族国家真的会西征至此吗?
或者是会打消主意?
就连这问题都难以判断。
虽然前世与现世有其相似之处,但并非全部相同。
我可不能轻率发言。
但是,绝对要做好准备。
「只要有必要,我不惜赌上性命对抗游牧骑马民族国家。」
「你愿意付出这么多?」
因为就是这么严重。
这个世界是就连欧洲这概念都尚未成形的西方国家群。
封建制度依旧普遍,中央集权化也不成熟的国家。
若不团结一致,对上游牧骑马民族国家绝对没胜算。
最少也要澈底强化安哈特与维廉多夫之间的联系。
不,光是这样也完全不够就是了。
我绝不能坐视我的领地,波利多罗领的领民,被游牧骑马民族国家践踏而化为历史的露珠消散。
吾母的墓地,在骑兵的铁蹄下化作荒烟漫草而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再也无法分辨。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
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无论是就区区弱小领主的立场,还是就转生者的立场。
同样都畏惧着假想敌蒙古的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