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异端公主与骑士团
锵、锵,金属相互碰触的声音回响于庭园,同时可听见几道稚嫩的声音混于其中。
「等一下,普莱朵!用不著连你也陪我……」
第一王子史提尔•罗耶尔•艾比,十岁。
「王姊,请不要勉强自己哦。」
第二公主缇雅菈•罗耶尔•艾比,九岁。
「别担心,史提尔、缇雅菈。老师也陪著我哦。」
普莱朵•罗耶尔•艾比,十一岁。
等我注意到,取回前世记忆后,已经经过三年的岁月了。
这三年,真的一直过著和平的每一天。史提尔没有更多痛苦的回忆,缇雅菈也没有被关在偏僻的高塔上。说到有事变化,就是变得能够频繁与母王见面而已。
最近我几乎读遍城内的历史书籍,在闲暇时间,开始读起这个国家法律的相关书籍。把法律与过去所学的历史知识放在一起解读很有意思,也很乐于将其整理过后教导史提尔和缇雅菈。一想到对他们俩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我就很高兴。前阵子知道从某个年代后订定的法条,一边回想起历史中王族的年代顺序一边说:「这条法律订定后,王族中义兄弟姊妹的婚姻似乎也变得不稀奇了。」史提尔不禁「咦……!?」地反应。连史提尔都还不晓得义兄弟姊妹之间可以结婚。我从前世的游戏中,由于缇雅菈与史提尔路线中发生过,所以早就知道了。
虽然缇雅菈也有兴趣,「也就是说……我和王兄,或王姊和王兄可以结婚的意思吗?」而当她如此询问时,在我点头之前,史提尔的头已经大力撞向桌子,真糟糕。我一看到整张脸红透的史提尔,难不成他在游戏开始之前已经对缇雅菈产生超越兄妹的感情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时,注意到制裁的时刻正逐渐接近,而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现况。
我今天会这么做,是为了想要能更掌握现况。
现在,我和史提尔并没有一如往常地享受读书的时间。彼此正在进行人生中首次正式练剑。
「虽然你这么说,早上不是也加入我的护身格斗术吗?」
史提尔如此大叫,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身为王子成长的史提尔前几天十岁了,开始正式学习剑术和护身格斗术。由于也有我的辅佐事务,从前阵子就已经接受过基础般的训练,而正式的内容是从今天开始。
而我也一样。
虽然身为女王不需要学习剑和护身格斗术,因此没有指派老师,不过我已经获得父王的许可,如果陪著史提尔,限定今天一天可以顺便教我。只不过主要教导的对象终究是史提尔。
在离开几公尺的地方,缇雅菈坐在椅子上看著我和史提尔。
老实说,我也认为不需要特地学习女王用不到的剑和护身格斗术。不过,感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与游戏不同的人生,我有件事想确认。
史提尔接受完毕教师的初步指导后,正在休息时。利用这个空档,我请教师担任我的对手。
我一边回想教师教导史提尔的内容,踏著箭步,挥下斩击。
说是教师,也是王族的指导者。剑术造诣当然不容小觑。我一步、两步地接近,观看情况,在第三步踏地时,同时避开教师看情况而轻轻挥下的剑。就这样扭动身体闪避第二击、第三击,必要时用自己的剑弹开攻击,同时逐渐缩短距离。
还有一步就进入攻击范围,我计算那个瞬间,用力蹬脚,高高跳起,轻轻地越过教师的头顶,来到他的背后。我屈身闪避他转身挥下的剑,一鼓作气将剑刺向教师的喉咙,在碰触之前停下。
…………果真如此。
教师吃惊地睁大双眼,史提尔抱著头,缇雅菈压住嘴并发出叫声。
又来了。
我今天是第一次拿剑,挥剑和闪避的方式,也是教师在教导史提尔时看过几次而已。然而,身体却能随心所欲行动,使出未曾实践过的剑技赢过教师。
今天早上护身格斗术时也一样。我只是在一旁看、听而已,之后一样利用史提尔休息的空档与教师过招。结果我完全避开所有出拳,没有被对方捉住过,闪过踢击,将高大成人的手固定在后方,封住他的动作。
史提尔对此茫然,缇雅菈也遮住嘴,愣在原地。
最后头目的作弊能力太可怕了。
这就是我前世的记忆并非妄想,而是正确记忆的最好证据。
普莱朵并非只是女性向游戏的普通反派角色,而是这个世界的最后头目。而且,这个可恶角色身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同伙。有些剧情路线中,在面对她之前还得要先应付攻略对象的阻拦,主角必须先设法说服攻略对象倒戈或放弃抵抗才有机会对抗普莱朵,更是麻烦且棘手。
史提尔也是其中一人。在其他攻略对象的路线中,史提尔会遵循隶属契约,按照普莱朵的命令阻止主角一行人……不过,最后会将结局托付给攻略对象后被杀,或自己将剑刺向腹部。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无法动弹、流著血微笑的史提尔看来令人痛心。而在史提尔路线中,史提尔会和主角缇雅菈一同对抗女王普莱朵。
此外,最后头目普莱朵的特殊能力虽然没有直接破坏力,就只有预知能力。然而她在每一条路线中,都会作为最后头目阻挡在主角面前。并非单纯只用计谋和陷阱。
对,她很强。
有时用剑与攻略对象战斗,有时从难以置信的远距离进行狙击而让其身负重伤,有时即使挥拳攻击也打不中她。甚至有缇雅菈想以偷袭方式帮助攻略对象时,却遭反击而沦为人质的剧情。
虽然游戏中全用「用预知能力看穿一切」来解释,光能够预知而已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比如说,有个拳击手宣称三秒后会出拳揍你,又有多少人能够顺利闪避呢?
说起来,我成为普莱朵后才注意到,为什么女王普莱朵能够闪避在成为女王之前别说必修了、连选修科目都称不上的剑和格斗术呢?老实说,我认为只是游戏制作人没有想那么多罢了。
结果,身为普莱朵的我也不需要锻炼,轻而易举就精通武术。因为是要让主角与攻略对象陷入危机的最后头目,才有这种作弊能力吧。
「又来了……王姊身为女性如此能干,我不就没有立场了吗……」
等我注意到时,史提尔已经非常沮丧了。缇雅菈赶到他身边,从一旁安慰:「老师有说过王兄已经非常优秀了哦。」不过,她又继续小声说道:「只是因为王姊太厉害而已。」这句补充反而让对方更消沉。「比应该保护的人还弱小,那就没意义啰,缇雅菈……」史提尔低喃道,散发出哀伤的氛围。
「不过老师有称赞过,王兄的学识能力是全国第一!」
缇雅菈努力地为消沉的史提尔打气。
「没错,而且史提尔是男孩子。以后一定会变得比我还要强。况且……」
我一瞬间犹豫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不过注意到他们俩等待后续的表情,我对他们露出微笑。
「何况,单纯比力气,我是赢不了的。」
史提尔会变强。现在已经比年长一岁的我还高,身体也很结实。至少游戏中内心燃烧复仇火焰的史提尔会变强。用剑技与普莱朵抗衡,最后靠著蛮力拿下胜利。
其他攻略对象也一样,纵使方法多少有差异,胜利原因大致上是如此。普莱朵本身的弱点,恐怕就是单纯的力量不足。不管再怎么强大,普莱朵的能力不出女王的范畴,单论力气比不上任何攻略对象,大多因此成为最后的落败关键。
「力气……?」
稍微恢复精神了吗?史提尔抬起头看向我。
「对,没错。譬如,在无处可逃的状态下被男人在近距离压制住的话,我就无计可施了。」
「……无处可逃……男人……近距离……压制………………!」
我原本只是想简洁明瞭地传达意思,然而史提尔听见这番话,便喃喃自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普莱朵被……」最后呢喃著什么,缓缓站起,重新拿好剑。
「我还要练……!老师,请您多加指导了。」
史提尔突然拿出干劲,脸上失去表情。对我敬而远之的老师也配合他似的慌张地摆好架式。
最近随著史提尔越来越习惯王城的生活,尤其在我们姊妹面前和私人时间时,就像游戏中攻略对象时般面无表情的情况越来越常见。虽然面对城内的人和社交场合会确实展现笑容,表情也很丰富,不过除此之外都面无表情。以前他曾经说过不擅长做表情,像这样看场合区分,我认为表示他比以前还要放松。我和缇雅菈也已经习惯了,就算面无表情,也晓得史提尔的心情如何。
话说回来……突然像那样拿出干劲,让我有点搞错,难不成真的是游戏补正作用而盯上我的性命了吗?之前的史提尔,完全没有给人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那么努力吸收剑技的史提尔,身上隐约散发出杀气。
「王姊……」
一回神,缇雅菈拉著我的衣角。连缇雅菈的脸色也有点不太好……
「虽然我没有力量……也不像王姊那么厉害,但我也……我也会陪著你……!」
缇雅菈说道,不知道她想像了什么,泪眼汪汪。
「我会好好地陪著你,不让王姊遇到那种事……!」
看来缇雅菈似乎想像了我实际被男性压制的景象。我很愧疚让她担心,摸了她的头。
「谢谢你,缇雅菈。抱歉让你多了无谓的担心。不过没事的哦,父王、史提尔……卫兵和骑士团都陪著我们。」
缇雅菈逐渐成长,真的越来越有气质,变得好漂亮。身体虚弱的设定,在游戏开始时已经是过去的事,因此游戏中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现在也越来越常加入我和史提尔在庭园中奔跑。虽然无法像我刚刚一样参加剑技和护身格斗术,当我们一起生活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和史提尔一起跟在我身后。
我单纯只是因为有了可爱的弟弟妹妹而开心,不过游戏中缇雅菈提到很憧憬与普莱朵的姊妹关系。她现在能够实现愿望,我也很高兴。
而从这一天起,史提尔开始每天进行练剑和护身格斗术,崭露头角。教师们虽然也对我说:「衷心希望能再次过招!」但我原本只是为了确认游戏的设定,也不想继续打扰史提尔,因此郑重拒绝了。说起来,若传出「第一公主是野蛮暴君」的谣言,那可不是开玩笑。比起这种事,我必须学习成为女王所需的礼仪和知识,更重要的是为了将来真正的女王缇雅菈,我想尽早教导这方面的知识给她。
只不过,缇雅菈大概是看见我的样子而产生兴趣了,开始说:「我也来锻炼身体好了……」我花费一番功夫,才让她放弃学习女性不需要的技能。我自己也是只得到今天习武的许可,万一让娇弱的主角且是第二公主的缇雅菈迷上剑术和护身格斗术,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
「王姊,你的手。」
史提尔对我伸出手。我牵住他的手,走下马车。
王国骑士团的演习视察。
为了开始学习剑术的史提尔,在教师的带领下,我们前往参观骑士团。我身为第一王位继承人,以初次视察骑士团的形式,和史提尔一同造访演习场。缇雅菈似乎要等教师的讲课结束后再来……唉,其实骑士团基本上也在城内,就算要坐马车移动,这里仍是我家城内的土地。
我所居住的王城很大,老实说大到设定多过头了。因此,我的日常生活范围与这座骑士团的演习场也离相当远。王宫是母王的住处兼工作场所,与此处以回廊相连的宫殿,是我、史提尔和缇雅菈生活的地方,也准备了特别的宾客可暂时居住的房间。其他也有多栋宫殿和设施,供来自远方的宾客住宿、王侯贵族当作特别用途,这是王族居住的特别场所,称之为「王居」。光只有这样就已经非常宽敞了,除了王居以外,尚有可供高层和一部分贵族居住的城馆和其他建筑设施,从骑士团演习场到王居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过去我搭乘马车在这座城内移动时,感觉就像前世主要都市车站和大型的游乐园。到底哪里才是异常,不管怎么思考,都没有得到结论。
「欢迎两位大驾光临,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
走下马车时,骑士团前来迎接。他们并排著空出道路,队伍中也包含最前方对我出声问候的两名骑士。
「……哎呀?没看见骑士团长呢。」
没错,平时这种场合,应该会由骑士团长前来迎接,不过在这里的是生日宴会上也见过的副团长。另一位骑士恐怕是哪一队的队长吧?
「非常抱歉,骑士团长临时同行前往与邻国举行的新兵联合演习了……」
教师有些慌张对我说明。一定是我在说明的时机前就指出这件事了吧?
「新兵」……也就是骑士见习生。不属于骑士团总队的预备军。这个系列……不对,这个世界中,只有从新兵中被选上的人才能够所属骑士团总队。因此即使能够加入骑士团,之后需要相当的实力才能配属于总队。乍看之下所有人都穿著以白色为基底的团服和铠甲,实际上新兵、总队队员、副队长、队长、副团长、骑士团长等人的装饰和团服长度都微妙地不同。虽然不熟悉就不晓得,不过其中的差异甚大。就算多年停留在新兵阶级也不足以为奇。
根据教师的说明,原本预计负责领率的邻国骑士团的一支部队,在预计时刻没有到达现场、也没有联络进来,因此骑士团长急遽代理带著新兵,一大早就前往与邻国联合演习的地点了。
身为女王的母王,以及身为王夫的父王,也带著几支骑士团的部队,前几天访问邻国。而原本预计在今天,由双方国家的代表看顾下,于邻国的演习场进行新兵联合演习。确实,如此一来就算是临时指挥,也必须找个合适的代理人。而且为了确认、报告、判断邻国的状况,由骑士团长直接前往确实最为合适。
「卡尔老师,这是王姊……不对,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值得纪念的首次视察。即使母王已经瞭解状况,至少应该事前对普莱朵第一公主报告才对吧?」
史提尔用只有教师……卡尔老师和我才能听见的音量咬耳朵。虽然脸上带著和煦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卡尔老师也说了确实如此,在骑士团面前重新向我谢罪。
「无妨,我也知道关于新兵联合演习的行程,是我事前该进行确认才对。」
见不到骑士团长有点遗憾,但也没办法。
我这么说,帮忙缓颊,而史提尔立刻笑著说:「普莱朵第一公主依然心胸宽大呢。」不愧是史提尔,顾虑著不让教师脸上无光,同时也避免让我留下负面印象。
「而且……」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决定视察时,骑士团长对我说的话。
「以前骑士团长曾经说过,自己培育的所有骑士都很优秀。我认为即便骑士团长不在,这次的视察依然有充分的意义。」
毕竟那位骑士团长自信满满地称赞,一定相当优秀吧?我如此心想而露出笑容,不知是否为错觉,骑士团的紧张稍微缓和下来了。太好了。我还担心若被认为是奥客公主那该怎么办。被带领到里面时,身后的史提尔对我窃窃私语「不愧是姊姊」。虽然我不懂他的意思,史提尔也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但他似乎很满意,这样就好。
我被带到能看见整个演习场的高处,坐在事前准备好的豪华椅子上,俯瞰骑士团。一旁,卡尔老师讲解挥剑的方式,副团长介绍关于骑士团的细节,从最开始的基础锻炼到实战演练、剑术,狙击和马术的战斗演练,为了各种状况下能够行动,会进行各种训练。
虽然基于前世的记忆会质疑骑士配备枪枝是否合宜,不过游戏中也有普莱朵使用枪枝的场景,或许是为了对应这一点。根据说明,虽然主要以剑技为主,成为骑士之后,枪枝射击似乎也是必学的项目。
而果然纵使骑士团长不在,操练也毫不马虎。看在初学者眼中也很清楚,所有成员都具备高强剑术且士气旺盛。这群骁勇善战的骑士,我……普莱朵,将来只用来镇压反抗自己的人民和与他国的斗争上,实在太愚蠢了。史提尔也为操练的景象赞叹,从椅子中稍微探出身体,在卡尔老师的解说下,相当专注地盯著他们看。
我也听著副团长说明骑士团每日行程、工作内容、进行何种训练,学到了很多。比起骑士团长,副团长给人的感觉要更温文儒雅。金色的直发绑在后脑勺,垂下的头发长度及肩。眼神和姿态都很柔和,比起骑士,感觉更像在花店工作的温柔大哥哥,令我瞬间想到是否为军师的类型。不过,从没被铠甲遮住的身体各处隐约可见历经战阵骑士证明的伤痕。在我对说明内容提出疑问时,他也配合回答关于指挥系统和紧急时的对策,询问国民发生意外状况时的优先事项,也能确实而流畅地回答。
「是知道普莱朵殿下才十一岁,但正如传闻,是位聪明伶俐的公主呢。」
副团长对我微笑说道,对此我一瞬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哪里,过奖了……」虽然我如此含糊回应,一旁的史提尔却遮住我的话般加入对话:「不愧是骑士团副团长克拉克阁下。对城内消息也很灵通呢。」咦?你刚刚不是一直专注看著骑士团吗……
名为克拉克的副团长也笑著回答:「哪里的话,这件事可有名了。」我可完全没听过就是。
在这种感觉下谈笑风生地度过,一回神已经经过一个小时了。
我心想,缇雅菈的课程也差不多结束,正打算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
「传令!!!!!!传令──!!」
骑士彷佛震破鼓膜般的洪亮声音响彻现场。
「罗德里格没事吗!?」
副团长快步赶到骑士团的作战会议室。已经有好几名骑士慌张地在室内来回走动。
「是!骑士团长的影像正透过新兵的特殊能力传送过来!!」
罗德里格是骑士团长的名字。
骑士的传令内容,是率领新兵们外出远征的骑士团长的支援请求。在前往邻国演习场所的途中遭遇袭击。已经有好几匹马死亡或无法行动,新兵中虽然还没出现死者,似乎也出现多名重伤者。
我和史提尔也继副团长之后进入会议室。虽然几名骑士露出惊讶或困惑的表情注视我们,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太久。
一开始听见奇袭的消息时,副团长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身为骑士团,无法忽视王族的我和史提尔。骑士团的首要优先事项,就是确保王族的安全。就算是紧急事态,没有送走王族就径自离开现场,违反骑士精神。
因此,我和史提尔主动提出同行的提议。原本就是来视察的,也必须察看紧急事态中骑士团的动作,重要的是不可能直接离开。
……奇袭,这个词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会议室的正中央,有个宛如萤幕般的影像浮在半空中,照映出骑士团长的模样。骑士团长蹲下,只有上半身出现在画面上。这不是科学,而是另一侧的特殊能力者用某种形式,将当地的影像直接传送到这里。
一名骑士大叫:「已经收到骑士团长的座标了!现在能够锁定,这里的影像能够连上!!」接著他的眼睛颜色变成橘色,对方眼睛眨也不眨,双眼朝向副团长。
「罗德里格!!是我,有听到吗!?快点说明那里的状况!!」
影像中的骑士团长察觉副团长的声音,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的斜角。这样彼此就完全联系上了。用前世的说法,就是人形视讯电话吧?
『好,我听到了!现在和刚刚报告的状况没有改变。新兵中还没有出现死者,但是伤患一直在增加。』
「我们也已经做好支援的准备。会让特殊能力者的先行部队尽快出发,其他部队做好准备后也随即跟上。」
『尽可能快一点。虽然新兵算是干得不错,但总队只有我一个人来,状况很严峻。』
骑士团长如此回应时,也朝著不同的方向不断下指令。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副团长与训练时不同,用紧张的样子继续对影像中的骑士团长问道。
『大概是我国与邻国同盟的反对派。从上方突然落下巨大岩石,堵住了去路。所有袭击者从山崖上不断射击,我们全都成为好打的活靶。就算想撤退……但是后方没有遮蔽物,只会更加危险。』
骑士团长冷静地回答副团长的问题,并继续说:『虽然现在部队设法架盾布防……不过恐怕撑不了太久。』纵使看似冷静,似乎在生死关头。
『我想至少只用上还能行动的马匹,找到机会让重伤者撤离。现在正在做这样的准备。』
「根据你们现在的座标,总队的马匹从这里出发的话,约一个半小时就能够到达现场。我已经紧急让先行部队过去了。虽然人数较少,但他们只要三十分钟后就能够到达那里了才对。在那之前,你们要撑下去。」
先行部队……刚刚视察中,副团长对我说明过,那是由强化移动的特殊能力者组成的部队。
『了解,希望弹药能撑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影像中的骑士团中扭动上半身,下个瞬间,听见枪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恐怕是击倒山崖上的一个人了。既然敌人位于高处,用骑士团的剑无法应付。原本行军的目的是联合演习,弹药的数量没有准备太多也说不定。
『陛下有消息吗?有任何指示吗?』
「虽然连络上了,不过她和王夫殿下人都在邻国。她似乎直接找上邻国国王,希望邻国马上派兵支援。不过……」
赶不上吧?副团长陷入沉默,把这句话吞了下去。我和史提尔也确认了地图上的座标,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国的距离比较近。虽然说一早出发,但带著新兵,而且是在演习之前。恐怕是为了不让新兵疲累,而想保有余力地前进吧?邻国的支援不可能比我们更快到达。骑士团长、骑士团、母王和父王都在尽全力尽其职责。那么,我身为第一公主应该做的就是……
「也就是说,支援最快也要三十分钟后才到达。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支援的物资吧?」
副团长与影像另一端的骑士团长因我的话吃惊,转头看向我,睁大双眼。
连骑士团长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低声说:「普莱朵殿下……您为什么在这里?」
「史提尔。我需要你的帮忙,好吗?」
我这么说,看向史提尔,而他已经理解我的意思,回道:「普莱朵第一公主有令则必达。」
「现在立刻把所需的武器和弹药搬来这里。用史提尔的特殊能力,虽然每次数量有限,但能分批送到现场。」
史提尔的特殊能力是瞬间移动,能够将自己和碰触的物体转移到指定的地方。只不过,仍在成长的史提尔可做到的事有限,虽然不问距离,每次能够转移的重量最多只到史提尔本身的体重。而且,虽然能将触碰到的物体转移到任何地方,自己能够移动的只限曾经前往过的地方。当然,游戏中的史提尔包含自己在内,能够搬运三、四人左右就是。现在的史提尔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成为养子时,还只能转移近距离、中距离,能力一定是随著成长依比例提升吧?
不过,现在已经是充分的武器了。
虽然副团长惊讶地表示:「怎么能劳驾第一公主和第一王子……」不过当我说:「现在不是拘礼的时候了,重点是尽可能保全我国骑士的宝贵性命。」他与骑士团长都为难地答应了。史提尔将能够搬运的具体重量跟副团长说明,让骑士们将补给物资分批成不超过转移限制的重量。在作战会议室一半以上的骑士都慌张地动作起来,迅速将大量武器带到史提尔身边。若能让史提尔本身瞬间移动后,把人一个接一个带回来就好了,不过史提尔还没有出过国,假设有过,即使拥有强壮身体的骑士们脱下铠甲,体重也远大于年幼的史提尔,因此无法把人带回来……不过,至少把所需的物资转移过去就好。
我国的反击,现在才要开始。
*
……发生了无法置信的情况。
骑士团长罗德里格对眼前接二连三展开的惊人景象惊讶不已。
许多新兵身受重伤,而且退路被阻挡,在没多少物资的状态下,连物资也见底了。虽然特殊能力者的先行部队已经在路上,不过考量到速度优先,一定不会携带大量物资。即便能让几名新兵成功逃脱,也难以扭转战况吧?先别管自己,至少得让那些新兵活下去……也思考过在最糟的情况下,让自己当作诱饵的可行性。不过……
「骑士团长!!弹药补充完毕了!!」
「受伤士兵的急救处理也在进行中!!能够请求补充绷带吗!?」
「顺利止血了……!我也要回到战线上!!」
「喂!也有武器送到那边去了!!快找人去搬过来!!」
原本情况是用临时凑合的防盾防御敌人的枪击,最多只能保护伤患与聊胜于无的反击。现在,一组组盾牌和武器,以及绷带和药品逐渐出现在眼前各处。新兵们一开始对这个现象震惊,而对他们说明王族的救援处置后,方才为止的疲惫就好像假的一样,现在已经恢复士气了。
……史提尔第一王子。
能被收养为第一王子,肯定要有非常优秀的特殊能力。这是全国周知的常识。
……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是瞬间移动的特殊能力者。
每个特殊能力者的能力各不相同,而根据用途,有时会成为可怕的威胁。
只有少部分的人与王族知道第一王子的特殊能力。连身为王国骑士团长的自己在今天前都不知道。只不过,并非国家刻意隐瞒。过去曾有王子得意地展现本身的特殊能力,也有王子隐瞒到过世为止。
而当今第一王子史提尔。头脑聪明,性格谨慎,在城内很有名。罗德里格也曾耳闻,他与城内的任何人都建立交情,在社交界也与许多重要人物结交。只不过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特殊能力。在部分人士中也谣传是第一公主普莱朵下了封口令。然而,若向他询问这件事,会从容地笑著否定「不过我已经做好准备,若普莱朵第一公主希望,随时都能展示」。罗德里格本身在典礼时见过这种情景。关于这点,若普莱朵说「如果你想展示,我并不介意」,就会得到回答「我想在王姊希望时,而非允许时使用力量」。看在任何人眼中,都知道他对普莱朵的忠诚与信任有多坚定。
而他成为王族的这三年间,别说在人前展现力量了,甚至没有公开。
……竟然隐藏如此惊人的底牌。
恐怕不只是我,在此处瞭解事情的新兵,在影像另一端的副团长克拉克和其他骑士,所有人都不是对史提尔殿下,而是对普莱朵殿下感到敬畏吧?
史提尔殿下的特殊能力,普莱朵殿下……她从来没有炫耀过。身为辅佐的史提尔殿下的力量,被视为就是普莱朵殿下的力量。然而,她完全没有公开。过去肯定有好几次公开的机会吧?而现在,她应该也能够继续隐瞒史提尔殿下的能力。然而,她却毫不犹豫地让史提尔殿下使用这股能力。同时,过去面对任何国家重臣也对能力保密到家的史提尔殿下,在她授意下,就毫不犹豫地发挥这股能力。
由于年纪小,他的能力有所限制。不过能不问距离,将物品移动到期望的座标上。这些送达的物资,几乎都出现在离我三公尺左右的距离上。
如果史提尔殿下……
如果普莱朵殿下……
用最糟糕的形式滥用这种力量,比如用于暗杀……只是想像就令人胆寒。
没多思考就开口的新兵说:「乾脆让史提尔殿下直接将炸弹丢到敌方怎么样?」我不禁怒斥。居然连史提尔殿下也面不改色地回道:「如果王姊如此希望,我是无所谓。」如果普莱朵殿下没有立刻用强烈的语气反驳:「不可以。这不是史提尔应该做的事。」还真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情况。
没错……打倒敌人,有时夺走性命,是我们的职责。绝对不可以让他习惯杀人。如果让他习惯这么做的话,肯定会成为超越一个军队的威胁吧?少年还年幼,已经可以能够发挥如此的特殊能力了。今后的成长也令人畏惧。即使在现阶段他的态度已经让人感觉到徵兆,若有普莱朵殿下的命令,也能够毫不迟疑地执行杀人行为……
有部分的人也怀疑,史提尔殿下未免对普莱朵殿下过于顺从,「其实不是缔结从属契约,而是隶属契约吧?」不过,现在我们亲眼完全否定这点。我不知道理由。不过史提尔殿下确实是基于自身意志为普莱朵殿下持续尽心尽力。
隶属契约终究只能束缚当事人的行动。无法束缚意志和心灵。不过,眼前的史提尔殿下有确实的意志。「一切都是为了普莱朵第一公主」,如此强烈的意志。由我选拔出的骑士团中,又有几个人能拥有如此坚定的意志呢?
史提尔殿下逐一瞬间移动来的物资,让我们不仅能够对敌人展开反击,也能进行士兵的急救。这么一来,别说先行部队了,要撑到骑士团总队其他成员前来支援都没问题吧?
「真的……令人肃然起敬啊……」
对于使用这股特殊能力的史提尔殿下,以及如此命令的……普莱朵殿下。
「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接著请帮忙传送这些物资!!」
「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我已经拿来刚刚申请的绷带了!!」
「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若有我们能够帮忙的事,请尽管吩咐!!」
骑士们逐渐搬来许多物资,史提尔面色不改地逐一让其瞬间移动。我原本心想若本人感到负担就要阻止他,不过看来只要重量在限制内,无论做几次都不会感到吃力的样子。
我再度为史提尔的能力感到佩服,同时也对自己帮不上忙的地方感到羞愧。因为自己只是拜托史提尔做事而已,什么也没做。现在也只是看著进行行动指示的副团长与不断转移物资的史提尔。
老实说,我现在也在担心骑士们是否觉得我很碍事或是不中用的第一公主,不过却感觉像是恐惧般的敬畏。即使我开口问:「怎么了?」所有骑士都摇头道歉,端正姿势离开现场……到底怎么了,难不成我已经散发出可怕公主的氛围了吗?
「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这次真的非常感谢您。」
总队出发支援,告一个段落后,副团长低头对我致意。
「不会,道谢还太早了。而且,很惭愧的,我什么都没做。要道谢的话,等结束后对史提尔说吧。」
我如此说道,清楚拒绝他的感谢。即使如此,副团长依然低著头对我回应:「没这回事,一切都是多亏了普莱朵殿下。在事情落幕后,我当然对史提尔殿下,也会对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重新表达感谢之意。」不知不觉间我就这样和副团长并肩看著眼前的战况,而骑士们依然用眼角余光看向这里。
「我在骑士之间的风评果然不太好吧……」
虽然与三年前相比,说我是任性公主的传闻已经减少许多,然而私底下依然流传关于我的负面传闻。当我听见有谣言指出其实我和史提尔不是缔结从属契约而是隶属契约时,当场冒出鸡皮疙瘩。由于史提尔笑著在人前否定「根本不需要那么做」,暂且放心了……不过我偶尔会领悟到,游戏的发展是不可违抗的。
「不是,绝对没有这种事。应该说这是对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的畏惧……敬畏吧。」
非常抱歉,让您感到不舒服。副团长如此说道,他的笑容像极了在苦笑。
「方才新兵的失言,也非常抱歉。感谢普莱朵殿下做出贤明的判断。」
说到失言,是让史提尔直接丢下炸弹的发言吧?确实那挺让人著急的。首先,对王族提议做那种行动,是十分冒犯的行为。就算不是游戏中的普莱朵,会因此下达处罚的贵族和王族不在少数吧?而且,我绝对不会想史提尔做出直接伤害人、或夺走他人性命的行为。身为王族在自卫、战斗,有时为了示警,也需要做这种事。但非必要时,我不想让他出手。传送武器和弹药不是为了打倒敌人,而是帮助我国骑士们自卫。不过,丢下炸弹是直接夺取性命的行为。游戏中的普莱朵,在这个年纪已经让史提尔杀害包括亲生母亲在内的许多人。正因如此,我曾发誓绝对不会将史提尔的特殊能力用在夺走他人性命上……因为史提尔和邪门歪道、作恶多端的我不同,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确实……我听了很惊讶呢。等他回来之后,还请再好好叮咛一下……不过啊,反正骑士团长已经当场骂过他了,或许不必再提了……」
我对副团长说道时,也不禁为难地笑了。当时骑士团长惊天动地的怒斥声,连在影像另一侧的所有人都塞住耳朵。虽然不是在责骂自己,骑士中也有人脸色发青。
「不会,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定会严加管教。」
「拜托了。还有,关于史提尔的特殊能力,也尽可能下封口令……可能的话,我希望史提尔的能力不是用在我国的战力上,而只用在他本身期望和想守护的事物上。」
我如此传达后,副团长有些吃惊地睁大眼,最后露出和善的笑容点头回应:「遵命。」
「副团长!十分钟后,先行部队就会到达现场了!」
「好!!」
一名骑士的报告,让副团长大喊。太好了,这样又多少能改变战况。史提尔依然用瞬间移动不断转移武器弹药。骑士们似乎也稍微习惯许多武器因瞬间移动消失的景象,积极地将打包好的武器放在史提尔面前。
「一半队员去救助罗德里格他们,另一半队员去捉拿山崖上的敌人!只要留下一个活口能审问就好。其他敌军不论死活,不能放任何人逃走!」
副团长清楚的指令,令周围的骑士们也高声回应。副团长对影像另一侧的骑士团长道:「再忍耐一下!别松懈了,罗德里格!!」
影像另一侧的骑士团长依然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有时转身射击敌人。
『啊啊……还有,跟先行部队说一声。这里的地盘松动,刚刚应该是刻意推下大岩石的……不过没有影响到我们下层这里,而是前往山崖上的骑士,要非常注意脚边的情况。』
「我知道了。」
咦?
「地盘…………?」
我低声覆诵骑士团长的话。
地盘松动……?怎么了,我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过……
『那里原本地盘就不牢固。在那里,我的…………』
脑中突然浮现前世玩过的你光游戏台词。那是攻略对象对主角缇雅菈诉说过去痛苦事件的场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以!!先行部队不可以上去山崖!!那个山崖会崩塌!!」
在思考之前,我不禁先叫出声。公主突然大叫出声,让骑士、史提尔和影像另一侧的骑士团长都吃惊地注视著我……已经开口,那就没有退路了。
「我刚刚预知到了。那个山崖不久之后就会崩塌。袭击者也会随著山崖掉落。这样下去的话,我国的骑士团会被压在落石底下,全员身亡!!」
没有余力选择言词。不久后先行部队就会到达现场,这样就太迟了。游戏中确实提到,先行部队到达后不久,那个山崖就崩塌了。也就是说,即便先行部队没有上去山崖,那个山崖也会崩塌。恐怕与游戏中同样的时机发生。
所有人当然都跟不上理解,睁大双眼,愣在原地。总为了尽早让他们回神,我再度大喊。
「身为王位继承之证的预知能力者,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在此命令!!即刻起!!先行部队请优先执行确保腾往安全地带的撤退路径,并尽可能让更多的新兵撤离现场!!」
我再度大喊,骑士团纷纷开始匆忙动作。拥有联络方法特殊能力的通讯兵急忙联系先行部队,副团长指示作战的变更,直到方才把武器弹药和药品搬运来的骑士们讨论要给对方什么物资才能在落石中存活,撤退路径该如何规划,和地面的状况,方才已经平静下来的作战会议室,又开始忙碌而混乱。副团长高声下达指示,与先行部队联系完毕后,接著联络前往支援的各部队。
「罗德里格!!你有听见刚刚的话吗!?你们也尽可能往后退,离那个山崖越远越好。
『……嗯啊……』
骑士团长含糊地回应,在现场一动也不动。虽然他指示周围的新兵,尽可能从前线后退,远离山崖,不过他却完全没有动作。
『也可以把传送过来的盾和护具穿戴在背后。几公尺外已经搭好躲子弹的障蔽了。让伤患和无法动弹的人优先移动……』
「罗德里格!!你也快点从现场离开!!」
副团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拉高嗓门大喊。不过,骑士团长依旧只用口头下指令,完全不动。
『……这个影像是用新兵的特殊能力,将我面前的大岩石变成将影像传送过去的「视点」。除了我之外,所有新兵都尽可能远离山崖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移动!?」
「……………………我动不了……」
骑士团长静静地,顿悟似的说出的话,让方才一直很冷静的副团长脸色发青。
为什么?他受伤了??那么让新兵们带他离开就好了。虽然骑士团长身材魁梧,就算是轻伤的新兵,只要有三个人应该就能搬走他才对。
『大岩石掉落时,我运气不好,被落石夹住脚了。』
「什么…………脚被压烂了吗!?」
克拉克副团长的手微微在颤抖。虽然从影像看不见,我光是想像骑士团长被大岩石压烂的脚,脸也整个僵住。
『没有,只是被卡死而已。但怎样都拔不出来,所有新兵合力,也无法移动或破坏这个大岩石。若用大型炸弹破坏,整个大岩石会崩塌,我会被压在落石下方……索性不要这条腿,或许还能够离开呢。』
骑士团长说道,一派从容地笑著告知:「在通讯联系上你们之前,我已下令撤退时最糟的情况要丢下我,也禁止跟你们说这件事。」同时他缓缓拔出腰间上的剑。难不成……在我继续思考之前,他已经不假思索地举起剑,大力朝向自己被夹住的脚挥下。
呀啊啊啊!!虽然我不禁发出惨叫声,不过下个瞬间并没有传出肉与骨头被切开的声音,而是宛如金属强烈撞击般「叽叽叽!!」的声音。
我胆怯地将移开的视线再度朝向影像,虽然看到骑士团长径自挥下剑的影像,那把剑并没有沾上任何血沫。
「『斩击无效化』啊…………」
副团长咬紧牙关,苦涩地呢喃。
我依然无法理解,茫然看著他,身旁的骑士带著痛苦的表情对我说明。
「那是骑士团长的特殊能力……无关乎骑士团长本身有无意识,不会受到斩击……刀剑、锐利物品等挥斩攻击……也就是说,没有办法把脚砍断,逃离现场。」
「无伤的骑士」……我想起以前父王如此对我介绍。这是从他的特殊能力与实绩而取的外号。
虽然这种能力在剑技上是无敌的,但在这种状况,只是将骑士团长固定在岩石下的枷锁。当然,支援前来,将敌人讨伐后,花时间凿碎大岩石,就能够救出骑士团长吧?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过一阵子山崖崩塌,他将确实被压在落石下方。不对,在这之前,由于新兵离开前线,山崖上的袭击者下来的话。对于剑的攻击无敌的骑士团长,遇到子弹也会瞬间被打倒吧。
怎么这样……骑士们察觉事态危急阵阵低喃,有好几个人当场跪倒在地。虽然副团长仍嘀咕著应该还有方法,不过骑士团长已经放弃的样子。
『很遗憾,看来我到此为止了。之后就拜托你了,克拉克。由于我们的攻击停止,差不多有几名袭击者下山了吧?我就作为骑士奋战到最后一刻──……』
「你那是……什么话……」
所有人都专注听著或许是骑士团长的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有道我没听过的声音插进来。转头一看,有个不认识的青少年站在那里。
虽然有几名骑士摆好架式,不过副团长大喝「住手!!」,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他是罗德里格……骑士团长的儿子。」
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副团长或许怀著这种想法,往后退下,将连接影像与影像的通讯兵面前的道路让给青少年。
这个人……是骑士团长的儿子……!?
老实说,他的外貌让人无法想像是骑士团长的儿子。虽然与骑士团长同样是银发,但头发乱糟糟地留长四散,不仅留到背后,连浏海也几乎遮住了脸。他穿著白背心般的上衣,以及农民下田时常穿的宽松裤子。虽然身体结实,不过骨架纤细,给人精壮的印象。大概十三岁左右吧?不太像骑士,更像是农民。
『你……!!为什么在这里?』
骑士团长也惊讶地睁大眼,回看眼前的儿子。
「有好几个骑士团成员通过农田边,我想说该不会出事了,过来看个情况……现在是怎样……你那是什么德性!?」
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气。无法认为这是亲子最后的对话。
虽然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不过骑士团长沉默地看著怒火旺盛的儿子。
「臭老爸!!老妈该怎么办啊!?你每次都让她担心,这次竟然要认命等死吗!?别开玩笑了!!什么无伤的骑士!你是骑士团长吧!!不该死在那种地方吧!!」
听在耳里就只像叫骂声,不过确实感受到他很抗拒父亲将死亡的事实。
「给我站起来,臭老爸!!快点回来,去对老妈道歉一千遍!!」
『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在这里身为骑士死去。至少……能和你再次练剑就好了。』
「我才不想做骑士的锻炼!!我说过,绝对不会成为骑士吧!!」
骑士团长有些悲伤地扭曲表情,看著如此大叫的儿子,接著笑了。
『是吗……那是你的人生。我以前也说过,你不打算成为骑士,我也不会强硬阻止你。只不过,身为父亲,希望你能够瞭解,我……我的部下和同伴奉献性命的「骑士」志业。』
接著骑士团长缓缓地将自己的剑插到地面上,静静地挺直身躯。
从影像另一侧,逐渐传来多个脚步声。不是我方新兵所在的方向,而是从枪击的山崖方向。
『弹药终于用完了?让我们费了不少工夫!!』
逐渐看到袭击者们出现在影像一角。所有人都是盗贼打扮的男人。脚步声变多,袭击者人数越来越多。
副团长冷静地对下属命令:「切断我方的通讯。」那个瞬间,一直在传送影像的骑士眼睛恢复原本颜色,影像另一侧的骑士团长注意到,笑著嘀咕:「很好的判断。」如此一来,我方的声音和影像无法传送过去,只有来自骑士团长的影像和声音传送到这里,成为单向通讯的状态。
「喂,克拉克!!做什么……」
「虽然我们需要敌人的情报,不过我方的情报完全不会交给对方。」
副团长清楚拒绝狼狈的儿子。
骑士团长独自扭转身体,重新面对那些袭击者。袭击者们注意到骑士团长的脚被夹住,纷纷嘲笑他蠢蛋。不过,骑士团长就像没听见那句话似的,独自继续说道。
『新兵们都还有未来。在支援赶到之前,我不会让你们出手。』
脚都被夹住了,还在大放厥词!?安分点的话,还能让你活下去。袭击者笑了。
『所以,看好了,我的儿子啊!身为骑士的,父亲的……最后的模样!!』
下个瞬间,骑士团长用剑打倒最靠近的袭击者。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其他袭击者也无法有所反应。在这段期间,他又打倒最前方的一个男人,和另一人,用特殊能力自己的手臂挡下对方的剑,再用剑刺穿敌人心脏。接著那些愤怒的男人,这次一拥而上攻向骑士团长。
怎么会……
我站在影像前,双脚颤抖。虽然史提尔赶到身边,将手放在肩上,若有需要就遮住我的眼睛避免看见影像,但我拒绝了。我绝对不可以移开视线不看这个景象。
在影像面前,团长儿子喊破喉咙般大叫出声。
别开玩笑了,别对老爸出手啊,杀了你们。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有时还呛到,即使如此也大喊著传不到的声音。纵使嘴上不断谩骂出声,双眼已经流满泪水。
副团长站在他背后,指挥应该已经到达现场的先行部队。在骑士团长阻挡的期间,尽可能让更多新兵到达安全的场所。而在全员避难后,为了因应山崖崩塌,所有人都要避开。
不让任何人赶往骑士团长的身边支援。因为这是他的意愿。
我也束手无策。明明已经决定在剩余的人生,要对国家……国民尽心尽力了。然而却无计可施。只能茫然地眺望这场悲剧。
时间宛如缓慢流逝般,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慢动作。影像中骑士团长的每一击,以及每个袭击者的长相和表情,都看得格外清楚……就在这个时候。
「!啊……那男的……!!」
我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
映入眼帘的,是仍在敌军后方窥探骑士团长与男人们状况的褐色肌肤的男人。
他在游戏中出现过!!确实在某条路线中……是在我国大肆作乱集团的……
普莱朵回想到这里,在为了转移而搬运到面前的武器中,找出自己也能挥动的细身长剑。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她跑到影像前方。
站在影像最前方的青年……罗德里格的儿子没有注意到接近后方的普莱朵。他甚至已经忘记喊叫,只是茫然地继续看著影像。
碰!!
突然传来的沉重声,让青年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当普莱朵来到他身旁时,骑士团长罗德里格被一名袭击者击中没有被岩石夹住的另一只脚。影像另一侧的罗德里格单膝跪地,男人们齐声大喊:「用枪就能打中他!!拉开距离!!」
「住、住手啊啊啊!!」
青少年咆哮,并将手伸向没有实体的影像,手直接穿过影像,整个人跪坐在地。从他背后的的影像依然传来父亲与那些袭击者的吼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双手握拳垂向地面大吼。他直接转过头,从凌乱的头发后方锐利地看著影像,与视线朝著自己方向的骑士们。
「谁来……帮助老爸!!!他是你们的团长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是特别的……特别的存在啊!?那就快去帮助老爸!!为什么,这里明明有许多骑士,却没有人……没有人……」
咕啊啊啊,影像中骑士团长被敌人击中的声音与青少年的声音重叠了。
「为什么没有人去帮助老爸啊!?」
那并非怒吼,而像极了惨叫。
副团长克拉克和骑士们都没有开口。就只是,一直看著无比憎恨的袭击者,以及无比尊敬的骑士团长的背影。吼叫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青少年再度垂下头,就在这个时候。
「没事的。」
有个人温柔地拍打青少年的肩膀。
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名少女。她拿著不适合的剑,奔跑而出。
「我不会让任何国民遇到不幸。」
她重新将决心说出口,拔起剑。
周围的骑士们也惊讶地瞪大眼,伸出手要她放下剑来。
唰,唰,随著布被大力切开的声音,她的裙子纵向分成两半。
她大力甩动深红色的卷发,大喊:
「把我送到那个战场!!」
大喊出声的那句话,让任何人都哑口无言。
青少年失神般地抬头看著她,骑士们也张开嘴,而史提尔……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马上就理解,普莱朵的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不……不可以,王姊!!那里有多危险,预知到的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没问题,相信我。」
普莱朵边说边辛苦地将撕裂的裙子部分拆掉金属裙衬,对此史提尔用力摇头。
「不可以!!你是第一公主!怎么能去那个战场……」
「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在战场上战斗的骑士团长!!拜托你!!」
第一次面对散发出惊人霸气的普莱朵,让史提尔不禁被震摄住。接著他被握住双肩,对方的脸靠近自己。
「我刚刚预知了。现在还能救他!!能够救那个人的父亲!!」
普莱朵笔直地指著青年,看著史提尔。他的叫声依然在史提尔的脑中盘旋。
『老妈该怎么办啊!?』
不想让他及他的母亲和自己一样,尝到失去父亲的痛苦。这是真心话,然而……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怎么能够让未来的女王过去……」
「我啊!!」
抓住史提尔肩膀的双手加大了力量。虽然普莱朵说过自己没有力气,这种时候她手中的力气,史提尔感觉比任何力量都还强大。
「我……不想成为明明能够拯救一位人民,却为了爱惜自己而袖手旁观,那种最差劲的女王!!」
普莱朵的双眼非常认真。
史提尔猛然回想起三年前的约定。那是她一边哭泣一边抱住尚未成为王族的自己,所许下的愿望。
『如果我成为最差劲的女王……』
眼神无法移开她认真的双眼。从影像另一头,不断传来骑士团长罗德里格的呻吟声,与袭击者的讪笑声。
……对了,我是…………普莱朵是……
史提尔紧握住拳头,回看普莱朵。
「真的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
普莱朵不假思索地回答,对此史提尔大口叹气。他直接移动手,碰触她一直想拆掉但拆不掉的金属裙衬,裙衬被瞬间移动而移开了。普莱朵也有些惊讶地后退一步,小声说:「谢谢……」她的双手放开史提尔,重新拿好用腋下夹住的剑。接著史提尔……
用双手紧紧抱住那把剑与普莱朵。
他没料到的是,普莱朵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在史提尔的怀抱中,充斥著世上最柔和的温度与香气。被史提尔紧紧抱著,在他怀中屏息的同时,她……瞬间消失了。
只有些微温度留在手臂上,史提尔轻轻放下原本抱住普莱朵的手臂。周围的骑士说嚷著「普莱朵殿下」、「难不成」,而史提尔觉得这些杂音怎样都好。
……因为这不会改变,我刚刚将她送往战场的事实。
「我的第一公主……一切如您所愿。」
只要能够守护你那美丽的心灵。
史提尔回想起刻在心中的誓言,走到骑士们搬运过来的炸药与火种的箱子前。
……最糟的情况,我要把这些直接丢在那些人的头上。
胸口满是对普莱朵的信任与对袭击者的杀意,他静静地看向影像。
*
…………到此为止了吧………
身为骑士团长的我面对袭击者,独自静静地吐气。
尽可能闪躲射击过来的子弹。不过,敌方拉开距离一齐射击的话,闪躲是有极限的。若为了容易反击而站起来,会成为山崖上的射击标的。不过蹲著,也没无法完全闪避。体力已经消耗了,被击中的部位也没办法止血。现在几乎用尽所有力气防卫攻击。
男人们确信胜利,露出下流的微笑,将枪口对准自己。
你们笑不了多久了,这些邪门歪道。根据我国第一公主的预知,你们马上就会与我一起被压在落石下。
我这么一想,刻意浮现笑容,生气的一人朝著我的脸开枪。他刻意没有瞄准吗?子弹掠过脸颊,血流到下巴处。
喀擦、喀擦,他们纷纷准备继续开枪。我身为骑士也不能坐以待毙,举起了剑。
此时……
「哇啊!?」
山崖上突然传来惨叫声。
每个人都心想怎么了,转头看向山崖上。只见有两个原本在山崖上架起枪窥探这里样子的男人,明显不是对我,而是朝向其他方向开枪,发出惨叫声后倒地。
不只是我,包围著我的袭击者们也很讶异,回过神来,方才还能感觉留在山崖上的复数人气息,已经减少到只剩一个。
到底怎么了……
我感受到异状,绷紧神经。不过我的惊讶还没有结束。
碰碰碰!!才想说从山崖上传出枪声,眼前将枪口对准我的那些人的手接连被射穿,发出惨叫声倒地。
我没放过这个机会,用剑回收掉到能勾到的枪,给袭击者最后一击。
看见这情况的其他男人又一齐将枪口对准我,但来自山崖上的狙击,马上就贯穿那些人。他们边呻吟边倒地,没配枪的人手脚也逐一被命中,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枪声停了一阵子,令人无法置信的是,有道娇小的身影从山崖直接飞跃而下。连眼前的男人们都需要用绳索或绕远路才能下来,那家伙是什么人?
在我的剑范围之外的男人们,宛如忘记我存在似地背对自己,正面看向逐渐接近的身影。
难不成。
我站起身子,越过男人们头上定睛看向那道身影,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们已经没有子弹能补充了吧?刚刚全都用完了。」
她用稚嫩的少女声如此告知。单手拿著细身长剑,裂成两半的裙襬飞舞。
「给我觉悟吧,这些恶党。」
少女脸上浮现超乎年龄的自信笑容,打量著十几名男人。
「他可是我国的国民。」
那道威风凛凛的声音,不会错的,我不禁快松掉手中的剑了。
她是最不应该来到现场的人物。
她正是我国的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
张大的嘴无法阖起。
虽然眼前每个袭击者的实力并不高强,但也是手持武器的成人。而我在不久前,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然而现在,却有个少女无所畏惧地与那些男人战斗。而且她不是普通的少女,是我国的第一公主。她不可能在这里,方才的影像中,她也在我国骑士团的作战会议室中。不过,现在确实在眼前。
而且,这真的是年仅十一岁少女的动作吗?
即使裙子撕裂成两半,身穿礼服绝对不适合如此行动,而那道娇小的身影,逐一打倒那些男人。
有时用关节技压制身体的动作,有时用剑招架对手的攻击,准确地瞄准手腕或脚,即使一群人蜂拥而上也能活用娇小的身体,用自己的脚绊倒男人们的脚,让其跌倒后再用剑夺走手脚的自由。她完全不在意身穿的礼服拖到地面尘土,甚至沾染上对方的血。她甩动如鲜血般深红色的头发,压制那些成人。被砍到脚而跌倒的男人捡起地面的枪对她开枪,但她也闪开了,少女背后的另一个男人反而被射中,发出惨叫声。
「对了,用这个不就好了?」
刚刚一直在挥剑的少女捡起枪,这次开枪贯穿在地面打滚的男人手脚。子弹用尽便换另一支枪,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夺走敌人手脚的自由……果然先前从山崖上狙击的似乎就是她。
在地面的枪弹药用尽之前,男人们皆已经被夺走手脚的自由,倒地不起了。一回过神,原本人数众多的袭击者,已经没有任何人站著了。她没理会对于眼前无法置信的光景茫然错愕的我,逐一确认似的窥探每个倒地男人的长相。
「为……为什么……」
总算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已。普莱朵殿下彷佛注意到我一般,看了这里一眼。
「您为什么要过来!?您明明比任何人清楚这里非常危险才对!!」
我不禁语带责备。但是她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悦,回道:「史提尔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再度开始确认倒地男人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连愤怒都逐渐涌现。她前来帮助我,可是……
「这里即将被落石掩埋!!您如此预知了──」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普莱朵殿下大叫:「有了!」几乎同时间,眼前的山崖传出地鸣声开始崩塌。宛如不牢固的石墙般阵阵摇晃,山崖从上方龟裂,开始崩塌。
……结束了。
山崖就要崩塌了。这种规模肯定会将我们整个掩埋……新兵们已经顺利避难了吧?
我想至少对妻子和儿子说声我爱他们。而身为骑士想光荣地死去。
第一公主看见眼前开始崩塌的山崖终于开始慌张,我就愕然地站在她眼前。
我献上忠诚的女王陛下、王夫殿下的爱女。也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次世代女王。由于我的无能,因此才会带她上路。身为骑士没有比这更丢脸的过失。
至少,就只有普莱朵殿下务必、务必……
我放下剑,将手伸下年幼的她,希望能碰到她。至少抱著她、替她挡住落石的话,身为骑士也能被允许就这样死去吧?我用缺血而转不过来脑袋思考这种事……
(插图008)
「骑士团长!!」
高亢的叫声令我回神。普莱朵殿下将剑抵住袭击者中褐色肌肤的男人,让其摇晃地走向我。仔细一看,只有这个男人的脚没有受伤。
「不想让我死的话,就紧紧抓住他,别让他逃了!!」
普莱朵殿下说道,转身后来到那男人身后,大力踹向他的背。
男人直接往我的方向倒下。我按照她的话,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仍使出浑身力气用双手拘束那个男人。男人虽然挣扎大叫放手、放手,即便我浑身是伤,我身为骑士团长,力气不可能输给他。接著,这次普莱朵殿下放开剑,缠绕般地紧紧抓住我与那个男人的身体。
「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用你的特殊能力!!如果不保护我们,连你也会死哦!!」
普莱朵殿下坚定的话令男人颤抖了肩膀。他嘀咕:「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不快点做,连你都会被活埋哦!?」
男人对不放他离去的我与普莱朵殿下发出低沉的呻吟。落石崩塌,连我们脚下的地面也逐渐松动。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最后随著男人的叫声,我的视野被落石掩盖。
「这里是……骑士团长之前所在之处吗…………」
骑士们从城里出兵后经过一个小时半,眼前落石堆看不出原本是战场。
原本被当作狙击处的山崖也已经凄惨地崩塌,原本的道路也全都被大岩石堵住。与邻国的交流,暂时不能用这条路了吧?
身受重伤的新兵,由拥有特殊能力的先行部队来回将他们逐一运至城内。除此之外的轻伤者,则由骑士团中可治疗伤口的特殊能力者诊断。如此严重的坍塌,没出现死伤者可谓奇迹。
「是的……!被大岩石卡住无法动弹的骑士团长为了让我们逃跑,独自殿后……」
相对轻伤的新兵,由前来支援的一名骑士支撑身体,摇摇晃晃地带众人到现场。他的眼睛渗出泪水,用颤抖的手指著某处。落石直接落在那一带,别说站立的地面塌了,甚至堆起高耸的落石堆。就算是以「无伤的骑士」闻名的骑士团长,也不可能在这座落石堆中存活。没有赶上的悔恨,令人不禁咬紧牙关。没有比失去那位英雄……骑士团长更严重的损失了吧?
将追悼的念头放在心中,心想至少要找出遗物给骑士团长的家人,每位骑士移开现场的落石,继续挖掘。接著……
「队长!!这里有声音!!」
其中一名骑士慌张地挥手。其他骑士也一同聚集到传出微弱声音的地方,急忙进行撤除的作业。不过在那里的并不是人……而是来自作战会议室的影像。
「副团长!!」
每个骑士都惊讶地大叫出声,影像中的副团长似乎没听见,只是重复说:「骑士团发现这个影像时,尽快联上这里的通讯!!」负责通讯的骑士通讯兵赶忙联络副团长。
联系上了之后,副团长对所有骑士团员快速地说明与指示现状。
首先,这个影像是用特殊能力传送到骑士团长原本所在之处。也就是说,如新兵所述,骑士团长被埋在这一带。而骑士团长一小时前持续传送至作战会议室的影像……用新兵的特殊能力形成的视点,由于压住骑士团长的脚的岩石崩塌,现在已经滚到其他地方,从另一侧无法确认骑士团长的安危。现在我们的目的是撤除落石,与搜索应该在下方的骑士团长。就是这么回事。最后副团长虽然含糊地说了:『还有……去找那位……』但结果只是命令所有骑士团成员动作快点。
集合的骑士又唤来其他骑士,撤除落石的工程规模越来越浩大。地面似乎也裂开了,落石整个掉落、陷入地面深处。众人越挖掘,看见那落石往下延伸。而过一阵子后,他们注意到了。若是两、三人能够搬运的落石,就予以移除,整个陷入地面或岩石彼此卡在一起无法移动的情况,就先不去管,结果,出现宛如落石堆积而成的椭圆石堆。周围的落石逐渐往一旁撤除、移开,确保脚踩的地面。所有骑士团团包围住往下延伸的直径两公尺,高数十尺的细长椭圆石堆。用剑柄敲击落石,里头传出回音,似乎是中空的。
「这是……」
『根据最后通讯时听见的话,与罗德里格在一起的男人可能是特殊能力者。说不定罗德里格他们就在里面。』
骑士团长还活著……?
副团长的话,让在场的所有骑士都涌起希望。
副团长呼吁要慎重地探索,骑士们再度进行挖掘,大喊「有人在吗?」、「骑士团长!」。
接著,挖掘两公尺左右时。
啪叽……
突然听见物体碎裂的声音,接著落石形成的椭圆石堆突然开始崩塌。
察觉异状的骑士们赶紧离开现场,拉开距离。落石形成的石堆盖发出阵阵声响,崩塌了。仔细一看,与其说崩塌,从内侧瓦解的说法比较正确。
「啊……是天空,看见天空了!!」
声音尖细,明显并非骑士团长的兴奋声音,令所有骑士警戒。
落石的石堆崩塌,原本高耸的石堆逐渐变低、缩小。接著,成为一个人身高时,所有骑士都解除警戒,双眼圆睁。
「骑士团长!!!」
在场有名骑士如此大叫,新兵瘫软地跪下。影像另一侧的副团长也同样睁大双眼,这一看,其他骑士也聚集到现场骑士传送的影像前方。
「骑士团长,还不可以放开那个男人哦。」
从逐渐剥落的石堆内可看见骑士团长的表情错愕,从肩膀到胸口,身体逐渐露出。骑士团长用双手捉住的是袭击者的其中一人吧?对方明显露出不甘的神情,瞪著周围。
「没想到……真的得救了……」
看见似乎还不敢置信的骑士团长,骑士们欢声雷动,众人一个接一个赶到他身边。
骑士团长,幸好您平安无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如果失去您,我们骑士团该如何是好……有人紧握双拳,有人槌著骑士团长,浮现泪水,为骑士团长的平安感到喜悦。
接著,在一阵欢喜之后,稍微冷静下来,众人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刚才说话的、那个尖细声音的人是谁??石堆完全崩塌,一口气看见骑士团长的下半身到脚边时,出现了一名娇小的少女。在骑士们开心之际,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著众人与骑士团长,这孩子到底是谁……?
骑士们的视线逐渐看向那名身分不明的少女时,她终于开口了。
「请骑士团的各位帮忙治疗骑士团长的伤口。有空的骑士,请尽快用特殊能力者专用的手铐拘束这个男人。如果手边没有,请快点拜托史提尔传送过来。」
少女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尘土,看起来就像个剪影。而且还穿著破破烂烂的礼服,不知为何神气地指挥起骑士们。
「还有,我想要联络作战会议室──……」
少女说到这里后,注意所有骑士异样的眼光,睁大双眼。
其中一名骑士怯生生地询问:「罗德里格骑士团长……这孩子到底是谁……?」骑士团长半放弃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回答道。
「她是我国的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句话不仅让骑士们,连骑士团长用双手紧紧捉住的袭击者男人也跟著大叫。方才将她的指示当作耳边风的骑士们混乱地当场跪下行礼,遵从指示,仅花费两秒时间便慌慌张张地联络上副团长。
邻国同盟反对派的骑士团袭击及山崖崩塌事件。
轻重伤者新兵数十名与骑士团长一名。
死者无。
「王姊……」
影像另一侧,笑容满面的普莱朵映入眼帘。
她平安无事。确认这件事的瞬间,身体整个脱力,失去平衡,大幅摇晃。现场还有其他骑士,心想不可以被看见没用的样子,急忙对后脚跟使力,总算避免倒下。将手放在额头上,用力吐了口气。确认普莱朵平安无事之前,不断跳动的吵闹心跳声终于静下来,我闭起眼。
还活著。太好了,普莱朵还活著。她真的好好地……活下来了。
这么一想的瞬间,眼睛明明已经闭上了,眼睑底下却渗出某种东西,等注意到的时候,这次从喉咙涌出某种情绪。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哭出来。在睁开眼睛前,用袖子用力擦拭,压抑情绪。若有人看见该怎么办,在意如此的眼光,咬紧牙,拚命忍耐,不让眼泪继续流出。
…………好害怕。
我以为普莱朵真的死掉了。以为亲手杀掉了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恐惧到甚至无法呼吸。山崖崩落,盖住整个影像的瞬间,吓得心脏都停了,怀疑是不是连自己都要死了。身体无法自由移动,连体内整个变冷,只有心跳声如耳鸣般吵闹。
「呜……罗德里格……!」
身旁突然传来咬牙般的声音。睁开眼,透过袖子确认眼泪终于止住后,我抬起头看向一旁。这一看,在欢喜的氛围中站在我身边的副团长,正在哭泣……已经好久没看到大人在哭了。
虽然他稍微低著头,单手遮住双眼,不过脸上有泪水流到下巴的痕迹。肩膀微微抖动、喉咙发出呜咽声的模样,连我也跟著心痛。在止住呼吸后听见彷佛听见融入欢声之中的呢喃,说太好了。
……原来不只有我感到害怕。
想到这里,我再次用衣服擦拭模糊的视线后环顾现场。不只是副团长,许多骑士都很高兴……并流下泪水。
太好了,骑士团长平安无事,普莱朵殿下……有骑士大叫出声,擦拭眼泪,举高双拳,发出欢呼声。「她太厉害了!!真的只是十一岁的小公主吗!?」有骑士如此大叫,脸上流满泪水且满面笑容地高高跳起。「是谁!?是哪个笨蛋说她只是个任性公主的!」有骑士笑著如此说,喊叫的高亢声音有些沙哑。有骑士瞪大眼,不断来回看著、确认平安的骑士团长与放心的副团长的模样,甚至忘记眨眼,为了不让情绪冷却下来而用肩膀持续调整呼吸。那人咬紧下唇,似乎快哭出来了而皱起眉头。我转身往背后一看,骑士团长的儿子站在门前,有个骑士贴心地将手放在他颤抖的肩上,静静地笑著。「已经没事了。」如此安慰团长儿子的骑士眼神柔和且温暖。而转头看向影像,兴奋到仍未注意到第一公主存在的骑士们包围住骑士团长,流著泪水且开心不已。有名并非总队的新兵跪倒在地,宛如看著无法置信景象般睁大眼,流下泪水。一旁的骑士抱住他的肩笑著搭话,对方似乎连这个动作都无法忍受,紧咬著牙,表情扭曲地流著泪。
所有人都流著喜悦的泪水,这幅景象宛若奇迹的缩图。
我看著影像中聚集到骑士团长身边的骑士们,视线开始看向普莱朵。她全身沾满泥巴,宁乱、骯脏到原本如此美丽的深红色头发已经看不出颜色,那个样子让我的胸口躁动不安,不禁移开……脸和视线。
…………我没能守护她。
现在的我只能让她独自前往战场,束手无策。
三年前,明明已经如此发誓、下定决心了,却无法贯彻誓言,这让我紧抓住胸口,拚命忍耐、持续压抑从喉咙深处再度涌出的情绪。
*
太好了,总算得救了……
特殊能力者的骑士开始治疗依旧有些茫然的骑士团长。那名男性袭击者也被骑士用特殊能力者专用的手铐给铐上,顺利被逮捕。
刚刚我对副团长道歉擅自行动之后,传达我方的平安无事与现况。副团长似乎有话想说,但只听著我的话且不断眨著眼,总之听进必要事项,便优先对其他骑士们做出指示。
「可恶!!那是公主吗!?那种怪物怎么可能是公主!?」
袭击者被骑士带走时如此咒骂,骑士大吼闭嘴并推著他的背离开。
「那是因为你们没看到那个怪物做了什么!」
不管袭击者说了什么,都没人认真理会。那个男人从背后被封住嘴,被丢上前往母国即我国弗利吉亚王国的马车上。
……华尔。
我知道他的名字。
前世你光的游戏中,他是普莱朵……也是我所雇用的集团中的一人。普莱朵作恶多端,恣意妄为,令国家分崩离析。她在游戏尾声,为了将与攻略对象一起从远离王城的塔中逃往城镇的缇雅菈带回城内,而雇用的男人之一。
他是操控土墙的特殊能力者。
当同伙破坏城镇的街道,净是四散的瓦砾,他就用这股力量制作土墙,堵住缇雅菈他们的去路。不过在最后其他同伙都被打倒、逼到绝境时,自己一人便躲进瓦砾形成的石堆中,被赶路的缇雅菈等人放过,平安存活。
虽然他的褐色皮肤在我国很稀奇,不过能使用特殊能力,就是我国的国民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年轻,不过长相凶恶。眼角比我更加往上扬,显眼的犬齿,在游戏中外表就是标准的男性反派。他只能形成土墙与保护自己的石堆……也就是避难所,在游戏中完全没有在战斗中大显身手的场面。大概那就是他能力的极限吧?离游戏开始还有七年,我原本担心他是否和史提尔一样能力会受限,因此想到和骑士团长紧贴在他身上的方法……他的能力意外地惊人。发动能力的他,也能连同骑士团长脚底下的大岩石与周围的石块一起往上移动,剎那间就形成一个坚固的石堆。
我们虽然用华尔的特殊能力,等待山崖崩塌的声音停止,但停止后解除石堆,周围的落石仍有可能整个落下。因此,只能在缺氧前等待周围的落石稳固,或救援前来。过一阵子后,由于从外面听见声音,因此我们也解除了石堆。
不断对我叫骂的华尔,在游戏中毕竟也是一名反派,运气不好可能会被处死吧?毕竟他造成许多伤害,犯下不可被原谅的罪行。
太可惜了。光是有那么惊人的特殊能力,就应该还有其他生存方式的才对。不过,如果他有机会重新来过……
「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
一位骑士赶到我身边。
「我们送您回王城。先行部队已经前来迎接了,请移驾。」
「没关系,我没有受伤。比起我,先让骑士团长……」
「骑士团长之后也会立即随著先行部队移动!请先移驾……」
「没关系,这样的话就让其他新兵回去……」
看起骑士眼中,有个王族待在这种现场,让人坐立不安吧?当然,最优先事项就是让王族平安无事返回。我也很清楚。不过我并没有受伤,现在希望优先让伤患回去。在当我和骑士重覆这些对话时,「您要去哪里!?」、「请别勉强自己」、「伤口还没……」听见骑士们阵阵的吵闹声。
随著大力的脚步声,眼前的骑士脸色大变地抬头看向我的背后。我也跟著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
「骑士团长……」
他应该在附近接受治疗的才对。骑士团长脱下上半身的衣服,只将团服披在肩膀,身体各处都缠上绷带。你应该要安心静养……在我讲出这句话之前,骑士团长毫不客气地抱起我。
「咦!?呀啊!?」
预料外的情况令我不禁大叫。骑士团长轻松地用公主抱把我抱起之后,便一语不发地走向先行部队的方向。他沉默不语反而令人害怕。
「请……请放开我,骑士团长!!你身上有伤……」
我用力挣扎,而骑士团长对我缓缓开口。
「……我有和山一样多的话想对您说。真的很多很多……不过,总之现在先回城吧。」
好可怕!!他绝对在生气!!
由于太可怕了,我想离开他而摆动双脚时,终于注意到自己身处何种状况。
「…………啊!…………~~~唔!!呀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向摆动的脚,不禁发出今天最激烈的惨叫声。
不仅周围的骑士,连抱著我的骑士团长也惊讶地直瞪著我瞧。
「所有人都不可以看我!!!」
我不禁用强硬的态度下令。在我继续怒吼:「都给我把目光转开!!!」几乎所有骑士都看向其他地方。不过骑士团长并没有放手,我依然被抱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按照你的意思!!所以放开我……不对,在那之前,衣……衣服!!」
讲到这里,我也越来越感到难为情,连话也没办法好好讲。
「有谁……先借我衣服……那个……我的脚…………」
我尽可能大力紧闭著双腿,比起通红的脸,首先遮住这里。
原本就是自己为了方便行动而垂直划开裙子。裙子原本只是像开高衩,我并不予以为意。不过,在战斗时在地面翻滚、沾上泥土,结果裙子的长摆整个破裂,变成迷你裙……不对,甚至成为像是破烂缠腰布的状态。公主竟然下半身只穿著缠腰布,没有比这更羞耻的情况了。
站立时,长长的破布虽然因重量而遮住了腿,不过像这样被横抱起,摆动双脚后,裙子整个都往上卷了。
骑士团长也注意到这个情况,轻轻地放下我。虽然站立时就恢复原本样子,但一想到被其他人看到,就很难为情。我当场蹲下,小声地再度开口要求借我衣服。接著……
「噗……!!」
有人笑了!?
是谁!?是谁在笑!?我抬起因羞耻与愤怒而整个红通通的脸,结果犯人竟然是骑士团长。
他的脸背对我,彷佛无法忍受似的抖动著肩膀。连看到这个情况的其他骑士,也跟著骑士团长忍笑。
啊啊啊啊啊!太过分了!!
看在他们的眼里,我的确只是个十一岁,还没有任何性感可言的小女孩,好歹也是第一公主。也习得不少关于羞耻心和身为淑女的礼仪。然而快被这么多男人看见裙襬底下,当然会不好意思啦!!我前世一直不起眼地活著,也完全不性感,但现在身为第一公主度过十一年的人生,因此至少有身为公主的羞耻心!而且抱起自己的人几乎半裸,别说这些骑士了,几乎所有人连我的膝盖看不到啊……!!
乾脆在此将所有人处以不敬罪吧……!?当我内心邪门歪道的普莱朵燃烧著熊熊火焰的时候。
啪唰……
某个东西披到我身上。
我抬头一看,骑士团长将他的团服披在我身上。虽然衣服又宽松又重,不过只要用双手按住前面,穿起来就像连身裙。不过,衣摆整个拖地了。我才想说这样不好走路,骑士团长就再度抱起我,直接把我带到数公尺外先行部队的地方。
那是像个大型机车的交通工具,在游戏中也看过。记得是只有制作这种工具的特殊能力者才能操作……设定应该是这样。原本这部机车是用来托运供人乘坐或放置行李的货车,或让乘客跨坐在驾驶背后抓住驾驶,不过现在为了我移除货车,成为只有机车的状态。而且在装上牢固的椅子,连前后左右也装上扶手供人搀扶。
我一坐上去,抓住扶手后,骑士团长以及在他身后待命的所有骑士,都跪下来目送我。
「……城内再会。」
我说完这句话后,交通工具便发出引擎般的声音,开始奔驰。
在先行部队护送下回到王城时,除了缇雅菈,连侍女洛蒂和玛莉等人、卫兵杰克等人、教师卡尔、史提尔、副团长以及许多骑士都前来迎接。在众多骑士后方,也隐约看见骑士团长的儿子。
缇雅菈是第一次看到我全身脏兮兮且穿著破破烂烂的样子,在见面那瞬间,就哭著跑到我身边,侍女和卫兵也都脸色苍白,劝我赶紧回房。我心想尤其让史提尔担心了,一开始等著他来,不过他面无表情……有些生气地赶到我身边,连同缇雅菈直接抱住我。
与因为身高差异而只抱住我腰间的缇雅菈不同,我整个人落在比自己还高的史提尔怀中。虽然不喜欢他们俩碰到全身沾满泥巴的我而弄脏衣服,但紧抱住我的两人手都在发抖,令我什么都不能做。
「……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史提尔挤出的那些话,令我不禁回抱住他的背。
我明明已经发誓,不让他留下痛苦的回忆了。
「对不起……不过我没事的。我完全没有受伤,就像这样很有精神。只是有点跌倒,全身沾满泥巴而已。」
虽然我笑著这么说,不过史提尔和缇雅菈只是使出更大的力气抱著我。
「哪里没问题……!你那么胡来……只要走错一步,就无法挽回了啊……」
史提尔的声音发颤,我稍微拉开距离看著他的脸,双眼中充满泪水。那是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史提尔如孩童般哭泣的脸。在那之后他在作战会议室,肯定也一直透过通讯兵的影像看著我的情况。连没有看见影像的缇雅菈也不知不觉间哭泣,哽噎到泣不成声。
对了,虽然他们俩都很懂事,依然只有十岁和九岁。比现在的我还小……不过,接触到他们的体温而放心的瞬间,这次轮到我的身体突然发颤。
啊啊,我活著回来了。
我打了个哆嗦。就像史提尔说的,一想到说不定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死去,这次冒出比待在石堆中时更恐惧的情绪。为了抑制身体的颤抖,我对回抱住他们俩的手使出更重的力气。
「对不起……我下次会小心的。」
我不会再做了,倒是无法做出这种口头保证。
因为将来我或许会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会将你们伤害得更重……不过,至少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为此,即便要我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普莱朵殿下。」
我转头看向出声叫住自己的人,是副团长与骑士们。
「副团长……这次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通讯时已经道歉一次,我又再次道了歉。接著副团长闭上眼,宛如忍耐什么般的点头。
「……不过由于您预知到山崖崩塌,拯救了许多骑士的性命,帮忙物资的补给,对此,我们所有人都打从心底感谢您……关于这件事,希望择日能与骑士团长一同找机会深入谈论。」
「好的,那当然。」
有许多事不方便在这里谈论吧?话虽如此,若我直接下达封口令之类强硬方式封锁消息,必定会造成他们的不安定和不信任。要说明的话,越快越好。
我爽快地答应副团长,对他说,快的话明天就能调整好这里的行程……我得在母王与父王回来之前,把话说清楚才行。
我带著侍女洛蒂等人,在卫兵杰克等人的保护下,在骑士们目送下离开现场。
……隔天早上,用完早餐后听到报告说,骑士团表示若有空今天就想会谈。不愧是勇猛的王国骑士团,行动力也很惊人。而且,不知为何骑士团长的儿子也会出席。虽然不晓得原因,不过他也是当事人。我允诺后,指定了时间、地点,派人联络骑士团。
谒见厅。
我身为第一王位继承人,去年受到批准,在母王不在时能够使用这间房间。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容纳许多人,且秘密地谈话了。让其他人离开,我们到达时,包含新兵在内的骑士团所有成员……骑士团长的儿子也站在最后方。新兵和骑士团长等重伤者,团服也仍包著绷带,也有人身上传出消毒水的味道。
所有人都端正姿势,我缓缓地走在他们让出来的道路,前往宝座。史提尔和缇雅菈也跟在我身后。我坐在宝座上,接著史提尔和缇雅菈也按照顺序坐下,骑士团所有成员也都当场跪下行礼。
「都抬起头吧。」
我这么一说,骑士团成员都抬起头看向我。
「不相干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现在,这里只有你们……和我与心爱的弟妹而已。」
其实我不想带缇雅菈过来,但她一如往常快哭出来了,因此无可奈何。
「如果有话想对我说,只限于这个场合,无论何种失言,我都不会予以追究。」
我的话,令骑士团所有人散发出与刚刚截然不同的紧张感。也能看出还在观察情况。
「史提尔都告诉我了。我前往现场一事,你们似乎有帮忙隐瞒的样子。非常感激。」
没错,我拜托史提尔将武器传送到现场,和预知山崖崩塌而指示避难的事,骑士团已经对人在邻国的母王和父王报告了。不过,我前往山崖即将崩塌的现场,大闹一场,并与骑士团长和袭击者一起关在密室空间约三十分钟,这些事都帮我保密了。
我自己也觉得身为王族做到这种程度,确实会被母王和父王责骂,而以骑士团的立场来看,卷入王族根本是重大过失,最糟的情况会被处以重刑,因此史提尔与副团长谈论后,决定保密的样子。
当然,史提尔也对昨天前来迎接的卫兵、侍女和卡尔老师下了封口令……特别是卡尔老师,纵使从骑士团演习场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却没有阻止我,这是责任问题,因此似乎不假思索地答应史提尔的封口令。
「不会,我们也因此免于受到责难……那么……」
骑士团长终于静静地开口了。
「恕我僭越,第一公主殿下……您是在何处学会剑术、狙击和格斗术的?」
这话……好重。
骑士团长都像是话中有话、或蕴含了情感似的,缓缓说出每一句话……他从一开始就戳到我的痛处。
「剑术和护身格斗术,是在老师教导史提尔时,学了一点。狙击是……昨天在骑士团视察时,我在演习中看到的。」
语毕,骑士团一片哗然。
我没有说谎。实际上,剑术和护身格斗术也几乎都在一旁观看,只有在其后实践过一次而已!不过,因为我是最后头目,所以有作弊能力。这种事才说不出口,我没隐瞒、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事了。
「开玩笑的吧?」「光这样就学会那些动作吗?」「等等,也就是说那是第一次狙击?」「怎么可能。」骑士团中交错各种不同的言论。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过,连副团长也隐藏不住惊讶,只有骑士团长冷静地回答「原来如此」,继续提出问题。
「那么,当时……您为何知道那名袭击者是我国的特殊能力者呢?」
「我预知了。我看见他在山崖崩塌时,用特殊能力筑起土墙,保护自己。」
我有好好想过这个说法。总不能说是在游戏中看过吧?
「那么,您为何要独自前往现场呢?」
骑士团长急切地继续问道。好可怕。
「当时,就只有我能够赶往您的身边。如你所知,王弟史提尔只能移动自己体重左右的重量。」
「那就用骑士团的通讯方法,联络一旁的新兵和先行部队,让他们行动,这样不可行吗?」
「在我预知时,他们早已避难而离开现场了。我不晓得是否能够赶上。而且只有我知道拥有特殊能力袭击者的长相……」
「即便如此!!也比您前往战场要好多了!!」
骑士团长的怒吼声在房间内回响。直接震动、刺痛了耳朵、皮肤。
「即便其他做法可能赶不上!!您也不应该亲自前往!!只要和先行部队交代那个男人的特徵,之后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
虽然副团长劝不断责骂的骑士团长「冷静一点」,但亢奋的骑士团长没有停下来。
「与其让您前往战场,乾脆让先行部队……不对,任何骑士团团员都能不顾性命达成使命!!」
「那么最糟的情况,就是连你和救你的人都被落石压死。我前往是最好的……」
「那样还是比您过去要好多了!!只死掉两名骑士,就能够守护一位王族的话!!」
呜呜,我说不上话了。用两条骑士的命去换一条王族的命。这种事无庸置疑。毕竟为了王族,骑士团全军覆没也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不过我……
「若您死了,将造成多大的损失!现在请重新检讨您身处的立场!!您那不成熟的思考,别说我了,将对这个国家所有国民带来绝望啊!」
骑士团中的话刺进我心底。他昨天肯定很想如此教训我吧?
不行,我会被训话当然不在话下。这里得乖乖听他说。
「我们是骑士!!是为了守护王族的女王陛下、王夫殿下,以及您而所在的盾、是剑!!您那种行为让我等身为骑士的志业蒙羞了!!」
他的话非常有道理。他希望身为骑士死去。当时只要一个不注意,不仅连我都会死,甚至会玷污他的死。不过……
我被骑士团长责骂时,在眼角余光看见抬起头的团长儿子。凌乱的头发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此时,我想起他昨天的样子。
一边哭泣,一边大喊快救救老爸的样子。
「您的性命和我们的性命,价值并不同!!」
不可以……现在得忍耐……
「只要是为了您,为了国民,我们甘愿献上这条命!!」
忍住啊……!!
「为了王族,以及为了国民,才有我们!!您绝对不应该为了我们而采取行动!!」
我内心的傲慢女王普莱朵,现在也怂恿我要将想法一吐为快。不可以,我必须作为王族听进他的话……
「您应该做出正确取舍!!与其让您自身遇到危险,即使是我这期是团长的命也应该放弃!!您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价值……」
──噗滋。
我脑中某条线断裂了。
「给我闭嘴。」
发出的声音比我预料的还重,还低。
方才为止一直怒骂的骑士团长顿时陷入沉默。副团长和其他骑士也噤声不语。
已经够了。即便接下来的发言会让我被批评是傲慢且自我中心的公主。即便被骑士们认为没有身为王族的自觉与女王的器量。与其成为在前世看过的那种女王……为了自己而牺牲一切也笑著说当然的普莱朵女王,这样要好多了。
在陷入寂静的房间中,我缓缓站起来。
「正如你所说的,骑士团长。我那不成熟的行动造成许多人的困扰,以你并不希望的形式帮助你。然而……」
我的双脚踏在地面上,使出力气。虽然我依然肌肉酸痛,但现在要尽可能表现出第一公主的风范。
「我所拯救的并非您一个人!你以为你本身,以及你今后培育的骑士们!!日后将拯救多少国民!?」
骑士们没有回话,只是抬头看著站在宝座前的我,对此我再次深吸了口气。
「你也并不瞭解自己的价值,骑士团长!!你身边的人是多么仰慕你、敬爱你,你深得众人爱戴呀!!」
我的话令骑士团长的态度骤变,双眼圆睁。
「我是王族!!是第一公主,这个国家的第一王位继承人!是为了守护我国人民而在的人!!而你是骑士!!直接守护民众,是我国的希望之光!!失去一名骑士,日后导致的结果,是无法拯救原本得以拯救的多少生命啊!!」
一度说出口的话,推著我的情感逐渐满溢而出。没错,我也有话想对骑士团长说。
「即便你并非骑士团长,而是一名士兵,我也一定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知道能够救时,就不得不救!!我绝不允许不必要的死亡!!」
连史提尔和缇雅菈也惊讶地看著我。
「各位是骑士,同时也是我国的国民!!荣耀的国民!!守护我国人民是我等王族的职责!!若自称为骑士,比起无法光荣赴死,不如对今后无法拯救原本可拯救民众一事感到懊悔吧!!」
我「呼」地将呼吸和一起压抑的话全都吐出后,拚命调整肩膀力量呼吸,以免太难看。好几秒间,没有任何人说话。我调整完呼吸后,逐一打量每位骑士的表情,所有人都一副同样的表情,睁大眼睛看著我。
果然说得太过火了。虽然我说不会追究失言,却将内心的想法一吐为快。他们都感到退缩、错愕……那么,至少最后得说出口。
「最后──」用这句话告一个段落,我端正姿势。
「我践踏各位神圣的战场,擅自采取行动,对骑士团造成莫大的困扰,施展王族的权力,将我的自我满足强押在你们身上……我以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之名,打从心底致上歉意……非常抱歉。」
我这么说而缓缓低下头。骑士们,以及史提尔和缇雅菈也一片哗然。王族对其他人低头谢罪,就是如此意义重大。
虽然史提尔阻止我说:「王姊,身为第一公主的你这样……」但我出手制止了。
「这里只有我们在,史提尔。正因为在官方场合无法实现,这是我个人打从内心的谢罪。」
我这么说,继续低头致意一会儿后,缓缓抬起头,骑士们的表情都困惑又吃惊。彼此沉默了一阵子,我心想差不多该散会的时候。
「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
副团长打破沉默。我稍微端正身子,看著一直没有发言的副团长。
「这里并非官方场合,若允许我个人言论的话,也可以让我说一句话吗?」
他的表情平静。我回答「我准了」后,副团长便起立,走过骑士团长,来到我正面的位置站著。
「这次非常感谢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的协助,以及……您出手拯救陷入绝境的骑士团。」
他说道,再次在我面前跪下。
虽然骑士团长惊讶地叫唤:「喂、喂,克拉克。」但此时副团长用我未曾听过的宏亮声音大叫:「同时!!」盖过他的声音。
「我打从心底感谢您拯救了我的朋友……罗德里格骑士团长……感激不尽……!」
副团长如此说道,跪地叩拜。
我太过惊讶,说不出任何话。不过,最惊讶的人是骑士团长。
「这次的事件,身为骑士无法认同将王族牵扯进来。没有脸表达感谢。然而,我个人想在此致谢。若您没有采取行动,我确实会失去一位重要的朋友。」
每一字都是咬著牙说出的。我了解对于副团长而言,骑士团长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接著,又有一个人起立,走到副团长背后跪地叩拜。从受伤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新兵。「这次承蒙第一公主殿下拯救性命……!!即便我们不成熟,也没有因此失去骑士团长……非常感谢您……!!」他一鼓作气如此大叫。紧接著,在作战会议室的骑士、先行部队的骑士、还有新兵……纷纷来到我前方跪地叩拜。所有人开口说的,都是对于帮助骑士团长的感谢。原本在骑士团长后方待命的骑士们都逐一在我正面、副团长的后方跪地叩拜,一回过神,除了骑士团长与远远待在后方的团长儿子,所有人都对我这样做。
骑士团长也错愕地僵在原地。我再次认为,他真的是受众人爱戴的团长呢。
而在最后……
「…………」
团长儿子动了。他缓慢起立,移动到骑士们的后方,以生涩的动作学著他们垂下头,沉默地跪地叩拜。
骑士团长就像看见无法置信的事物一样,张大的嘴合不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骑士团长。
「……那么,就恕我们先行告退了。」
副团长带著有些嘲弄骑士团长的脸,接著平静地起立,催促骑士们。我表示同意之后,眼前的骑士们便逐一对我致意后离开了。
最后,副团长来到骑士团长身旁,就在这个时候。
「……请问!……」
那是下定决心似的声音。我一看,骑士团长的儿子抬起头,一直盯著我看。
「我也……可以……说句话吗……」
他怯生生说出这些话,最初见到他时的那股威势就像假的一样。「你……」虽然骑士团长有话想说,不过被副团长阻止了。
「好,无妨。」
我允许后,他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道。
「……谢谢您……救了老爸…………家父……」
大概不好意思吧?他垂下头说道。长长的头发从颈部垂下,碰触地面。
「………………能……吗……」
「……咦?」
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我重复问了一次后,他挺起身体,即使如此仍垂著头。
「我是……特殊能力者…………不过力量……不像老爸一样适合当骑士……只能用在种植农作物上……」
他静静地看著自己的双手。从远处看也知道,他手上沾有洗不去的泥土。骑士团长似乎有些想法,咬牙忍耐并听著儿子的话。原本从后方退出房间的骑士们也心想怎么了,从打开的门缝中窥探情况。
「我!!……完全比不上老爸……是不中用的废物……」
他发出宛如惩罚自己般的尖锐声音,用拳头敲向地面。从拳头微微渗出鲜血。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他当时的情况。
剧烈的叫骂声。过去,他到底如此叫骂自己多少次了?而且,他有多么否定自己,伤害自己呢?
骑士团长也同样紧握拳头,咬紧牙关。不过团长儿子的下句话,让他的表情一变。
「……我……今后会更加锻炼……接受老爸鬼一般的训练……训练……所以……」
猛然地,他第一次抬起头。
虽然脸被垂落的头发盖住,看不清楚,但他的眼睛确实笔直地看著我。
「我也!!能够当上吗……!?像老爸那样……了不起的骑士!!」
从凌乱的头发间落下泪水。他没有擦拭泪水,用沙哑的声音呢喃:「就算现在才开始……!」
所以,我回答了。
「你可以的。」
他愣住了。
我知道事情没有我说得那么简单。要当上骑士,得非常辛苦。梦想成为骑士,却没有实现就结束人生的人,光在这个国家就有几千人呢……即使如此,我也这么想。
他一定会成为骑士,像他父亲那样了不起的骑士。对自己失望,即使如此仍奋发向上,朝著目标前进的话。就近知晓骑士团长的父亲是多巨大的墙壁,即使如此也要前进的话。
「即便世界上任何人否定你,我也予以肯定。你将成为与父亲一样了不起的骑士。那么,今后……在我活著时,将继续等待。等待你作为骑士,再度造访这个房间的时候来临。」
我缓步直接走向他。他流著泪,身体颤抖,即使如此被头发遮住的双眼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让我看看你的脸。」我一边这么说,双膝著地,轻轻地将他银色亮丽的长发分开。
好漂亮的眼睛。非常深邃的苍蓝。与骑士团长同样颜色。终于对上他的视线了。在哭泣的他年纪虽然比我大,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孩童,令我不禁温柔地摸了他的头。
「我和你约定。在我死去之前,都会等你。你当上骑士,成为像你父亲那样……不对,在往后的人生,你成为内心理想的骑士,届时……请保护我深爱的国民,以及重要的家人。」
我将手放在他的双颊。温暖,被泪水淋湿。他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像这样说出口的呢?
「……能……保护……吗……像我……我这种人……」
他流著鼻水,完全没眨眼,一直看著我。他一定一直不断否定自己。
「可以的。因为你有为家人著想而流下泪水的善良,与这么强健的双手。而且……」
我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不同于我又小又纤弱的手,他的手又大又结实,但都是擦伤,长满了茧。是挥锄头和务农时形成的吧?再加上,他刚刚大力敲打地面的缘故,血都渗出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著我握住他的手。即使如此我也没放在心上,轻轻地用不会让他疼痛的力道继续握著他的手。
「因为你……是如此……想要变强啊……!!」
我也拚命地告诉他。不断看轻自己,即使如此也问著能否做到的他,从体内大叫我想变强、我想变强。
他的眼睛再度浮现斗大的泪珠落下。
「……呜……呜……啊啊……」
他偏过脸,转动脖子,呢喃著不成话语的句子。然后,嗯咕,宛如吞咽某种东西之后,他再度开口。
「我会当上的……!!无论花几年……几十年……也要当上骑士……!!然后……」
他回握住我的手。强大、炙热的那只手,因为哭泣而颤抖著。
「请让我保护您……一辈子……!!!」
呼……呼……随著动物般呼吸声,他泛红的眼没有离开我。
保护我……?我这种人……?
疑问突然掠过脑海。在未来作恶多端的女王,有被保护的价值吗?
不过,现在握住我的手的他,心意确实是认真的。我单纯对他的心意感到开心。所以我也笑著回应他。
「你叫……什么名字?」
「亚瑟……亚瑟•贝列斯弗德。」
亚瑟……这个名字让我讶异。
亚瑟•贝列斯弗德。
亚瑟……是攻略对象的亚瑟骑士团长!!
来到这里,我想起山崖崩落时游戏中他所诉说的回忆。
对了,他是游戏中的骑士团长。在最后的决战,是攻略对象中唯一能用剑技压制最后头目普莱朵的最强骑士!!他的特殊能力才没有派不上用场!!他的能力是……
虽然就像顺藤摸瓜似的将亚瑟的各种设定一口气给翻了出来,不过现在只能先不管,拚命集中精神。
「普莱朵殿下……?」
亚瑟用流泪而红肿的眼睛看著我。
亚瑟。没想到骑士团长的儿子竟然是攻略对象。不过……
我不禁笑了出来。
太好了,他果然会成为骑士。
「……亚瑟……你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达成约定哦。」
亚瑟吃惊地眨著眼睛。他看起来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晓得该不该说出口。不过,如果这句话多少能够推他一把的话。
「我刚刚预知了。你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骑士。不只是我,会成为所有人认同,强大的骑士。」
我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而且,能够成为守护我身后的骑士吧?」
「咦……」他低喃,睁大的眼中又再度流出泪水。
「我等你,亚瑟,然后……」
我说出他的未来。他一定能像游戏一样成为了不起的骑士。那么,也必须好好跟他说。
我将紧握住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在他耳边呢喃。
「当你判断我是这个国家国民的敌人时,请率先斩下我的首级吧。」
为了国民和平,将那把利刃对准我。
他表情茫然,当我放开手,打算起身时,他反而拉过我的手说:「您说什么……!?」……糟糕,把他吓坏了吗?
我注意不要放开被拉过去的手,对他笑著说:「没事的,只有最后那句话不是预知。」
「你的剑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成为那种骑士,就是我的愿望。」
请你守护缇雅菈、我的家人、你的家人……国民。从邪恶的我手上,守护到底。
虽然亚瑟暂时说不出话来,但等了一会儿,他最后拚命点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当上骑士!在这双手能做到的范围内保护您、您重要的人……老爸、老妈和所有国民……成为这种骑士!!」
亚瑟如此大叫,宛如失去力气般轻轻放开我的手。
不知何时,副团长走到我们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亚瑟肩上。用温柔的语气直接催促他:「走吧。」当我转头看向一起留下的骑士团长……
……他也在哭泣。
我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哭泣的。他用大手盖住眼睛,从手指隙缝流下止不住的眼泪。
(插图009)
我担心,走过去想叫他时,他先开口道:「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我回应后,骑士团长当场跪地叩拜,额头碰地,发出「咚」的声音。
「这次……非常感谢……您拯救我……!!」
他流下大颗眼泪,滴落到地上。
「……能够再次见到……朋友……部下和家人…………真的太好了……!!」
骑士团长的声音已经带有呜咽声。这么一听,他的声音和亚瑟很像。
「而且最重要的……听见……儿子说……要当骑士…………这句话……呜……」
骑士团长边哭边说道,对此亚瑟感到非常吃惊。他睁大眼,一直看著父亲。
接著,最后骑士团长忍住哭声似的硬挤出一句话。
「……呜……活下来……太好了……!!!」
这句话,我听了非常高兴。
我的眼睛也已经盈满泪水,泪眼汪汪。我直接从上方抱住跪地叩拜、缩得比孩童的我还小的骑士团长。
如此宽广的背,拯救许多人,一路守护而来。部下、同事、家人是如此敬爱他。
然而,他在游戏中死掉了。
被人偷袭欺凌,山崖崩塌。没有守护到任何一名部下,也没有与儿子和好,一定是在悔恨中死去的吧?
所以他现在活著,才令人如此开心。
我很高兴他这样说。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我将身体靠住哭泣的骑士团长的背,无法止住泪水。
「……普莱朵女王陛下,可以询问您一件事吗?」
有个骑士。
他是护卫吧?他站在无聊似地拨弄头发、坐在宝座的女性身旁。
从表现能看出有些紧张,他静静地只将视线笔直看著前方,只有注意力朝向一旁放松的她。
「七年前的山崖崩落……那真的是意外吗?」
骑士的话,令女性无所谓似的回道:「有过这种事吗?」
这个影像是游戏的中期。
亚瑟终于成为骑士团长。他的头发整个剪短,与罗德里格骑士团长如出一辙。他终于得到和普莱朵能一对一谈话的机会,打算问出七年前的真相。没错……我还记得。
这个残酷的影像。
「啊…………对,是意外哦?因为我有预知到当时的事。」
她的语气带著理所当然。从中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预知……!?也就是说陛下当时全都知道……那么,为什么不下令撤退,还让先行部队进军到山崖上……」
「因为那些袭击者……对我的骑士,也就是我造反哦?怎么能够原谅。山崖崩塌正好可以让那些人快点去死。如果我下令撤退,或许连袭击者都会活下来。」
她完全没感到一丝罪恶感,甚至还笑著谈这件事,这番话让亚瑟拳头抖动……他忍著愤怒和憎恨。他身为骑士团长,背负骑士团所有责任,更不可能挥拳攻击身为女王的她……而她一定也知道这些事。
啊啊……
她……我,是最差劲的邪门歪道。
对了,在游戏过去的回忆场景,普莱朵其实有事先提起。
是对目睹父亲陷入危机的亚瑟说的,当时距离山崖崩塌其实还有好一段时间,但她就说了一句话。
「节哀顺变」。
普莱朵透过预知,知道山崖会崩塌。在这个前提下,她还让先行部队前往山崖上。
……场景改变了。
「……呜……呜呜……呜…………呜……啊……」
辅佐官史提尔回来后。亚瑟结束这段期间揽下的普莱朵护卫任务,独自淋雨。他仰望天空,忍受般地呻吟……哭泣。
对父亲和众多骑士见死不救的她。
对无能为力,只能坐视一切发生的过去自己。
对完全不放在心上、开心谈论过去凄惨事件的她。
对于可说是父亲仇人的她,对于因骑士团长的立场而无法出手的自己。
现在他憎恨这一切。
谁来帮助他。他明明没有任何罪过。
快点,快点出现。
能够拯救他的……是一点一点打开他心扉,心地善良的第二公主……
…………缇雅菈。
「唔唔~…………」
我在镜子前呻吟。
眼皮好重。
那也当然。毕竟昨天哭得那么肿。正因如此,我觉得作了恶梦。虽然侍女洛蒂说早餐时间到了,但我不想挂著这张丑脸前去用餐。
虽然洛蒂笑著说:「与两天前沾满泥土的样子相比,现在好看多了哦。」不过这是两码子事。
我叫来资深侍女玛莉商量,结果她爽快地拋下这些话:「今天只有史提尔殿下与缇雅菈,所以没事的。女王陛下与王夫殿下要过中午才会回来。」我无可奈何地让他们开门,走出房间,缇雅菈与史提尔已经在等我了。「早安,王姊。」「早安,普莱朵。」他们笑著迎接我,我也回应他们的问候。
「普莱朵,今天有什么行程吗?」
一边行走在走廊上,史提尔牵起我的手。虽然我很开心遇到阶梯时他这样做,但比起我,明明应该优先牵缇雅菈啊。
「我想把借来的团服还给骑士团长。」
在山崖崩塌后,骑士团长借给我团服。虽然衣服上下都是脏污,也染上骑士团长和袭击者的血,不过我拜托资深侍女玛莉后,只花两天就洗得乾乾净净了。
「那我陪你去。」
「我也一起去。」
聊著这些,正好来到下一个阶梯时,左右侧的两人同时牵起我的手。
总觉得从昨天开始,他们俩又更加亲近我了。老实讲身为姊姊,不但被骑士团长责骂,神气地挂保证后却忍不下去抓狂,擅自和团长儿子亚瑟约定,结束后和骑士团长一起哭泣等,净是些难为情的事。
接著我边用早餐边回忆。虽然昨晚肿著眼睛,很快就入睡了,但也想著前世玩的女性向游戏。
亚瑟•贝列斯弗德。
在你光的游戏中,他二十岁,比主角缇雅菈大四岁,与罗德里格骑士团长同样是银色短发和蓝眼,是正统派帅哥型的骑士团长。
原本是骑士团长的父亲,在他童年时战死。他和父亲一直为要不要当骑士而争吵。他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感到自卑,坚持自己没有成为骑士的才能。
不过有一天,父亲率领的新兵队遭人偷袭,死伤惨重、武器耗尽,虽然身为骑士团长的父亲独自奋斗,想在支援赶到前尽可能多守住一个人,却被大岩石卡住脚,陷入苦战。父亲被攻击的样子烙印在亚瑟眼中,他不断大叫。虽然途中先行部队到达了,暂时安心下来,但没过多久,袭击者与先行部队混战时,山崖就崩塌了。他就看著父亲在眼前被落石吞噬。
当时已经成为女王的普莱朵,从邻国蛮横地用通讯兵的特殊能力,介入骑士团的作战会议,下达残酷的指令,让骑士团更加混乱。尤其残酷的是,她不让所有先行部队前去支援骑士团长,而是优先前去攻击山崖上的袭击者。亚瑟来到作战会议室时,还透过影像对他笑著说「节哀顺变」。当时骑士团长仍在和袭击者战斗,山崖也还没有崩塌。在游戏进行中,成为骑士团长的亚瑟第一次询问普莱朵的想法,她一边笑著,一边畅谈明明预知到山崖崩塌也刻意下令所有先行部队前往山崖……就只是为了让反抗自己的袭击者随著骑士团葬身此地。
「那个山崖原本就是地盘松动的场所。因此不管怎样,我的父亲都会在那里丧命吧?不过却以那种形式……怎么能够那样被舍弃呢……」亚瑟谈论这件事时,充满对普莱朵的憎恨与失去父亲的悲伤。「请别碰我。我不想被与那女人流有相同血液的人触碰。」缇雅菈即使被如此排斥,知道他父亲死亡的真相,赶到在雨中独自哭泣的亚瑟身边,没有碰他,也没有离开他,一起被雨淋湿并听他说话的样子,真的就像女神一样。
虽然我也怀疑为何过去都想不起来,老实说对游戏一代的印象不深,而且亚瑟与攻略时的人物样貌实在差太多了。游戏中的亚瑟与现在的父亲非常像,用字遣词拘谨有礼,是正统派骑士。缇雅菈在游戏中称赞亚瑟的一举一动时,他说:「这是在模仿父亲。」由于父亲过世,亚瑟想成为骑士,而他爬到了骑士团长的位置。虽然也是为了成为父亲临死前冀望的骑士,不过他最大的目的是问出山崖崩塌前,普莱朵对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意思。为了有一天能问出父亲横死的真相,而将这件事放在心底,不断努力锻炼。为了成为强大的骑士,也为了接近父亲,不断模仿死去父亲的一举一动。这么一想,确实在游戏中当缇雅菈遇到危机或是打倒普莱朵时,他的语气都变得挺粗暴的。也由于这个反差,在所有系列中,他都有很多爱好者。即使不断被死去父亲的巨大身影折磨,也持续扮演他人所需的骑士以及骑士团长。
这个时候,他当上骑士团长,与十六岁的缇雅菈在生日宴会上第一次相遇,接著逐渐开始接受成为身为有血有肉凡人的自己。『父亲是父亲……不过,模仿父亲一路活过来的我,也是现在的我。』在尾声的章节中,他也接受模仿父亲而活的自己,能够积极进取活下去。还有就是他本人以为派不上用场,亚瑟的特殊能力。看他那个情况,果然如游戏设定一样目前还不知情,我要跟他说比较好吗?不过,也有所谓的时机,既然游戏中是二十岁才知道的话,那我就不该多嘴……
「普莱朵……普莱朵,手停下来了。」
史提尔的声音将我一口气拉回现实。一回神,我拿著叉子的手不动了,陷入思考。史提尔与缇雅菈担心地看著我这里。
「王姊,你在想什么吗?」
「咦……那个……我在想亚瑟还好吗。」
总不能说我想起游戏的设定了。而且我的确在意亚瑟,我这么说而露出苦笑后,他们俩看著彼此的脸,接著笑了。
「亚瑟公子一定没问题的。」
「缇雅菈说得没错。毕竟普莱朵都做到那种地步了。」
那种地步?是在说关于亚瑟未来的预知吗?一般人确实不会有王族帮忙预知。不过……
「如果那种程度的事就能推他一把的话……就好了。」
我不禁再次苦笑,不过两人又看了彼此,「说这什么话呢?」「对不认识的人都如此关心啊?」说了这些颇具深意的话后,最后有些斥责地说「王姊太了不起了。」「请对自己的行动更自信一点。」他们俩真的好贴心哦。而在最后,史提尔继续如此低喃道:「而且……」
「亚瑟公子……我想和他多交流。」
虽然乍看之下面无表情,我和缇雅菈都很清楚这是史提尔在享受某件事的笑容。游戏中史提尔与亚瑟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没有交集。史提尔认为亚瑟是「难使唤的男人」,一扯上关系绝对会心情不好,而亚瑟不仅说「我觉得那男人深不可测……令人毛骨悚然」,还建议主角缇雅菈不要太信任史提尔比较好。说起来这两人关系相当差。希望他们俩不要马上吵起来就好了……我有点担心。史提尔的笑容虽然不是邪恶的笑容,不过那是内心有所盘算时的笑容。
用完早餐,教师的课程结束后,我的眼睛也消肿的时候。我们带著杰克等卫兵好几人,搭乘马车前往骑士团演习场。
明明只经过两天,骑士团依旧致力于锻炼。当然,骑士团长和重伤的新兵似乎暂时在静养。
我们的马车到达,走进演习场后,监督训练的副团长最先赶到我们身边。
「普莱朵殿下!!连史提尔殿下和缇雅菈第二公主殿下也……!」
「给你请安,副团长。很抱歉我不请自来。我今天有东西想还给骑士团长,他今天在演习场吗?」
我认为依他的性格,就算被要求疗伤静养也肯定还是待在演习场……副团长请我稍候,然后大声地对演习中的骑士们叫说:「喂,谁去叫罗德里格!!普莱朵殿下来了!!」接著,随著「遵命」的回答,刚刚还在锻炼的骑士所有人都开始看向这里。接著一个个跑过来聚集到我身边,「普莱朵殿下!?」「普莱朵殿下来了吗!?」「笨蛋别推,我先的。」被一堆比自己还高大的男人用闪亮的视线看著,有点可怕。
所有人都紧贴在副团长的背后跪地行礼,抬起头往这里看。包括今天,已经连续三天见面了,已经不稀奇了吧?要看的话,不是应该看我身边的美少女缇雅菈吗?
他们随然保持有骑士风范地行跪礼,但也纷纷嚷著:「普莱朵殿下,请问今天有什么事呢?」「普莱朵殿下,属下名字是亚兰……」「对第一公主太失礼了!!」「请和属下交手……」「笨蛋!就说那件事要保密了……」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慌慌张张地向史提尔求助,而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和缇雅菈肩并肩地微笑道:「不愧是王姊,真受欢迎呢。」不对!好了,快来帮我啊!!
我著急地想著该说什么时,这次演习场的另一侧突然「碰!!!」地传来撞到某种东西的声音。转头一看,这次换骑士团长从传出声响的方向以惊人的速度跑过来。
「普莱朵殿下,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的额头有些发红,所以刚刚撞到的声音说不定就是他。他一边跪著一边调整呼吸,乍看之下完全没事。怎么办,我好想吐槽他的额头。
罗德里格•贝列斯弗德,攻略对象亚瑟的父亲。
「很抱歉,让您看见出丑的样子,普莱朵殿下。骑士团长的伤口还没治好,因此在静养,但他说至少想旁观演习。只不过……」
副团长停顿了一下,感到有趣似的从喉咙发出阵阵笑声。
「他昨天喝太多了。再加上,今天早上天一亮就在家陪儿子练剑后再前来演习场……所以才是这个德性哦。他之前都在里面休息。」
副团长的话,让骑士团长红著脸怒斥:「克拉克!!」但副团长完全不在意。甚至还加了一句:「就是这样,傻爸爸才令人伤脑筋呢。」亲子感情融洽那就太好了。
虽然骑士团长回道:「你不是同样也喝到天亮吗?」但副团长果然完全不在乎。
「您已经开始陪亚瑟练剑了啊?」
「对……他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在等我教他练剑。内人也很吃惊。」
骑士团长说道,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在他身后的骑士也都奸笑看著骑士团长。疼爱儿子的骑士团长看在他人眼中一定温馨无比吧?骑士团长接著说:「他的剑术很不错,让人想像不到已经好几年没握剑了……」说到途中,注意到其他骑士的气氛,转头大喝:「别笑!!」
「啊,说起来……」
骑士团长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唉,让其他骑士听到也没关系……」他边用眼角余光看著骑士们边咳了几声。
「小犬今天早上也提到普莱朵殿下……」
「臭老爸!!干嘛擅自讲出来!?」
有道怒吼声遮住骑士团长的话。我惊讶地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面红耳赤的亚瑟。
「你……怎么来演习场?」
「你在练剑后,离开时忘记带上这个,我才特地送来的啊!!给我道歉一百次,臭老爸!」
亚瑟把骑士团长的剑丢给惊讶的骑士团长。
「啊啊……我果然放在家里了吗……抱歉。」
「你喝太醉了,臭老爸!」
亚瑟大骂一顿后,视线突然看向我。
「普莱朵殿下……昨天……」
他吞吞吐吐,说不定是不晓得如何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开口。我微笑说道:「你好,亚瑟。这么有精神真好。」结果他又红著脸回答:「……是。」
昨天的威势真的就像假的一样。虽然对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紧张也没办法,不过感觉就像他刻意远离我,内心有点小寂寞。
虽然亚瑟并没有改变穿著,不过他的长发高高绑在头上,现在能清楚看见他的脸。嗯,这么一看,他果然就是攻略对象的亚瑟骑士团长。
亚瑟直接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那么……我就先走了。」问候之后背对我们。
「哎呀,亚瑟。难得可以见到普莱朵殿下,不再多聊一下吗?」
副团长开心地说道后,亚瑟又恢复原本的气势大吼:「吵死了,克拉克!!你敢再说一次我就扁你!!」接著,他慢慢重新看向我。
「……话等……加入骑士团之后……再说。」
他这么说,再次向我低头致意。太好了,看来我没有被他讨厌。
在加入骑士团之前,他当然不能加入骑士团的训练。这次虽然以骑士团长的家人身分来访,不过这里原本是只有通过严格考试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他和骑士团长都很清楚,所以才一大早在家练剑吧?如果我能为他做点事就好了……
「请等一下。」
史提尔突然拉住这次真的打算离开的亚瑟的背。亚瑟吃惊地转头一看,史提尔对他露出笑容。
「如果你有时间,要不要陪我练剑呢?」
史提尔这番话令我大吃一惊。虽然他的确说过想和对方多相处!!没想到如我所料,真的打算吵架吗!?
骑士团长等人也似乎对此感到吃惊,出声道:「史提尔殿下,这话到底是……」
「没有,我也正为找不到练剑的对象发愁。卡尔老师也很忙碌,只有在授课时才能实际用剑,让我有些困扰。所以方便的话,我们之后就来切磋吧。而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也继续下去。虽然与王国骑士团不同的技术或许会让你困惑,不过想变强的话,我认为能学习多种领域的技术,对彼此都是好事。」
史提尔说道,对亚瑟伸出手。「变强……」亚瑟低喃后,直接用力握住史提尔的手。对于知道游戏的我而言,这个组合太令人出乎意料了。
「那么亚瑟公子,等王姊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和我们一起搭马车吧。」
「没关系吧?」他这么说而向骑士团长确认后,对方虽然感到吃惊,也回答道:「那当然。」副团长在背后开心地敲著团长的肩膀。
「对了,王姊,这个。」
缇雅菈开口,将包裹交给我。对了,今天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对缇雅菈道谢,收下包裹,交给骑士团长。
「谢谢您前几天借我外套。」
骑士团长看起来已经接收太多情报了,收下后,打开一看,确认里面的团服。接著他露出彷佛想起什么似的表情……
「……噗!!」
他又笑出来了!!骑士团长转过头并突然抖动著肩膀笑出来。他想起什么事了,一目瞭然。知道我被骑士团长抱起来时事情的骑士和新兵们也立刻察觉,忍不住笑出来。明明已经从记忆中消失了,我也一口气回想起来,脸颊发烫。
「请……请不要笑啦!!」
我这么说而跺脚后,笑声反而增加了。其他骑士们、史提尔和缇雅菈都不明所以地歪过头来。只有亚瑟有些错愕地说:「老爸……在笑……」
由于我觉得让他们不要笑之后,笑声反而变多了,因此推著史提尔他们背,说声「我先走了!!」而离开。虽然他们有好好目送,但我仍瞪向抑制不住笑声的骑士们怒吼:「如果跟其他人说那件事,我可不会原谅的!!」他们只有精神地回应……即使如此,依旧笑个不停。
史提尔、缇雅菈和亚瑟搭上马车后,我们回到王居……真是的,完全是不堪回首的回忆……我在脑海中一角想著,若日后有个万一,是不是应该让人做一套容易活动的衣服。
在那之后,史提尔获得母王与父王的许可,开始每天与亚瑟练剑。虽然离游戏开始还有好一段时间……等我注意到,在不知不觉间,游戏剧情之外的事情也在进展。
「住手!你这这些人别对老爸出手!!」
喉咙……要裂开了。
……这里是哪里?
眼前影像的另一侧,老爸被很多男人团团包围。他大喊不让人过去新兵那里,好几个男人举枪瞄准孤身的他。
……对了,我来到骑士团的作战会议室……
我大叫多少次了呢?支援一直没有到。先行部队好慢。克拉克说,老爸在好几十分钟前就已经在弹药用尽的状态下孤身奋战。在我到达时,老爸已经与袭击者陷入混战,切断通往这里的通讯。老爸已经遍体麟伤。身体四处都是弹孔,纯白的骑士团服染成血红……那是他总是自豪地穿在身上,我憧憬的衣服。
「再一下,先行部队再一下就……」
『啊,这是女王的命令。全体先行部队立即前往山崖上。』
从后面的影像传来女孩的声音。
是谁……?她的脸一片模糊,看不清楚。
「这么做的话,罗德里格和新兵们都……」
『杀掉山崖上的那些人之后再处理不就好了?还是说,你对身为女王的我的命令有意见?副团长。』
别开玩笑了,老爸已经快死了耶!?他已经浑身是伤了,你没长眼睛吗!?老爸已经连声音都叫不太出来了……!
我不禁要大叫出声,克拉克制止了我。遵旨,他一边说道,手也在颤抖。
即使如此,我听说先行部队到达山崖上开始战斗时松了一口气。快点,快点,打倒他们后去帮助老爸……
『什么!?山崖……』
老爸突然发出沙哑的叫声。影像在晃动……不对,那一带山崖周围发出地鸣,在摇晃。先行部队和那些袭击者,所有人都从山崖上与落石一起掉下来。老爸身边的那些人也逃走后,立刻就被落石压下。
「笨……快逃啊,老爸!!」
我大叫,吼叫过头,喉咙都出血了。我知道通讯切断,声音传不到那里。即便如此也无法忍住不叫。但是老爸动弹不得,根本逃不了。
在落石掉落中,老爸虽然拚命地叫待在后方的新兵撤退,不过比他更大声的音量、落石的声音与惨叫声此起彼落。所有新兵也被落石击中,被压死了。
然而,老爸仍在大叫。他明明已经浑身是伤,几乎发不出声音,仍一直一直叫大家逃跑……接著……
「罗德里格!!」
克拉克大叫。影像中的老爸被影子包围……有某个东西掉落下来。
老爸抬头看向山崖,露出领悟般的表情,最后转头看向这边的视点,伸出手。
『克拉克,帮我跟亚瑟说──』
咚唰。
在画面变黑暗之前,老爸的轮廓确实被挤压,看见鲜红色的某种物体跳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脑袋里解状况之前,喉咙已经大吼出声。已经沙哑的声音,认不出是谁的。
罗德里格、骑士团长,能够听见骑士们的悲鸣声。没错,老爸被落石击中了。
就在我的眼前。
『刚刚那个真的是「无伤的骑士」吗?这样就死了?明明是骑士团长,也太没用了吧?』
影像中的女孩语气中带著讶异。虽然我想转头,脑袋却一片混乱,动弹不了。只能一股劲儿地像发疯似的大叫。
「他!!……罗德里格……骑士团长!!为了让新兵逃走,而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从眼角余光看到克拉克在哭泣。他咬著牙,却拚命忍耐老爸的死,朝著女孩大叫。
『哼──不过那种死法,一点也不光采啊。而且新兵也都死光了。』
女孩的声音让我脑中一片愤怒。我现在立刻就想让这个女孩停止呼吸。
『算了,也没差?反正损失的几乎都是新兵,再招募新的骑士就好了。骑士团长死掉的话,接著由你接任骑士团长就好啦?』
很简单吧。女孩那副无趣似的语气令我怀疑耳朵。
老爸、你所夸耀的骑士……是这么简单就能舍弃的吗!?
女孩接著说:『这次责任就算在那愚蠢的骑士团长头上啰。史提尔,结束通讯吧。』最后单方面地切断通讯。
「节哀顺变」。
没错,我想起了影像中的女孩最初看见我时说的话。那家伙已经知道,老爸会以这种方式死去吗?
别开玩笑了。
老爸,一个骑士死了哦!?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任何慰劳!?他明明那么拚命地为了部下战斗。为什么老爸非得以那种形式死去不可!!为什么你要讲那种话……
你要成为骑士。我想起老爸说过好几次的话。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当上骑士!!
我全身虚脱,缓缓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哭,叫著老爸的名字,和我不认识的新兵名字。大叫、呢喃、叹息、垂首、哭泣…………我无能为力。
克拉克……
只有他一边哭著,也一边忍耐痛楚般的拚命对骑士们喊叫。
他说现在立刻前去救援,确认是否有生还者,不要白费老爸的死。
……我对老爸什么也没说。无法传达任何事,到最后都一直让他失望。我已经无法对老爸做任何事了。
这样下去好吗?老爸,一个骑士那样死去,那女的却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连骑士都不是的我,甚至连从远处亲眼见到那女人都不行。
别开玩笑了……!!
我能为老爸做什么?该如何才能诘问那个女的?该怎么做……
像我这种没用的垃圾,怎么可能成为骑士……不过如果不是我,而是老爸的话。
……我要当上……骑士……!!为平白牺牲的老爸…报仇……!!
我要成为老爸……!
抹杀自己,抹杀个性。将我的存在完全抹杀,完全成为老爸……!!
只要像老爸,像老爸一样做事,一定能够当上。纵使无法成为老爸那样厉害的骑士,也能够模仿。我一直、一直看著他的背影。
我一定要爬上去……当上骑士!!
就算是没用的假货也无所谓,像老爸那样锻炼、行动的话,我也一定能够前往那里……!
那个女的……
践踏作为骑士死去的老爸,那个女的……
绝对要用这双手制裁她!
为此,我……!!
「亚瑟,你已经起床了吗?还是一样早呢。」
亚瑟•贝列斯弗德。
这是老爸和老妈帮我取的名字。
老妈刚完成餐点食料的准备,对走出房间的我说道。
「啊……虽然不记得了,似乎做了怪梦……醒来的感觉太糟了。」
我一清醒,已经摔到床底下了。我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不过眼睛满是泪水,只知道是令人心情郁闷的梦。
老妈经营从外公那一代就在营业的小餐厅。
虽然老爸有在赚钱,所以其实不需要作生意,不过餐厅从外公那一代就受到喜爱,工作很开心所以不想收起来。而她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话:「在那个人平安回来之前,我都静不下来。」
罗德里格•贝列斯弗德。拥有「无伤的骑士」外号的老爸,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很憧憬他。
小时候,我也好几次下定决心要成为像老爸那样的骑士。身穿骑士团服,骑马挥剑。老爸那样的背影也是我的骄傲。虽然老爸指导的练剑总是很辛苦,明明只是教小孩却也是严格到毫不留情面,但我为了当上骑士一直很努力。而且在练剑后,老爸一定会夸奖我,令人很开心。
总有一天我也要像老爸一样。我自己如此深信不疑……不过,有一天注意到了。
我是不可能的。
老爸是斩击无效化的特殊能力者。正因如此才有无伤的外号,正如其名,任何刀剑都无法伤害老爸一丝一毫。
与他相比,我的能力非常弱小。
……只能让农作物恢复活力的力量。在某天大概是弄错栽种方法,枯萎、腐烂的作物,在我碰触的那剎那就活过来了。小时候,当时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能力时,只是单纯为自己和老爸同样是特殊能力者感到开心。和老爸老妈提到这些事时,他们也都称赞我,为我感到高兴。
不过,其他人的反应不一样。太遗憾了,每个人的齐口同声地说。
当时我终于理解了。老爸与我的特殊能力完全不同。即便能够培育植物和作物,对于成为骑士又有什么帮助呢?我的特殊能力并不能让植物快速成长或操作植物。只是让植物恢复活力,就这样而已。
特殊能力者是这个国家特别的存在。也有许多大人说,获得特殊能力的国民,正是神明赋予其的职责,是启示。
就像能够获得这个国家王位继承权的,规定只有获得预知能力的王族一样。
就像能成为这个国家高层的人,必须拥有稀少的特殊能力一样。
就像这个国家王国骑士团团长的老爸,是斩击无效化的特殊能力者一样。
那么,只拥有培育作物能力的自己,又是什么?
也有许多骑士并不是特殊能力者,用不著在意,老爸这么说。不过,我当时想成为的并不是单纯的骑士,而是像老爸那样……而且是比老爸更强大的骑士。
无论我如何锻炼,即便拚了命练剑,特殊能力都不会改变。
老爸与我无法跨越的境界线。
一开始我很不满,就不练剑了。原本老爸不在时,每天也持续进行的锻炼,也放弃了。
只要强大到仅次于老爸就好。因为是老爸的儿子,至少能够当上骑士。只要当上骑士不就好了。老妈餐厅的客人到底这样安慰我多少遍了……以后,老爸的名字也一定一辈子伴随著我。而只要听到这些话,我就会被迫面对与老爸之间的差距。
随著身体逐渐成长,我也越来越惧怕与老爸之间的差距。无论如何拚命练习,也一定无法追上他的背影。我不当骑士了,当我清楚告知老爸时,他不断追问理由。我随便回答后打算去田里时,被老爸怒斥。
「无法变得比我强,所以打算放弃?你想成为骑士,单纯只是想超越身为父亲的我吗?」
这次换我大吼。臭老爸,你又懂我了吗?
老爸说得没错。所以我才气得不得了。因为老爸那句话让我注意到了……我并非单纯只是想超越老爸。
我想守护老爸与老妈。
我很羡慕与老爸并肩作战的副团长克拉克。
等我长大后,我想和老爸背靠背,为守护国家而战……因为我的目标和憧憬,就是老爸。所以无论多么努力,却无法成为老爸的现实太痛苦了。
我想像老爸那样为国家而战,像老爸那样帮助许多人,像老爸那样守护重要的人,像老爸那样强大、光荣的骑士……!!
这次老妈和老爸一起骂我,我一个人跑到田里时,注意到一件事,独自哭泣。
我曾经想成为骑士。
不过已经太迟了。已经多少年没练剑和特训了?只有极少数的精锐能够当上骑士。十四岁开始能参加新兵的招募。从这里就必须通过严格的考试。能够当上骑士的,只有作为新兵接受训练后,突破更严格考试而被选上的人而已。所以老爸才从我小时候就陪我练剑。听说目标是成为骑士的孩童,至少必须持续锻炼十年。即便如此,光是能当上新兵的人都少之又少。
假设现在开始努力十年……我已经几岁了?接著能够当上骑士后,又是几年后?在那个年纪,比较快的人已经走入家庭也不足以为奇。即便在那个年纪能够当上新兵,只不过是让最年轻成为骑士团长的老爸蒙羞罢了。
我不想再丢老爸的脸了。
远远比不上老爸、差劲且垃圾般的自己,一看镜子,就只有这张脸像老爸。那令人感到羞耻、痛苦,留长头发而遮住脸后,到底过几年了?我一直逃避般而整天躲在自家后院种田的日子中,已经忘记一度沉迷的挥剑方式了。只要活用这种特殊能力的话,成为农夫活下去也还不赖。起码不愁三餐……我到底如此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了?
已经无法回头了。
老爸和老妈都不再对我唠叨了。我现在早就当不上骑士了。沾满泥土的这双手,也完全不适合骑士的打扮。如此瘦弱的身体也无法守护任何人。脑袋分明很清楚已经无法回头了,而当我察觉时,每过一天就越来越烦躁。头脑和身体都已经装作放弃的样子,内心每天都在喊叫似的这股情绪聚集在心底,在我体内仍不断诉说著遗憾。
我想变强,我想当骑士。
每次老爸回家时都会说,真的不想当骑士吗?不要放弃。现在开始还不晚,重新练剑吧。每次他说教,我就会大骂回去……我想当,我想当啊。我忍耐不如此大叫,即使如此老爸一直以来都不让我放弃。
当我十三岁之后,一整年下来种田的工作也已经熟练后,我也慢慢能够接受就这样成为农夫。虽然老爸依旧很唠叨,也开始说:「如果你真的想走这条路,我也不会阻止你。」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我对老爸顶嘴,当骑士真是太没意思了,即便那个任性公主当上女王,也要赌上性命保护她,有够丢脸,浪费我们的税金,当这种骑士就算就算不是浪费生命也是浪费尊严,跟走狗没两样的小兵罢了。即使如此,老爸也没有挥拳揍我。
老爸放弃我,我也放弃自己。我深深觉得自己比垃圾还不如。
我想当骑士,我想当骑士。即便在内心如此呻吟,却完全说不出口,不做任何努力……完全不试著改变。我让老爸脸上无光,是没用的垃圾。
乾脆就这样死掉还比较好。
我如此想过好几次,此时胸口深处也小声念著「反正都要死的话,我想当上骑士后再死」,宛如要打消这个念头,我用力将锄头挥进田中。
「动作快!!快去救援骑士团长!!」
「没时间了!!快去救骑士团长和新兵!!」
……突然,大量的吵杂马蹄声和叫唤声通过田边。我忍不住在意地看过去,那是骑士团。只看见那个团服,我的胸口就变痛苦。
许多骑士驾著马奔驰离开。他们口中嚷著「骑士团长」、「救援」。
「老爸……?」
我来到骑士团的作战会议室。小时候,老爸和克拉克带我来这里参观过好几次。总有一天你也要来到这里,当时老爸自豪地说道。我一说自己是老爸的家人,守卫便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放我进入城内。
……好怀念。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没料到自己还会再踏入这里。不过,骑士们刚刚说的话缭绕在脑中。我对老妈说了谎而跑出来,随便确认后得马上回去。我打开骑士团作战会议室的门,里面非常吵闹。骑士团一直盯著浮在半空中的影像看,完全没注意到我进到室内。我和骑士们一起看著影像,画面上的是……老爸。
『很遗憾,看来我到此为止了。之后就拜托你了,克拉克。由于我们的攻击停止,差不多有几名袭击者下山了吧?我就作为骑士奋战到最后一刻──……』
「你那是……什么话……」
我不禁开口道。
老爸,那个老爸竟然说「到此为止」、「最后一刻」……我完全搞不懂意思。
骑士们摆好架式,被克拉克阻止,而我为了确认是否为现实,摇摇晃晃地走近老爸的影像。影像中的老爸难得大吃一惊,不过我完全不在乎他的反应,无法置信刚刚老爸说的话。
「给我站起来,臭老爸!!快点回来,去对老妈道歉一千遍!!」
我如此大叫后,老爸终于开口了。
『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在这里身为骑士死去。至少……能和你再次练剑就好了。』
「我才不想做骑士的锻炼!!我说过,绝对不会成为骑士吧!!」
老爸的语气就好像这是最后一样,我很抗拒,拚命大叫。我不当骑士,不练剑,只要你、你活著回来就好。
我垂下脸,拚命将视线移开现实。
我不要,我不要老爸死掉。
『是吗……那是你的人生。我以前也说过,你不打算成为骑士,我也不会强硬阻止你。只不过,身为父亲,希望你能够瞭解,我……我的部下和同伴奉献性命的「骑士」志业。』
即便如此,老爸对我诉说的声音,带著过去没有听过的痛苦、悲伤。我无法忍受他的声音,垂著头沉默不语,接著这次听见不是老爸,而是其他人的声音。
『弹药终于用完了?让我们费了不少工夫!!』
我一抬起头,看见恐怕是袭击老爸他们的家伙。那些恶徒走过来包围住老爸……这个时候,克拉克切断通讯。
「虽然我们需要敌人的情报,不过我方的情报完全不会交给对方。」
克拉克冷淡地对打算捉住他的我说道。
骗人吧?克拉克是老爸的好友,他们已经认识好久了……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这么冷静啊!?
不过,我一瞪向克拉克,他静静握住的拳头在颤抖,血渗了出来。
为什么?
那些恶徒在嘲笑老爸。脚被卡住动弹不得、蠢蛋。他们看不起骑士团长,我的老爸。然而老爸却不在意似的背对我们说了。
『新兵们都还有未来。在支援赶到之前,我不会让你们出手。』
你现在还有余力说这种话吗?你逃不了耶?不能动了耶?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般地那样子!!
『所以,看好了,我的儿子啊!身为骑士的,父亲的……最后的模样!!』
老爸说这句话的同时也挥下剑。我被生下来后是第一次看见老爸战斗的背影。动作俐落又强大。没有一丝犹豫,我从小时候就不断憧憬的老爸背影。我想与那道背影肩并肩作战。
……然而,我现在在做什么?
只能在这种地方,束手无策地看著事情发展。
老爸面对许多敌人,也有人联手一起攻击他,不过立刻就被老爸压制住了。剑和枪都对准老爸一个人,对他强烈的杀意连这里都很清楚。
老爸要被杀掉了。
『别开玩笑了臭老爸!!我才不准你去死!!你们这些恶徒!别对老爸出手啊!!我要杀了你们!!。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注意到的时候,我在大叫。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说什么。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大叫,脑袋都变奇怪了。
我什么都还没对老爸说。真心话,和其他事。他对我失望、哑然、放弃、不管我……然而老爸在最后说,看著他。
不对。我不要只是看著。我想作为骑士和他一起战斗。
不过已经完全无法传达给他了。我只能茫然地看著父亲被杀掉。这到底是什么恶梦?今天早上的梦境也是这种感觉吗?我的感受越来越不现实。
对于自己无力,憎恨到甚至想杀了自己。
碰!
沉重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那是老爸的脚被击中的声音。老爸膝盖跪地,其他人大喊用枪有效。我只是一边无意义地喊叫一边将手伸向老爸,接著手穿过老爸,整个身体直接在影像后方失去平衡…………我碰不到他。
连一只手都……我,束手无策,束手无策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拳头敲著地面大叫。
回头一看,眼前有好几名如此憧憬的骑士穿著的人。
「谁来……帮助老爸!!!他是你们的团长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是特别的……特别的存在啊!?」
老爸是特别的。他和我这种垃圾不同,身为骑士有最棒的特殊能力、力量和器量,是被选上的人。然而,为什么我在这里活著,被选上的老爸却得被那种人杀掉不可?
「那就快去帮助老爸!!为什么,这里明明有许多骑士,却没有人……没有人……为什么没有人去帮助老爸啊!?」
有谁…谁能去帮助他。
要我这种人代替他死也没关系。我什么都还没对他说,还没报答他。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都愿意做,所以去救他啊。
救救我重要的家人!!
然而……没有任何骑士行动。他们和我一样,只能看著影像中的老爸。我那么渴望想当的骑士,却连帮助老爸一个人都做不到。
视野变昏暗。
身体又虚脱无力,越来越无法动弹。已经……任何人都束手无策了……
「没事的。」
突然有个人拍了我的肩膀。没事的,这句话与她的穿著未免与这个场合太不相衬。我抬起头,仍想著是否看到幻觉了。
少女有一头深红色的卷发,是个年纪比我小的小鬼。
「我不会让任何国民遇到不幸。」
拔起不适合她的剑,在我面前将华丽的礼服割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是现实吗?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不过,这个小鬼开口说了这里的骑士没有人说出的话。
「把我带到那个战场!!」
她举起剑,大叫的那模样,宛若我所醉心的骑士那副模样。
……她和老爸的背影重叠了。
不只是我,周围的骑士们也因那个小鬼的言论大吃一惊。不过她却时说了。「没事的」。「不会让他们遇到不幸」。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依附般、祈祷般地直盯著那个女孩。
「不……不可以,王姊!!那里有多危险,预知到的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还有另一个小鬼。既然有个姊字,那么他就是弟弟吧?同时预知这个词也让人很在意。姊姊并没有因弟弟而退缩,他们大声地反覆一来一往的对话。我脑袋已经跟不上了,完全没听进去他们的话。第一公主?帮助老爸?我已经疯了,所以看见幻觉了吗?
「我刚刚预知了。现在还能救他!!能够救那个人的父亲!!」
接著她指著我,又开口说道。「预知」。我茫然地、不明所以地看著弟弟。我这种人让他想到什么了吗?对方痛苦地低下头,但再次摇头。怎么能够让未来的女王过去那种地方,他说的话,我完全不明白。
「我……不想成为明明能够拯救一位人民,却为了爱惜自己而袖手旁观,那种最差劲的女王!!」
那个姊姊的叫声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女王?我搞不懂意思。弟弟也因她的话而睁大双眼,暂且与姊姊四目相交一阵子,沉默流逝。这段期间,后方不断传来老爸的呻吟声,我又差点叫了出来。
快点,快点,快点!!要去救老爸的话,那就快点骑马过去!!
我不知道现在过去是否能够赶上。老爸已经很衰弱了。我不知道骑马多久能赶到,倘若现在过去能够赶上吗?真的能够救老爸吗?我净是这些念头,心脏强烈跳动中,姊弟在确认什么似的对话,接著弟弟抱住姊姊的那个瞬间…………小鬼消失了。
「喂,克拉克!!刚刚那是!?那小鬼跑哪去了!?怎么消失了……」
我不禁当场对著克拉克大吼,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周围的骑士们也都很狼狈。克拉克错愕地看著弟弟,低声说道:「难不成……」
「克拉克!!那小鬼……」
我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用四肢爬向克拉克。
「史提尔第一王子殿下……用了……瞬间移动……!!」
克拉克张大嘴,终于看向我。
「第……第一王子……!?」
「他是第一王子,史提尔殿下。而刚刚消失的是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
「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
那个小鬼是第一公主!?第一王子和第一公主为什么在这里!?那么,刚刚说的预知和女王全都是……!
所有话都联系起来了。虽然克拉克说立刻前往救援,不过史提尔殿下阻止他。他们俩在持续谈话时,这次从老爸的影像中传出阵阵声响。
『哇啊!?』
最先听见的是惨叫声。不是老爸,是别的男人的声音。克拉克、史提尔殿下和所有骑士们都注视著影像。影像中连将老爸逼到绝境的那些人也抬头看向山崖上。从影像只能看到老爸和那些恶徒,看不见山崖上的情况。不过从山崖上响起好几次枪伤,不是老爸,其他男人的惨叫声好几从山崖上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老爸也站在原地,不晓得发生什么事。骑士们吵闹著:「难道山崖上发生混战了!?」「先行部队没有前往山崖哦!?」「那到底是谁?」
「…………王姊。」
史提尔的话,立刻让一旁的克拉克和我转头看过去。虽然史提尔殿下只是一直眺望著影像,但不知为何他手中紧握著炸药。
难道那个小鬼……普莱朵殿下!?在那个山崖上战斗!?那小鬼在想什么啊!!那么小的身体怎么可能打赢那些带枪的男人,会被轻易杀掉的!!虽然传闻都说她很任性,没想到是个笨蛋吗?我想杀了刚刚觉得可以倚靠她的自己。这么想的时候,惨叫声和枪声都止住了。是我的错,因为我吵著要人去帮老爸,那个公主才……
碰碰!!
我如此思考,霎时间枪声再度响起。
将枪口对准老爸的那些恶徒都发出惨叫声,用手按著身子倒下。老爸同时用剑砍了朝著他倒下的恶徒。此时,其他人又用枪对准老爸,不过却有人更快地用枪击中他们的手脚,倒下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已经忘记说话,专注地一直看著影像。接著,沉默一会儿后。有阵轻巧的脚步声接近老爸他们。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奇迹。
老爸缓缓站起来。从缝隙间,确实可瞄到有印象的礼服。
比我还娇小,比我看似柔弱,而且不是骑士,甚至不是男性。
娇小的公主确实就站在那里。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只在绘本中看过的英雄故事。
我无法相信眼前影像中的那个人物,眼泪让视野都模糊了。
『你们已经没有子弹能补充了吧?刚刚全都用完了。』
女孩的声音。刚刚才听过的,那个人的声音。倏地,脑中静静响起她拍我的肩时所说的话。
她说「没事的」。
『给我觉悟吧,这些恶党。』
鸡皮疙瘩冒起,身体在颤抖。她在,这个国家的第一王位继承人。
老爸,骑士,这个国家的人应该守护的存在,就在那里。
『他可是我国的国民。』
因为流泪,我看不清楚眼前。我不晓得原因。只是,那道威风凛凛的声音,令我非常安心。
赶得上。
已经没事了。毫无脉络可言,我就只是如此坚信。
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
我们国家应当守护的那位公主。
最初是位于最后方的男人。他面对普莱朵殿下,一边说这哪来的小鬼一边挥下剑。那个瞬间,普莱朵殿下扭转身体,朝著男人毫无防备的怀中飞去,毫不犹豫地使剑砍向他的脚。
唰唰,随著肉被切开的声音,男人压住双脚倒地。
看著影像的每个骑士都张大嘴,怀疑自己的眼睛。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女,剎那间就打倒高大的成人了。
在那之后,普莱朵殿下也持续猛攻。她扭住敌人的手臂,瘫痪对方行动。她轻巧地避开朝自己大力挥来的剑,而她只要一挥剑,一定会夺走对方手脚的自由。
她是……什么人……?
我错愕不已,一回过神,视线已经离不开那个人战斗的身影了。丝毫不害怕敌人的剑和拳头,也不畏惧飞溅的鲜血,那不断制服对方的身影,简直就是最理想的骑士。
看到一群恶徒打算一起攻向普莱朵殿下时,我呼吸都要停止了。魁梧的男人们朝向娇小的身体扑上去,她的身影被那些人的背影盖住,甚至看不见了。不过下个瞬间,她再次出现,横扫男人们的脚,让其倒下后,精准无比的剑光一闪,就夺走那些人的自由。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观看影像的所有骑士当场欢声雷动。
「……好强……」
我不禁发出感叹声。她战斗的身影甚至令人感到美丽。
接著是枪。脚的自由被夺走的男人捡起枪射向普莱朵殿下。而普莱朵殿下丝毫不畏惧,剎那间消失了,相对的在她身后的男人被击中而倒下。咦?当下每个人都发出声音,下一刻,她从那男人的上方飞舞般出现……就在刚刚那瞬间,她跳开闪避了。
『对了,用这个不就好了?』
普莱朵殿下一边捡起枪,一边轻松地笑出来,接著突然当场翻滚出去。有人殴打她吗?还是扭到脚了?我才这么想,紧接著传出好几次无机质的枪声,那些恶徒一个接一个发出惨叫声后倒下。
「那等用枪身手……!!刚刚果然是普莱朵殿下狙击的吗!?」
有个骑士说道……一定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如此相信,这段期间普莱朵殿下也倒下后开枪、倒下后开枪,传出枪声的同时,恶徒也大叫后倒地。
一回神,我身体的颤抖已经止住了。
「那是……特殊能力吗?」
「不对,普莱朵殿下是预知能力者。不可能拥有狙击的能力。」
「不过那种枪法……连我们都很难做到耶!?」
骑士们纷纷说道。老爸自豪的骑士团,这个国家千挑万选的精锐,纷纷拜服比我娇小、身体纤细的少女身手。这是无法置信的光景。
转眼间,那些恶徒纷纷倒地不起,只有普莱朵殿下与老爸站在那里。
『为……为什么……』
老爸对来回走动的普莱朵殿下背影说道。
『您为什么要过来!?您明明比任何人清楚这里非常危险才对!!』
好不容易得救了,你这是什么话?比起这个想法,老爸有精神的声音令我松了口气。
『史提尔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普莱朵殿下不在意那句话,不断来回走动……咦?说起来,老爸明明得救了,为什么大家都吵成一片。这样不就全都结束了吗……
『这里即将被落石掩埋!!您如此预知了──』
啊?
当思考再度停止的瞬间。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响起地面大幅裂开般、地鸣般的声音。从透过老爸背后的影像,能看见影像中各处开始掉下落石。
「副团长!!山崖开始崩塌了!!」
「先行部队正好引导新兵们结束避难!!」
「前往支援的骑士队,也报告从远处可见山崖崩塌。」
「副团长!!已经和先行部队联系了,山崖严重崩塌,无法回到骑士团长的所在地!!」
骑士们的叫声交错。
发生什么事了?袭击老爸的人全都被打倒了,这样不就结束了吗!?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在我问向克拉克之前,有名骑士先大叫:「普莱朵殿下她!!」
一看影像,普莱朵殿下正好将一个恶徒踹向老爸。
落石声轰隆作响,无法听见声音。不过,老爸抓住那个男人后,普莱朵殿下也丢下剑,紧抓住老爸与恶徒。骑士们大叫「那在做什么!?」中,勉强能听见普莱朵殿下朝向恶徒大叫『用你的特殊能力』,以及恶徒的怒吼而已。下一秒,大量的落石从上往下覆盖一切,影像变成一片漆黑。老爸和普莱朵殿下全都消失在落石底下。
「啊、啊、啊、啊…………」
从山崖开始崩落,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我无法有所反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能绝望地大叫。
*
…………到底经过几十小时了?
不对,实际上只经过几分钟也说不定。不过,对我而言茫然的时间漫长,吼叫得太过头,都从喉咙吐出血来了。我垂下头,坐在原地,无法动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脑袋无法思考,成为影像视点的大石头滚到一旁,浮在空中的是完全不同的影像。不过我的目光无法从那个影像中离开,现在宛如空壳。
克拉克高声指示骑士们在崩塌稳定后前往搜索。到达当地的支援,除了保护新兵以外,全员前往搜索……不是「救助」,是「搜索」。
这是为了找到老爸、普莱朵殿下的尸体。
人在一瞬间就会死去,每个人都一样。我知道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为什么?
我茫然若失,只有疑问浮现在脑海。从身后传来史提尔殿下的声音:「王姊……要去帮助王姊的话,也带我去。」以及克拉克的声音:「不可以!请冷静下来,史提尔殿下!!」
我不自觉地转头看过去,史提尔殿下边低喃边发抖:「王姊……王姊她……」
啊,他也失去家人了。我置身事外般地想著。那个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已经疯掉了。
普莱朵殿下丧命的话是天大的问题。那么,责任会不会算在我头上呢?因为我大吵大闹,才变成这样。将她当作处死我的理由那也没关系……她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人。
…………老爸。
普莱朵殿下战斗的身影与老爸的背影重叠,再度涌出绝望。
这么简单就死掉了。结果我无法传达任何事。任何事……
「骑士团如果发现这个影像──……」
克拉克再度朝著某个方向,一直反覆说同样的话。就像坏掉似的,一直重复同样的台词,我都听腻了。
过一阵子后,来自某地的联络联系上了,我眼前照映出与方才不同的另一个影像。
在影像另一侧,骑士朝向这里说了些什么。现在人在现场,撤除落石,骑士团长之类的话。接著有一名骑士碰著我的肩,扶著我说:「去外面吸个新鲜空气吧。」我几乎整个人靠在那名骑士身上往外头移动,缓缓地靠在墙上。「有消息,我会来叫你。」骑士这么说后,又回到作战会议室中。没有运作的脑袋中,淡淡理解成:「啊啊,他刻意不让我看到老爸的尸体。」
……怎么能够让我这种小鬼看见被压烂的尸体。
想到这里的瞬间,我想像与普莱朵殿下一起被压成肉泥的老爸,吐了出来。
……真没用。
如空壳般的我,一边靠著墙一边抬头看著天空。
虽然透过墙壁能够听见房间内的声音,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该怎么跟老妈交代呢?
她一定会哭吧?老妈深爱著老爸。每天、每天都在等老爸回来,而老爸回来时就会开心地笑出来。老爸对这样的老妈也抬不起头。虽然我总是和老爸吵架,不过喜欢看见老爸与老妈幸福的样子。
不过,再也看不到了。
为什么我只能束手无策呢?为什么……这么无力呢?
我抱著膝盖,埋住脸,又回想起老爸的背影。
『所以,看好了,我的儿子啊!身为骑士的,父亲的……最后的模样!!』
啊啊,我有好好看著哦。非常帅气。完全没往后退一步,为了守护同伴而战斗的身影。老爸果然是如我所想的英雄。
…………英雄……
『把我带到那个战场!!』
单手拿剑,堂堂正正挥舞的那道身影。战斗的身影俐落又美丽。
面对那么多人的成人,怎么可能胜利呢?实在无法置信……普莱朵殿下的年纪明明比我还小。
他们俩都死掉了。我心目中的两名英雄,今天死掉了。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太弱小了,对不起。我只能哭,对不起。无法守护,对不起。比垃圾还不如……身为垃圾,对不起。我无比厌恶弱小、没用、装作被害者的凄惨自己。
──不过,如果……
作战会议室吵闹起来。能听见「骗人」、「骑士团长」等话。一想到老爸的遗体被找到了,身体开始发抖。好可怕,我不想知道,不想听。我用尽力气将脸压在膝盖上,对抱著膝盖的手加重力道。
有人「碰」地用力打开门,震动也传到靠著墙壁的我身上。
「贝列斯弗德小弟!!」
气喘吁吁的骑士叫住我。是刚刚把我带到这里的人。
不要,我不想听。
即使如此,骑士也用力抓住我的肩,让我看向他。我吃惊地抬起头,骑士抓著我的肩膀兴奋地大叫:「令尊他……!!」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
骑士抓住我的手赶到作战会议室中。室内充斥兴奋的情绪。骑士吵闹,举起手大叫。而我最先清楚听见的话就是……
『没想到……真的得救了……』
老爸的声音。
我无法置信地怀疑耳朵。不过影像中确实是老爸的身影。而普莱朵殿下也站在他身旁。虽然她全身沾满泥土,也开心地看著老爸与赶到他们身边的骑士。
还活著……!
老爸和普莱朵殿下……
我接收到这个现实的瞬间,全身失去力气。我难看地膝盖跪地,大声哭出来。
室内充斥著欢喜声与欢呼声。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
这次,我想亲手守护。老爸、普莱朵殿下、我珍视的所有人。
就像那两位英雄一样。
知道老爸与普莱朵殿下平安无事后,作战会议室依旧喧闹不休。
老爸受伤的情况,该如何接送普莱朵殿下,向女王陛下与王夫殿下报告等,克拉克一边谈论这些事,有时一边与史提尔殿下谈论事情。
过一阵子后,克拉克告诉我由先行部队负责把普莱朵殿下与老爸送回来。由于他说由强化移动方式的特殊能力者接送,原本以为马上会到达,结果需要三十分钟。我第一次晓得,他们的所在地比我想像得还远。联络最先进来的,是普莱朵殿下的到达。听说她被送到王居的那瞬间,史提尔殿下直接消失了……就像刚刚的普莱朵殿下一样。
我问克拉克,听说他似乎是瞬间移动的特殊能力者。虽然我还有许多事想问,不过被下了封口令要我保密。骑士团也留下几名通讯兵,前往王居。我也跟在他们身后,前往普莱朵殿下的地方。
侍女和卫兵,以及史提尔殿下和他的小公主妹妹已经待在王居了。那位恐怕就是第二公主缇雅菈殿下。她的脸色发青,担心地抓著史提尔殿下的衣角。没事的,如此拍著她的背的史提尔殿下脸色也依旧不好。
经过多久了呢?逐渐可看到外观奇特的交通工具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王城。是普莱朵殿下。交通工具缓慢地减速,在我们面前停下来。普莱朵殿下由操纵的先行部队骑士牵著手,离开交通工具,而随从们和缇雅菈殿下对此屏息。那也当然,毕竟第一公主浑身沾满泥土,衣著破破烂烂。虽然她穿著骑士的大衣,从其中也能窥探到华丽的礼服变得和破布没两样,美丽的深红色卷发则如枯萎的藤蔓般萎缩。美艳的妆容也整个脱落,连眼角都沾上泥巴了。连穷苦贫民的打扮恐怕都比现在的她像样。
是我不好。我一这么想,就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整个人躲到骑士团后方。史提尔殿下与缇雅菈殿下赶到普莱朵身边抱住她……他们俩都在哭。而当事人明明应该是最辛苦的,却不知为何在安慰哭泣的弟妹。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处之泰然啊?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从远处也能注意到抱住那两人笑著的普莱朵殿下有些发抖。
她不可能不害怕,也并非无敌之身。即使如此也勇敢挺身而出,面对敌人。而且她拥有接纳其他人弱小的坚强。这一点,令现在的我只是感到目眩。
目送在随从们的保护下,与史提尔殿下、缇雅菈殿下一起回到宫殿内的普莱朵殿下后,克拉克的联络立刻进来了。
老爸和先行部队一起到达其他新兵们也被送到的救护所了。
救护所位于骑士团的演习场隔壁。
已经有几十名新兵被带到这里接受治疗。而现在,搭乘先行部队牵引的货车的老爸和其他受伤的新兵回到那里了。我有些不愿意和老爸直接面对面,偷偷躲在远离为了迎接老爸而列队的骑士团远处的影子下。
老爸回来时,骑士团爆出欢声。让其他新兵先下车,最后一个下车的老爸,转眼间就被骑士们团团包围住。他的表情和影像中同样茫然,逐一看著每位骑士的脸。克拉克最先赶过去,抱紧老爸的同时也大叫他的名字:「罗德里格!!」紧接著其他骑士也一个又一个赶到老爸身边。此时老爸终于恢复笑容。克拉克和骑士们所有人都哭了,开心老爸平安无事。
骑士团果然很棒……我也过去见老爸吧,但我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见他。当我想著这种事,扭扭捏捏看著老爸与骑士们样子的时候。
「罗德里格!?」
老爸倒下了。就像断了线一样,倒在用肩膀扶著他的克拉克身上,失去力气。慌张的骑士们和克拉克急忙合作将老爸运到救护所内。看到这个情况,我也终于赶到老爸身边。
克拉克搀扶著老爸移动,我也和骑士们一起跟过去。救护所的医师也跑出来,立刻让老爸躺在床上。医师说性命没有大碍。在山崖那里也已经接受特殊能力者的紧急处理,所以没事。克拉克也说,他只是放松之后倒下,马上就会醒来了。
接受完治疗的老爸,大概因为是骑士团长,或者受伤太严重,因此让他在与其他新兵不同的房间内休息。
房间外有两名骑士在看守,不过室内只有我和老爸而已。克拉克有副团长的工作,而骑士们接下来会将仍留下的新兵送回来,先回到作战会议室了。
我在老爸床边,靠著墙壁蹲坐在地。有时能听见呼吸声,看到吸气时肩膀在动,我重新感受到老爸还活著。
他还活著。老爸就在这里。我这么一想,视野又模糊,从眼中掉下落水,为了不让人看见而垂下浏海,抱著双膝按住眼睛。
原本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样离别,这样下去我会后悔一辈子……当初以为老爸死了之后,后悔了多少次呢?祈祷多少次要重新来过呢?
我知道,老爸是骑士。过去也发生过好几次骑士的死亡,老爸在过去也……而以后一定也会遇到生死关头。只不过并非今天,只是这样而已。我不知道老爸什么时候会死。那么,在那之前我想怎么做?该怎么做,才不会像今天那般后悔?我──……
「……瑟…………亚瑟……亚瑟!」
……有人拍我的肩膀,清醒过来。看来我睡著了。抬头一看,眼前是有些担心的克拉克。
「……克拉克……」
「你还好吧?如果累了,要不要先回家一趟?柯劳莉莎夫人应该也很担心吧?」
……啊。
柯劳莉莎是老妈的名字。这么一说,我出门前跟老妈说马上回家。我顶著迷迷糊糊的意识,当场站起来,询问克拉克时间后,从我出门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我立刻跑向房门,不过当我打开门时,再度回头一看。
老爸依然睡得很沉……我用肉眼确认他还有呼吸,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我现在打算叫醒他,报告骑士团的事务……离开前要不要打个招呼?」
克拉克就像注意到我的视线般说道,他似乎察觉不少事,令人有些火大。
「……没关系。我跟老妈说一声后,马上就回来。」
语毕,再次转身后,克拉克回道「是吗?」后,立刻补了句他擅长的多余话。
「……你会回来呢。」
「…………烦死了。」
克拉克从以前就像这样知道一切似的,令人有点火大。由于我从小时候就认识他,现在用不著跟他客气。我态度差劲地回了看似开心的克拉克,这次真的离开房间。
回家一看,老妈非常担心。她似乎知道骑士团通过田边。
发生什么事了?骑士团去哪里呢?老爸平安无事吗?虽然她问了许多事,总之我全都含糊带过,跟她说没事。等老妈暂且安心下来后,我说接著要再出门,或许暂时不会回来后,她又再次担心地询问我原因。
「……我去找一下老爸。」
我这么说,她露出奇妙的表情。宛如吃惊,宛如怀疑,宛如笑著般的表情。我直接说,如果有什么事就来骑士团,我和老爸都在那里。这么说之后,她暂且送我出门……这次什么都没问。
我不断走著,终于回到救护所。走进老爸休息的房内,他已经清醒了。他坐起上半身,身上绑著绷带,和克拉克在谈事情。老爸一露出惊讶的表情,克拉克就一边继续对老爸报告,一边用手招呼我进入房间。我沉默地进去,暂时靠在房间角落墙边听了一阵子谈话,他们正在谈论明天就要和普莱朵殿下会谈今天的事。
「好,我也觉得快一点比较好。关于普莱朵殿下的行为,我会负起责任对她进言。」
老爸如此说道,他的眼神就像已经做好某种准备,而克拉克也注意到了,带著有些担心的表情附和他。
「……知道了。那么我这就去禀报,明天只要普莱朵殿下能有空档,就设法安排晋见。」
克拉克如此说道,点头后,就这样缓缓转头看向我。
「嗨,亚瑟。你刚刚跑哪去了?」
我想隐瞒老爸在睡觉时一直待在他身边。克拉克就像知道这一点一样开口说……完全都被这家伙看穿了,令人生气。
「……我去找老妈。」
老爸听见这句话,叫出声「什么……!?」,转身看向我。
「难道你……对柯劳莉莎……对你妈说了吗!?」
克拉克看见慌张的老爸,开心地笑出来。
「啥!?我怎么可能跟她说啊啊啊!!你以为是谁要安慰哭泣的老妈!!」
我这么一吼,这次老爸明显地松了口气:「是吗……那就好。」
「……不过,下次见到她,我就会说。」
我的话让老爸又再度抬起头睁大眼。不过我不在乎,继续说下去。
「我一定会说。老爸笨到自己脚被夹到,才被落石压到。还被人像打靶一样开了好多枪。回王城后就一头栽倒,睡得像条死猪。还有,最后也不管自己快死了,留下那么丢脸的遗言,而且完全没提到老妈的名字哦!?」
我说到这个地步,原本仍有话想说的老爸,从途中就开始找藉口:「不、不是,我平常就有对柯劳莉莎说……」不过我全都忽视了。
「老妈会哭哦?我绝对不会帮你说话哦?你回家后,绝对会被老妈骂哦?现在开始就给我做好心理准备,臭老爸活该啦!!」
我骂到这里后,老爸露出我未曾见过的哑口无言表情。一旁的克拉克笑著说:「这次可瞒不下去啰,罗德里格。」说不定他过去也不只一、两次遇到生死关头,却隐瞒我们不说。老爸愣住,似乎在思考要对我说什么比较好,最后我对他说出关键的话。
「……不过,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帮你保密。」
我如此低喃道,老爸突然有了反应。因为他打算直接下床,伤口在痛而呻吟。
「条件……是什么?亚瑟。」
克拉克代替呻吟的老爸询问。老爸也一边忍著疼痛的伤口一边看我。
「……我想再见一次普莱朵殿下。」
这次他们俩同时哑口无言。睁大眼,看著彼此的脸后又看向我。
「明天的那场晋见,也带我去。就算不能说话,我也想再见普莱朵殿下一面。在见到普莱朵殿下之前,我绝对不回去。」
「我已经跟老妈说暂时不回去了。」直接讲出这句话后,他们俩暂时无言地抱著头。那两人都很清楚,我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退让。沉默一阵子后,老爸充满歉意地嘀咕:「克拉克……」而克拉克也回应他,叹口气说:「我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去拜托普莱朵殿下看看。」
赢了。
我将这份坚信放在胸口,手放在门上。
「那我去外面睡了。」
「等等,亚瑟!用不著在外面睡……」
「就算是家人,我也是个外人,只是硬赖在这里,怎么可以借用王城的房间啦!」
虽然我想用手推开出手阻止的克拉克,但最后他双手夹住我腋下,强硬地阻止我。
「为什么你就只有这种地方像罗德里格,都在奇怪的地方守规矩啦,亚瑟!!」
房间内响起克拉克的叫声。
……最后,我就在特殊能力者的治疗生效为止得绝对静养的老爸休息的房间内度过一晚。
「……不盖条毛毯吗?」
「怎么可以借用那种东西啦!!」
我一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一边又对老爸怒吼。
老实说,不冷只是在说谎,但没关系,毕竟我只是强硬地混进城内,还用这里的物品实在不妥。我把叠整齐的寝具放到角落,躺在地上。
「……你见到普莱朵殿下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我要睡了,别吵,臭老爸。说完这些话,我背对他缩成一团。
自己也搞不懂想跟她说什么。我只是想再她一面。
老爸之后真的什么也没说,我也立刻睡著了。
过一阵子后,我突然清醒,注意到有人帮我盖上毛毯。我闭著眼睛装作睡著,帮我盖上毛毯的人伤口似乎还在痛,回到床上的途中还低声呻吟。
……臭老爸。
隔天一早,骑士团的晨练与早餐结束后,克拉克前来通知允许我出席。
*
我排在骑士团的最后方,走在王宫内。走到何处都金碧辉煌、光辉灿烂,我却还是跟与昨天穿的一样邋遢,觉得有些难堪。虽然老爸和克拉克有准备铠甲和其他衣物要我换上,不过都这年纪让人准备衣服也太丢脸,我拒绝了。虽然被念至少把头发绑起来,不过我更不想在骑士面前穿著这身打扮露出与老爸相似的脸。
谒见厅。
时间到了之后,普莱朵殿下进来了。她和昨天不同,穿著一身华服,十分体面。她带著第一王子史提尔殿下、第二公主缇雅菈殿下,走在骑士们让出的道路上。
啊,她果然是公主呢,我终于涌出这种感觉。她好漂亮。昨天的战斗就像假的一样,她优雅漫步的模样,宛如另一个世界的人,让我脑袋一片空白。骑士们随著老爸与克拉克跪下,我也仿效他们。维持这个姿势一阵子后,响起普莱朵殿下平静的声音。
「都抬起头吧。」
我随著骑士们抬起头。眼前的确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主。
「史提尔都告诉我了。我前往现场一事,你们似乎有帮忙隐瞒的样子。非常感激。」
克拉克也如此嘱咐我。关于这件事务必严格保密。以后绝对不可以对老妈和朋友说出口。这是为了骑士团和普莱朵殿下,我也欣然同意。老爸说对普莱朵殿下回道:「不会……我们也因此免于受到责难。」接著继续说下去。
是否有剑术、狙击和格斗术的经验?为何知道袭击者是特殊能力者?为何不交给其他骑士处理,反而自己独自前往那个现场?
老爸就好像在责备普莱朵殿下似的继续说道。虽然我很惊讶老爸对第一公主如此咄咄逼人,也很惊讶普莱朵殿下几乎没有剑术、枪术和格斗术的经验。那种战斗方式,可不是学一点皮毛就能够做到的。我也心想她是不是其实很熟练,只不过在隐瞒而已,不过若是如此,这谎言也太烂了。谈到预知能力、史提尔殿下特殊能力的限制时,我的脑袋已经有点跟不上了,不过在下个瞬间,老爸的怒吼声让我整个人清醒。
「即便如此!!也比您前往战场要好多了!!」
那道怒吼声刺痛了皮肤和鼓膜。已经好久没听见他这样大吼了。
「即便其他做法可能赶不上!!您也不应该亲自前往!!只要和先行部队交代那个男人的特徵,之后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
虽然克拉克要他冷静,不过没用。这种怒吼的方式,完全就是非得把话说出口。明明得救了,好歹斟酌一下说法吧?不过老爸这些话正确无比……老爸一直都是对的。
王族是比任何人都应该优先守护的特别存在。我也听过,为此人民纳税。骑士也一样,为此赌上性命死去。那个王族为了非王族的人赌上性命也太蠢了,就算对方是骑士团长也一样。普莱朵殿下在途中也忍耐般的闭上嘴,听著老爸训话。
骑士为了王族连性命都可以舍弃,骑士为了一名王族要献上多条性命。只要死去一名王族,对国家、人民都会造成莫大的影响。所以骑士为了王族活著、牺牲一事。普莱朵殿下的行动让老爸的牺牲方式蒙羞了……我听到这里时,注意到老爸的意思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应该死在那里。
别开玩笑了。
我还清楚记得当时的绝望和失落感。你以为有多少骑士为你活著感到喜悦?我又是多么……
「您应该做出正确取舍!!与其让您自身遇到危险,即使是我这骑士团长的命也应该放弃!!您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价值……」
乾脆当场给他一拳吧?当我这么想而握紧拳头的时候。
「给我闭嘴。」
普莱朵殿下清晰断然的命令声回响于室内。我、老爸、所有骑士都闭口不语。就是如此有威严。和老爸不同,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动也不动。接著普莱朵慢慢站了起来。
「正如你所说的,骑士团长。我那不成熟的行动造成许多人的困扰,以你并不希望的形式帮助你。然而……」
普莱朵殿下静静地、冷漠地说道。确实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当她说到最后时,所有人都察觉了……普莱朵第一公主在生气。
「我所拯救的并非您一个人!你以为你本身,以及你今后培育的骑士们!!日后将拯救多少国民!?」
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不只是老爸,还帮助今后老爸和老爸培育的骑士所拯救的人民。那个人确实这么说。老爸就是有如此的价值。第一公主只是低头看著沉默聆听的我们,继续说道。
「你也并不瞭解自己的价值,骑士团长!!你身边的人是多么仰慕你、敬爱你,你深得众人爱戴呀!!」
这个人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我们的心情,并说出口。这令我开心无比。
「我是王族!!是第一公主,这个国家的第一王位继承人!是为了守护我国人民而在的人!!而你是骑士!!直接守护民众,是我国的希望之光!!失去一名骑士,日后导致的结果,是无法拯救原本得以拯救的多少生命啊!!」
血液在沸腾。我肯定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经验。「为了民众而在的人」……是多么神圣的存在。而那名存在说,骑士是「希望之光」。
直接守护人民的存在。而一名骑士的死亡,日后将带来莫大的影响。
…………对了。
这就是我一直憧憬的骑士。
「即便你并非骑士团长,而是一名士兵,我也一定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知道能够救时,就不得不救!!我绝不允许不必要的死亡!!」
不允许不必要的死亡。第一王位继承人的这句话,对骑士而言有多么重大呢?
此时我终于理解了。普莱朵殿下当时前去帮助老爸,和我完全无关。她只是偶然待在那里而已。对我甚至没有一丝同情。无论我是不是在场,这个人都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同样挺身而出、战斗、拯救老爸。知道还有救的时候就去救……这件事有多么辛苦,需要勇气呢?
「各位是骑士,同时也是我国的国民!!荣耀的国民!!守护我国民众是我们王族的职责!!若自称为骑士,比起无法光荣赴死,不如对今后无法拯救原本可拯救民众一事感到懊悔吧!!」
我身体不断颤抖。在短短几秒间,我好几次、好几次覆诵普莱朵殿下最后说的那句话。
『比起无法光荣赴死,不如对今后无法拯救原本可拯救民众一事感到懊悔吧!!』
我想守护。守护老爸、老妈、大家。所以很不甘心没办法成为超越老爸的骑士。因为我憧憬老爸,不想继续让老爸蒙羞,才放弃当骑士。
当时……我以为老爸死的时候,我为了什么而后悔?过去的人生,我为了什么不断、不断地后悔?
「我想当骑士」「我想守护」「我想变强」。
是谁?丢老爸的脸,把责任全推到老爸身上,要当骑士已经太迟了,如此轻视自己的人。是老爸吗?不对,老爸总是叫我别放弃,对我说现在开始也没关系,把骑士当成目标吧。觉得丢老爸的脸,现在开始已经太晚了,自己没有才能,绝对无法成为像老爸一样的人。好几次、好几次下三滥地不断抹杀我自己的人!!
就是我。
──啊啊……又来了。
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手撑著地面,听见普莱朵殿下的声音。她为擅自行动向骑士们道歉。
──我又注意到了。
克拉克继续说道。对于拯救老爸的感谢。克拉克说的这些话,令我开心不已。
『比起无法光荣赴死,不如对今后无法拯救原本可拯救民众一事感到懊悔吧!!』
脑中又浮现这句话。
其他骑士也逐一称谢,跪地叩拜。虽然老爸一人感到惊讶,不过受到那么多骑士仰慕的老爸,现在只令我感到骄傲。最后……我也站起来。我是从后方看的,不知道有没有做好,不过仍不熟练地跪地叩拜,将额头抵在地面上……我现在只想感谢她。拯救老爸。在我后悔之前,再度让我见到他。
我很害怕。想守护的事物却没一个守护到的未来。
「……那么,就恕我们先行告退了。」
克拉克这么一说,骑士们便一个接一个离开。
我一定会后悔吧?现在,在这里又放弃一事,以后我原本或许能够拯救重要的人们,却无法拯救的那个时候。
「……请问!……」
我压抑快破音的声音,努力开口。普莱朵殿下看著我。或许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也说不定。毕竟我只是一直在哭泣大喊、没用的死小鬼罢了……就算是这样。
「我也……可以……说句话吗……」
──我还不想放弃。
我太紧张,没办法好好说话。我正在对普莱朵殿下说话。她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主,是将来要成为女王的人。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搭话的对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你……」老爸说道,克拉克阻止了他。老爸当然会开口阻止,就算我直接被赶出去也无可奈何。
不过,这或许是我人生最后的机会也说不定。
普莱朵殿下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立刻说:「好,无妨。」没有生气,允许我开口……我能够对这个人说出口。
「……谢谢您……救了老爸…………家父……」
我把最想讲的话讲了出来。只不过,由于老爸和克拉克就在一旁,我觉得很难为情,也没办法抬起头往前看。
不过,我一直很想说。谢谢你救了老爸。如果当时老爸死了,那我一定会一直后悔下去吧?而且……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想法。
「………………能……吗……」
「……咦?」
当我开口时,太过紧张,喉咙乾哑,发不出声音。普莱朵殿下回问,这次我抬起身体。不过依然没有勇气看向前方。即便如此我垂著头,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
「我是……特殊能力者…………不过力量……不像老爸一样适合当骑士……只能用在种植农作物上……」
我看著自己撑在地板上的手。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沾满骯脏泥土的手。已经许久没有握剑,丧家犬的手。我再次深深感到自己多么没用,想杀了过去的自己。
「我!!……完全比不上老爸……是不中用的废物……」
我发泄地用拳头敲打地面,血渗了出来。这只手瘦弱到只不过敲打地面就这副德性。越说出真话,我就越觉得自己很凄惨、没用,想移开目光。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理解,自己是最差劲的垃圾。我知道,被我问这种事,只会造成她的困扰。我知道,就算她冷淡回说不晓得、不可能,那也理所当然。
即使如此,我依旧想问这个人。即便我现在既弱小,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帮助,像个垃圾。
「……我……今后会更加锻炼……接受老爸鬼一般的训练……训练……所以……」
请回答我。
就算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也没关系。只不过,就像老爸对我而言是英雄,当时她的确拯救了老爸和我。她让我注意到一切。
我这次抬起头,看向普莱朵殿下。她双眼圆睁,即使如此也认真地看著我……没错,因为她就是这种人,我才──
想赌上人生的一切询问这个人啊……!!
「我也!!能够当上吗……!?像老爸那样……了不起的骑士!!」
等我注意到时,视野一片模糊。原本如此鲜明的普莱朵殿下的脸和老爸他们的脸,都看不见了。即便如此,我也用嘶哑的声音,祈求般地嘀咕:「就算现在才开始……!」……这样子没用又丢脸。哭著大叫……和那个时候完全一样。
拜托、拜托……
宛如向神明祈求般地祈祷。我已经有所心理准备被否定了……即便如此,拜托,
拜托给我再次挺身面对的勇气和契机。
因为我是无法独自挺身面对的垃圾。然而,正因为您让我注意到了!!正因为您救了过去活得像垃圾一样的我!!我愿意让您主宰许愿想再次成为骑士的自己……
「你可以的。」
思考停止了。
那个人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笔直看向我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怀疑、随便应付的赞同。
我在作梦吗?
我一眨眼,泪水就掉了下来。在稍微清楚的视野中,普莱朵殿下露出微笑,缓缓地开了口。
「即便世界上任何人否定你,我也予以肯定。你将成为与父亲一样了不起的骑士。那么,今后……在我活著时,将继续等待。等待你作为骑士,再度造访这个房间的时候来临。」
我怀疑自己耳朵,她说肯定我。说能够成为像父亲一样强大的骑士。说会一直等待我、我成为骑士的日子……!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这个人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主。和我住在不同的世界。她怎么可能等待我这种、如此下等的人。
然而我的视线却移不开只是温柔地微笑的普莱朵殿下。她缓缓走出,一步又一步地走进我。自从当时……拍著我的肩,对我说「没事的」那个时候以来,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她。
改变我人生的人,缓步走到我面前。身体在发抖,全身的寒毛竖起。
「让我看看你的脸。」
普莱朵殿下在我面前停下,膝盖著地,窥探我的脸。我好紧张,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身体完全动不了,只能看著一切发生。她用漂亮的手指,拨开我骯脏的头发……寒酸、没用的我,和老爸相似的脸。排斥将自豪的老爸与悲惨的自己重叠,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脸。普莱朵殿下定睛看著我的眼睛,接著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我和你约定。在我死去之前,都会等你。你当上骑士,成为像你父亲那样……不对,在往后的人生,你成为内心理想的骑士,届时……请保护我深爱的国民,以及重要的家人。」
她又对我说,会等我。我没有听错。而且她对我「约定」。无法置信。再加上,她没有要我像老爸。
她说在往后的人生中,成为内心理想的骑士。
她一边看著和老爸相似的这张脸,一边说道。她肯定了我这个人。而且对我说「保护」国民、家人……自己重要的事物。她不是对其他人,而是希望我这么做。
我好开心,好害怕,无法承受。怎么可能有这种奇迹?
普莱朵殿下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我一直、一直隐藏的这张脸,传来手指温柔滑过的感觉。
「……能……保护……吗……像我……我这种人……」
我无法承受,不禁懦弱地说。
我想守护。不只我重要的事物。这个人,不是其他人,是这个人对我希望的全部。不过我做得到吗?我甚至还不是个骑士,就像虫子般弱小……要守护这个人重要的事物。
我没有自信。在心底依然诉说自己怎么可能做到。
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不相信自己的我如此嚷著。
「可以的。因为你有为家人著想而流下泪水的善良,与这么强健的双手。而且……」
普莱朵殿下握住我的手。由于务农而满是擦伤、长茧,掺杂泥土与血液的骯脏的手。
无法置信,普莱朵殿下果断地握住这只手,用坚定的双眼回看我。
「因为你……是如此……想要变强啊……!!」
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过去我到底许愿几千遍几万遍呢?……我一定希望有人注意到。
我想变强,我想守护,我想当骑士。一直隐藏在腹部深处的这股强烈的念头。比任何人都用力、用力地祈祷,同时也不断隐藏的这股念头。
察觉这点,帮我说出口。将我想听的话全部说出口……!
如果这不是拯救,又该称之为何呢?
「……呜……呜……啊啊……」
我可以全部收下吗?我明明没办法对这个人有所回报。
然而,如果……正因为是不断收到这么多的我。再一个就好,再许一个愿望……再想要一个东西,也可以吧……
「我会当上的……!!无论花几年……几十年……也要当上骑士……!!然后……」
我乞求著,比这个国家的其他人都不相衬的愿望。
我紧握包覆自己的柔软玉手,紧抓住眼前的这个大人。
「请让我保护您……一辈子……!!!」
如果是赐与一无所有的我一切的您……是您的话,我如此希望。
我想将一切献给您。
将一无所有的自己的全部。守护您想守护的一切事物,并且想一直守护您。
如果您说,只要还活著就会等待我成为骑士的话,我成为骑士后,在这条命还在时想守护您。想为了这个人而战,想为了这个人而作为骑士牺牲。
普莱朵殿下带著吃惊又不可思议般的表情愣住了。她在犹豫吗?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决心。
我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也许愿了,祈祷了。想赌上性命守护普莱朵殿下……这个人。比任何人强大、高贵,正如其名值得骄傲。因为是她,我才想侍奉她。
我只是一直抓著她,等待回话。过一阵子,普莱朵殿下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著回应,询问我的名字。对于宛如肯定般的这句话,我带著一丝希望报上名字。
「亚瑟……亚瑟•贝列斯弗德。」
这是老爸和老妈帮我取的名字。而也是将一切献给您的男人名字。
普莱朵殿下露出吃惊的表情,又愣住了。那似乎是想起什么事,陷入沉思的眼神。怎么了?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普莱朵殿下……?」
我不禁出声叫她后,普莱朵殿下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我。接著,对我露出开心的微笑……宛如打从内心绽放的笑容。
「……亚瑟……你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达成约定哦。」
突然的天启。
普莱朵殿下叫了我的名字,宛如看见未来般开口。
不久的将来……?我不懂意思,一直等待普莱朵殿下的下一句话。
「我刚刚预知了。你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骑士。不只是我,会成为所有人认同,强大的骑士。」
普莱朵殿下用力回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既温柔又温暖。
「而且,能够成为守护我身后的骑士吧?」
预知,她这么说了。这是预知能力者普莱朵殿下的话。我会成为了不起的骑士。被所有人认同的强大骑士。而且会成为能够守护这个人背后的骑士……!!!
不像真的……!
普莱朵殿下说我可以。她笑著如此对我说。意思是,可以把她的背后交给我守护。如此……认同我了……!!
我吃惊地睁大眼,太开心了,眼中又流下泪水。我,这样的我,守护普莱朵殿下的背后……
「我等你,亚瑟,然后……」
普莱朵殿下突然将我的手拉过去。她浮现下定决心的表情,将脸凑近我的耳边。对于吃惊而说不出话的我,普莱朵殿下低喃道。
「当你判断我是这个国家国民的敌人时,请率先斩下我的首级吧。」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声音贯穿我的脑海。
我不懂她的意思。就好像,预知了总有一天会被我斩首的那个时刻……
我不要。
脑海中,霎时浮现自己砍掉这个人首级的身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怎么可能杀害这个人……!!
普莱朵殿下打算离开,但我不禁拉住她。
您到底、到底在说什么啊!!
普莱朵殿下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后,为了让我冷静下来,又笑著说。
「没事的,只有最后那句话不是预知。」
这句话让我稍微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预知……不过,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呢……?
「你的剑是为了保护深爱的人……成为那种骑士,就是我的愿望。」
普莱朵殿下继续说道,宛如看穿我的疑问。
深爱的人……?那么,普莱朵殿下为什么要说我杀她!?我想守护的明明是您啊!!没错,我的确已经说了。而且普莱朵殿下也回答了。我将成为能够守护她背后的人。
「当你判断我是这个国家国民的敌人时,请率先斩下我的首级吧。」
真的、真的不是预知吗……!?不安一鼓作气涌上。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所以,正因为是决定将一切献给您的我,拚命点头,向您发誓。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当上骑士!在这双手能做到的范围内保护您、您重要的人……老爸、老妈和所有国民……成为这种骑士!!」
倘若全世界都与您为敌,我也会守护您。
即便您成为国民敌人时,而您希望必须斩下的话……我会继续守护您和您重要的事物。
正如您不会走错路。正如您不会让任何人走错路。正如不玷污您高贵的心灵。正如您的那股强大不会受挫。而正如我也绝不会走错路,我也绝对会守护您,以及我重视的事物……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绝对不会让您走错路。
玷污您前进道路的人、陷害您的人、阻碍您去路的人,我必定会用这双手制裁。
而如果您……强大又高贵的您,即将撑不下去的那个时候。
「知道能够救时,就不得不救!!」
我也绝对会拯救您。如同我今天被您拯救一样。无论身处任何困境,我也会将手伸向您。就如同您今天对待我一样。
亚瑟•贝列斯弗德。
我以这个名字,在此发誓。绝对将这个人守护到底。
赌上我的一切。
「……亚瑟。」
有道声音突然从旁叫住我。转头一看,那是克拉克……因为把想讲的事一股脑地说出口的缘故吧?感觉就像排毒过后,这段期间普莱朵殿下的手缓缓抽离我的手。逐渐离开的一根根手指的触感,鲜明地留在皮肤上。
克拉克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说:「走吧。」他的声音比平时还温柔……所以才令人生气。他老是察觉我的心情。明明和老爸年纪差不多,就像我的大哥一样。而……他这种地方有时拯救了我。
我对克拉克的话颔首,缓缓起立。
传达出去了。已经决定了。
这份满足感满溢而出,连自己都大吃一惊,脑袋一片空白。克拉克扶著我的背,一步步走向门边。就在我想起老爸上哪去的时候。
「普莱朵第一公主殿下。」
老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听见普莱朵殿下的回应,反射性回头的那一刻。
碰!!
巨大的声响响起,老爸对普莱朵殿下跪地,额头碰到地面。
「这次……非常感谢……您拯救我……!!」
老爸在哭。
我无法置信,怀疑眼睛。虽然我过去好几次看到老爸生气的样子,却完全没看过他哭泣的样子。
「……能够再次见到……朋友……部下和家人…………真的太好了……!!」
我太惊讶了,当场楞在原地不动。过去无论我说话多么过分、在山崖下做好觉悟赴死时、平安返回城内时,明明经历过许多哭泣也不足为奇的场面。
老爸一次也没哭过。
而这样的老爸,现在在我面前哭了。他说太好了。幸好能再次见到克拉克、部下和我们。
「而且最重要的……听见……儿子说……要当骑士…………这句话……呜……」
我吗?
我连眨眼也忘了,看著老爸。在几分钟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让老爸失望透顶。
我认为他即使跟我说「别放弃」、「真的好吗」,在内心也已经放弃、厌倦我了。我事到如今才说要成为骑士,只是造成他的困扰。会让他蒙羞。不过我听见普莱朵殿下的话,注意到了,老爸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而现在。
「……呜……活下来……太好了……!!!」
老爸为了我而哭泣。
老爸因为我想成为骑士而感到无比喜悦。丢脸、困扰,思考这些事的我就像个笨蛋。他明明如此冀望,一直对我有所期待。
刚刚已经流了那么多泪水了,眼泪又开始渗出。
我可以这么幸运吗?一直在等我的老爸,将我送出门的老妈,还有像哥哥一直支持我的克拉克,以及……我遇见普莱朵殿下。
不只有普莱朵殿下,在遇见普莱朵殿下之前,我就这么幸运了。
我好开心、好开心,用拳头按住不禁滑落的泪水。
幸好我有注意到。无论几次,我都会这么想。幸好能在失去、无可挽回之前,察觉自己的幸福。
我用拳头擦拭眼睛,往前看,普莱朵殿下抱住跪在地而缩得比自己还小的老爸。她开心地微笑,从眼睛流下泪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普莱朵殿下在哭。
昨天那个人回到城内,被史提尔殿下与缇雅菈殿下抱住时,却也没生气或哭泣的普莱朵殿下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普莱朵殿下生气了。她说老爸不应该赴死。不可以牺牲性命。
而现在普莱朵殿下在哭泣。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老爸说「活下来太好了」,而开心地流下泪水。
「太好了…………」
我确实听件沙哑的声音。看著哭泣的老爸与普莱朵殿下,普莱朵殿下在我眼中就像女神一样。我将这个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底。
为了在我这辈子都不要忘记。
「……臭老爸。」
「别在王城中也那样叫我。」
离开谒见厅的我、老爸、克拉克与其他骑士一起走在城内的走廊。老爸会直接前往骑士团与演习场吧?
「那就对那个想想办法啊,骑士团长。」
我一边揉著红肿的眼睛,一边用下巴指著走在前方的骑士们。每个人都以不会回响在走廊程度的音量都念著:「……眼泪又……」「太好了……骑士团长」「普莱朵殿下……太了不起了……」我注意到他们离开后也从半开的门中看见整个过程,是与老爸他们离开之后。
老实说太丢脸了,我好想去死。
就算用不著看代替老爸在最前方领导骑士们的克拉克,我也知道他在笑。老爸一边揉著红肿的眼睛,同时皱起眉头。
「……那么你接著有何打算?」
「回家……老妈也在等我。」
「……别跟你妈说。」
「哼,用不著你拜托。」
我这么说,转头看向一旁,但也知道老爸有话想说。
不过只有这句话,要由我主动开口。
「……什么时候都好。老爸……等你有空时就好……那个……」
我很难为情,压低声量,至少以骑士们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再陪我练剑吧。」
太小声、实在太小声了。我看著一旁,等待老爸的回答,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我心想是不是没听到而转头一看老爸……结果老爸也转头看著我的反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单手摀住嘴,肩膀在颤抖。我想说他果然没听到,大吼「喂!老爸」的那剎那。
老爸打了我的头。
我不是在炫耀,不过这是我出生后,第一次被老爸揍。比起抱怨,我更惊讶,按著被揍的头,自己也很清楚地睁大眼,再度看向老爸。
「……那当然。」
我也好久没看见这么说、温柔地微笑的老爸了。
「……我明天早上回家一趟。你准备好等我。」
「……嗯。」
我们继续走了好一阵子。看见通往外面的门,王城的人员恭敬地打开门……最后,我依然不甘心老爸还是把我当成小鬼看待,将突然想到的事脱口而出。
「……反正过去,你也曾经在我和老妈不知道的地方差点死掉吧?」
「什!?不、不对,那是……」
老爸慌张的反应,让我确信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想被老妈责骂而有所隐瞒,不就和小孩子一样吗?」
我说了这些话后,老爸又开始找起藉口。穿过门,走到外面。之后只要直接穿过庭园,走出大门就好。
「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下次,是瞒不过我的。」
我知道。他不说,是不想让老妈和我担心……不过。
「因为在下一个战场,我会待在老爸身边。」
老爸吃惊而睁大眼凝视著我的模样太奇怪了,不禁让我像个小鬼一样嘲笑他。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笑啊。我直接踏出脚步,突然奔跑而出。也追过骑士团的队列,追过克拉克时,轻轻拍了他。
「在那之前,你可别又差点死掉了!臭老爸!!」
还有克拉克你也是!我顺道大声地说出这些话,在被老爸大骂之前跑向门。
跑著。跑著。只是一鼓作气往前奔跑。
「哈哈……罗德里格,你还活著吗~?」
──克拉克一边看著跑远的亚瑟背影,一边出声叫唤待在最后方的罗德里格。察觉没有反应,便轻声交代骑士们:「你们可别回头看哦。」
……我和罗德里格,已经多少年没看到亚瑟那样笑了呢?
──克拉克一边这么想,笑了出来。也一边想著待在队伍最后方,品尝为人父喜悦的朋友。
*
「……好。」
我在镜子前小声说道。将留长的头发在头上绑成一束后,镜子清楚倒映出整张脸。我已经有几年没这样仔细看自己的脸了?只有不长的浏海垂在额头上。我正面看著与老爸相似的脸。一皱起眉头又更像了,不禁用自己的手指松开皱纹。不过,现在不会冒出像之前一样的情绪,不如说有点自豪。
虽然原本也打算乾脆剪头发……不过要立刻剪了被那个人摸过的头发也令人犹豫。明明没有感觉,不过回想起被碰的头发时,内心就会有些痒痒的。
虽然绑起头发也整个超过肩膀,我用手指抓住头发前端,心想留得还真长。从窗户看向外头,还是暗的。虽然老爸说一大早,由于紧张,我醒得很早。绑好头发后,虽然睡前已经保养过剑,但我再做了一次,不过时间依然很充裕,便睽违几年独自锻炼,等待老爸。
「亚瑟!你的……头发。」
「……你好慢,臭老爸。」
老爸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间回来了。
虽然我说他很慢,实际上比约好的时间早很多。老爸看著我为了练剑而绑起头发后的脸,睁大双眼。原本只是想遮起与老爸相像的脸……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这样动起来比较方便。」当我这么说,老爸笑著回:「是吗?」……总觉得他好像克拉克,令人火冒三丈。
「你……有睡吗?」
「有。不过很早就醒了……在等你的时候,我已经热身了。」
因为我想尽快和老爸练剑。我说了这句话,回看老爸。
「比起我……你才有问题,能好好陪我练剑吗?」
「什么意思?」我的话让老爸皱起眉头。还问什么意思,老爸下马后,为了不让马跑走而系上绳子,从他身上突然飘来酒味。
「反正你又和克拉克喝酒了吧?」
我这么说瞪向老爸,他坚持「只有一杯」。不管怎么想,就算将那杯头从头上浇下,也不会传出这么浓的味道。
「如果你已经热身了那就好……开始吧。」
于是,睽违几年后,我和老爸开始练剑了。
从剑的握法到挥剑。从基础的基础开始,到了最后他陪我对打。
在练剑的空档,我也要他讲普莱朵殿下的事情。我对老爸说,城内的样子、传闻……好事和坏事全都说给我听。一开始他说缇雅菈殿下六岁生日宴会的事。还有,普莱朵殿下小时候和负面传闻。负面传闻几乎与我在街上听到的内容一样。其他还有与史提尔殿下的契约或许是隶属契约,从我所知的普莱朵殿下来看,竟是些可笑的传闻。不过我同时也在内心发誓,总有一天绝对要给流出这些传闻的人好看。
我已经很久没和老爸聊这么久了。老爸的剑法完全没放水,毫不留情,一样严格……这点令我非常开心。
在最后直接对打时,我当然输得一塌糊涂。但是老爸却不知为何看著惨败的我惊讶地说道。
「亚瑟……你这段期间真的没有练剑吗?」
他在酸我吗?
还这么问,一开始我连怎么握剑都忘记了。好几年没用了,连小时候老爸给我的剑,也花费好一段时间才磨到能用。我这么说,老爸便嘀咕一些我搞不懂的话:「无法置信……」「果然比我有才能……」起床的老妈前来查看我们在做什么后,这些话就中断了。当我说为了当骑士而练剑,她双眼圆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被老妈逼问的老爸,说差不多该走了而逃离般地离开……把重要的剑留在家。
笨老爸。
总之先吃完早餐,一如往常下田后再把剑拿去给他吧。吃早餐时,虽然老妈问我的想法到底有了何种转变,但若要说明,就必须提到山崖的事故,总之我随便应付,逃跑般地前往骑士团的演习场。
「别笑!!」进入骑士团的演习场后,我立刻就听见老爸熟悉的怒吼声。
心想怎么了而探头窥视,没想到普莱朵殿下竟然在那里。史提尔殿下、缇雅菈殿下也在一起。
怎么办,晚一点再过来吗?老实说,只经过一天,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普莱朵殿下。
「啊,说起来……」
老爸说道。总之我先在王城周围跑一圈吧。跑步正好能够当作锻炼。总之先回到门……
「小犬今天早上也提到普莱朵殿下……」
什么!?
「臭老爸!!干嘛擅自讲出来!?」
我忍不住跑到老爸他们面前。一回过神,老爸、其他骑士和普莱朵殿下都吃惊地看著我。
「你……怎么来演习场?」
「你在练剑后,离开时忘记带上这个,我才特地送来的啊!!给我道歉一百次,臭老爸!」
我气在头上,把剑丢给老爸,「啊啊……我果然放在家里了吗……抱歉。」结果他完全不在似的语气令人火大。臭老爸,竟然擅自谈论别人的事,而且还是对普莱朵殿下说。下次私下会面时我绝对要他闭嘴。当我想到这里时,这才注意到普莱朵殿下就在眼前。而且我一转头,视线就对上了。
「普莱朵殿下……昨天……」
糟糕,得说些什么。脑袋明明很清楚,但只要想到昨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就越来越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臭老爸,都是因为你多嘴,是说我现在是不是脸很红啊?惨了,都还没当上骑士就见面了,不对比起这个,我该说什么……
「你好,亚瑟。这么有精神真好。」
普莱朵殿下先开口了。是,我如此回应却说不出话来,看到普莱朵殿下的笑容,脸又更热了。我用眼角余光看向骑士团,所有人都露出温馨的眼神看著我们。连克拉克也在奸笑,可恶。
「那么……我就先走了。」
我并不打算继续对话,重要的是我觉得脸越来越烫了,只能无地自容地移开视线。我直接垂下脸,赶紧背对她。
「哎呀,亚瑟。难得可以见到普莱朵殿下,不再多聊一下吗?」
「吵死了,克拉克!!再说一次我就扁你!!」
那家伙绝对在看好戏!!下次我绝对要扁他,我一边下定决心一边向普莱朵殿下致意。
……有话想说也没错。能与普莱朵殿下说上话,我很开心。不过,现在的我一定依然无法守护任何事物。
「……话等……加入骑士团之后……再说。」
我只说了这些,再次低头致意后,这次真的要回去……
「请等一下。」
……又有人留下我。而且这次不是克拉克。回头一看,第一王子史提尔殿下笑著看向我。
「如果你有时间,要不要陪我练剑呢?」
啊?史提尔殿下……和我??什么意思?
老爸询问理由后,史提尔殿下一口气说出彷佛是事先准备好的理由。之后对我伸出手,要求我握手。老实说,我不懂他邀约的用意。不过史提尔殿下最后的话,非常吸引我。
『想变强的话,我认为能学习多种领域的技术,对彼此都是好事。』
「变强」……没错,我想变强。老爸也几乎一整天都待在骑士团。只利用他空档锻炼并不足够。
为此,如果有方法……我连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我不自觉地握住史提尔殿下的手,他也满意地对我笑了。
……不过总觉得这个人的笑容有点可疑。好诡异。
但他是普莱朵殿下的弟弟,在山崖的事件似乎也帮助老爸了他们。而且重要的是,在众人以为普莱朵殿下被落石掩埋时,至少当时的动摇是真实的。总之先相信他吧。
「那么亚瑟公子,等王姊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和我们一起搭马车吧。」
「……请问……是这里……吗?」
「是的。这里也都有剑,请挑中意的使用吧。」
我环顾四周,不禁发出赞叹声。史提尔殿下带我来到的,是王族专用修练场。虽然与骑士团相比规模很小,但一想到这是个人专用的空间,恐怕相当充实。包含练剑对手用的在内,只有两间更衣室。有好几把包括备用品在内的模拟剑与真剑都磨亮了。过于豪华的设备令我错愕不已,此时史提尔殿下看著我。
「亚瑟公子,怎么了吗?」
「啊……没有……」
我一想到他是王族就感到畏缩,不知不觉间往后退了一步。史提尔殿下不在意地看著我,递过来一把模拟剑。
「请别紧张,毕竟这里只有我和你在。」
「……那个,您不用那么客气……小的并不是值得第一王子如此对待的人……所以,还有……也别叫我亚瑟公子……」
老实说,被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这种伟大的人用这种恭敬语气对谈,我不晓得该如何对应。明明他用上位者的语气普通地对我说话就好了。
「那么,跟我说话也不用加上头衔或敬称吧。亚瑟公子比我年长,我们就平辈论交吧。」
不对,这样绝对很奇怪!!
和年龄才没有关系。比我年长许多的老爸和骑士们对史提尔殿下说话时也都毕恭毕敬。他可是我远远不如的尊贵人物。
史提尔殿下对困惑僵硬的我继续说道。
「……那么,就由我来开头。当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时,你也这样做吧。而我现在要认真对付你……亚瑟。」
史提尔殿下这么说,刚刚的笑容与诡异感消失,面无表情,接著对我摆好架式。
不对,等一下!?我今天可是久违地刚握剑哦!?难不成突然就要对打吗……
就是这个难不成。
史提尔殿下对我刺出犀利的一剑,我没穿戴防具,总之先偏过身体闪避,从一旁扫开史提尔殿下的剑。摇晃的史提尔殿下踩稳右脚,重新站好,吃惊地看著我。
「我原本打算中途就停下……」
他一边嘀咕一边来回看著我与剑。
「亚瑟,你真的很久没练剑了吗?」
又来了。竟然与老爸问了类似的问题。
「……又在今天早上,小的隔了好几年……才又握剑。」
果然还是没办法摆脱恭敬语气。史提尔殿下眨了好几下眼睛,解除架式。
「……亚瑟,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够陪我练剑。」
我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史提尔殿下的眼睛非常认真,我无法轻易回嘴。
「而明年,你就去参加骑士团新兵入团考试。」
「啊……啥!?」
我不禁大叫。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不……不可能……哦。我的剑术和准备完全不够……现在开始打基础,至少得花个三年再去考试。」
「人生也不是只能考一次。明天不合格就后年再考,不合格就隔年再考就好。」
「不对,所以说!!就算去考试也只是……」
「我会全力支援你。我希望你尽早当上骑士。」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做。脑袋已经装了太多东西,我想放弃思考。我和这个人几乎第一次见面。然而他……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却要支援我,希望我尽早成为骑士。
「……可以问个问题吗?」
这样话兜不上。「请说。」我对如此回答的史提尔殿下一股脑地拋出问题。
「为什么那么希望我去当骑士……还有,第一王子殿下需要找人练剑吗?在教师教导以外的时间,不是应该有许多如法律、帝王学等王族该学的课程吗……」
王子很忙碌,我至少还知道这点。而且史提尔殿下是从平民成为王族的人。明明应该还有许多该学习的知识。而且身为王子,除了骑士团,另外还有许多其他人会保护他──……
「这是为了守护王姊。」
……不禁哑口无言。
那句话不带有一丝迷惘。我提出疑问的答案,全都集中在那里。
「你也知道,我的王姊很强。不过,其实她在那个事件是初次实战。」
那个事件……是骑士团袭击。史提尔殿下低下头,慢慢地把话说出口。
「而以后王姊一定也会像那样乱来。只要在她的手能触及之处,一定会。」
没错,她就是这种人。我也很清楚。
「不过王姊并不是无敌的……以前她自己也承认光比力气没什么胜算。」
这一刻我注意到了。当时普莱朵殿下的动作。面对许多人战斗、挥剑、占尽优势时。她虽然躲开、闪避了攻击……却一次也没使力与对手抗衡。
我重新理解了。没错,那个人……
「王姊终究是欠缺力气的女性。」
宛如读出我的心思,史提尔殿下说道。
「我成为王族的养子时,王姊只有八岁。当时……那个人就已经在害怕什么了。」
害怕……?
我回想起昨天普莱朵殿下的话。
『当你判断我是这个国家国民的敌人时……』
寒毛竖起,不明的寒冷爬过背脊。这段期间,史提尔殿下也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现在能说的,就是王姊身边仍有将其击溃般的无形之不安稳围绕在她身旁。」
这次我想起今天早上老爸告诉我的传闻。他说,普莱朵殿下的负面传闻依然络绎不绝。
「所以我想保护王姊。为此我想学需要的知识,也像这样练剑。不过……」
史提尔殿下说道,又静静地举起剑对准我。
「还不够。」
他的双眼锐利,寄宿著坚强的意志,令人无法认为年纪比我小,。
「我想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守护王姊……但我还太弱了。」
最后,史提尔殿下的声音变小。手中的剑就像呼应心情似的缓缓下降。同时,史提尔殿下黑色得眼中落下些许阴影。
「如果我变强,或许总算能够与王姊并驾齐驱。不过,这样不够。」
史提尔殿下说道,再度举起剑朝向我。
「我想用这条命守护王姊。不过这样还不够。若赔上这条命仍无法守护到底,那就没有意义了。」
一个踏步,来到我面前。我举起剑,挡下攻击、防御他向我挥下的那把剑。响起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接著彼此用力推挤、摩擦剑身。
「还不够。」
他又说了同样的话。这个人完全不满意现在的自己。
「大人们的权力斗争、防范策略……即使从这种情况守护了,还不足够。在遇到凌驾于姊姊的强大,且纯粹的力量……暴力阻挡在眼前时!!」
叽铃铃。原本单手挥剑的史提尔殿下,用双手握住剑柄。更强大的力量透过剑施加,剑刃接近我的脸。
「我将无法守护王姊。」
剑刃来到我的眼前。我承受不住,也双手握剑,使出力气,踏出一步的同时挥开剑。
锵锵!响起声音的同时,史提尔殿下往后跳了一步。
「亚瑟。你一定会变强。比我、比王姊……比任何人都强。」
我不晓得为什么第一王子对我这种人的评价那么高。因为普莱朵殿下的预知吗?即便身为骑士团长的儿子,我这个人已经好几年没拿起剑了。
……不过,我也这么想。
可行的话,我想成为那种人……不对,是必须成为。
比任何人都强大,能够守护普莱朵殿下。
第一王子陪我练剑,求之不得。再加上,为了让我变强,他会支援我。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
「……可以再问……两个问题吗?」
「尽管问吧。」
史提尔殿下依旧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我也不害怕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种地步……而且,就算您是普莱朵殿下的辅佐,为何您要为了普莱朵殿下那么拚命呢?」
如此提问或许很鲁莽。普莱朵殿下确实很了不起,我也知道这点。不过,只不过是个辅佐,而且还是从平民荣升成为王族,在这个年纪就如此为普莱朵殿下拚命,也有些不对劲。他的笑容也很可疑,如果……说不定他想要利用普莱朵殿下,或有其他目的。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等待史提尔殿下的回答,这次停顿较久。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一样。」
史提尔殿下如此呢喃道。我不懂意思,等待下一句话。
「因为第一公主是我王姊,才能有现在的我。细节不能说……不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件事。」
(插图010)
他如此说道,笔直地看著我。
「我不是对其他人,而是对自己发誓,要守护王姊。我为王姊而在。」
他笔直的眼神不带有一丝迷惘,令人羡慕。我不禁屏息,也笔直地回看史提尔殿下。接著,史提尔殿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像是想起什么稍微咬紧下唇。彷佛就像比我这种人背负更为沉重的某种事物似的。
「但是我…………不太信任身边的人。」
只不过十岁的小鬼……就好像已经接触过人的恶意。
*
「但是我…………不太信任身边的人。」
只不过……我一边思索跟亚瑟的对话,同时回想起三年前吉尔伯特等人的对话。
……比如说,即使有人表面上称赞你,也不知道背地里如何谈论你、陷害你。我觉得,普莱朵、缇雅菈、母王、父王、妈妈……以及这次遇见骑士团长和副团长都能够信任。不过,例如现摄政威斯特王舅,普莱朵身边的侍女洛蒂、玛莉等人、卫兵杰克等人,教导我剑术的卡尔老师和其他教师,骑士们,以及不在话下的宰相吉尔伯特,我都没有发自内心信用他们。
我已经逐渐在社交界露脸。也遇到许多朋友和想亲近我的人。不过我没有信任任何一人……不对,我认为不可以信任他们。
因为我不知道,何时何地,有谁会背叛普莱朵,或者已经背叛了。
但也就是说,实际上我的同伴不多。我也曾经认为只要自己变强就好了。不过这样并不够。可能与她敌对的人太多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昨天的普莱朵与亚瑟的互动,如此想著。
他的话,可以守护普莱朵。
接著转机来临了。我再次见到他。能那么快再见一面,我甚至觉得是命运。而现在与他交手后,我大吃一惊。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突刺就能闪避、招架。我也是才刚正式学剑。不过从很久以前就在练习基础了。由于底子有打好,老师也称赞我学习得非常顺利。开始学剑之后,老师真心称赞我素质很好、表现很精彩。刚刚第二次对他挥剑时也使出全力。我认真地想击败他一次。
不过我却赢不了。
然而他却说,今天是睽违好几年第一次拿剑。他还没注意到自己可怕的才能吧?
我缺少的力量,以及才能。他一定会变强,一定会变得比我和普莱朵还强。然后……
『请让我保护您……一辈子……!!!!』
他这么说了。那并非谎言。所以。
「我觉得……你可以相信。」
我如此断言,盯著亚瑟。他双眼圆睁,不过确实听进我的话了。
「因为我能够相信,你当时想说守护王姊,那一定是真心话……是誓言。」
他一定能够让人信任。普莱朵也预知了,他将来会成为能够守护背后的骑士。
我和普莱朵都需要他。
「我要成为守护王姊不被权力和无形之物所害的『盾』。而亚瑟,我希望你守护王姊是要能成为斩杀直接加害者的『剑』。」
亚瑟没有回话。大概在犹豫吧?他当然会怀疑。若我身处同样的立场也会戒备吧?……不过我希望他能瞭解。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觉得我在拉拢你,为了利用王姊和你而花言巧语哄骗你。」
「我才没这么想。」
他打断我的话。
我太惊讶,知道自己睁大双眼。要说为什么,因为刚刚亚瑟讲话的语气毫不客气。
『那么,就由我来开头。当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时,你也这样做吧。』
因为我一开始就这么讲了。
「虽然我完全不晓得普莱朵殿下对你这人有啥恩情……和如此期待我这种人的理由……」
亚瑟说道,刚刚畏缩的态度就像假的一样,他随性似的重新拿好剑。
「……不过,我相信你真的想保护普莱朵殿下。至少刚刚那些话确实是你的真心话。」
他的双眼般就像在打量一般,紧紧盯著我。宛如立场颠倒,现在换我陷入沉默。
「我也想保护普莱朵殿下,然后你也这么想。所以我们要一起变强,因此才邀我每天练剑,是这样吧?」
我立刻颔首。没错,我的愿望只有这样。
「哼!什么『盾』呀『剑』呀,干嘛拐弯抹角讲那种丢脸的话。就是这样,小鬼才令人火大……不过……」
方才为止还很畏缩地面对我这位第一王子的他大笑,展现嚣张的态度。他一边不客气地讲著,最后还露出奸笑。
「用『剑』形容,感觉还不赖。」
……他那样奸笑,令我打从心底难为情。
*
「用『剑』形容,感觉还不赖。」
就像刻意转头不看露出光芒的史提尔双眼,亚瑟偏过脸,搔了搔头。
「话说在前头,就像刚刚说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拿剑了。就算我无法如你所愿顺利当上骑士,也别抱怨哦?史提尔。」
他叫对方史提尔。对于成为养子后,作为第一王子生活的史提尔而言,除了家人以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嗯,那当然。你会变强,我会支援你。」
「我说,你对我的语气还是太客气啦。还有……会变强的,不只是我吧!」
亚瑟这么说,将剑的前端朝向史提尔。太过突然的事令人吃惊,史提尔也没摆好架式,直盯著把剑。
「你也会变强吧?为了普莱朵殿下。」
──我依然完全不瞭解史提尔殿下……不对,史提尔的事。不过,他想守护普莱朵殿下的意志和我一样的话……那就好。
「我会从老爸……入团后就是从骑士团,把从那些人身上学到的技巧全都教给你。所以……你也要全教我。你懂很多吧?王族的剑术,和护身的格斗术那些。」
──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没资格跟他互相教导。不过,如果这么做能够守护普莱朵殿下的话……而且应该也能稍微提升当上骑士的机会。
「好……谢谢你,亚瑟。」
「……喔。」
亚瑟看著面无表情但开心似的说道的史提尔眼睛,有些难为情地偏过脸。所以说小鬼就是这样,他一边在内心咒骂,一边抓著头蒙混过去。
「…………啊,还有。」
亚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从上方凶狠地瞪著史提尔。他的凌厉眼神彷佛一反最初畏缩的模样,这次令史提尔不禁往后退一步。
「别再对我摆出刚见面时那种做作的贼笑。用刚刚提到普莱朵殿下时的表情就好。那副贼笑看起来就是不怀好意,很恶心的说。」
这句话让史提尔非常吃惊。他屏息,一开始连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过去他脸上都一直带著笑容,而且从来没有人认为他的笑容很奇怪。
「很……怪吗?我还以为我的笑容很得体呢──……」
「大头啦。就是因为你笑成那样,害我浪费力气提防你。」
亚瑟的话让他傻傻地张大了嘴,这瞬间史提尔完全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他是有故意做出并非示好而是另有含意的笑容。不过,明明是为了示好展现的笑容,倒是从来没被普莱朵、缇雅菈和其他人挑剔过。
接著,彷佛察觉史提尔的吃惊,亚瑟静静地继续说道。
「……啊──就像你看到的,我老爸的表情总是硬梆梆的,我老妈的表情反而是丰富过头了,而店里客人的表情……我已经看过太多,都腻了。」
亚瑟自小就在与骑士团长的父亲被比较之下成长。在母亲的小餐厅帮忙时,日常中每天也不得不面对许多人。其中有客人知道他的特殊能力后,特别只对他作表面上安慰的表情和说话方式,一路上已经面对、看过太多了……结果,亚瑟对这种虚伪的表情、视线和说话方式,变得非常敏感。
正因为看了太多那种视线和表情,才留长发将长相与父亲相像的脸遮住,也遮住自己的视野,逃跑般地在必要的时候以外离开店内,在后方的庭园中耕种。
「……你做出像老爸那种冷淡的表情,我还比较习惯。」
亚瑟这么说:「明明是个小鬼,别对我有奇怪的顾虑啦。」胡乱地摸摸个子略矮的史提尔脑袋。
想守护姊姊,所以想变强。因此想要帮忙。对亚瑟而言,如此拜托他的史提尔已经不是第一王子,而是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了。「那,一开始谁先教谁啊?」亚瑟就这样随意地拿好剑,以轻松的态度对史提尔搭话。
注意到自己的表面功夫,对他说不适合用在与人交流上、面无表情的真实自己比较好。而且……就像对待普通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对于现在的史提尔而言,这让他无比开心,也是宝贵的经验。
「……亚瑟。能与你结交……不对,能跟你这家伙当朋友真不赖。」
此时如果普莱朵和缇雅菈在,一定能看到史提尔浅浅的微笑。
对此,亚瑟用鼻子哼了一声,粗鲁地大叫:「别说这种丢死人的话啦!你是克拉克吗?」
史提尔•罗耶尔•艾比和亚瑟•贝列斯弗德。
这瞬间,两人建立起游戏中不可能产生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