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话 大叔,被吊销了冒险者执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我爱萝
扫图:风
录入:kid
修图:不想修图的kid
「你的冒险者执照被吊销了喵。」
公会的简易柜台上,提供指引服务的猫妖精直白地说道。
原本想跟往常一样承接任务的我,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说什么?」
「这张卡片已经失效了喵,麻烦你在二十日内到一般柜台听取退还手续说明喵──」
「我的执照被吊销了……」
从我口中发出了尖锐而令人难堪的声音。我想相信这一切只是因为公会出了某种疏失。
「给我等一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探身越过柜台,结果腰部啪叽一声,发出不妙的声音。
「呜呃!」
我二十年来太过操劳这副身体,如今各个部位都出现了病痛,尤其腰部与肩膀的酸痛更是恼人。
我一边难为情地揉著腰,一边收下被退回的执照卡。然后,用穿了很久的破旧衬衫袖子擦了擦卡片后,再次递向猫妖精。
「麻烦你再帮我确认一次。」
猫妖精回应了我的请求。然而,我得到的却是悲伤的答案。
「你的冒险者执照被吊销了喵。这张卡片已经失效了喵。」
冷汗从我的背部滑落。
「怎么会……」
执照被吊销的话,就完全无法承接任务了。这样事情就严重了。
最近我的状况确实很糟糕,常常无法完成执行的任务。
即使如此,我还是一直以为目前还有勉强挽回的余地,结果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吗?
我的肩膀一垮,头也沮丧地垂下。我所恐惧的最糟情况发生了。
当我想抱头蹲下的时候──
从我身后经过的一支队伍,传来了「喂,那个大叔好像被吊销执照了耶!」、「噗哧……真可怜。」之类的嘲笑声。
丢脸至极的感觉,让我的脸轰地热了起来。
总之,必须先去服务台才行。
我缩起魁梧的身躯,移动到有职员服务的窗口。
我站在最角落的空柜台前,然而却一直没有获得任何人的注意。柜台另一头的职员们都忙碌地走来走去。
「咳、咳咳!」
尽管我稍微萌生退缩之意,但还是咳了几声彰显存在感。
结果他们还是没发现我。真伤脑筋。
「咳、咳嗯……!!」
我又稍微用力咳了几下,完全成了标准的大叔式假咳。
不过,终于有几个人往这边看过来了。一个认识的年轻男职员朝窗口走过来。
「达克拉斯先生,哈哈,你好。」
男职员叫完我的名字后,露出有些尴尬的讨好笑容。
见状,我便明瞭了。看来公会里的人们已经知道我被吊销执照的事了。即使如此,我还是硬挤出笑容回应,佯装平静。
因为心情会低落到让人担忧的地步,所以我想装作自己完全不为所动。
「抱歉在你正忙的时候打扰你。是这样的,我有些关于执照的事想麻烦你……」
「你是想办理缴回执照卡的手续对吧?没问题!」
「不,不是缴回……我是想麻烦你帮我恢复被吊销的执照。」
「咦,你说恢复吗?」
男职员皱起眉头,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道歉的同时,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彻底死心。
毕竟这件事关系到生活,现在不是爱面子的时候。
「总之,只暂时恢复今天一天也好。这么一来,我就能立刻完成C级任务,赚到公会点数了。能不能拜托你设法通融一下呢?」
C级任务的难度,适合等级大约35级左右的冒险者。
这个世界的冒险者平均等级刚好是30级,因此只要比一般冒险者再强一点,就能百分之百完成任务。
附带一提,我的等级是68。如果只以等级来看,不可能完成不了C级任务。
然而,我今年已经是个三十七岁的大叔了。
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太乱来了,过了三十七岁以后,我的身体各部位就开始频频出问题。其中最显著的就是体能衰退,其他还有眼睛疲劳、偏头痛、腰痛、肩膀酸痛,以及慢性倦怠感。
而且从一年前开始,我就受某种奇怪症状所苦。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只要一使用技能,我的HP最大值就会减少。
而减少的最大HP并不会复原。
当我意识到这个症状而整个人不停颤抖时,当时的伙伴连忙带我去找万能药师。
但药师给出的诊断很残酷。
『你的身体似乎已经承受不了使用技能了。这种症状虽然罕见,不过目前为止我已经看过好几名患者了,遗憾的是没有半个人痊愈。如果你继续使用技能导致HP归零的话,就会丧命了吧。』
是要辞去冒险者工作?或者耗损生命继续走在这条道路上?
满心绝望的我,在那个晚上将自己泡在酒海里,狠狠地烂醉一场,最后一边吐一边哭。
隔天早上,我带著爽朗的心情告诉队伍成员们:
「我决定继续当冒险者,直到HP变成零为止。未来还请大家再以伙伴的身分关照我一段时间了。」
因为,我只懂得这种生存方法。要我现在舍弃一切,我办不到。
在那之后,时光飞逝──一年后的现在,我的HP仅剩2500,和等级是个位数的新手冒险者没两样。
正常来说,一个等级68级的冒险者,HP不会低于50000……
「唔……C级任务吗?达克拉斯先生,我记得你已经连续三次任务失败了吧?因此公会目前无法再将C级委托给你了。」
「啊啊,我明白你们也很为难。」
每间不同的冒险者公会之间,有著所谓的综合公会点数。依照规定,冒险者只要完成在该公会承接的任务,冒险者本人与该公会都能得到公会点数;反之,任务失败的话则会扣除公会点数。
冒险者可以透过公会点数,得到各式各样的好处。最重要的是,倘若名下没有保持一定的公会点数,将无法继续持有冒险者执照。
但对于究竟必须拥有几点以上的点数,公会并没有公布一个明确的数字。由于公会一直是以名下拥有的综合点数加上任务完成数、公会贡献度、当事人等级来做判断,因此,直到这次被吊销执照以前,我都没察觉自己已经处于将被吊销执照的危机中。
公会点数愈高得到的好处愈多,这一点对公会来说也相同。
只要综合点数高,公会总部给予的补助金就会增加,反过来说,如果拥有的点数太低,公会长就会遭到贬谪,最坏的结果甚至可能废除该公会。
所以说,我的任务失败次数愈多,就愈给公会造成麻烦。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以前我在这家公会曾是点数排行榜的榜首,没想到竟然沦落到这番境地,我自己也为此感到羞耻。
可是,这一次和平时不同,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你看这个。」
我让男职员看我背著的后背包。
满满鼓起的后背包里面,装满了我狠下心花钱买回来囤积的回复药。
液状回复药装在瓶子里头,光一罐就相当重。
这重量对我僵硬的肩膀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将这些药瓶带到这里来很费力气,坦白讲快累死我了。
「啊──……数量真惊人……」
「对吧?只要有这些药,我肯定能完成这次的任务!」
我握紧拳头激动地说。
任务连续失败了三次,就连我自己也感到焦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而现在还要加上执照被吊销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赚不到报酬的话,我的生活会变得很困苦。
毕竟我的手头一直都非常紧。
「从道具数量上,确实可以感受到你相当有干劲。不过我对于你背著那么多东西是否有办法进行战斗这点有所存疑……这样不是更容易被打中吗?」
「应、应该是吧。瞬间爆发力的确会降低没错,但是我是强化魔术师,比起移动身体闪避,我的战斗方式是用魔法防御抵挡攻击。」
「可是,达克拉斯先生现在的最大HP非常低,应该很吃力吧?如果找其他人组队,队伍里有人负责治疗的话也就罢了,可是你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一直独自出任务。你应该明白,在这种状态下挑战C级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吧?」
「可、可是!这次我的心情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能成功的。」
「哈哈,真是受不了你耶。」
男职员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他虽然很有耐心地跟我对谈,但心里应该开始不耐烦了吧。
我感到无地自容。
「达克拉斯先生,我虽然不想这么说,可是如今的你,并不符合我们公会的等级。坦白说,过去这一年里,你一直在增加我们的负担。」
「……」
不符等级的累赘。
正因为我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因他的话而大受打击。
「再说,虽然你都只接C级任务,但我想其实你连D级都很难完成。即使你等级高,但HP仅有2500的话,只要被打中一下就会性命垂危了吧。你还不如去森林里采集蜂蜜──」
「别再说了。」
一个身材矮小但举止优雅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轻轻拍了拍男职员的肩膀。男职员倒抽一口气后闭上了嘴巴。
和我同年纪的那个矮小男人是这间公会的公会长。
我与公会长已经认识了十年以上,从他还是普通职员时,我们就很熟了。
看到公会长出现,我松了一口气。
他的话,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
「太好了,公会长,拜托请再让我承接一次任──……」
我之所以没有继续讲下去,是因为看到对方沉著脸后,察觉到一件事情。
他并不是为了帮助我才出现的。他是为了代替刚才的年轻男职员劝退我,才亲自上阵的。
「达克拉斯,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一切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喜欢把事情闹大吧?」
说完,公会长看向四周。
「啊……」
被这么一说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在对方的示意下环视周遭,发现导引站内的其他冒险者们,都一脸兴致勃勃地听著我们的对话。
「怎么了?那个大叔是在抱怨吗?」
「听说他连完成D级任务都很勉强。」
我完全变成找人麻烦的坏人了。
「抱、抱歉,我一时太过惊慌失去理智,让人见笑了。」
我用乾涩的喉咙挤出道歉的话语。
虽然道了歉,但气氛却依旧尴尬。
「我们公会也很感谢达克拉斯。我们并没有忘记你年轻时的贡献,正因为如此,才不想见到你白白送死。希望你能体谅我们。」
「……你说的对。」
从十五岁时离开故乡,至今已经过了二十二年,我一直全心投入于冒险中。
我没有其他才能,人生全奉献给了这个行业。
然而,不管我再如何执著,都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
这座城市叫巴尔札克,由于拥有难以攻克的迷宫,因而聚集了众多冒险者,相当热闹。
而我过去曾在这样的大都市公会中,当上排行榜榜首。
那时的我算是颇有名气的强化魔术师。老实说直到半年前为止,我都还是勇者小队的成员。但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荣耀了。
「……」
承认吧,现在是引退的时候了。
「抱歉,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我低头鞠躬后转过身──
「等一下,达克拉斯。」
听到公会长叫我的名字,我可耻地又产生了一丝期待。
说不定他要挽留我?
然而,传入我耳中的却是无情的话语。
「抱歉,既然执照被吊销,按规定必须归还租借的武器。」
「啊、啊啊,也对。」
我现在使用的,是从公会借来的出租武器。
以前我自己拥有相当不错的专属武器,但因为生活穷困就将它转手了。
我到柜台旁边的武具出租店办理归还手续。
留在我手边的,只剩一把廉价小刀。
想和往常一样握住握柄的手只捏到一团空气。
心底涌出一股束手无策的孤寂感,我用指尖用力压住发热的眼眶。
「唉……」
走出公会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沉重的双脚表示它不想离开这里。
……不,不可以。我差不多该正视现实,转换想法了。
「我想想,首先先回家为离开做准备吧。」
我特地用开朗的声音说话,为自己加油打气。
我没什么贵重行李,而且现在还是上午,只要加快速度,应该就能在中午前离开城里。事到如今,继续拖拖拉拉地滞留在这里也没用。
我租的房间是由公会经营、给单人冒险者用的宿舍。现在我已经失去住在那个房间的资格了。不管如何,我都必须赶紧搬离才行。
由于这座城市是大都市,所以房租与物价都很高。失去执照的我,很难在这里生活。
回宿舍吧……
我重新背好重重地压在肩膀上的后背包,往前迈步。就在这时候──
我发现一群熟悉的面孔,正从通往迷宫的大马路上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那些人是……」
半年前开除我的勇者小队。
他们说要暂时停留在迷宫里提升等级,现在是回来补充道具的吗……?
比我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他们,成长得很快。
当初大家一起旅行的时候,我便常常在这方面感到震惊。
一股怀念感突然涌上心头。离开城里后,我与他们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面了吧。
虽说与他们碰面多少会感到尴尬,但既然巧遇了,我还是举起一只手示意。
「嗨,好久不见了。」
「达克拉斯大叔……」
勇者亚伦用僵硬的表情,低声轻唤我的名字。在他隔壁的贤者艾德蒙以及先锋达利欧,则一脸尴尬地与我对视。唯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魔法师范妮,朝我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达克拉斯先生。真巧,我们竟然能在城里不期而遇!」
当我正准备回应的时候,艾德蒙像要保护范妮似地站到她身前。
「这不是巧遇,而是你埋伏在这里等著我们吧?」
「咦?」
「达克拉斯先生,不管你拜托多少次,我们的答案都一样。我们无法让你回到队伍里。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吧?希望你能体谅一下被你纠缠不休的我们有多困扰。」
「啊啊,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发现对方误解后,我慌张地摇头。
『纠缠不休』吗……我记得自己在被开除之后,立刻就带著一盒点心去拜托对方,询问「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但也仅有那么一次而已。
对方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想法,大概是我当时的态度相当恋恋不舍吧。
我刚刚或许不该跟他们打招呼的。
心中这么想著,我尽力挤出爽朗的笑容。
「我决定今天要离开这座城市,结果就恰好看到你们出现,想说最后来跟你们打声招呼。」
「你要离开城里?」
艾德蒙斜眼扫视我全身。
结果,他嫌弃的表情突然和缓下来,还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不知为何,我反而觉得艾德蒙比刚才更加疏远了。
他的微笑散发出一丝冷意。
「对一个冒险者来说,我觉得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像这里一样棒的城市了。你是遇上了什么重大事情吗?」
「算、算是吧……」
「这样啊。话说回来,怎么没看到你的武器?」
「我的武器,呃──」
「啊啊,不好意思,我似乎问了一个让你很难回答的问题呢。」
艾德蒙摀著嘴窃笑。
「噗哧……哈哈!艾德蒙你明明就知道,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吧。不要这样欺负大叔啦。吶,大叔,你的执照被吊销了吧?」
先锋达利欧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询问我。
艾德蒙似乎再也忍耐不住,捧腹笑了出来,范妮则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至于亚伦,依旧一脸尴尬地看著其他地方。
我只能苦笑以对。
「既然不能当冒险者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请看那个大包包,回复药的药瓶都满出来了。」
达利欧与艾德蒙两个人继续一搭一唱。年轻人讲话的速度很快。
我只能维持僵硬的客套笑容,默默听著他们的对话。
我现在才想起来,以前待在队伍里的时候,我们也大多是这种相处模式。
「呜哇!真的假的!你该不会跑去当卖回复药的商人了吧!?大叔,你太落魄了吧──!」
「啊,对了,你们要用回复药吗?我买太多了,你们要的话,可以分一些给你们……」
我终于找到话回应了。
然而,我一加入对话后,达利欧与艾德蒙就一脸冷淡地叹气。
「不了不了,以我们的HP,回复药根本不够看。」
「对我们而言,那种东西等同垃圾。」
「啊啊,这么说也对……」
「达克拉斯先生的HP后来又继续降低了吗?」
「哈哈!继续降低的话,大叔你会死翘翘吧──」
「喂,说够了吧!」
蓦地,亚伦大喊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倒抽了一口气。我的肩膀也抖了一下。
身为勇者的亚伦个性格外沉稳,是一名属于不太会表露情绪的类型的青年。
他会这么粗鲁地说话相当罕见。难道他在袒护我吗?
亚伦的关心,深深打动了我那颗冰冷到极点的心。
「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你们打算讲多久?达克拉斯大叔,抱歉,我们在赶时间。」
「啊,是吗?也对。抱歉,害你们呆站著陪我聊天。我到下一个地方后也会祝福你们能有出色表现的。」
亚伦微微抬手示意后从我身边走过去。他的队友们也跟著走掉。
我目送亚伦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头看我。
◇◇◇
──离开大城市巴尔札克后,过了半个月。
我继续毫无目标地四处旅行。
刚开始我曾想过不如回故乡好了。可是我家是只有孤儿寡母的单亲家庭,老妈也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所以我没有可以拜访的对象。
罢了,试著随心所欲地四处流浪似乎还不赖。这样帮自己加油打气后,我成为了流浪者。
每到城镇或村落后,我会在当地做一些无须执照也能承接的现金日结工作,等赚够了旅费,再动身前往下一个城镇。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模式。
只不过我偶尔会遇上非法仲介,报酬也被诈骗了不少次。
仔细回想起来,以前我还在勇者团队里的时候,就常常被大家取笑,说我是相当容易遭人利用的类型。
他们说,马上相信别人、老实敞开心扉的做法是非常肤浅的。
我觉得很难过。
难道老实是不对的吗?不……应该不是那样的……
我的优点就是老实过头,所以想这样相信。
现金日结的工作肯定是廉价、骯脏、费力且危险。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抱怨什么。
身为一个无法从大城市的公会接到工作的没用大叔,现在仍然能被小城镇所需要,我心中真的充满感激。
距离魔王复活已经过了三年了。
魔族与魔物们比以前更强大,成为对人们具有威胁性的存在。
由于整片大陆上魔物横行霸道的情况都变多了,常常有人介绍我狩猎魔物方面的工作。
只不过,当我一说自己无法使用技能后,情报贩的态度立刻就傲慢起来。
『既然如此,我能介绍给你的就只有收集用来驱赶魔物的托顿草,或是处理魔物遗体之类的工作而已。』对方这么说,我便接下了这样的工作。
托顿草还未乾燥前,其气味具有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效果。我在精神恍惚中,拚命地采集药草。
然而,托顿草产生的幻觉,是将一个人藏在心底的恐惧具体化。
我常常在被昔日伙伴们抢走执照卡,然后让对方痛骂我是累赘的幻觉中拔著药草。
于是我才发觉,自己在这世上最恐惧的事是无法成为别人的助力。
处理魔物遗体的工作也很辛苦。
只要去处理遗体,必定会全身沾满黏答答的黏液。
而且即使洗了澡,也很难洗掉那股腥臭味。
因此我被赶出旅馆、露宿荒郊野外是家常便饭的事。
如果使用技能,我应该可以接到报酬更高的工作。然而对我来说,使用技能就等于是缩减寿命。
从前我总是逞强地认为,以冒险者的身分战死是我最大的愿望。因此,HP开始减少后,我依旧持续使用技能。
因为我很清楚,一个不使用技能的冒险者,在城市里会瞬间被当成垃圾拋弃掉。可是现在,我显然恐惧著死亡。
如今的我,明明已经失去了赌上性命也要贯彻的事物,却还是执著于活著。
每晚在廉价旅馆里闭上眼睛时,我都会想──
不只冒险者执照,我连自尊都一并失去了……
夜晚放大了我悲惨又空虚的心情。
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忍不住用手臂摀住嘴巴,无声地痛哭。
十五岁的时候,即便因妈妈的挽留而依依不舍,我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故乡。这都是因为我想为别人而活。不管如何,我想走在正途上,所以我选择成为一名冒险者。
现在的我却孤独一人,心中一片空荡荡。
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脑海中闪过冒险者执照被吊销前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真是幸福,能有为之而死也甘愿的事物。
即使那只是没意义的固执──……
◇◇◇
抵达分布于国境上的那片森林,是我成为流浪者后过了三个月左右的时候。
「时间已经很晚了呢。」
原本我应该可以更早抵达这里的,但现在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今天早上,我为了帮助偶然遇见的老婆婆,比预定时间还晚离开过夜的村庄。
我实在无法视而不见老婆婆弯著腰、辛苦地搬运装著水的桶子的画面。
穿过这片森林,就是边境管制站了。我希望能尽量在管制站关门前抵达。
因为在森林里过夜不但伴随著危险,也令人感到相当疲惫。
身为一个连在旅馆的床上睡觉也无法完全恢复体力的大叔,我尽可能地不平白累积疲劳。
「好,再撑一下吧。」
我自言自语地激励自己,快步走在森林里的道路上。
当我走过半片森林时,发现空气中混杂著一股异常的气味。
「这是……」
腥臭的血液与野兽的气味。我探头窥探森林里头。
看不见野兽的踪影。我将视线转回前方道路上。
「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啊。」
我放弃在管制站的床铺上睡觉的机会,步入森林里。
我踏著稳健的步伐,踩著枯树及泥土前进。
『嗷……呜……嗷──……』
声音从我身旁传来,听起来很微弱。对方似乎相当虚弱的样子。
是因为受伤了吗?
就在我屏住气息,拨开茂盛的草丛的瞬间──
「……!」
草木之间空出的一块空地上,躺著一头有著金色毛皮的巨大野兽。
不断喘著气的嘴巴里,隐约可见锐利的牙齿。
它的外观看起来像狼,但体型远比狼还巨大。
而从它体内汩汩流出的紫色血液,明显证明了它是一头魔物。
「……芬里尔吗?」
我吞了吞口水。虽然以前听说过关于芬里尔的事情,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
芬里尔在魔族里属于稀有物种,听说很少会来到人类的领土。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
这头芬里尔浑身伤痕累累,金色毛皮染满了紫血。
它的臀部上还插著箭矢,可能是被猎人射伤了。伤口不断渗著血,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
「这可不妙。」
缩成一团横卧著的芬里尔喘著气,将头抬了起来。
『呜呜呜……』
它发出威吓般的低吼,两边嘴角溢出白沫与鲜血。
「啊啊,我明白,你很害怕吧。不过你先冷静下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露出掌心给它看,深深弯下腰。
「吶?你看,我没有拿武器。」
我的一切动作都是为了表达我并没有敌意。然而,芬里尔仍旧持续发出低吼。
「总之,你必须快点止血。如果让箭矢继续插在身上,就无法治疗你的伤口了。」
我缓慢地踏出一步又一步。低吼声逐渐变小。
我不断重复说著别担心,并轻轻碰触箭矢。
「抱歉,这会很痛,你稍微忍耐一下。」
这么说完后,我双手用力将箭矢往外拉。
『嘎呜嗷……!!』
芬里尔像在哭叫般不停吼著,尾巴也用力甩动。可能是箭矢的倒钩割破了它的肉。
「对不起,很痛吧……」
我用力站稳双脚,同时开口鼓励它。
「呜呃……!」
它的尾巴打中了我的腹部。一阵剧痛传来,同时发出不祥的啪叽声。
我的肋骨可能被打断了一、二根。我深呼吸几次忍住痛楚,此时才发现手上的皮肤裂开了,还流出鲜血。难怪我会觉得滑滑的,是因为这缘故吧。
我从背著的后背包中拿出短刀,割下衣服的袖子捆住手掌。
这样就行了。好了,再来一遍。
「呼,呜!!」
我咬紧牙关、憋住气,小心翼翼地用力。剜肉般的手感传来,令我难受。
「再忍一下子,再忍一下子就好了。」
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芬里尔听的?还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也搞不清楚了。
汗珠从我的额头涔涔落下。
终于看见箭矢前端了!
伴随著滑溜的触感,我终于将箭矢拔了出来。
「呼,呼……很好……你很能忍耐呢……」
我一边喘著气,一边对芬里尔说道。只不过竭尽全力站稳双脚,我就累成这副德性。
芬里尔舔舐起拔掉箭矢后的伤口。
「……嗯?你的腹部有块很大的胎记……」
由于芬里尔改变了姿势,所以我才注意到那里。我眯起眼睛探头观察,然后倒抽了一口气。不对,那不是胎记。那个描绘范围覆盖了整个腹部的绀色咒文──
是咒印。
「你为什么会受到诅咒?」
听到我的低喃,芬里尔耳朵动了动,然后抬起头。
彷佛它听得懂人话。
「能让我稍微看一下吗?」
芬里尔垂下眼,表示同意。
所谓的诅咒,是为了折磨对方而施加的一种禁术技能。
依照咒印的种类不同,产生的症状也千变万化,但共通点就是会导致对方相当痛苦。
不过使用诅咒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对方痛苦至极,然后将人杀死。
不管对象是人类还是动物,施加诅咒的行为都太过分了。
「真是可怜……」
我护著疼痛的肋骨,同时在野兽旁屈膝跪下。芬里尔安静不动,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马上就好了。」
我对著它这么说,轻轻抓起因为沾到血而变硬的兽毛,使它的腹部显露出来。
「……!怎、怎么会……竟然有这种事!」
我大惊失色,声音也颤抖起来。看懂了烙印在芬里尔身上的咒印含意后,我大为震惊。因为那是──
『变形诅咒』。
施加在芬里尔身上的,是把人类变成动物的诅咒。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头芬里尔──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