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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残酷公主与罪犯

  「比原本行程晚了许多呢。」

  吉尔伯特宰相的宴会后,过了约一年。史提尔一边看着马车窗外一边低语。缇雅菈也跟着窥看窗外。

  「是啊。不过之后没有其他行程,赶得上晚餐,所以没关系。」

  原本就是在视察或许拖延得前提下安排了较长的时间……也难怪啦,会弄得这么晚,不是因为视察,是因为我们不小心太过疼爱吉尔伯特宰相的第一个孩子了。

  今天我们和近卫骑士亚瑟一起前往吉尔伯特宰相的宅邸叨扰。这是为了帮刚诞生的女儿取名字。

  前几天,吉尔伯特宰相亲自指名我和亚瑟担任这个重责大任。我非常烦恼该取什么名字,不过最后提出,混合吉尔伯特与玛莉安娜名字音节的「贞德」,或者取自我心目中理想的女生缇雅菈,以及亚瑟尊敬友人史提尔的名字「史黛菈」两个提议,最后决定叫做史黛菈……幸好顺利取好名字了。

  「差不多要到达成王城了!」缇雅菈说道。我也看向窗外,确实窗外的景色已经非常熟悉了。接着亚瑟起身准备开门,就在这个时候。

  喀躂……喀躂……

  原本马车就行驶得慢,突然停下来了。我心生疑惑,我和缇雅菈再度看向窗外,亚瑟和史提尔各自安静拿起剑。从马车另一侧传来卫兵的声音,我听见「喂,快点起来!!」「赶紧退下!!」等喧闹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史提尔让为了保护我和缇雅菈而拿起剑的亚瑟离开门边,透过车门向外头的卫兵大声问道。立刻传来卫兵慌张跑来的脚步声。非常抱歉!这样的报告透过门进来。

  「有个流浪汉倒在路边挡住出路……我现在就让他退下,请稍等!」

  流浪汉……那种人在我国并不罕见。只不过,这里已经是王族居住的王城旁。为什么人会倒在这里?史提尔和缇雅菈也有相同的想法。虽然我想亲自用双眼确认,不过偶尔会有觊觎王族的强盗或讨同情的乞丐之类的人。基于安全考量,我们并没有开门,只是坐在位置上等待。我传达卫兵,还是要分一点水和食物让人可以过活。

  过一阵子后,随着听见某种东西被丢在地面的声音,马车随之行驶。我和缇雅菈也在意地从窗户悄悄看向流浪汉被移走的方向。他的衣服破烂,戴着兜帽,以无力的样子倒卧在地。之后拜托亚瑟陪我去看他的样子吧,就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我看见他从衣服中伸出的褐色皮肤的手脚。

  「!停下马车!!」

  思考前,我先叫出来了。才刚加速的马车在我的命令下,再次突然停车,马蹄和车轮传出声音的同时,马车也向前剧烈摇晃。

  亚瑟接住快倒下的缇雅菈,史提尔对脚施力踏稳时,我趁势推开门,跳下马车。

  卫兵讶异地伸出手,马车中的三个人叫着我的名字。近卫骑士亚瑟追上我,史提尔也跟在他后面。「请等一下,史提尔殿下、缇雅菈殿下、普莱朵殿下。」后方的卫兵打算劝阻我们而追上来。不过现在不是回答的时候。我一边跑着,一边快速回想四年前的事情。

  『当你遇见凭一己之力无法处理的事态,打从心底希望他人帮助时,就来找我吧。』

  如果,如果他真的──

  『只要你不陷入那种事态,就用不着担心这道命令。』

  看来不能不担心了!!

  「华尔!!」

  我用力叫出声,赶向倒卧在地的他身边。我停下脚步的同时,背后传来亚瑟唤着「普莱朵殿下」的声音。没事的,我回话后查看他的模样。

  没有反应,他似乎完全失去意识了。我屈膝低身,小心翼翼地拿下兜帽,果然是他。经过四年的岁月,他的长相有点变了,不过更接近游戏中出现时的长相。虽然他有呼吸,不过微微呻吟。我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大概是卫兵放在旁边的装水皮袋,将饮水灌到他口中。这段期间,史提尔也赶过来看了。王姊,他叫了我后注意到华尔,「这个男人是……」他睁大双眼。

  喝了水后,华尔一瞬间「咳呼」地微微张开眼。他慢慢聚焦,但只短暂看了我睁大眼后,又再度失去意识。

  「普莱朵殿下,那个男人是……」

  亚瑟似乎不记得了。就算在影像中看过,这次是第一次直接看见本人,这也没办法。接着卫兵也聚集过来了。「您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一一询问我们。史提尔似乎有些困惑,不晓得如何向卫兵和亚瑟说明。所以干脆由我断言。

  「他的名字是华尔,是我的客人。我要带他进王城。」

  史提尔很惊讶,亚瑟张大了嘴。

  我不晓得他是偶然来到这个地方,还是来见我的。不过,等确认过后再放走他应该也不迟。他已是隶属之身,命令的我有责任。

  我们命令卫兵,帮忙把有受伤和严重衰弱的华尔搬到王城里的救护所。

  因为有常驻的治疗受伤的特殊能力者医师,外表的严重伤口大致上都治好了。与其说伤口,似乎只是瘀青和擦伤较为严重而已,在特殊能力的治愈发挥效用前,只要静养一天就没事了。

  一开始,我们先交给卫兵和救护所的医师处理,向父王和母王取得暂时邀请「朋友」进入王城内的许可后,再次回到救护所。当然史提尔、亚瑟、缇雅菈也陪着我。缇雅菈也记得华尔,一开始似乎很害怕,不过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了,一边躲在史提尔背后一边窥探华尔的样子。

  他是第一公主的客人……因此在我们到达时,他在救护所单人房内的床上睡着。在失去意识的期间,满身的污泥也被清理干净,衣服也被换上朴素但清洁的衣服。和之前倒在路上的流浪汉就像是不同人。

  他似乎非常衰弱,到了现在完全没有清醒的样子。我目不转睛看着没有瞪视人或口出恶言、无力的华尔的脸,年纪大概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吧。原本由于游戏绘师的缘故,他的五官很端整,陷入沉睡加上褐色肌肤,看起来也是个美男子。游戏中只有坏人脸和吃惊的表情,因此看不太出来。

  他在这四年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缇雅菈走到我身旁,接着靠近华尔。她似乎仍有些害怕,我握住她的手后,立刻就紧紧回住我。即使如此,她也用发抖的手担心地触摸华尔焦褐色的头发,轻触发尾般抚摸他的头──

  「!?」

  褐色的手握住了缇雅菈纤细的手。

  直到刚刚一直在沉睡的的华尔突然握住缇雅菈的手,弹起身体。吓一跳的缇雅菈发出尖叫声,而史提尔和亚瑟举起剑要他放手。

  「我命令华尔!放开她的手!!她可是王族!!」

  我大叫出声时,华尔转身看我前先放开了手。

  缔结隶属契约的主人我的命令,让他无法危害其他人,也无法碰触王族。恐怕刚刚只是反射性握住而已吧?

  华尔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似乎有一点混乱。他看着自己握住缇雅菈的手,接着对自己的身体和衣服感到吃惊,然后疑惑自己在哪里,最后看向我们。

  「这里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他们呢!?」

  他的话没有条理,依然非常慌张。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明。这里在王城内,你倒在通往王城的途中。我是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是你缔结隶属契约的主人。」

  我的命令让华尔就算不愿意也得安静聆听,他最后张大眼。刹那间,他似乎想当场逃离似的起身,不过他的动作立刻不自然地停下。

  「什么!?啊……呜…………可恶!!」

  就好像被什么操作一样,他在床上弓起身体跪下。隶属契约命令中的内容之一是「对王族保持敬意」。只要我们还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他就不能走过王族面前,甚至也不被允许站起来。华尔犹如身体和床铺连接般,无法离开那个位置。

  这就是隶属的契约。四年前,我对骑士团袭击事件一伙的他下达的刑罚。

  虽然华尔想抵抗般地蠕动身体,在王族的我们面前无法实现。

  「我先来介绍,你听好了。这孩子是第二公主缇雅菈,这位是第一王子史提尔。你曾经见过吧?他们和我同样是王族。」

  隶属的契约内容中有一条「服从王族命令」。他这样认知的话,除了我,也无法反抗史提尔和缇雅菈了。华尔只转动眼睛看了史提尔和缇雅菈后,表情又更扭曲了。

  「回答我,华尔。你为什么倒在那个地方?」

  由于隶属契约,华尔无法对我说谎、蒙混或闭口不谈。他痛苦地咬牙,接着慢慢开口。

  「奉公……公主殿下的……命令……由于隶属契约……前来此处……唔……」

  果然并非偶然。他是来找我的。他一边憎恨说着有礼的话语,手指因愤怒而颤抖。

  「……………只要遵守不伤害他人的条件,允许你对我们不敬。放轻松点。」

  以太勉强的形式把他束缚成隶属,是我先无法忍受。就算只是听我说话,这种状态也太蛮横了。因我的命令而容许暂时不敬后,就好像束缚被解开似的,看得出来他的身体放松了。接着下一瞬间,他翻起床上的毛毯,飞快地往窗户跑过去。

  「等一下!!」

  在史提尔、亚瑟行动前,我的话起了作用。几乎在我大叫的同时,华尔的双腿不自然停下,背对着我们不动了。

  「混帐……可恶……!!」

  我缓缓走向继续抵抗的华尔。

  「转身看我这里。」

  华尔转动身体,带着憎恶的眼神正面瞪着我。褐色肌肤,焦褐色头发,以及投向我的锐利眼神充满了敌意。

  「为什么你想逃跑?」

  我询问。他行动的理由。

  「唔……只不过是隶属契约把我带到你身边罢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找王族。」

  能听见他紧咬着牙关的声音。也就是说,他不需要我的帮忙吗?……不对,如果不想求助,说起来隶属契约也不会发动。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不对!!我才不稀罕你来帮忙!」

  「你会说『你来』,也就是说就算不是由我,你正希望有人出手帮助吧?」

  我的追究令他屏息。他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一边紧咬着牙一边小声地愤恨低语「没错」。就算不能对主人说谎,他或许不想亲口承认这个事实。我稍微转头一看,史提尔、缇雅菈和亚瑟每个人都因华尔的话而一脸惊讶。

  他不希望我帮助。不过,他希望有人出手帮忙。

  「……那么,华尔。回答我。」

  我这么说,吸了口气后,华尔突然满脸惊惧吼着「住口!!」。他往后退一小步,抗拒似的大口呼气。

  只要我一问,他就无法拒绝回答。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不说。这四年内,完全不曾来到我身边的他,陷入了想求救的绝境。无论他本人是否希望我帮忙,我都不得不问。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也向他开口问道。

  「华尔。说出你心底的愿望。」

  下一瞬间。华尔非常痛苦。

  他双手握住自己喉咙,宛如抗拒出声般紧紧勒住脖子。呜,挤出声音,就算这样也抵抗欲开口出声的嘴巴,他屡次掐紧了自己脖子。这样下去他会先窒息而死的。

  「别做无谓的抵抗了,快放手,华尔。」

  我一出声,华尔的手微微颤抖并移开喉咙。他当场站不稳,双膝跪地,忍耐般地拳头按压地面,就算这样他也慢慢开口说了。

  「……唔………………帮……助……」

  太小声了,听不太清楚。我再下了一次命令后,他带着因屈辱而扭曲的表情又开了口。

  「帮助……!!…………那……」

  他果然想要帮助。不过,他依然在隐瞒什么似的,话语模糊不清。

  「我身为主人命令你。说清楚你的希望!!」

  我毫无慈悲地这样告诉不断抵抗的华尔。那一瞬间,随着就像真的咬碎自己牙齿的声音响起,他大喊而出。

  「帮助那些小鬼……!!!」

  他那蕴含悲恸、拼命的请求在房间中回响。说出口的同时,他也用尽力量似的当场趴地。呼吸紊乱,从滴落在地上的汗水量便可得知,他到底多么抵抗多出这些话。

  「小鬼……?」

  什么意思?我低头看着膝盖着地的他,要求他说明。接着他这次放弃地回答了。

  「两个下级层的小鬼……被人口贩子带走了。」

  他放话般地开口后,也没有抬头看我,直盯着地板。

  「有方法救出他们吗?」

  「两天后的日落,找来五个人代替就能赎回他们……我怎么可能做到啊?」

  由于契约,华尔不可能出手犯罪。亲手实行,和委托他人都不可行。也就是说实际上他不可能救回来……更重要的是,那些人口贩子是否真的会放回人质也令人怀疑。

  「……我话都说完了,公主殿下。已经没其他事了吧,快点放我离开。」

  他是故意的吧?沉默一会儿,华尔露出粗鄙的笑容对我这么说。

  「…………两天后是指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乱爬了一阵子,最后失去意识时是隔天早上。要看在那之后经过多久了。」

  华尔边说边看向窗外。太阳已经整个落下了。我们前往街区时,华尔不在,而回程是在傍晚前。这么一想,我便自言自语般告知「那么期限就是明天呢」,而华尔忿忿不平地瞪着外面。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束手无策啊。慈悲为怀的公主殿下找五名替代的人质交给我,或者仅限明天一天下达我可以干掉那些人的许可,那又不一样了。」

  他抬头,看不起我般地笑了。他虽扬起嘴角,眼神却空虚无力。我说「做不到」而拒绝后,他回了「想来也是」,嗤鼻笑了。

  他多半是已经放弃了。由于隶属契约,他失去了应对手段,无能为力。我此时放走他的话,想来连一名代替的人质都找不到吧?

  因此我命令他。

  「……华尔。今晚我要软禁你。」

  我的话,令华尔「啥!?」地叫出来,接着以打算捉住我的气势站起来。

  「等等!!已经没事找我了吧!?那就快点放人……」

  「不可以。今晚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这么说,走向史提尔他们身边。接着华尔伫立着开始口出恶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吗?你这个……怪物!!」

  他的话令人挺怀念的。对了,四年前他也这样骂过我。

  怪物,这个词汇令亚瑟有所反应,重新握起剑的声音,史提尔插手制止了。

  「史提尔、亚瑟。」

  我没理会华尔,站在史提尔和亚瑟中间,交互看着彼此。两人也听见我声音后立刻看向我这里。接着,在我继续说出下句话之前,史提尔深深低下头说:「如普莱朵第一公主所愿。」亚瑟也当场跪下。那两人的模样也让缇雅菈屏息,做好心理准备似的向我点头。

  「帮助他们。」

  我这么宣言,再度转头看像华尔。他似乎无法置信我的话,双眼圆睁,张大嘴直盯着我们。

  ……对于华尔的回答已经决定好了。贩卖人口是我国禁止的违法行为。而绑架小孩子的邪门歪道,更是不可能放过。更重要的是,既然那个华尔打从心底希冀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获得帮助的话,我就有义务握住他的手。

  「这是命令,华尔。尽可能把那些人的情报跟我们说。也包含关于被绑走的那些孩子,全部说出来。」

  由于和我的隶属契约,他无法伤害、陷害、抢夺他人。那么。

  「就由我来抢回来,我的国民也是你珍视的人!!」

  「……听好了,缇雅菈……假如我有了万一……的时候,就用这个……!」

  …………是谁……?

  男人。他是谁?脸就像被涂黑一样,看不清楚。不过……我听过这个声音,知道这个人。

  「怎么会……一定有其他方法……」

  ……缇雅菈。是主角缇雅菈。比现在身高更高、体型更成熟的她,泪眼汪汪。她拼命紧抱着手中的物品并摇头,即使如此最后仍收下交付给自己的物品,收进衣服内。最后带着坚强的意志和觉悟向他点头,哭了出来。

  「能顺利逃跑的话就好了……,──就算只有……」

  「……有这句话就够了。不过,为了守护你,我无法这样做。况且……」

  一字一句听着男人的话,缇雅菈边哭也边频频点头。她一边呢喃我知道、我知道,在最后「没问题……!」地抬起脸。

  「我也绝对会守护好!不会让……死掉……!」

  啊啊,这是……游戏的最后。在最后决战前,他……缇雅菈……

  为了从普莱朵……从我手中,守护人民,守护他,身为主角的缇雅菈唯一主动挺身而出的路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脏受到冲击,按压着胸口。脚步虚浮,昂贵的鞋子踩在石板上。无法止住血滴落,也口吐鲜血。一边瞪着憎恨的对手,最后口吐恶言,倒在血泊之中。自己的血将火红色的头发染得更加鲜红。

  ……啊啊……是我。符合我的、最差劲最后头目的下场。这么一来,国家就得救了──…………

  「……呜……噫……呜……!……呜……呜……」

  ……她在哭。缇雅菈双手遮住脸在哭泣。对了,缇雅菈在这个路线──……

  「……普莱朵殿下……普莱朵殿下……普莱朵殿下!」

  亚瑟的声音让我清醒了。

  透过模糊的视野抬头一看,亚瑟一脸担心地直盯着我看。在他背后,连史提尔和身为「精通贩卖人口和罪犯的人物」协力参与这次行动的吉尔伯特宰相都停下手边的事转头看向我。

  「啊……对不起……?我睡着了…………??」

  我无意识地用手揉了睡迷糊的眼睛,感觉湿湿的。我惊讶地再次擦过眼角,泪水从眼中不断流下。再加上喉咙也莫名干渴。

  「……!连缇雅菈也……!!」

  听见史提尔的话,我目瞪口呆地看向趴在我大腿上睡着的缇雅菈。直到刚才,我遮住了所以看不见脸,不过她也在我大腿上哭着。做恶梦了吗?可爱的脸痛苦地扭曲,泪水从闭着的眼中扑簌簌落下。

  我摇晃缇雅菈,叫着她。睁开薄眼睑的缇雅菈睡眼惺忪地抬头看我,大概是睡迷糊了,好一阵子都一语不发。我担心用手指擦拭缇雅菈的眼角后,她小小的嘴唇缓缓动了。

  「……王姊也……在哭。」

  她伸手,这次用纤细的手指擦了我的眼角。明明自己也在哭,却担心我,这孩子多么善良呀。

  「王姊和缇雅菈都怎么了?」

  史提尔也站在亚瑟身旁,窥探我和缇雅菈。在那之后,吉尔伯特宰相也接着赶到身边,分别递给我和缇雅菈一条救护室内的毛巾。

  「……我好像做了恶梦…………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虽然吉尔伯特宰相询问做了什么梦,但我想不起来。趴在我大腿上的缇雅菈似乎同样也不记得了。由于在奇妙的时间以奇妙的姿势不小心睡着的缘故,所以才做恶梦吗?在泪水止住前,我一边拿着毛巾按住眼角,一边和缇雅菈对着彼此不解歪头。接着,缇雅菈突然「啊」了一声,就在我心想她是否想起做了什么梦的时候。

  「……咦?……呀啊!?我睡在王姊的腿上!对、对不起!!」

  ……看来似乎不是。现在完全清醒了吗,缇雅菈从我大腿上弹起,看见我的礼服被自己眼泪染湿后,慌慌张张。

  「没关系喔。已经没有要外出了。是我自作主张让你躺在腿上的,对不起。」

  缇雅菈慌张的模样太可爱了,不由得让我停止流泪。我直接摸着起身的缇雅菈的头。

  「不会,我才要说对不起。」对我道歉的缇雅菈似乎也因惊讶而止住泪水,看似难为情地满脸通红。

  「你们俩都很累了吧?我们也拟定好大概的策略了。差不多要吃晚餐了,我们回到王居吧。」

  史提尔的话令我们点头。

  之后亚瑟,「接着,您会去看那个犯罪华尔的情况吧?」「到时绝对也要叫我。」他这样叮咛我。从史提尔那里听说华尔是四年前的袭击者后,他就一直很担心我,也一直跟在我身边。对于亚瑟的意见,史提尔似乎也没有议论,用过晚餐后,大家就一起前去探望从救护所移到别的房间的华尔。

  晚餐后,我们请王城内的厨师准备了一人份的餐点。各自回房后,史提尔用特殊能力前来接我,带我们前往藏匿华尔的房间。

  「……!普莱朵殿下。」

  视野转换后,亚瑟已经在房间内了。看来比起我们,史提尔先把他带过来了。在我和缇雅菈叫他前,亚瑟宛如保护我们似的举起单手挡住我们去路。

  「请小心点。」

  他这么说后,我透过亚瑟的手窥看华尔待的房间另一侧……那里一片狼借。

  这里和救护所不同,原本是没有放置任何家具的房间。不过有破坏的迹象。就好像有人挥动棍棒殴打,地板和墙上布满了凹痕。为了把他藏匿在这里而瞬间移动带他来时,还没有这些痕迹。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稍微移开亚瑟的手,和缇雅菈窥看房间更深处……是华尔。虽然他现在乖乖坐在房间角落,不过他手脚皮开肉绽,各处瘀血,鲜血渗出、滴落于地。怎么看都是接受完治疗当时还没有的伤口。房间内被打出凹洞的墙壁和地面也血迹四溅。在那之后,他到底在这里大闹了几小时?

  「……嗨,这次是王族的小鬼吗?这景象比起单调的房间稍微好多了吧?毕竟公主殿下说我可以自由行动啊?」

  华尔一边虚弱地讥笑,一边用他上扬的眼角狠狠瞪向我们。

  「……我应该要命令你别施暴的。」

  没事的,我向亚瑟道谢后,走近华尔。我直接把装了晚餐的篮子放在他面前。

  「快吃吧。我不允许你翻倒食物。今天对你的伤口施展治疗的特殊能力者的医师说,只要今晚静养,就会恢复得差不多了……看你这样子,似乎完全没有休息。」

  我继续说「已经这个时段,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你要大吵大闹也无所谓」,许可他后,打开篮子。华尔听见我命令后,火大地咂舌,边将手伸向篮子里。框啷框啷,篮子传出餐具粗鲁碰触的声音,接着华尔察觉什么似的,从篮子里……

  拿出餐刀射向我。

  「普莱朵殿下!!」

  亚瑟叫喊。在极近距离且他突然出手的缘故,我也无从反应起。唯有空气擦过耳边,当我反应过来时,随着锵的清脆声,银制的餐刀尖端刺进了背后的墙内。

  慢了一拍,缇雅拉惨叫,亚瑟和史提尔脸色难看地往我这里跑来。虽然我大喊了没事,阻止了他们,不过两人就算站在我背后,也对华尔释放明显的杀气。看见这个样子,华尔愉悦地浮现淡淡的奸笑。

  「抱歉呀,我看到虫子了。」

  (插图009)

  他像测试我一般,对我露出下流的笑容,挪动下巴示意餐刀投掷的方向。我转头仔细一看,大概是从窗户跑进来的,一只体型中等的蜘蛛被餐刀刺死了。

  「……你的功夫真不错。」

  「我和公主殿下缔结契约以后就无用武之地啦。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用叉子试试看喔?」

  华尔不改下流的笑容,从篮子中拿出叉子,尖端对着我……没事的,刚刚的餐刀也没有射中我。按照隶属契约,他无法伤害其他人。即使强迫自己也无法出手,因此才像这样用勉强没有越线的口头试探和轻佻态度蒙混过去罢了。

  「喂,那个罪犯。可别忘了我和缇雅菈也是王族,也有命令你的权力……!!」

  史提尔的表情就像忍不下去了,狠瞪着华尔。亚瑟的剑也已经出鞘,他的架式彷佛只要我允许,就会立刻冲向华尔。

  即使如此,华尔依旧笑着。他做出轻轻挥动手的动作,把叉子往后丢,用手抓起篮子内的食物后开始大口享用。除了面包,连主餐的烤牛肉和配菜也用手直接抓起放到嘴里,也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汤,整个过程粗鲁地发出咀嚼食物的声音,吃得一团乱,一转眼间就吃完了。他刻意像动物一样贪婪进食,就像展现这种吃法让我们瞧。而华尔吃完后,又浮现和刚刚一样惹人嫌的笑容,一边看着我。

  「优雅的公主殿下看不下去了吗?」

  他用舌头舔了嘴边的食物碎,笑着说。啾噜,不雅的声音在房间响起……他果然一直在挑衅我们。我不晓得他为何向我们做这种不必要的刺激,至少我已经切身感受他本人对现状非常不满了。

  「不管你再怎么挑衅都没用的。在明天之前,我都不会让你离开这里。」

  我清楚告知后,他的表情立刻扭曲了。他嚓舌,上扬的眼角又更加往上吊,转头看向一旁。

  「喂食罪犯的时间结束了吧?那就快点回去。」

  他环起双臂,用肢体动作展现没有任何谈话意愿。我无可奈何,开始收拾起散乱的餐具。

  「那么之后就乖乖睡一觉吧。不这么做的话,至少来到这个房间之前受的伤是不会好的。为了救出那些孩童,你要先做好万全的──」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们帮忙!!」

  华尔大声怒吼。

  他只转头看过来,露出獠牙般的牙齿,眼神锐利地看向我。由于隶属契约,他无法对我们说谎。也就是说全都是真心话。

  他如野兽般呻吟。边喘气边威吓,令人有些胆怯。即使如此我也勉强撑住,把他吃完散乱一地的餐具收进篮子内,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

  「……唔……你、你……不想救……凯……凯梅特和赛菲柯……吗……?」

  是缇雅菈。

  凯梅特和赛菲柯。他们是被从华尔身边带走,七岁和十一岁孩童的名字。她低声、缩着身体询问华尔。

  「……没错。我不想要你们帮忙。」

  华尔一边斜眼瞪视缇雅菈,一边回答。不只是亚瑟,史提尔也保护缇雅菈般单手制止,压着她不让她继续往前。

  「……你不是很爱护那些孩子吗…?」

  既然爱护,为什么不坦率接受帮助呢?缇雅菈一定想这么说吧。她肩膀打颤,嘴唇抖动,同时也拼命目不转睛看着华尔。

  「啊!?我才不爱护那些小鬼!!」

  「咦……?」

  华尔立刻回答的话,令缇雅菈满脸困惑。华尔烦躁地不断咂舌,摇晃身体。

  ……那么,为什么希望有人帮助他们呢?不只是缇雅菈。我、史提尔和亚瑟,谁都无法理解,沉默不语。

  「……你不担心他们吗?」

  缇雅菈问道。她拼了命想理解他,不断问着。

  「我才不担心!!别随便找话套我!!」

  就算这样,华尔也抗拒。

  我们缔结了隶属契约。只允许他不敬,不允许他说谎。也就是说他的话是真心话。

  「那么……为什么想帮助他们呢……?」

  「因为有必要!!我想轻松活下去……只是这样!!」

  轻松??

  难道,华尔的意思是他利用那些孩童吗?由于放在身边很好使唤,代替因隶属契约而不自由的自己成为手脚行动,作为仆人和劳动力,所以才需要他们吗?

  他们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吧?史提尔紧皱眉头,就像在看着污秽东西的眼神投向华尔。亚瑟大概生气了,咬着牙,用力握住已经出鞘的剑。缇雅菈似乎也受到打击,往后退一步,「怎么会……」她渗出泪水,喃喃低语。

  「唔……对你而言……凯梅特和赛菲柯……是什么呢……?」

  就像寄托最后的希望般,她问道。对于心地善良的缇雅菈而言,这样贬低身边的人的华尔,令她无法置信吧?

  缇雅菈让华尔露出愤恨的眼神转头,目不转睛瞪着她。接着他又握拳重重击向地面。

  「那些小鬼实在吵死人了!!在这四年间,我光想起这些事就不舒服!!最初我甚至一直想杀了他们!!」

  如咆哮般的在房间内回响。我应该命令他安静下来的。当我这么想时,华尔也朝着缇雅菈重重喘气。

  「满意的话就赶紧走人吧,公主殿下。幸福的人乖乖待在幸福世界就好了!令人作恶……!!」

  他最后撂下「看到你这种天真的小女孩,我都要吐出来了」,转身背对我们躺下了。

  ……刚刚的台词,我似乎听过。记得是游戏中华尔为数不多的戏份。他追着逃往街区的缇雅菈,用瓦砾建立墙壁挡住去路的华尔,「虽然对可爱的公主殿下很抱歉,不过我非常讨厌你这种天真小女孩」,是他大笑的场面。

  华尔不是游戏的攻略对象,我不由得心想他和缇雅菈的契合度是否不太好。不过能够陪伴、拯救任何攻略对象的缇雅菈的话,连华尔也……我思考到这里时忽然想起。这么说,游戏中由于剧情进展的缘故,缇雅菈会渐渐和攻略对象加深情感。纵使四年前曾见过一面,他们几乎不认识彼此。大概贴近华尔的心灵也需要一点时间吧?像是原本亚瑟在游戏中盘也说过「别碰我」但到最后也进展到结婚了,再观察一下或许比较好……很遗憾地,现在没有这种时间。

  虽然缇雅菈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华尔,不过史提尔和亚瑟出手阻止了。纵使有隶属契约,但他们不想让华尔接近柔弱的缇雅菈也理所当然。史提尔接着说「王姊也过来这里」叫了我。已经让他吃过晚餐,确实没事了。为了明天的行动,今天该休息了。

  「……我再待一下。史提尔,亚瑟。请你们带缇雅菈回去。」

  就算这样。我的话令华尔「啊!?」地转头低吼,缇雅菈则担忧地叫了我。

  「缇雅菈,抱歉让你受惊了。没事的,我会好好说清楚。」

  缇雅菈的话,一定能够和华尔和解。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我一度走向缇雅菈,摸了摸她可爱的头。对他人悲伤敏感的这孩子,会对分明那么惧怕的华尔开口,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刚刚华尔和缇雅菈之间的谈话也令我很在意。

  史提尔与亚瑟相当反对我单独面对华尔,不过由于隶属契约,他不会伤害人,最重要的是身为主人的我很安全,我这样说服过后,他们总算接受了。其实我原本请史提尔过一晚后再来接我,最后由于两人相当反对,因此一小时后他和亚瑟就会来迎接我。

  史提尔瞬间移动前,缇雅菈举起发抖的手臂紧抱住我。她依然泪眼汪汪,「我无能为力……对不起。」她小声地这么说。没这回事喔,我再次摸了她的头,对缇雅菈笑着,直到三人离开。

  「……闹剧结束了吗,公主殿下?」

  目送缇雅菈等人的我,背后华尔讪笑般对我出声。我缓缓回头,低头看着依然坐着的他。他坐得随兴,讥笑般地扬起嘴角,那锐利的眼神彷佛要刺穿我似地投向我。

  「有话和我说?你也想和刚刚天真的公主殿下一样怜悯我,深信我是可怜的被害人吗?」

  「我不允许你侮辱缇雅菈。她是心地善良的第二公主。是这个国家的宝物。」

  我清楚回了华尔的话后,他不自然地闭上了嘴。是隶属契约的效果吧?

  「……在你好好休息前,我就在这里看着吧?」

  「啊!?别开玩笑了!你这种人待在身边,怎么能让人好好休息啊!!」

  我的话让他开口威吓反抗。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模样烦躁,愤恨地开口。

  「看在你这种纯洁的公主殿下眼中是场好戏吧!!捡回浑身破烂的罪犯!帮忙治疗!!赏赐衣服后关在牢中喂食!最后还观察到睡着!?你打算玩弄我的人生到什么地步才甘心,臭小鬼!!」

  ……是吗?就算我凭着善意行动,对他而言完全是种恶意吧。不过他的话也有道理。毕竟过去我做的一切,完全没有理会他自身的意愿。

  「接着要做什么?干脆趴在地上摇尾巴舔你的脚吧?公主殿下。」

  用隶属契约命令的话轻而易举吧?他又嘲弄我般笑着,宛如那么做没什么大不了似的继续说道。

  「……今晚而已。到了明天早上,你就和我们一起去救出那两个孩子……凯梅特和赛菲柯。」

  「就说不用你们帮助了!!」

  他又吼了出来。他顽固地抗拒与我们对话、对他伸出的援手。纵使有何原因,他明明应该想救人,明明利用我们的话,就能确实救出人。然而他却非常排斥。

  ……从他和缇雅菈对话时,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比任何人都对人心的伤口敏感的那孩子会在意华尔,也同样让我不解。

  更重要的是,华尔回答的一切。

  「回答我。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们帮助呢?」

  我缓缓走向华尔。虽然他眼神吓阻我,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让我变成这种状态的,是你吧?」

  华尔唾弃般地说。他的眼中散发憎恨的光芒。

  「回答我。那么你的意思是,由于感到耻辱而排斥我帮忙吗?」

  「没错。」

  由于隶属契约,他不能说谎。那么,我问了下一个问题。

  「回答我。那么,你想救出的凯梅特和赛菲柯。你的意思是,比起他们的安危,你更在乎自己的耻辱吗?」

  「没…………!!……哇……!?」

  他原本想说「没错」吧?不过在那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他不悦地歪着嘴,从嘴型确实说了「不对」。

  他不能说谎。

  他不想要我们帮助。这是他的真心话。不过……想救他们果然也是他的真心话吧。

  「请告诉我。四年前,你怎么遇到凯梅特和赛菲柯的?」

  我往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为了和他保持视线水平,当场坐下。华尔因此边不悦地咂舌边回答我的问题。

  「……在下级层。我以前的住处,小鬼们住了进去……我无法伤害他们,赛菲柯擅自带着凯梅特跟着我。」

  由于隶属契约,他也无法伤害或欺骗其他人。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眼中,是个安全的人吧?

  「凯梅特和赛菲柯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两者都是在我国没听过的名字。难道和华尔一样,长相也和我国国民不同吗?我这么想而询问后,华尔眼神移开我,点头。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人。就和满地都是的其他小鬼没有两样……是吵死人的小鬼。」

  最后呢喃的华尔眼睛,就像忆起什么般地看向不是这里的远方。

  「你们为什么一起生活?」

  「我说过了吧!!是他们自作主张跟着我罢了!!甩都甩不掉!!就算我搬家也绝对会来找我!!」

  虽然我想杀了他们,由于契约却不能动手,华尔激动说着。

  「那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跟在我这种人身边,他们就很安全吧!!那么麻烦的小鬼这四年来一直缠着我啊!!」

  原来如此。确实比起两个孩童,和成人一起生活比较不容易被下级层的流氓或黑道份子盯上。那些孩童的头脑或许不错。而且,更重要的是华尔有着褐色皮肤加上扬的眼睛,看起来就是邪恶反派的长相,最适合用来吓唬人了吧。

  华尔又转身背对我,他环起双臂,陷入沉默。

  ……果然很奇怪。根据他刚刚的说法,乍听之下华尔被那些孩童缠着也很困扰。那么为什么……

  『因为有必要!!我想轻松活下去……只是这样!!』

  轻松。

  他说,那两名孩童也都是特殊能力者。他似乎不知道凯梅特的能力,不过赛菲柯是能造水的特殊能力者。不过,和水相关的特殊能力并不稀奇。我不认为这种特殊能力珍贵到华尔会重视。顶多不用为饮用水伤脑筋而已。

  「凯梅特和赛菲柯……是什么样的孩子呢?」

  他们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吗?听见我突然想到而问的问题,华尔的肩膀第一次抖了一下。他咬紧牙,转头,充血的眼睛瞪着我。

  「……只是普通的小鬼。凯梅特只有话说得还不错,但只是个没有自己意志的小男孩。他每天都和赛菲柯跟在我身后。虽然他说自己有特殊能力,但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能力。」

  突然,与烦躁的语气相反,华尔开口滔滔不绝说道。华尔在隶属契约的影响下,回答了我的问题,继续说了。

  「赛菲柯也不管去到哪里都一定带着凯梅特。她总看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凯梅特,摆出姊姊的架子照顾他。明明只是个孩子,讲话却很嚣张,令人烦躁。有事时马上就使出能力对我用力喷水。最先想到要跟着我的也是赛菲柯。她的睡相有够糟,每次都抢走我的毛毯,在我教会他们前,那两人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吃饭时也是──……!啊啊可恶!!」

  原本流畅说着的华尔突然表情大变,出拳不断打着地面。响起了咚、咚的低音。

  「我又觉得不舒服了……!!」

  他重重咂舌,单手捞起浏海抓住。他一边用力晃动脚,一边用力对我说「这样就满意了吗?」……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真的……不担心他们?」

  我不由得直接问着华尔。他真的只是单方面被缠着不放而已吗?对华尔而言,那些孩童不过是那种存在吗?

  「不舒服」的说法,真的确切吗?

  听见我的疑问,华尔又低沉口出恶言,大吼:「我应该这样说过了!!」

  「对你而言,担心……是什么?」

  我的话让华尔睁大眼。他没有回答我。大概无法理解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吧?

  「华尔……对你而言,至今珍视的事物,是什么?」

  我不由得往前倾,正眼窥视华尔眼睛。他因我的行动大吃一惊,身体往后仰并开口回答。

  「金钱和自己的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他连口出恶言的闲暇也没有,回答了我。听见那句话,我心想「难不成」,脑中浮现了一个推测。

  「你过去一直是这样吗……?家人、朋友……当时在山崖崩塌而死掉的同伴呢??」

  听见我的问题,无法理解我意思的华尔脸部抽动。即使如此,最后他仍回答身为主人的我的问题。

  「我对抛弃自己的双亲没有任何情感。我没有朋友。在山崖崩塌死掉的那伙人,只不过是为了共同利益才聚在一起罢了。他们死了,我根本没有感觉。」

  「那么凯梅特和赛菲柯呢!?他们俩死掉的话……你会怎么想!?」

  那一刹那。

  华尔的脸扭曲成至今最严重的样子。他敞开紧咬的牙关,微微张嘴,说出了「不要」这句话。

  对,他说了不要。

  「……华尔!那就是『珍视』──」

  珍视的意思。在我想说下去的瞬间,华尔喊出了至今最响亮的怒吼:「别说!!」音量大到我捂住耳朵,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华尔呼吸紊乱,就像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一直嚷着「不是的」。

  「那些小鬼……怎么可能是我『珍视』的人……!!那种程度……怎么会令人这么不舒服啊……!」

  随着肩膀晃动,呼吸变乱,他这次垂着头出拳击向墙壁。猛力的拳头陷入,让岩石墙壁又多了一个坑洞。

  「我过去完全没有……!!这种令人胸口难受、血液沸腾般地不舒服,心脏这么大力跳动,甚至令人反胃的这种感受……完全没有过!!」

  华尔抬头,瞪大充血的眼睛,张嘴露牙,话却说得不清不楚。他那因愤怒而面红耳赤的脸朝向我。

  「『珍视』怎么可能这么令人不舒服啊!!」

  听起来矛盾的那番话,令我终于确信了。他一定没有理解。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自己的感情,所有一切。

  我想开口叫唤他的名字,在这之前他抖动着身体,「为什么?」反而先开口问我。

  「为什么……想到他们就胸口疼痛?就会不舒服?光思考现在他们怎么了,反胃的感觉就挥之不去!身体寒毛竖起,连肚子也开始痛,他们最后的话……叫喊,无论经过多久一直留在耳边!!以前明明根本没有遇过这种情况!!」

  就像不是问我,而是诘问自己般的叫喊。在这么说的期间,华尔也踏着地面,地面被踩出坑洞。

  「绑架小鬼这种事,过去我也做过不少次!!像他们那种年纪的小鬼,我也抢夺、殴打、杀了不少!!比起保养匕首还简单多了!!然而……为什么现在我无法接受这种事发生!!!?」

  华尔愈来愈大声。他似乎在抗拒自己。

  「华……!?呀啊!?」

  当我打算碰触没有隐藏激动、半陷入混乱模样的华尔时,他反而举起拳头挥过来。我被吓一跳,身体往后仰,仰着跌坐在地上。不过拳头没有打过来。咚,这次无力,拳头陷入我头部一旁的地面。由于隶属契约,不仅对我,他无法伤害任何人。

  「…………唔……都是你的错……」

  他的双手撑着我的头两旁的地面。睁大眼、目不转睛低头看我的华尔咬牙低语。

  「我的错」,但我刻意不回嘴,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你不问我的意见直接处决我的话……我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他整个身体就在仰躺的我上方。如果他直接把体重压上来,勒住我脖子的话,我将束手无策,直接被杀掉吧?……没有隶属契约就会这样。

  「如果你当时杀了我……我就不用知道这种痛楚了……」

  叽叽,又听见他咬紧牙关的声音。

  「我!!并不希望成为这种人……!!」

  那句话说到最后,撑在地面的手握拳,颤抖。下腭打颤,甚至忘记眨眼,泪水从他一直睁大的眼睛流下,滴落到我的脸颊。此时比起我,华尔更惊讶地瞪大眼。他无法置信地伸出手指轻轻碰触我湿润的脸颊,突然起身,身体后仰远离我。

  「什么……!?」

  他的表情,就像自己也搞不懂似的。双眼瞪大,看着沾着眼泪的指头,身体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也赶紧起身看着他,这时他的眼中已经开始滑落止不住的眼泪了。

  从睁大的眼睛里盈满眼泪,滑落脸颊,滑落下腭,一滴滴弄湿了地面。华尔就像第一次哭泣一样,表情困惑,虽然他用拳头几度擦拭满溢而出的眼泪,却完全止不住眼泪。犹如泪腺失能,无法控制般,眼泪一直滴着、滴着,他用拳头擦眼泪,拼命止住眼泪滑落。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笨拙的眼泪。

  他一定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哭泣的原因,凯梅特和赛菲柯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及为什么这么痛苦……不对,他并非没有察觉。

  他不知道。

  我双手抱住努力拭泪的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什么!」他一边说出短短这句话,一边用充满眼泪的眼睛回看我,我直接让他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抗拒。」

  我这么命令打算推开而举起手臂的他,失去目的的手臂阵阵发抖。他流不停的眼泪渗入我的礼服。炙热的气息让我的耳边变热。

  「……我回答你。为什么你会痛苦。因为这是对你的惩罚。」

  他的肩膀几度颤抖。大概尚未理解透彻的他,那焦褐色的头发连同脑勺被我握住,让他更靠近我。

  「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你日后也一直痛苦下去吧?」

  他不知道。过去伤害那么多人、让那些人痛苦、夺走他们的性命,一定也不曾理解那些人的痛苦和悲哀。

  「我回答你。为什么和你所知道的『珍视』不一样。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未曾拥有真正重要的事物。」

  他不知道。比起自己生命和金钱更重要的存在。比起他过往知道的「珍视」远远重要许多、无可取代的存在。

  「我回答你。……在你心中挥之不去,『不舒服』的真正原因。那叫做『担心』。」

  他不知道。担心那两个孩童,甚至破坏房间内的墙壁和地板泄恨,到伤害自己的地步,即使如此也无法承受那压制不住焦躁感的自己。从他清醒后就一直很虚弱的身体,甚至无法入眠,那两人让他担心、害怕、恐惧、钻牛角尖。

  「我回答你……唔……你的烦躁,和不断流下眼泪的原因……」

  当我抱紧他后,终于觉得自己碰触到他的心痛。

  我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呢?缇雅菈一定已经发现了。他的眼睛和眼泪!我明明从很久以前就看过呀……

  我一边紧抱着哭泣的他,一边在脑中翻找遥远的记忆。

  『普莱朵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为什么没有人去救老爸!?』

  「……你的泪水……」

  比起理解,泪水率先流下,涌出后悔和悲伤,我对抱紧他的手臂加重力道。我想更早告诉他这句话。史提尔,亚瑟,他们当时,我再怎么抗拒,也早已经烙印在这双眼底了。

  我自己承受不住,话语卡在喉咙。即使如此也拼命吸气,大声说出口。

  「那是担心家人的眼泪!!」

  我透过肩膀,听见华尔的屏息声。传来咬牙的震动,下一瞬间从他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膀的礼服布料被眼泪弄得更湿了。了解自己情感面貌的华尔,无法忍受似的吼叫,不晓得该放在何处、他那颤抖的手臂绕到我的背后,紧抱住我。

  华尔刚刚的话,以完全不同的意义在我脑中盘旋。

  『因为有必要!!我想轻松活下去……只是这样!!』

  啊啊……是呀,你的意思是……

  「你一定……没有他们两个在的话……自己……会很痛苦,再也……不轻松……唔…………甚至无法感觉……幸福……」

  我一说出口,就再也撑不住,声音抖动。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从眼中也流下眼泪。无可取代的人就在他眼前被夺走了。连一根手指也无法触及对方,就在眼前。犹如上天让他过去犯下的罪孽直接降临在他身上一样。

  他一定很困惑。自己其实珍视那两人甚于一切。对着过去没有察觉,而现在察觉的自己,以及近乎失去一切的现实困惑。

  他的呻吟逐渐变弱,转成呜咽声。我一边感受他手臂的力量和重量,一边继续等着他。一直等着忘我般一直哭泣的他。

  过一阵子,他的呜咽声忽然止住了。就在我开口叫他的那瞬间,他全身的体重压过来。我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他推倒在地,再度仰躺倒下。咚,发出低沉的声音,我理解那是将脸靠在我肩膀的他的头先撞击到地面的声音。就算这样他也一动也不动,我心生疑惑,耳边传来睡着的呼吸声,让我全都理解了。远比我高大、成人男性的他的体重,令我无计可施,只能被压着。我不能动,被他压倒在地,就算这样我也没有放开绕到背后的手臂。我打从心底希望,这次确实要用以往只有义务感的这只手,握住他的手。

  这是为了,过去未曾理解善意话语真正涵义的他。

  在下级层区,等同于贫民窟的贫困街道。

  在交易的时间前来的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人为了不被看到脸,用布盖住嘴边,另一个人同样也遮着脸,不过样貌和其他四个人明显不同。虽然身高比平均身高只高了一点,但身体宽度比平均男人大一倍,是个魁梧的壮汉。他从脖子到肩膀挂着好几条锁链,每走一步,就发出「锵锵」的声音。

  「那么……我应该说过,要拿五个人来交换吧?」

  在这么说的男人们面前,华尔站着。他的身后是间连废屋也称不上的建筑,只有墙壁和屋顶的小房子。房子被严重破坏,四周散落着瓦砾。在那一旁,手脚被绑住的四名少年少女倒地。每个人都被绑住,瘫软倒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第五个人就是我。快点把你们带走的两个小鬼还来。」

  华尔以清楚的口吻这么告知。接着男人们大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可能有那种价值!!我们要当作商品出售的是这个国家的人!你这种人怎么卖得掉──」

  「我是特殊能力者。」

  下个瞬间,散落在华尔脚边的瓦砾动了。透过他本身的特殊能力,瓦砾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推叠起来,逐渐形成一座高墙。男人们看见这个情况,有些吃惊地张大嘴,接着发出更张狂的笑容。

  「这个好!!差点让宝贝逃走了!」

  一名男人指着华尔捧腹大笑。不过华尔的态度没有因此动摇。

  「那就没问题了吧?快点把那些小鬼还给我……!?」

  唰啦啦啦啦啦啦!!传出剧烈声响。壮汉脖子上的锁链突然动了起来,缠绕住华尔的身体。

  特殊能力。锁链宛如蛇一般,缠绕住手脚,接住封住嘴,夺走自由。身体失去平衡,毫无防备地倒地,华尔倒地。男人们捧腹嘲笑睁大眼呻吟的华尔。「没想到你真的找来五个人了。」「按照这个步调,生意很快就会越做越大啦!」他们一边谈着,最后一个男人朝着华尔的头踢了一脚,让他失去意识。

  「蠢货。怎么会有人把特地到手的商品交回去?」

  壮汉的用脚跟踩踏着失去意识的华尔头部,命令其他四个男人搬走其他四个人。缠住人的锁链动了,华尔整个人被锁链拖行,脸颊在地面上摩擦。那些男人也以熟练的动作搬走四个孩童。年龄最大、应该已经超过15岁的青少年被人扛起,其他的孩童被揽在腋下,娇小的孩童则被粗鲁地塞到布袋内被带走。

  一切按照史提尔•罗耶尔•艾比和吉尔伯特•巴特拉的计画进行。

  *

  「好了……搭马车移动的时间也没有很久,那么再怎么晚,今晚骑士队就会过来了吧?」

  史提尔一边这么说,一边解开我被塞进的布袋的绳子。我探出脸,向按照行动计画而心情不错的史提尔道谢。

  我们现在假装成华尔准备的四个替死鬼,潜入贩卖人口组织的根据地。吉尔伯特宰相用特殊能力,除了亚瑟,把所有人都变成孩童的模样……没错,所有人。

  「吉尔伯……吉尔也没事吗?你和我同样一直在马车中滚来滚去……」

  「我没事,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亚瑟阁下。这点程度不成问题。」

  手脚被绑着的亚瑟只能抬起上半身,唤着倒在他附近的少年。视线前方,外表约十三岁的少年同样倒着。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有着一头水蓝色头发,从任何角度看完全就是游戏中的吉尔本人。就算是为了隐藏真面目,我完全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看到他。基本上为了隐藏身分,我们都用假名,吉尔伯特宰相是「吉尔」,变成十岁的史提尔借了以前友人的名字「菲利浦」,而变成十一岁的我是……「贞德」。我还真没料到巴特拉家第一个孩子的候选名字会被自己拿来用。衣服也换成下级层人民方便行动的穿着,史提尔也没戴着爱用的黑框眼镜……也是啦,应该不只是单纯为了便于行动,他应该更不想弄坏亚瑟特地送他的礼物吧?

  马车到达目的地以后,转眼间,史提尔就把原本马车上被捉的人瞬间移动到骑士团了。之前那名锁链壮汉,似乎把事情交给部下,自己先回根据地了,不过来带我们下马车的几个喽啰,都被瞬间移动强制送到王城内的个人牢房。从喽啰和被绑架的被害人口中得到情报的骑士团,也会立刻赶到这里吧?吉尔伯特宰相也出手协助,母王已经命令骑士团歼灭贩卖人口组织和救出人质了。

  「喂,该醒了。快点去救出凯梅特和赛菲柯吧!」

  史提尔靠近被锁绑住的华尔,边说边用小手拍着华尔的脸。华尔稍微呻吟后,眉间的皱纹抽动,而史提尔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用瞬间移动移走绑住他的锁链。突然从囚禁中被解放的华尔缓缓睁眼,「这里是……?」他意识似乎依然有点模糊不清。

  「这里是你引颈期盼的敌人根据地。行动计画也如事前传达的,接着你和我一起行动。首先从凯梅特和赛菲柯被捉住的『上级』处,解放被囚禁的人。给我动员你前科犯的知识。」

  你很清楚无法违抗仅次于王姊的王族,也就是我的指示吧?史提尔瞥了他一眼后,华尔无言点头。

  「上级」……主要指特殊能力者。华尔说,贩卖人口中被当作商品的人,似乎也分等级,而可能潜藏特殊能力的我国国民,毫无例外似乎有中级以上的价值。其中确定为特殊能力者的人是「上级」,而珍贵罕见或格外优秀的特殊能力者被分类成「特级」,几乎都是在监禁时就已经被分类开来。

  「那么王姊,我出发了。还请切记别离开亚瑟身边……万一有事,请打暗号叫我。」

  暗号。听见这句话,我肯定点头。当史提尔能够瞬间移动到特定人物身边后,我们决定了有状况时呼唤他的暗号。就是「指哨」。

  游戏中也有好几个女王普莱朵搭配手指吹口哨或打响指呼唤史提尔的场面。因此我提议后经过尝试,实际上史提尔对于指哨的声音相当敏锐。经过测试,由亚瑟在离王城相当远的街区用手指吹口哨,他也听见了。

  不管是史提尔的敏锐听力,还是缇雅菈贤慧无比的女子力,我切身感受,这个世界真的和游戏设定一模一样……算了,毕竟拥有最顶尖作弊战斗力的人是我啦。两天前,我思考巴特拉家第一子的名字时太过烦恼,为了纾压而随意挥剑,便把废弃的铠甲砍成两半了。游戏中的普莱朵分明设定成没力气,但有段剧情是她说想尝试挥剑,便玩耍般把骑士和卫兵连同铠甲斩断,就这样杀死部属,有够残暴。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吧?因此史提尔和亚瑟都目瞪口呆。

  最后我向史提尔说「小心一点」后,再度把头缩回布袋内,让他们把布袋口束紧,恢复原来模样。接着我们和史提尔、华尔分开行动。史提尔等人负责救出赛菲柯、凯梅特在内的上级和特级的人,而我们则在中级以下的牢房待机。这是为了让史提尔能直接瞬间移动到我们身边,顺利救出中级以下的人。只要有史提尔的特殊能力,不管人数多少,能够让人一瞬间回到我国安全地带。这次是歼灭战,以骑士团的立场,被捉住的人民是愈少愈好。

  接着十岁的史提尔带着华尔走下马车。为了比赶来的骑士团早一步救出赛菲柯和凯梅特,也为了帮助我国国民。

  「可恶!结果剩下的小孩都不是特殊能力者,只是普通的小孩!!今天真不走运!!」

  随着男人怒吼,我们也被带到牢内。走下马车一看,他们的根据地是个洞窟。正确来说是岩山中的洞穴……应该吧?附近也有山崖。这里非常偏僻。至少我们已经来到国外了。被带往洞穴深处,等待我们的是前世的动物园中看过的巨大牢笼。其中已经有许多人被关在里面。就算我们走进牢内,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看向我们。

  「算啦,别这么说。这些人长得都挺不错的,可以卖到不错的价钱。」

  一个男人一边这么说,一边从上面揪住我的头……那一瞬间,我整个背脊发凉。走在我前面的吉尔伯特宰相,和走在我后面的亚瑟都散发出杀气。被杀气笼罩的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放开手离开我的头,和其他男人一起环顾四周,确认杀气的来源。他们似乎没想到是同时来自前后方的杀气。接着,「总、总之!赶紧去找不见的家伙和商品吧!」最后用力把亚瑟推进去后关上门。接着留下四个看守的,快步离开了。「他们应该没有带着商品逃走吧!?」「那么又是怎么……」那些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逐渐远离。

  「没事吧,普……不对,贞德。」

  「有受伤吗?」

  那些男人离开后,亚瑟和吉尔伯特宰相仔细看了我的脸。接着细心地摸着我被男人揪住的头发梳理,拍掉灰尘。我对两人的好意道谢,对他们说没事,并回了个笑容。

  「总之,现在就等待到行动的时候吧。」

  我和吉尔伯特宰相及亚瑟小声确认,再次环顾四周。每个看守都坐在椅子上,懒散地谈笑风生,这么一来,我们悄悄说话大概没关系。相较之下,牢房里大批人质抱膝,无力地垂头丧气。他们没有拿到食物吗?还是说从待在下级层时就是这样呢?许多人都瘦巴巴的……这样子,别说让他们逃出牢房了,顺利自行逃出很困难吧?年龄层也很广泛,从成人到比现在的我们还年幼的孩童。从服装可看出,果然所有人都是我国下级层的居民吧。有亲子,也有落单的孩童,格外年幼的几名孩童待在角落聚在一起。我轻巧走进年幼孩童们待着的角落,「你们还好吧?」试着出声叫了他们。接着他们大概变得非常敏感,听见我的声音,身体开始颤抖,发出惨叫……不对,或许只是单纯觉得最后头目女王的我长得很凶恶吧?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你们待在这里多久了?」

  我有点消沉,为了不让那些孩童继续胆怯,慢慢开口问。他们虽然还在害怕发抖,也「我不知道」「好可怕」「一直在这」地回答了我。外头光线照射不进来这里,时间的感觉或许也变模糊了。没事的,我反覆说着这句话并抱紧他们。那些孩童冰凉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就在这个时候。

  「……华尔。」

  咦?

  那是少年声调的低语声。我心想是否听错了,也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孩子在离被我紧抱住的孩童们几公尺远的墙边。有个小男孩,和现在的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七岁和十一岁,外表和华尔说的年纪一致。恐怕是那个男孩喃喃自语。黑发乱翘的男孩抱着小小的膝盖,低着头。而就像守护他似的,待在一旁让他靠在肩上的,是眼角有点上扬的茶发女孩。那发型在前世叫做水平剪发吧?浏海和头发长度一样齐肩。两人都表情阴沉,视线落在地面上。我太过吃惊,一度转头看向吉尔伯特宰相和亚瑟,两人似乎也听见声音了,瞪大眼看了过来。我果然没听错。

  「……你们是凯梅特和赛菲柯吗……?」

  我紧张地,紧抱着那些孩童,看向他们,试着叫了名字。接着他们俩也同时抬头,双眼圆睁看着我。他们眨了好几次眼,确认我的话似的开始凝视我……看来没错。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压低声音询问他们。他们确实是特殊能力者。那么就不会在这里,应该会被关在上级的牢中。

  「你是……谁?」

  赛菲柯警戒着我,直接紧抱住靠在她肩膀的凯梅特。我心想她是个好姊姊呢,并思考该从何说明。

  「…………难道是华尔……?」

  先开口的人是凯梅特。这句话令赛菲柯脸色大变,来回看着来到我两旁的吉尔伯特宰相和亚瑟。她恐怕误会我们是因为华尔而被抓来这里的吧?虽然某种意义上没有错,不过她误会极深,因此我赶紧订正。

  「不、不是的。我们是那个……华尔的朋友,我从华尔听说过你们……」

  「华尔怎么可能有朋友啦!」

  唰!赛菲柯果断反驳我的话。虽然她的外表给人有点强势的印象,不过内在比预料得还凶……虽然眼神比她更凶恶的我没什么立场这么说。不过我总觉得她对华尔也同样桀傲不逊,是我想太多吗?吉尔伯特宰相和亚瑟也小声笑了出来。

  「不用隐瞒也没关系喔。你们是被华尔捉来的吧?明明那些人绝对不会把我们还给他的。毕竟华尔是个笨蛋啊。」

  华尔似乎被不留情地批评了!?当我因她言词震惊时,赛菲柯直接握住了我的右手。

  「对不起喔,都是因为我们。华尔为了帮助我们才欺骗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一边对我这么说一边道歉的赛菲柯,拼命向我们诉说,眼神投向我们。虽然嘴巴有点坏,不过是个善良的孩子。

  「华尔他……怎么了?」

  这次是凯梅特。听见他怯生生问道,赛菲柯压低音量叫喊「对了!」

  「请你告诉我!虽然你大概不愿意回想那种人的事情,不过拜托你!华尔在哪里??在镇上吗?还是说和你们一起被抓了!?难道死了……」

  「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

  我想先让她冷静下来,缓缓安抚她。被我抱在胸前的孩童们也被赛菲柯的气势压倒,有点想逃走。

  「如果你愿意,在我回答前,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介入帮忙的是吉尔伯特宰相。为了不被赛菲柯警戒,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并小声对他们说话。

  「我从华尔听说你们是特殊能力者。那么为什么待在这个牢里?」

  吉尔伯特宰相的话,令赛菲柯皱眉。「华尔还真多嘴。」她嘴中低嚷着。

  「……因为凯梅特不想去那里。我是凯梅特的姊姊。怎么可以离开他身边?」

  赛菲柯表情不悦地回答。也就是说她为了和凯梅特在一起,而隐藏自己有特殊能力吧?那么为什么凯梅特不想?我一问,他只回答一句话「因为约好了」。我完全不明白。不过他们拜托我别和那伙人说,总之我点头答应。

  「我们已经回答了,你们也告诉我。」

  赛菲柯朝着吉尔伯特宰相说。凯梅特也等待回答似的直盯着我们。在两人视线的沐浴下,吉尔伯特宰相也笑着像是说「那当然」而开口。

  「是啊……华尔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恐怕现在正在找你们──」

  「他果然被捉住了嘛!!」

  没有把话听完,赛菲柯猛力站起。而连凯梅特也追随她似的跟着一起站直。他们直到刚刚还缩成一团,就像假的一样。由于赛菲柯没有压低声音叫喊,我怀中的孩童们也发出惨叫声,一哄而散。

  「得快点去帮他!!」

  就算这样,赛菲柯也没有停下来。她激动地大叫,握着凯梅特的手,「你们也快点逃出这里!」以现在也要飞奔而出的气势走过来。她的气势惊人,连亚瑟也握住赛菲柯的双手,说「冷静点!」阻止了她。手被牵住的凯梅特彷佛被拉扯倒往亚瑟的方向倾倒。

  「喂!!」

  叽,我听见开门声,转头一看,看守的男人拿着匕首走了进来。站在牢房外的同伴奸笑说着「要下手吗?」「受不了啦?」看着这里。为了挡住走过来的男人,吉尔伯特宰相和紧抱住赛菲柯的亚瑟走进我们之间。

  「小孩子给我闪开!!新来的也要好好遵守这里的规矩──」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突然想起剧烈的爆炸声和地鸣声。毕竟在洞窟内,震动和声音也和一般情况截然不同。由于太过突然,被捉来的人和看守都叫了出来。「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一名看守也跑去外面查看情况。来到我们面前的男人似乎也吓一跳,赶忙跑出牢房外。赛菲柯和凯梅特也很吃惊,茫然环顾四周。

  「怎么了……?」

  赛菲柯的呢喃令我和亚瑟、吉尔伯特宰相彼此对看。是来自史提尔和华尔的暗号。看来他们似乎顺利救出上级的人们了。

  接下来,华尔会吸引敌人注意力,史提尔趁机让特级牢笼里的人逃跑,之后用瞬间移动和我们会合,就算告一段落了。最后让中级牢房里的人逃走,剩下的交给骑士团处理就好。

  当我回顾这场行动时,前往查看状况的男人慌张地回来了。他大吼,声音甚至清楚传到位于墙边的我们这里。

  「上级以上的牢房被袭击了!!不知道是谁堵住入口,还乱动商品!!」

  「什么!?别开玩笑了!那可是我们辛苦搜集来的特殊能力者啊!!只要有一个人死掉,损失可都大了!!」

  嘎嘎嘎地,就像乌鸦在吵架。看守彼此一问一答,就在其中一人怒吼快点找来「用锁链的」的时候。

  「…………上级……!华尔……!!华尔他!!」

  我一转头,被亚瑟抱住的赛菲柯面色铁青。凯梅特的脸色也比刚刚更苍白。两人牵着彼此的手明显发抖,手臂整个僵住了。

  对了,他们俩认为华尔被捉到上级的牢房了。他们刚刚也打算逃走,我得偷偷告诉他们才行。

  我给了亚瑟一个眼神,让他暂时放开赛菲柯。接着,就在我握住赛菲柯的肩膀,打算跟她讲悄悄话的时候。

  「那个臭小鬼!!你还要做什么!?」

  我完全被盯上了。我一看,刚刚的男人手持匕首,站在牢房外瞪视我们。而且这次赛菲柯和凯梅特牵着彼此的手,摇摇晃晃开始走向牢房的出口。「华尔……」赛菲柯低语喃喃。拿匕首的男人立刻察觉,泄恨般地瞪着他们。他重新拿好手中的匕首,打算从牢房的隙缝间丢向两人。在这之前,亚瑟冲向前,将手伸向赛菲柯和凯梅特的那瞬间──

  剧烈的水柱冲走了男人。

  咦?打算阻止的我、亚瑟甚至连吉尔伯特宰相也哑口无言,当场愣住不动。被冲走好几公尺的男人,撞到墙壁后失去意识了。连关着我们的牢房被水喷到的部分也因威力太大,金属栏杆都扭曲变形了。扭曲的部分能够让一个孩童通到牢房外。而牢房外的男人们呆愣住没多久,便拿起匕首和手枪对着赛菲柯。不过下个瞬间,他们再度被溅起剧烈水柱的流水吞没,一同被冲到墙壁,失去意识了。

  赛菲柯的特殊能力。华尔说过她是能造水的特殊能力者。不过比起我所想的更惊人。原以为力量在平均以下,举例而言,我以为水量大概是前世转开水龙头的程度,然而威力却远远超过消防车的水柱。就好像瀑布一样,原本锁上的牢房的门连同锁都被冲走了。

  「把华尔还给我们。」

  别说被捉住的人,连我们都哑口无言,其中唯有赛菲柯的声音重重落下。她的背后,散发着从那娇小的身体令人无法想像的怒气。每一句话,就像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声音。类似惊人杀气的那股霸气,甚至令人犹豫出声叫住她。

  「我们要在一起。我和凯梅特、华尔,三个人要在一起。」

  声音在喉头颤动,分明愈来愈大声,回音却变低沉。

  两人从完全失去作用、敞开的门中走出去。虽然我想追上去而移动脚,不过被吉尔伯特宰相出手阻止。「这里由我来」他说完后,注意不刺激到赛菲柯而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

  被赛菲柯牵住手的凯梅特。以及跟在他们后面的吉尔伯特宰相的背影离开我视野的那一刻,我又听见赛菲柯喃喃自语的声音。那是静静的愤怒满溢而出,少女的声音。

  「我绝不原谅敢伤害华尔的人。」

  ……果然没多深。

  我一脚踩在绳子垂下的地面后,抬头看着自己进来的入口。我到达上级的牢房后,把男人全都瞬间移动到骑士团的牢里,全解决了。人质也都送往骑士团,华尔也在找应该在这里的两个孩童,不过没找到。看来他们似乎瞒着自己有特殊能力,避免被关在上级牢房。不过这么一来,现在他们应该在普莱朵等人待的牢房内。只要最后能会合,就没有问题。

  我问特级的特殊能力者在哪里后,华尔推测的场所,是房间最深处的隐藏洞穴。我交给华尔阻止那伙人接近,自己降下这里。

  我低头观察洞穴时,能看见底部的微小闪光。拜此所赐,我能够推测一定的距离,高度约五公尺左右。这么一来,就算没有绳子,跳下来也不成问题。我单手拿着火把,看向右后方,有个往一旁延伸的洞穴。前方又有光芒闪烁。我一边查看是否有陷阱,一边往光的方向前进。

  「呜…………啊……」

  呻吟声。我理解果然有人在,稍微加快脚步。脚底残留岩石黏腻冰冷的触感。

  「有人吗?」

  我一边叫着,一边用火把照亮声音的主人。

  呻吟声的主人是「光」。

  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声音主人在发光。他的头朝向这里,倒在地上,脸部以下都被布袋套住、紧紧缠绕。太过分了,这么做比对待猛兽还恶劣。我一出声,声音主人便稍微抬起下巴抬头看我……是个青少年。从五官轮廓来看,恐怕和我同样是十四岁左右。他眼睛也被布缠绕住,视野整个被遮住。只有嘴巴没被塞处,看来是为了让他吃饭吧?从只发出呻吟的那张嘴中,微微蠕动问「是谁?」

  「我来救你了。现在就让你逃出去。」

  不过首先要掌握他的特殊能力。他不是一般的特殊能力者,而是被分类成特级的能力者。考量到这种拘束他的方式,假如是危险的特殊能力,就不能轻易把他瞬间移动到骑士团的地方。我没等他回答,「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接着询问,他则呻吟般地回答「我不知道」。在说话途中,他的身体又发光了。

  「那道光是什么?」

  就算可轻易碰到他,我也迟疑了,虽然只有一个瞬间,那却是足以刺痛眼睛的强光。不仅是被遮住眼睛的他的脸,从布袋中可隐约看见连脖子也在发光。或许他全身都会发光。

  「是我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是发光??所以才被当作上级对待吗?不过,假如亮度惊人,或许确实有利用价值。我心怀少许疑问,也认为应该听他的说法,先碰了那个布袋。说是布……却很硬,是厚重的材质。用瞬间移动移走后,露出他被遮住的身体。看来似乎只透过布袋束缚住他,已经没有其他拘束的东西了。

  「什么……!?」

  突然变自由的身体令他察觉身体的异样感,发出声音。接着他右手握住、拿下挡住自己双眼的布条。

  「幸会,我的名字是菲利浦。」

  为了让这名狼狈的青少年冷静下来,我报上假名,朝他笑着。就算能力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为人也可能是前科犯或危险人物。看着十岁模样的我,转变态度的这个时候……

  「啊……我是……鲍威尔……」

  ……那是没有魄力、客客气气的语气。金色头发杂乱留到肩膀附近的青少年,轻易对我报上名字。他的头发长度看起来不一,或许原本是短发。名为鲍威尔的这个青少年,盘腿坐在原地,低声对我道谢,茫然看着我。他好高大。他坐着,也比现在的我还高。

  「已经没事了。我把你送回家吧。」

  总之他似乎不是危险人物。那么就赶紧把他瞬间移动到骑士团,让他逃走。我对鲍威尔伸手。

  ──手被弹开了。

  啪叽!一股刺痛不禁让我缩回手。他突然抗拒我。但他并没有伸手挥开我。那么刚刚弹开我的是……

  「……我不要……呜…………回去……」

  鲍威尔脸色大变,睁大眼的他因胆怯而躲避似的,坐着远离我。他全身发出光芒闪烁。和刚刚不同,闪烁频率变快,劈哩啪啦地,传出某种东西弹跳般的声音。刚刚弹开我的手的就是这种光。

  「我才……不回去!!」

  鲍威尔大声喊出怒吼的那瞬间,被岩石环绕的空间全体,以鲍威尔为中心发出一闪一闪的光。啪叽啪叽啪叽,随着弹跳声,我的身体也感受到燃烧般的麻痹感。衣服的焦味传入鼻腔,当我思考暂且用瞬间移动撤退时。

  「我明明不想要拥有这种特殊能力!!」

  ……类似惨叫的呐喊。光芒令人目眩,我拼命凝视,看着鲍威尔。比起出手攻击我,看起来更像能力失控。他现在也双手抱头,坐着不动。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他就像对抗恐惧般不断喃喃自语。我看着鲍威尔,心想着。

  如果是普莱朵会怎么做?

  「鲍威尔!!」

  不用说,她绝对会出手帮助。比起思考之后的事,我大叫了。衣服焦黑,露出的手脚也被灼伤般火热,转头一看,就像面对火焰一样。

  「你不想回去哪里!?不想回去的话,我也可以让你逃到其他地方!!至少比待在这里更好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有地方回去啊!!」

  啪叽────!!鲍威尔出拳打向地面的瞬间,冲撞的小石子以惊人的气势往四面八方弹跳。好像子弹。朝着我弹飞过来的话,可不是受个轻伤就能够了事的也说不定。

  「你是特殊能力者……那么就是弗利吉亚的国民吧!?为什么断定自己无家可归!?」

  国家没灭亡,只要他回到我国……我想到这里,屏息。他不想回到我国。因此他无处可去,我不由得理解了。

  特殊能力者是我国独特的存在。而其他国家依然对此尚未理解透彻。现在,假如不是王族,进入其他国家时,必须申报能力、获得许可才行。那么,如果他在我国因某种原因而失去归宿的话……

  哪里又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我不晓得他的过去。不过只要看眼前他的能力,便能够想像。无意识伤害周围的人、不晓得是什么的特殊能力。就好像把雷具体化一般的存在。拥有这种能力,能够不被其他人疏离,好好生活吗?光这样看着,也知道无法控制的他,就算过着被他人指指点点、排斥的日子也不足以为奇。

  当我理解时,已经太晚了,因我的叫喊而反应的鲍威尔,眼神锐利地瞪着我。

  「待在我身边就会不幸!!所以我断绝了一切!!那么……哪里不好了!?」

  我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只理解,他舍弃了一切,结果漂流到这里。光芒之中,他的身体微微发抖。瞪视我的眼睛也流下泪水,随着啪叽声与闪光,水滴蒸发了。他露出牙齿,如獠牙般尖锐的牙齿紧咬着嘴唇,渗出了血。

  「……呜……希……不………………!?」

  劈哩啪啦,随着耀眼亮光和奇特声响,我又听见鲍威尔的声音,但模糊不清。我深呼吸,回问「什么!?」。接着,至今最剧烈的热量和光芒包围了我,剧烈的闪光音让都听觉麻痹了。

  「我只是希望活下去而已!哪里不对了!?」

  视野变得一片空白。热量升温,这次我终于不敢继续以身犯险,用瞬间移动逃开。

  视野转变了,瞬间移动到隐藏洞穴入口前的我,当场跌坐在地。同时从隐藏洞穴弹出剧烈的闪电和闪光。我茫然眺望着几秒后,光芒消逝,飘散出焦味。如果我没有瞬间移动离开那里,现在会怎么样呢?只是思考就令人战栗。

  「太慢了吧,王子殿下!你惹里面的人生气啦?」

  突然有人叫了我,转头一看,是华尔。他单手举起手枪朝上面开枪,牵制被瓦砾堵住的石墙另一头的人。他扬起嘴角,看着跌坐在地的我笑了。

  「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啊?我等着时,石墙另一侧的人可是吵得要命喔?看来里面关着很不得了的人吧?」

  听说是用了很贵的药才捉到的贵重品。接着,他说「怎么样了?」伴着嘲弄语气问我。虽然我现在想立刻命令他给我趴在地上,不过在这之前,看见华尔令我想起四年前的事情。

  「华尔……四年前,你为什么希望缔结隶属契约?」

  我的问题,令华尔「啊?」地显然不悦地皱眉。没时间了,我命令他简洁说明,华尔在隶属契约效果的影响下,不情愿地开口。

  「……因为如果死掉,就什么都没了。」

  视线边移开我边回答我的华尔,发泄不满似的又朝着上面开了两枪。接着继续喃喃「虽然现在挺后悔的」。在我思考他的意思时,他再次低头看我,露出牙齿笑了。

  「拥有美好前程的王族,大概无法理解吧?」

  ……为什么?只有这个时候,华尔的笑让我感受到讽刺、敌意和惹人不悦以外的某种情绪。

  「……我再去一趟。你就好好守住入口,看着这里。」

  华尔听见我的话,又粗鲁嚷着「还要继续吗」。接着一脸厌烦地走向被瓦砾墙堵住的入口。

  「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被那个公主殿下发现吧?」

  「那样做是『背叛』王姊。我做不到……你也一样。」

  我也朝着随口说的华尔背后回嘴。这句话让华尔「啊?」,只回头看我。说真的,我原本不可能特地跟这种罪犯说话。不过……

  『拥有美好前程的王族,大概无法理解吧?』

  我和拥有血脉纯正的普莱朵、缇雅菈和母王不一样。或许能对厌恶所有「王族」的华尔稍微还以颜色。

  「我七岁成为养子时,和王姊缔结了从属契约。」

  我清楚这么说后,华尔面露震惊。他睁大眼,张嘴凝视我。我觉得满意了一点后,最后只多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就算不这么做,我的一切还是都会献给王姊。」

  视野切换,我再度回到黑暗与光芒闪烁的世界。

  「……鲍威尔。」

  我叫唤眼前的发光体。他抱着膝盖,低头缩成一团。光非常不安定,闪烁、摇晃不停,四周依然响着劈哩啪啦的声音。

  「菲利浦……!你没事啊……」

  抬头,发自内心安心的鲍威尔叹息。眼角的泪水缓缓晃动,不断被蒸发了。

  「对不起……难得你来帮我,我却……连你这种小孩……」

  鲍威尔的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似乎很悲叹自己对十岁外表的我施放攻击。我一边说「不用放在心上」,一边再度走向他。

  「鲍威尔,我们回去弗利吉亚王国吧。」

  语毕,肩膀发颤的鲍威尔又抬头瞪我了。他的眼神就像说「得说几遍你才了解」。

  ……我以前也用这种眼神看向普莱朵吧?

  我突然想起七年前的事情。我第一次遇见普莱朵的那天夜晚。我一个人缩在床上时,她不断对我说话,察觉我的哀伤。我当时,到底多么被拯救了呢?

  『我明明不想要拥有这种特殊能力!!』

  我也曾经恨过。

  从我被迫与母亲分开的那一天,就怨恨、诅咒与生俱来这种特殊能力。他一定也因为这种天生的特殊能力而痛苦许久吧?无关乎他本人的意思,环境一定不允许他当个「普通人」。

  啪叽,我离鲍威尔一公尺左右的地方,皮肤被刺穿般地疼痛。我一度停下脚步,鲍威尔开口,以低沉的声音说了「别过来」。

  没错,我当时依然打从心底抗拒普莱朵。

  「放心吧,只是回到国内而已。我不会把你关在某个地方,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你曾经被捉来这里。」

  我的话,让光芒变得更强烈了。和刚刚一样,按照他动摇的比例,能力失控了。

  「鲍威尔。对现在的你而言,弗利吉亚王国一定是个难以生存的场所吧?」

  我明白,我国制度还不完善。就算与邻国和邻近国家加深外交关系,那些地方也依然没有完全理解特殊能力。借用华尔的话来说,我们特殊能力者都是怪物。加上就算那个吉尔伯特再怎么厉害,也有贩卖人口的被害人被卖到国外。下级层的贫穷问题也尚未解决。这两年间,由于吉尔伯特的法案,国家在情报管理、警备、治理方面都进步许多。不过,问题依然堆积如山。然而……

  「所以,你再等一下。再过几年,弗利吉亚一定会成为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来得更好生活的国家。」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怨恨瞪着我,情绪高涨,四周又响起劈哩啪啦的炸裂声。这次我没移动,回了「我很清楚。」我吸口气,直接语带肯定说道。

  「弗利吉亚王国有普莱朵第一公主在。」

  鲍威尔睁大双眼。一副不懂我意思的表情。不过相对的,响个不停的炸裂声也收敛了。

  「普莱朵第一公主……若她成为女王的话……不对,她成为女王时,国家一定改变了。绝对变得比现在更好。」

  我向他踏出一步。虽然手指头感受到烧焦般的灼热,但我没有犹豫。

  四年前,普莱朵询问了华尔,希望隶属契约还是处死。我从缇雅菈口中听说时,不了解她为什么这么问。接着她说了。希望帮忙的话,就过来找自己。然后四年后,现在……普莱朵为了帮助华尔,又亲自涉险犯难。先别管被囚禁的孩童和国民,为什么她要为那种罪犯做到这种地步呢?……他有那种价值吗?我不了解。

  可是现在。

  『我只是希望活下去而已!哪里不对了!?』

  『……因为如果死掉,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我懂了。普莱朵对华尔伸出援手的理由。

  纵使他来到这里之前伤害了任呵人。纵使被疏离、憎恨我国。和我们一样诞生于这块土地,留着同样血液的他!再一次能够给予他机会捉住幸福的话!!

  和她一样,我也不会犹豫,捉住他的这只手。

  手臂好烫。我决定向茫然的鲍威尔伸出手,手臂就像烧焦般地发烫刺痛,全身痉挛。光芒太刺眼,我几乎睁不开眼。不过我再继续伸手过去,握住他发光的手臂。他被我捉住而大吃一惊,张嘴欲说什么,而我从正面目不转睛看着他。

  『我怎么可能有地方回去啊!!』

  他说了。自己没有地方回去,那么我就这么回答。

  「你有回去的地方!!」

  我忍受疼痛和高温,不叫出来,反而朝着他大喊。我的话让他紧咬嘴唇,我看见了白色的世界闪烁。

  「弗利吉亚王国!我们的国家!!就是你的归宿!!绝对是这样!!普莱朵当上女王的时候!!」

  耳边劈哩啪啦的声响令人烦躁。为了不被这个声音遮住,我一个劲从腹部发声。接着──

  「…………真的吗……?」

  突然地,几乎要消逝的声音传入耳内。或许是错觉,我觉得光芒和热量降低了一些。一边承受灼烧般的痛楚,我一边专心看着他。他流着泪,满脸通红,忍受般的扭曲表情看着我。……我非常了解这种表情。那是心怀绝望与一线希望的表情。

  『……能……保护……吗……像我……我这种人……』

  亚瑟。

  我的挚友。和我同样被普莱朵拯救的人。

  以及偶尔拯救了我,宝贵的友人。

  「是真的!!」

  我更大声喊着。大概因为缺氧的关系,我一边喘气,头也痛了起来。我晕眩地看着他,对握住他手臂的手加重力道。

  ──假如我也能够像当时的普莱朵一样拯救他的话!

  『所以才要有我在啊!!』

  ──如当时的亚瑟,能够说一句话就让人减轻负担的话!!

  「在普莱朵当上女王为止,在我国等着吧,鲍威尔!!万一,即使你依然在我国没有容身之处的话!!」

  我对止住呼吸,抬头看我的鲍威尔挤出最后的力量。没错,如果连普莱朵也拯救不了他的时候!就由普莱朵成为女王时,成为摄政的我!!

  「就由我找到你的归宿!!」

  他的身体突然发出强光。当我担心他是否又失控,屏息的下一瞬间──

  ……光芒消失了。

  他那么炙热的手臂发出咻咻的声音,温度降低了。他身体发出的光芒缓缓闪烁,鲍威尔完全没眨眼,抬头看我。我觉得比刚才更能顺利呼吸。我动着肩膀喘气,对微微烫伤的手臂施加力道,以免放开他的手臂。

  他暂时一句话也没说。像在思考我话语的真意,像在确认,目不转睛直盯着我。接着,在我终于让全身都获得充分氧气后,他开了口。

  「……为什么……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我……」

  他说了这些话,接着彷佛忆起什么事的表情扭曲,痛苦地咬牙……啊啊……我也知道这种表情。

  吉尔伯特。是他向普莱朵忏悔自身罪孽时的表情……鲍威尔当然会困惑。我们才刚认识,而且我一直受到他攻击。不过,如果他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不问身分、背叛、罪状还是种种前科,都会尝试拯救、伸出援手。」

  我不禁想推镜框,这才发现我现在没戴眼镜。

  「我也被那个人拯救了。」

  (插图010)

  我暂时放开鲍威尔的手臂,再次向他伸手。他看着我的手,最后直盯着我的手掌。

  「只要回到我国,总有一天你也能够见到她吧?」

  我缓缓举起原本垂下的手。接着按照自己意志握住了我的手。从他睁大的眼中流下眼泪,这次没有蒸发,眼泪流下脸颊。

  『他被释放后,依然是我的国民啊。』

  『他依然是我深爱的国民。』

  我握住他的手,又想起普莱朵的话。面对亲自审判的罪犯华尔,甚至背叛国家的吉尔伯特,她也说了这些话,给予爱情和慈悲。等我回神,比起思索,我先朝着鲍威尔开口说了。

  「你也是我们深爱的国民。」

  终于说出的这句话,令抬头看我的鲍威尔,眼睛瞪得是至今最大的一次。流到脸颊的眼泪变多,更多眼泪从眼中溢出。

  「我和你约定。不会用特殊能力伤害你,会让你,以及你珍惜的人大家都能欢笑度日……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

  那双睁大的眼睛,转变成惊讶的情绪,在他张嘴打算询问这句话含意的那个时候。

  我让他转移了。

  我不是让他前往骑士团,而把他瞬间移动到我熟悉的镇外。那里很安全,他一定也可以冷静下来吧。

  光源不见后,四周再度被黑暗笼罩。火把也在不知不觉间熄灭了。我看不见任何东西,突然没了力气,当场跌坐在地。手臂大概烫伤了,有点痛,但应该没事。这点小伤,让治疗受伤的特殊能力者治疗,也不会留下疤痕。

  「……话说回来…………最后竟然借用普莱朵说过的话……」

  我像亚瑟叹了一口长气,又单手伸到没戴着的眼镜边框位置。空挥令我丢脸,明明没人看着,我也轻轻按着头,蒙混过去。

  『我跟你约定……我绝对不会继续伤害你……!!我会让你和你的母亲所在的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露出笑容……!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

  普莱朵对我立下那个约定后,已经过了七年。我一直不曾忘记这句话。她对尚未成为王族的我这个平民,这样发誓了。

  至今为止,我一直为了普莱朵,为了普莱朵当上女王,为了守护普莱朵的心,仅为了这个理由,作为下一任摄政勤勉不懈。

  不过我现在心想。为了像他这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伤、悲哀的国民。也为了像遇见普莱朵之前的我、亚瑟……吉尔伯特和华尔那样的,像鲍威尔那样的国民。我想身为摄政尽心尽力。

  在普莱朵成为女王后发展的我国,与她为了国民奉献。

  就像那一天,她和我约好的一样。

  「……为此……呜……我得快点前往普莱朵身边……」

  在瞬间移动前,我打算拍掉身上的灰尘而起身,对脚施力──

  ──这个时候。视野一片漆黑。

  不是因为黑暗,也不是瞬间移动,我注意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失去平衡。我全身无力,甚至无法护住身体。意识不清。缺氧了吗?我再怎么深呼气,也不觉得有吸到氧气了。明明没有焚烧大火,为什么?

  尽管头脑判断现在要立刻瞬间移动离开这里……我的意识却更快落入黑暗。

  *

  「亚瑟!你怎么在这里!?」

  「记得你不是担任近卫,和普莱朵殿下待在宰相宅邸……」

  亚兰队长和艾利克先生发现我以后大喊。

  吉尔伯特宰相跟着赛菲柯等人离开后,赶到继续在牢中等待的我和普莱朵殿下身边的不是史提尔,而是弗利吉亚王国骑士团。

  被任命执行歼灭战的是第一分队和第三分队。现在人在我们面前的是第一分队。看见骑士队出现,牢中的人们叫出来,而我赶紧把普莱朵殿下藏在背后。第一分队闯入后,没有被吉尔伯特宰相年龄操作的我就被骑士的前辈们发现了。虽然我想说明,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还记得史提尔的计画。他没来的话,就由我出马。我抱着普莱朵殿下,一口气跑出牢房,朝着亚兰队长大叫。

  「请你救出这里的人们!!还有那里……」

  我心想先把普莱朵殿下带离大家,因此硬闯过第一分队的人、亚兰队长和艾利克先生面前。不过……

  「等等,亚瑟!要向亚兰队长仔细说明!还有那孩子是……」

  途中,艾利克先生捉住我肩膀。我被迫大力往后仰,也不小心放松为了不让脸被看见而紧抱住的普莱朵殿下的手。「不,这是……」当我思索借口时,普莱朵殿下猛力抬头了……糟糕。

  「前面有许多黑道份子!!我重要的人们也都在那里,请帮助我们!!」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普莱朵殿下,您那样露脸的话……

  「普莱……」

  在近距离下瞧见普莱朵殿下脸的艾利克先生说出口前,我单手塞住他的嘴。他嘴巴一张一阖,比起因为被我堵住嘴,他更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普莱朵殿下。我也紧张地将视线投向从艾利克先生背后看过来的亚兰队长,他也同样睁大眼,双眼发亮。绝对不妙!!

  「总、总之!!我来带路,请你们帮忙了!目标人数应该不少!!」

  我甩开茫然的艾利克先生和亚兰队长,为了不让普莱朵殿下再次被看见脸,重新抱好她。接着我一边向其他骑士道歉一边穿过他们。「艾利克!这里交给你!!」背后传来亚兰队长的叫声和艾利克先生的回答,接着,「除了救助人员都跟我来!!你们和艾利克一起保护这些人,和外面的第三分队会合!!」。他果然也想跟来!!

  「咦?咦??亚瑟,为什么他们那么吃惊……」

  虽然我们曾在吉尔伯特宰相的宴会上见过面……我抱着这样呢喃的普莱朵殿下,全力奔驰。

  「他们当然会发现!!因为您现在的模样,从四年前就烙印在那些人眼中了!!」

  普莱朵殿下慢了一拍后,「啊」地叫出来。这个人果然完全没有察觉!!由吉尔伯特宰相年龄操作后的现在模样,就和山崖崩塌事件是同样年龄的外表啊!!至少刚刚从正面看见普莱朵殿下脸的艾利克先生和亚兰队长绝对、绝对都发现了!!就算外表年龄奇怪,不过会注意到都是同一个人啊!!现在亚兰队长肯定是追着普莱朵殿下而来的!!

  「请您对骑士们的目光更有自觉一点吧!!」

  我感觉亚兰队长的气息逐渐接近,不禁朝着普莱朵殿下大叫。身穿铠甲、配剑跑步的亚兰队长与抱着普莱朵殿下的我,胜负难分难舍。就算我领路,为了不让亚兰队长和骑士们更靠近,我尽全力奔跑。

  我跑过通路,来到分成左右两条路的地点。有一侧通路的尘烟飘到这里。看到尘烟,我不禁按住嘴……

  「我说亚瑟。你抱着的那孩子是……」

  「噫噫噫噫噫噫噫!?」

  等我回神,已经来到正后方的亚兰队长不由得让我发出奇怪的叫声。我反射性保护普莱朵的头,把她靠向自己身体以藏住。他也跑太快了吧!!

  「怎么看都是普莱……」

  「她的名字是贞德!!是我认识的孩子!!」

  「我没问你这种事。而且……」

  「总之!!请叫这孩子贞德!万事拜托了!!」

  我拼命叫喊后,亚兰队长的视线投向普莱朵殿下,双眼发亮。

  「嘿~?『这孩子』吗?」

  不行,绝对被发现了。

  我接着和亚兰队长并肩奔跑,「我说,也让我抱一下贞德妹妹啦!」他这么说,我立刻回他「我绝对不要」予以拒绝。都这种时候了,他也太开心了吧?

  随着接近扬起尘埃的地方,这次听见「碰碰」的枪声不断响起。看来那里似乎发生了枪战。虽然我烦恼要让普莱朵殿下到何处避难,不过她在耳边低声说「快点」,我便对脚施加力量。

  我加快速度,笔直穿过尘埃,冲进现场。看来是把墙壁之类的东西破坏后的状况。我当下从深处感受到杀气,我和亚兰队长、后面跟上的骑士们也绷紧了神经。普莱朵殿下似乎也很紧张,绕到我背后的手抱得更紧了。

  碰,又响起沉重的声音。亚兰队长打了暗号,骑士也压低脚步声以免被发现,慢慢走向宽敞的空间。来到入口处,我和亚兰队长一起窥视里面,看见一大群人马。是锁链壮汉,而华尔倒在他脚边。墙壁被破坏时被波及到了吗,他被壮汉踩着,趴在地面。

  「人数挺多的。」亚兰队长确认后低喃。接着用手势给后方的骑士们做出指示。看来贩卖人口的那伙人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现在没有人发现我们。那伙人注意的,是锁链壮汉举起枪对准的──……

  「吉……!!」

  她原本想说吉尔伯特宰相吧?

  普莱朵殿下拉开我的身体微微探出脸,遮住了嘴。十三岁模样的吉尔伯特宰相像是保护什么一样,挡在锁链壮汉面前。他的肩膀也渗出血,他在保护谁,我定睛一看前就预测到了。在吉尔伯特宰相背后的,是无力倒地的史提尔。

  「亚兰队长……你的剑借我一下。」

  由于亚兰队长拔枪而暂时把剑收入剑鞘前,剑被我半强硬地拉出来。「哦……好!」我无语地把普莱朵殿下交给稍微吃惊的亚兰队长后,沉默下来。接着普莱朵殿下似乎察觉我的意思,她以清楚的口吻叫了我「亚瑟」。我简短回应,眼睛看着几公尺外的敌人,握住了剑。

  「去吧!」

  凛然的声音落下时,我也往前冲。我朝着壮汉,一口气从地面跃起。咚,留下轻轻的声音,我跃在半空中。我举起剑,将把枪口朝着吉尔伯特宰相和史提尔的壮汉的肮脏手臂……

  「别对他们出手。」

  砍了下来。

  唰唰。我落地的同时挥剑,连同肩膀把男人的手臂砍断。肉被切断的声音,血沫飞舞的声音,以及盖过这些的惨叫同时在洞穴内回响。

  四周的人都大叫「哪来的小鬼」举枪朝着我。用另一边的手按住手臂被砍下的肩膀呻吟的壮汉,表情扭曲地对四周的人大叫「杀了他」。同时,亚兰队长也下令「拿下他们!!」,大批骑士闯入现场。

  在那群人的注意力被骑士吸引过去的瞬间,我双手拿剑,朝着那些男人冲过去。我一脚蹬着地面,往一旁挥剑……只要挥剑的速度比对方扣下扳机还快就好。接着没有停下,我运用身法连续砍倒错身而过的八个人。对付手枪的近战,在骑士团已经演练过好几次了,因此轻而易举。只要对方瞄准我之前,我便冲到对方前面,或者先砍下对方手臂即可。手枪这种东西,比起用瞬间移动的史提尔要慢多了。

  我往前踏一步,又砍倒三个人。敌人一拥而上,对我来说也刚好。我扭动身体,趁势一口气砍倒超过五个人。

  单手拿着匕首的五个人联手靠近,进入近身战。我暂且轻轻举起剑牵制他们时,直接把剑丢到空中。对方也跟着往上看,那瞬间我用手肘和脚攻击各自的要害,趁着其中一人胆怯时握住他手臂,把整个人摔出去。每个人都远远不及吉尔伯特宰相。

  通风变好时,我接住落下的剑,并趁势冲入那伙人中。当我砍倒二、三十个人时,感到有印象的杀气转头一看,刚刚那个壮汉按着伤口,狠瞪着我。

  他还能动吗?从脖子到肩膀挂着锁链的壮汉,背对吉尔伯特宰相等人,脚依然踩踏在华尔身上,另一只手举枪朝着我。这样很好。只要他的注意力从史提尔等人移开,那就是我的场子了。我也摆出一副要跟他对决的架势,转身再次冲向壮汉。

  「亚瑟阁下!菲利浦平安无事,凯梅特和赛菲柯也没事!!」听见吉尔伯特宰相喊叫,我仅回答知道了。我的眼神没有离开面前的锁链壮汉,在视线一角,看见普莱朵殿下离开亚兰队长,朝着史提尔和吉尔伯特宰相跑过去。紧接着亚兰队长也应战守护三人,他不用剑就轻松击倒四周的人。

  碰碰碰!

  我跳开闪避手枪射出的子弹。与史提尔的挥剑速度相比,这也慢多了。只要看见扣下扳机的那瞬间即可。我一边躲避子弹,一边冲到壮汉面前。虽然他枪口对准我的额头,不过他扣下扳机前,我便挥剑,这次砍下了他拿枪的手腕。

  呜啊啊啊啊啊!他大叫,壮汉双手都废了,离开华尔,摇晃地后退。最后我又砍了一刀,制伏了他。这样就……

  「不妙,亚瑟阁下!!注意脚边!!」

  锵啷。吉尔伯特宰相的提醒让我低头看向脚边,霎时锁链如蛇一般想缠住我的脚。糟糕,我把剑插入地面。接着以剑为轴心,抬脚弹起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闪避。毕竟挥剑也无法砍断铁制锁链,被抓住就麻烦了。他还有意识吗?我转头看向锁链壮汉。不过他的身体已经倒地,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了。……怎么回事?

  「呜、啊!?」

  转头一看,这次倒地的华尔脖子被锁链缠住了。华尔拼命用手指想拨开,不过压迫脖子的锁链一动也不动。

  「把剑丢了。」

  随着这句话,与骑士交战的大批人马中,走出一名用布蒙住下半张脸的男人。他和其他人没有两样,穿着类似,是体格普通的男人。难以言喻的预感让我往前站,挡住普莱朵殿下等人。这家伙……

  「……和华尔交易时,他就在那五个人之中呢……」

  吉尔伯特宰相从背后传来的话,让我搞懂了。我只隐约看过去,除了锁链壮汉,其他人都给人相同的印象,我没有记忆。顶多对把普莱朵殿下装入布袋里的人火冒三丈,剩下的就是背我的人,另外还有把史提尔和吉尔伯特宰相夹在两腋的人,还有──……

  有一个男人什么都没做。

  「那个锁链壮汉是幌子,或者说是帮锁链男人搬东西的吧?」

  我只转头一看,吉尔伯特宰相正在普莱朵殿下帮忙下包扎肩膀伤口,并瞪着那男人。这么一说,当我听说掳人的传闻时,也完全没听说操纵锁链的特殊能力者是个壮汉。

  「把剑放下。不然我就先宰了这个男人。」

  似乎非常警戒我的男人,手指颤抖地指着华尔。他自己拿下嘴边的布,露出整张脸。同时似乎更绞紧了锁链,华尔发出呻吟。

  我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快点丢掉!」他怒吼,而我忆起了四年前与普莱朵殿下的誓言。

  『在这双手能做到的范围内保护您、您重要的人……老爸、老妈和所有国民……成为这种骑士!!』

  纵使对我而言,他是几乎要杀了父亲的袭击者的一伙人,对普莱朵殿下而言,华尔无庸置疑是应该守护的一位国民……是她重要的国民。那么,我身为骑士应该做的──

  就是赌上性命保护普莱朵殿下深爱的眼前这位国民。

  我放下了剑。我往后一丢让剑在地面滑动,剑一边旋转,滑到我和吉尔伯特宰相等人的中间停住了。

  华尔脖子依然被绞紧,他就像看见无法置信的事物,瞪大充血的眼睛。我听见亚兰队长大喊「蠢货!!」。我一看,他和其他骑士一起边守护史提尔等人边转头看我。

  男人笑了。

  他警告我别抵抗,操控锁链缓缓爬上手无寸铁的我。锁链像蛇一样缠住脚,不平均的重量让我有点摇晃。从脚到腰,接着延伸到手、胸口和脖子。身体被这么一束缚,就算是我也动弹不得。只要一刹那就能扭断我的脖子吧。看着没有抵抗的我,男人扭动嘴角嘻嘻笑了。

  「被这么多锁链缠住,站着也不轻松吧?在死前,不用勉强抵抗也好喔?」

  锁链缓缓绞紧我。脖子被勒住,我无法忍受地呻吟,同时说了。

  「……啊……好………………喔。」

  他或许没料到我会回话吧?听见我沙哑的声音,男人「啊?」地不悦地扭曲表情。绞紧的力道更大了,我愈来愈无法呼吸。好痛苦,看不清楚。

  「什么很好,给我说说看啊,臭小鬼!!」

  得意洋洋的怒吼声在耳际响起,我放弃从快被击溃的喉咙发出声音。

  ……没错,这样就好。我就这样挡在普莱朵殿下等人面前,作为骑士继续站着。那就是我现在的职责。这么一来……

  我又想起以前的话。我几乎快被绞死,朝着男人一笑,男人立刻吊起眼。而他终于操控锁链折断我的脖子时──

  「喝!!」

  凛然的声音。花香掠过鼻尖,晃动的深红穿过视野。绞住我的锁链粉碎成碎屑。

  啪铃────!!随着金属的碎裂声,粉碎的锁链散落一地。

  *

  赶上了。

  这份确信令我静静吐出一口气。我全身充满安心感,以及对锁链男人的敌意。

  多亏了亚瑟挡在面前,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当他刻意把丢下的剑往我们的方向滑动时,没有一丝犹豫。我立刻了解,亚瑟不是丢下了剑,而是托付给我了。我躲在他宽阔的背后,借由吉尔伯特宰相的手,几秒内就解开年龄操作。十一岁的身体手脚伸长,恢复成原本十五岁模样时,我向前奔跑。我捡起亚瑟滑过来的剑,纵身一跃。

  我刻意往上跳,便如我所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顺利跳到半空中。接着往快被绞死的亚瑟落下。连钢铁铠甲也能斩成两半的普莱朵,区区锁链是不可能斩不断的。我满怀自信,瞄准缠住亚瑟的锁链挥下剑。

  啪铃────!!如我所料,落下的同时挥下的剑,直直砍断了缠住亚瑟的锁链。锁链的碎块四散,变得半长不短,在周围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

  吉尔伯特宰相抱着失去意识的史提尔赶到亚瑟身边。

  我确认膝盖着地的他呼吸了,再度深吸了口气。落地后再度往上一跃,转了一圈后调整姿势,朝着缠住华尔脖子的锁链挥剑。啪铃,这边的也轻易砍断了……就算面对钢铁,只要是目标的部位就能确实斩断。只要拥有普莱朵身为最后头目邪门歪道的作弊能力,任何一把剑都会成为削铁如泥的宝剑。

  我确认两人平安无事后,直挺挺地站着。缩起下巴,对眉间施加力道,让原本凶恶的眼神更加上扬,目光如炬。我朝着锁链男人,吐出身为公主的愤怒和轻藐。

  「贱民。胆敢对我的国民出手!」

  锁链男人张大嘴,视线投向散落一地的锁链。他因我登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环顾四周,最后满脸通红大喊「别开玩笑了!!」再度对我……不对,朝着我们放出锁链。被我砍断而变得不长不短的锁链,以及挂在壮汉脖子及肩上的锁链,四散的锁链如一群蛇般朝着我这里攻击而来。

  「真难看。」

  我撂下一句话,拔腿奔跑。这次一根根劈下、砍断朝我而来的锁链。我不是朝着锁链的连结处「横向」砍,而是从中央直直劈下。被砍的同时,所有的连结处毁损的锁链粉碎四散。我画圆般奔驰在亚瑟等人四周,把聚集到周围的锁链全都砍断。等我绕了一圈后,所有的锁链都失去作用了。

  (插图011)

  「什……什、什么……!!」

  锁链男人茫然呆立,哑口无言。他一步步缓缓后退,几乎翻白眼凝视着我。看在外行人眼中,我一定只是跑步后,锁链便四分五裂了吧?男人这次双腿颤抖,拿起手枪,双手握好枪后对准我。既然亚瑟他们都在我背后,那就不可能闪躲……那么。

  我紧握住剑,目不转睛看着男人。锁链男人的肩膀施力,扣下扳机,枪口溅出火花。

  『我用预知能力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体内的最后头目女王普莱朵大笑。

  我睁大眼,在那瞬间挥下剑。一剑就将两发子弹同时砍断。当我感觉砍到东西的瞬间,被砍成两半的子弹也往我左右散开。这么做相当轻率,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就好像亲自看见子弹的轨迹和时机,霎时一目了然。

  锁链男人也因眼前的现象,眼睛瞪大到眼球似乎都要掉出来似的,眼睛充血。他大概无法置信,这次连射了所有子弹。碰碰碰,发出沉重的声音,我继续挥剑,划出几道闪光。宛如我面前有道看不见的障蔽一样,子弹接二连三四散,掉落在地面。不用多久,男人的枪便只发出「喀喀」的空响。看来子弹终于用完了。

  虽然他移动视线寻找是否有剩下的锁链,不过已经没有保持锁链形状状的东西了。我单手拿剑朝他走去,这次他拿出匕首。对我大叫别过来,不过我依然走着,这次他向周围的同伴大声呼救。不过他的同伙几乎都被骑士解决了。还活着的同伙,光顾好自己就分身乏术了。锁链男人来回挥舞匕首,叫着别过来别过来,最后嘴唇颤抖着,泪眼汪汪对我大喊。

  「……呜……你这个……怪物!!」

  又听见令人怀念的叫喊了。

  我完全不受动摇。要说为什么,因为我比任何了解这个事实。

  「……你拥有特殊能力,表示也是弗利吉亚的人民呢……很遗憾。」

  我朝着他沉静地说了,他拿着匕首的手在打颤。……我又走近他一步。

  「敢、敢过来就试试看!!就算没命中,在被杀前,我会亲手杀了──」

  「我不会杀你喔。会弄脏我的手。」

  我清楚拒绝后,男人因我的话愣住了,接着谄媚地露出奸笑。是吗?您真善良,姿态突然变低的男人从视野中消失,我暂且闭眼。

  没错,王者基本上不可以弄脏自己的手。和下令处死情况不同。假如不是为了自卫而不得不出手的事态,像游戏的普莱朵那样双手染上鲜血太荒谬了。

  而我是第一王位继承人,未来的女王。就算他再怎么不能受到饶恕,我也不能直接下手。四年前的袭击者也一样,我都没有亲手杀死。至今以来,我一直守护到底,洁白的手。

  所以。

  「我不会亲手杀了你喔。」

  我这么宣言,在男人眼前,我把手中的剑高高丢往半空中。男人张大嘴,抬头看着在空中旋转的剑。

  「弗利吉亚王国女王罗莎•罗耶尔•艾比陛下的命令是『歼灭组织』。」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同时这样告知。没错,他是我国的人民,更是我国人民的敌人。奉女王命令,他的下场是──

  「肃清他,亚兰队长。」

  我命令的同时,有道影子朝向空中的剑跳跃。被丢出的剑回到原本主人的手中。他握住剑,落地时同时往上一挥。等锁链男人回神时,已经太晚了。

  「谨遵吩咐!!」

  他语气开朗,带着不像肃清敌人前一刻的满面笑容挥下剑。男人的身体随着闪光落下,整个染红了。一分为二的身体往左右各自倒下,喷出的鲜血溅到我的脸颊。

  「……贞德小姐。」

  浮现满面笑容的亚兰队长,白色的外袍被染红,并稍微转头看我。

  「快解决了!!有人逃得太慢吗!?」

  「队长!艾利克小队联络,已经救出所有人,和第三分队会合了!」

  「很好!!之后剩我们逃出去就好吧!?」

  歼灭结束后,通讯的特殊能力者收到报告,亚兰队长摆出胜利姿势,加快撤退的脚程。我们听见后,对彼此使了眼色,放下心来。已经打倒主犯,歼灭了贩卖人口的帮派,我们……没时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急忙赶往出口。

  这座洞窟突然遭受炸弹攻击。

  为了从开始坍塌洞穴逃出,吉尔伯特宰相把我变成孩童的模样,由亚瑟抱着前往出口。通讯兵表示,炸弹攻击来自外面,似乎不晓得谁做的。说不定有同伙躲在外面。被骑士带着的史提尔也都没清醒,我们拼命往前跑。

  吉尔伯特宰相说,把赛菲柯和凯梅特托付给途中会合的骑士后,他担心史提尔等人,独自前往上级的牢房。他在那里发现被突破防卫的华尔,以及从洞穴中被带出后,依然失去意识的史提尔。接着在我们赶到之前一直保护两人的吉尔伯特宰相,我对他真的心怀感激。似乎没有人尚未逃出,那么这样就结束了……

  「报告!连络指出,有两名被保护的孩童跑进这边的洞穴里了。」

  「难不成!!」

  通讯兵的报告,比起聆听的亚兰队长,华尔反应得更快。我大概也在想同样的事情。亚兰队长大叫「卡拉姆在搞什么啊!!」。记得那是第三分队队长的名字。所有人兵分两路,仔细留意!亚兰队长下指令时,我询问通讯兵。

  「那些孩子是怎么逃出骑士保护的呢!?」

  骑士不可能不阻止想回到贩卖人口组织洞穴里的孩童。我这么一想而叫出来,亚瑟为了不让我继续探出脸而再次把我的头压回去……对了,我这个模样也会被骑士发现真面目。我慌张缩回脖子,吉尔伯特宰相重复问了「是什么样的孩子?」,帮忙蒙混过去。

  「是十岁左右的男童女童各一。虽然还没有确认详情,听说是用水的特殊能力逃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些臭小鬼!!」

  华尔没有听到最后便愤怒大吼,加快脚步往前跑。接着为了带路,也超前配合我们脚程的骑士们。虽然我出声想阻止他,不过时机太差,我的声音被亚兰队长更大声的「喂,等一下!!」盖住了。我想再次叫住他,这次被华尔「赛菲柯!凯梅特!!」的怒吼声盖过。虽然骑士们也想追上去,不过从狭窄的通道中保护我们不被逐渐掉下的落石砸到,似乎就竭尽全力了。这个时候。

  「华尔!?」

  女孩的声音。我曾听过,是赛菲柯的声音。

  在我注意她前,华尔已经快步冲过去了。亚兰队长也判断是联络中的孩童声音,对身后的骑士们大喊「快一点!」,跑得更快了。扶着孩童模样的吉尔伯特宰相的骑士,也终于抱起他跑步。全员一起追上先行的华尔。

  「华尔!华尔!!」

  赛菲柯就在分成两条路的前方。当我们赶到时,她正好泪眼汪汪地扑到一路奔驰的华尔身上。只有十一岁、身高不高的赛菲柯抱住高大的华尔腰部。华尔双手接住她,大声问了「凯梅特怎么了!」

  「凯梅特、凯梅特在那里!!」

  赛菲柯拉着华尔衣服,指向与出口反对的通路。由于崩塌,落石完全堵住那条路了。华尔大叫你们为什么没待在一起,而她说明落石掉到两人之间,因此被迫分开了。华尔咂舌,想移开眼前的落石而用了土墙的特殊能力,但无法随心所欲移动。他的特殊能力不过是在自己面前筑起土墙,以及以自己为中心筑起椭圆石堆障蔽两种罢了。他的能力并非随心所欲移动落石。

  虽然骑士们想搬开落石,不过又地鸣作响,整座洞窟摇晃,落石喀啦喀啦地掉落。骑士尝试用剑破坏堆积的落石,不过当某处的石头被挖开落下,就像要填补区块似的,上方的石头立刻掉落堵住了。我挥剑的结果也一样。当我破坏一个地方,更上面的落石就会往下掩埋。

  「可恶!凯梅特!凯梅特!!快点回答!!」

  华尔徒手拼命想搬走眼前的落石,使力握住岩石拉出来。亚兰队长下指示减少待在原地的人数时,他将手伸进更小的缝隙间,又搬出落石,这样反覆挣扎。他的手几度被落石夹住,凭蛮力拔出后,指甲破裂、掉落,褐色皮肤被割伤,布满鲜血。即使如此他完全没有迟疑,不断叫唤凯梅特的名字,朝着落石继续挖掘。

  几名骑士帮忙,开始挪动落石,不过这段期间洞穴本身没有停止崩塌。虽然骑士想至少把让我们先避难,不过我紧抓住亚瑟拒绝了。「先让他们离开!」我大叫,指着吉尔伯特宰相和史提尔。虽然吉尔伯特宰相也想留下来,不过我拜托他照顾弟弟后,他面色凝重,不发一语答应了。虽然赛菲柯也想留下陪着华尔而反抗,不过也被骑士强制抱住带走了。

  「亚瑟!绝对别让贞德小姐出事啰!!」

  留下两名骑士、华尔、我和亚瑟后,亚兰队长一边紧咬着牙,一边引导吉尔伯特宰相等人前往出口。我目送他们离开后,也忍不住而离开亚瑟,和华尔、骑士们一起移开落石。我开始挖掘时,亚瑟一开始感到困惑,不过马上一起加入挖掘了。

  令人不甘心的是,无力且十一岁身体的我几乎无法派上用场。华尔和骑士们单手挖开的一块石头,我不用双手使力就搬不开。

  「……华尔?」

  崩塌变得更严重,当亚瑟和骑士们打算强制让我和华尔避难时。我们确实听见了微弱、细若游丝的男孩声音。我凝视,从一个微小、贯通的空洞中,可窥见凯梅特的脸。

  「凯梅特!!待在那里不要动!!」

  为了拓宽贯通的空洞,骑士、华尔、亚瑟以及力量微薄的我,开始挖掘那个地方。空洞从我的手臂过不去的大小,总算扩大到能让成人胳臂穿过去的时候。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剧烈的声音不禁让我回看一看,这次我们的脚底开始崩塌了。察觉的骑士大喊「糟糕!这个地区在山崖上喔!?」我听见后,霎时屏息。不仅来自上方,连脚边也愈来愈危险了。得赶紧救出凯梅特。

  落石另一侧的凯梅特大叫,他似乎被落石夹住了。前后都被落石堵住,无法动弹。那么,得在更多落石崩塌前把他救出来。在无路可逃的场所,这样下去凯梅特会被压扁的。

  「!对了,华尔!!既然现在离凯梅特这么近,就用特殊能力把自己当作中心,让落石──」

  形成椭圆石堆──当我想这么说的时候,「不行!依凯梅特的体型,用我的能力会一起被落石卷入!!」华尔粗声吼了。以孩童而言也偏娇小的凯梅特身高,似乎和大颗落石没两样。

  「够了!!你们快前往出口!」

  他边咬牙边朝着我们大喊。他暗示「自己会留下来」。……他知道吗?山崖崩塌时,纵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也无法得救。因为这次脚边也会崩塌。光用落石盖住自己四周就竭尽全力的他,脚边崩塌一定无计可施。

  骑士们说不能这么做,为了让华尔避难,两人合力把他带开落石前。不过华尔用力攀着落石,怒吼「住手!!」

  「你们是新进的骑士吗!?还是说不记得了!!我是罪犯!!四年前袭击了骑士团,对你们的骑士团长施暴后被捕,缔结了隶属契约的大罪人!」

  所以别管我了,华尔一口气说了这些话。不过没有骑士会因此撒手不管。他们不理会,捉住他身体,想把人带开。就算这样他也顽强地不动。我不禁说出「华尔」的时候,他大喊「别说!!」,用充血的眼睛朝我瞪来。

  「别说……!!绝对不要命令我……!!」

  呼──呼──如野兽般重重吐气,华尔低嚷着。只要我命令,由于隶属契约的效果,他再怎么抗拒,也能强迫他离开这个场所。他先拒绝了……那倒也是。毕竟这么做,等同于抛下凯梅特。

  ──……这样一定是错的。

  我一边心想,一边反而开了口。朝着依然持续抵抗骑士们,不想被带走而攀着落石的他。

  「……华尔。」

  我的话令他瞪大眼,喉咙发出「住口」的呻吟。只要我说出命令,他就无法抗拒。

  在崩塌持续当中,我静静、笔直看着华尔双眼,这么命令。

  「徒手,和用土墙的能力把我们分开。」

  在骑士和亚瑟理解我的话前,华尔先行动了。获得允许的那双手推开骑士们,施展了特殊能力。落石往上堆叠,高耸的土墙构筑在骑士和他之间。落石逐渐堆叠,遮住华尔身影中,他稍微转头看了我──

  ……笑了。

  虽然因洞穴崩塌和土墙堆叠的声音而无法听见,不过他确实朝向我开口。

  他说了「多谢啦」。

  我只见证了这些事,他就在我们面前构筑了土墙,身影消失。

  亚瑟再度抱起说不出话的我。他对两名骑士说「我们走吧」,领路地跑向出口。两名骑士也察觉了什么,无言跟在亚瑟后面。

  我紧抓住亚瑟肩膀,咬紧了牙。即使如此,我无法忍住泪水从眼角流下,把脸靠在亚瑟肩膀擦拭眼泪。华尔所在的场所、土墙愈来愈小,落石不断掉落。

  ……我只能这么做。因为这是华尔的愿望。

  赛菲柯待在外面。考量到她,原本至少该把华尔带回来。不过,当时他确实希望那么做。

  无法拯救凯梅特的话,至少要一起被落石掩埋。

  我们丢下华尔,跑向出口,避开大岩石,在崩塌的落石中不断奔跑。出口就在眼前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不过风一吹,外面空气的味道立刻飘到鼻腔。从洞穴另一侧,听见有人大喊快一点。我们在往上的坡道跑着、跑着,终于看见出口了。我看见微弱的月光以及照明。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登上斜坡的同时,也通过出口了。

  「贞德!!亚瑟阁下!!」

  吉尔伯特宰相的声音。他离开骑士们身旁,赶到我和亚瑟身边,问我们有没有受伤。我询问史提尔的情况,他说现在正受骑士的保护。

  「凯梅特和华尔人呢!?」

  赛菲柯推开骑士们,赶到我们身边。由于紧张,她手脚都在打颤,额头布满湿漉漉的汗水。我和亚瑟烦恼该如何说明而不发一语时,骑士先向她说明了。她聆听途中,脸色逐渐变差,嘴巴开开阖阖,赛菲柯在听完前就跑向洞穴,而这次被骑士们阻挡了。

  「放开我!!笨蛋!我要去救凯梅特……和华尔!」

  不能连你也送命,冷静一点,虽然骑士这样安抚,不过赛菲柯挣扎、抵抗,用能力往骑士脸部喷水,拼命甩动头发,从双眼落下大颗泪水。

  对华尔和凯梅特见死不救的我,没资格叫住她。我独自咬紧嘴唇,头随着重力垂下,瞪视地面。

  我好不甘心。如果这是游戏中的事件,或许我能知道接下来的发展,或许能找出更好的方法也说不定……但我从八岁起就没有变。只有我,无论经过多久总是这么无能为力。

  一直钻研学问,发挥身为策士能力的史提尔。不仅做为骑士,也与史提尔和吉尔伯特宰相交手,磨练技术的亚瑟。把国家的模样往好的方向转变的吉尔伯特宰相,我和他们不同。一直以来只不过不断依赖与生俱来的知识和能力罢了。这种人竟然是下一任女王吗……!!

  至今屡次感受过的无力感再度涌上。我内心涌出的怒气超过了悔恨。我垂着头,指尖不断颤抖,就在这个时候。

  「贞德。」

  突然被叫了名字,我抬头。往上一看,是吉尔伯特宰相。他似乎犹豫是否该开口而移开视线了一下,接着再度开口。

  「其实,这些终究只是我的推测……」

  吉尔伯特宰相说的话,令我睁大双眼。

  怎么会……!!

  一起听的亚瑟也惊讶地大叫「那样的话!!」。

  没错,这么一来……

  我再度看向赛菲柯。我看着她不断边喊着凯梅特和华尔的名字边哭着,下定决心。我斜眼看见亚瑟向一旁的骑士借了剑,再次奔跑。

  跑向崩塌的洞穴内。

  亚兰队长和其他骑士打算阻止我,被吉尔伯特宰相和亚瑟挡下了。我先一步往洞窟内奔驰,这次亚瑟快速追了上来。我惊讶地转头一看,在询问前,他大叫「我也要去!!」。这时落石掉落,把出口整个堵住了。

  已经无法回头了。亚瑟追上我,用剑粉碎、弹开掉在附近的落石。虽然屡次遇到大岩石挡住我们去路,不过在避开那种岩石前,亚瑟都先挥剑劈开了。

  「华尔────!!回答我!!」

  我大吼,不输给落石的声音。已经来到刚刚和华尔分手的地方了。

  「我命令你!如果听见了,就回答我!!」

  我来到面前,立刻朝着华尔构筑的土墙再度喊叫。「你为什么在这里!?」立刻有道吃惊的声音回答我。太好了,他还平安无事。

  「凯梅特呢!?」

  我朝着土墙大喊时,亚瑟守着我的周围,注意掉下的落石,粉碎、弹开石头。

  「还没救到!!不过快了!你们先离开──」

  「我命令华尔!!现在立刻解除土墙!!」

  华尔说完话前,我先下命令了。随着「啊!?」的怒吼,他听从命令解除了墙壁。我等不及全部解开,土墙开始崩塌后,我立刻和亚瑟两人使出蛮力移开逐渐崩毁的墙壁岩石,最后跨过了变低的土墙,赶到华尔身边。

  「为什么回来了!?」愤怒瞪视我的华尔,双手伤痕累累。在那之后,他也一直挖洞,一旦抽出空洞的手四处都是擦伤、割伤、沾满鲜血,几乎所有手指指甲都脱落了,渗出鲜血。然而空洞大小依然连一个孩童的头都过不去。我窥看空洞后方,凯梅特泪眼汪汪地一直看着这里。

  「华尔!我命令你!!现在马上伸手握住凯梅特的手!!」

  我的话让华尔一副搞不清楚状况地睁大眼,按照命令朝着洞穴伸手,朝着落石的另一侧的凯梅特伸手。接着亚瑟大叫「凯梅特!捉住华尔的手!!」

  「喂!你想干嘛!?这种大小的空洞,凭蛮力拉扯根本没用!!」

  肩膀靠近,整只手伸入空洞,脸颊也紧贴着落石,华尔双眼充血的眼睛瞪视我们。同时,我们站立的脚边也开始龟裂,发出裂开的声音。除了落石,这也是这座洞窟本身开始崩塌的佐证。

  「我命令华尔!!握紧凯梅特的手以后,用你的特殊能力──」

  「就说我的能力无法移开这些落石了──」

  「不只是落石!」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已经没时间了。在他理解之前,我行使了隶属契约。落石另一侧的凯梅特大叫「我抓住了!」

  「身为主人,我命令你!」

  我大声对他叫喊。崩塌的声音太吵,就算待在近处,不大声说话也听不清楚。因此像是撕破喉咙般用尽力气吼叫!!

  「控制这整座洞窟!!」

  我的命令让华尔双眼圆睁。他的眼神像是怎么可能做到、你在说什么。不过只要理解话语的意思,隶属契约就会开始作用。无关乎他的意志,身体、能力动作。宛如失控,他听从主人的命令发动了特殊能力。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华尔呻吟,无法好好说话。或许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他发出剧烈的惨叫,嘴巴张阖,睁大的眼睛不断眨着。而下一瞬间,「整座洞窟」发出阵阵地鸣。

  整座洞窟宛如化做一个生物。甚至令人感受到待在巨大生物体内的异样感。洞窟内扭曲蠕动,地面龟裂的脚边就像地毯晃动般产生阵阵波浪。

  等我回神,刚刚一直掉个不停的落石停歇了。抬头一看,正往下掉的落石飘浮在半空中不动了。不只是这样,就像影片倒转,落石逐一飘回洞穴顶部,回到原本位置。

  响起喀啦喀啦的声音,原本堵住我们退路的落石,如文字所述往上下左右移动,聚集到角落,道路开了。洞窟恢复成原本模样,或者该说给人重新打造的印象。就好像前世电影中观赏的宇宙空间立体影像般的异样光景,整个洞窟以我们为中心逐渐重新构筑。

  「…………到底……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华尔的表情是前所未见的错愕,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没有阖上张大的嘴。他不断眨眼,以他而言难得不断愣愣地环顾四周。接着他露出回过神的表情,看向自己伸手进去的落石。接着,这次就像落石本身拥有意志般,整个动了。堆积的落石开始往左右移动、退开,移动到洞窟内的角落和路旁。骑士和华尔那么竭力挪动的落石,主动为他开了道路。接着,落石退开后,紧握住华尔手的凯梅特就在面前。

  整张脸布满泪水的凯梅特本人也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似的张大嘴。在落石完全离开前,他抬头看向华尔,就在对上华尔视线的那瞬间──

  「凯梅特!!」

  华尔先喊了出来。牵住的那只手把凯梅特小小的身体拉了过来后,不由分说紧抱住他。

  慢了一拍,凯梅特也大喊「华尔!」,紧紧回抱住对方身体,直接哭了出来。双手抱住凯梅特,紧抱着他的华尔肩膀像在忍受什么般,重重发抖。

  「……蠢蛋……!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做些多余的事情,总是……总是这样……!!」

  我和亚瑟都看不见一边紧抱住凯梅特,一边垂头发出咬牙声的华尔表情。不过最后,他独自嚷着「太好了」……他确实这么低喃。

  「……呜……呜呜……这是…………华尔做的吗……?」

  凯梅特边发出阵阵呜咽声边这么问,华尔听见后缓缓抬头。开口前,他先单手用力擦拭了两眼。

  「……我不知道。」

  大概是这样吧?华尔的回答带着这个意思,并用泛红的眼睛看着我和亚瑟。看到他要求说明的眼神,我也清了喉咙后回看他。

  「不对,是华尔和凯梅特两个人做的。」

  我这样断言后,两人同时睁大眼,望着彼此。先不说华尔,凯梅特的反应令我有点吃惊。看来他似乎也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没有自觉的样子。

  「我问你……凯梅特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掌握了多少?」

  从之前的说法,他似乎知道自己是特殊能力者。应该不是像亚瑟那样误会自己的能力。

  「「知道的只有赛菲柯──」」

  「喔」「啦」凯梅特和华尔除了语尾,说了同样的话。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状况的样子,而我则简洁说明了离开洞穴后,吉尔伯特宰相跟我说的推测。

  凯梅特的特殊能力是增强特殊能力者的能力……而且非常强大。

  说起来,他似乎很在意从洞窟内被骑士不由分说带走的赛菲柯。被带走时和离开后,她也一直用能力对骑士喷水,不过威力顶多是泼了一杯水的程度。考量到她的个性,不该会对骑士手下留情才对………说到这里时,华尔和凯梅特也同时带着「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确切的意志重重点头。

  之后,我提到赛菲柯牵着凯梅特的手时,破坏了牢房的门且用水柱冲走了贩卖人口的男人,这次华尔脱口说出「真的!?」,身体往前倾,挺惊讶的。看来这四年内,赛菲柯都没有在华尔面前展现与凯梅特的联手攻击。凯梅特也提到,「赛菲柯常说她认真起来很厉害」。七岁的他,这四年来都这么听说的话,肯定会深信不移吧?

  根据两人的话,赛菲柯知道凯梅特的特殊能力很不得了,因此在长大前不可以让他知道,保密到家。确实,如果凯梅特的特殊能力被人知道,就算不是人口贩子,也有许多人盯上他的能力吧?毕竟是把一杯水的威力变成水炮的能力啊。

  其实我也应该早点察觉的。昨晚华尔谈到赛菲柯时,曾说过「每次叫我起床时,都会尽全力对我喷水」。如果每天早上承受那种足以破坏牢房程度的喷水攻击,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赛菲柯使用这种能力时,一定都牵着凯梅特,两人分开后,赛菲柯就完全没使出那么厉害的喷水攻击。原本为了救出赛菲柯,就算尝试用那种喷水破坏落石也不奇怪的。

  而从吉尔伯特宰相口中听见这话后,我们便思考,就算原本只能做出土墙和椭圆石堆的特殊能力,威力本身就已经颇为强大的华尔如果获得凯梅特能力的话,就算无法影响这座巨大洞窟……至少或许能容易控制、操作周围落石。为了让他使出全力,我试着下令「整座洞窟」,不过没料到他真的控制了整座洞窟了。

  我说明完毕后,华尔单手抱着凯梅特,另一只手像在确认异状般不断张开又握拳。接着他环顾整个洞窟内,一直看着配合他手的动作,落石就像有脉动似的开始动作。虽然我想对他说别闹了,不过我也因出乎意料的威力大吃一惊,且很在意华尔到底能控制洞穴到什么地步,而稍微观察了一下。亚瑟也挺感兴趣的。

  接着,华尔以轻轻挥动手的感觉,让落石移动,让脚下的地面隆起,或让通往出口的道路来回变得狭窄或宽敞……接着他笑了。

  「…………哈!」

  他嗤鼻的下一瞬间。华尔猛力单手垂向脚边,同时我们的脚下发出「轰隆隆隆隆」的声音,并往上隆起了好几十公分。

  我不由得发出短暂的惨叫,亚瑟为了保护我而蹲下后单手抱住我,被华尔抱住的凯梅特也吃了一惊,抓紧华尔的衣服。

  「咦?咦!?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我无法置信,大半陷入惊慌惨叫。我们脚下隆起的地面,就像魔法飞毯一样开始滑行般动了起来。以非常惊人的速度爬上出口的上坡,感觉非常接近前世的云霄飞车。我沉浸在令人怀念的感受中并不断惨叫,而亚瑟为了不让我掉下去,抱着我攀住地面。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理会我们的惊慌害怕,华尔本人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糟糕,或许把凯梅特的能力交到最会滥用的坏人手中了。

  华尔就好像拿到新玩具的孩童般兴奋不已,我感到一丝不安。这段期间,地面也愈来愈快速地移动到出口。

  原本离出口的距离就不远。高速滑动的地面一到出口便突然停住的瞬间,反作用力把我们大力弹走了。

  知道时机的华尔抱着凯梅特动作俐落地着地,但我们可没这么幸运。多亏亚瑟保护了我,我没有受伤,不过亚瑟本人整张脸都沾满了尘土。

  吉尔伯特宰相和骑士们赶到我们身边,为我们平安无事而高兴,不过似乎尚未理解眼前的现象。那也当然,待在外面看的话,才想说洞窟突然停止崩塌,开始不自然地躁动时,我们便搭乘神秘的移动工具飞了出来。总之,当我思索为了隐藏凯梅特的能力,就当作华尔一个人的功劳比较好的时候。

  「凯梅特!华尔!!」

  赛菲柯发出类似惨叫声的叫喊,同时把骑士们推开跑了过来。凯梅特离开华尔的手,边哭边跑向赛菲柯,接着被紧紧抱住。赛菲柯用纤细的双手紧抱住凯梅特,边哭边说「太好了……太好了……」,让我打从心底安心。

  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喀嚓……喀嚓……喀嚓……

  「哇~大家都得救了~……他们该不会这样想吧?」

  男人在上空发出笑声,低头看着骑士。他玩弄手中的望远镜,喃喃自语。

  「啊~~不过刚刚那个挺厉害的。地面整个动起来了吧?那是什么,土的特殊能力?谁做的??缇佩特!你应该没有被骑士发现,好好做事了吧?」

  由于黑暗,从上空无论怎么凝视都看不清楚人影。别说判别五官了,只能隐约看见剪影,他想看清楚是谁,往前倾从边缘窥探。

  名为缇佩特的那个人头戴兜帽,无法判断是男是女。只是如人偶般默默听着男人说话的反应,搭话的男人本身则完全不在意。那也当然,缇佩特的职责并不是应和男人说话。只不过是达成「职责」罢了。

  「呜哇~弗利吉亚就没有出现死伤者吗?还是说都被留在里面了??骑士和被捉住的商品都没有折损的话,那就太无聊啦~……对吧?」

  男人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转头看向操作热气球的其他男人。

  「刚刚丢下的炸弹还剩一半,带回去也挺麻烦的吧?」

  从上空确认弗利吉亚王国骑士团后,他便临时起意丢下了炸弹。听见下达第二次投弹的男人们,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状况来得很突然。

  从本应没有任何东西的暗夜中,多枚炸弹从天而降。

  碰碰碰碰碰碰!!

  附近接二连三响起剧烈的爆破声,来自四面八方的暴风吹拂,吹跑了聚集在现场的所有人。

  我严重耳鸣,因头痛而摇晃的视野中,透过尘烟隐约看见有人。由于视野模糊,我看不清楚骑士、吉尔伯特宰相、华尔等人在哪里。我暂时屈着身等待了一会儿,「你们没事吧!?」「受伤的人说一声!!」隐约听见骑士们的声音。等耳鸣治好后,我终于也能慢慢起身。

  映在我视野内那道模糊的人影是谁呢?我凝视,那道人影也一边按着耳朵,一边缓缓和我同样站起来了。由于是成人的体型,我原以为是某个骑士,听见「喂,赛菲柯!凯梅特!!」的叫声,在看清人影前,我就知道是华尔了。

  华尔也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我,微微皱起眉头,又转头环顾四周。如果那些孩童和其他人也被弹飞到这一带就好了。

  「华……尔……!」

  是赛菲柯。她的呻吟掠过耳边。华尔也同样注意到,虽然看着四周,却因土尘妨碍而看不清楚。由于其他人也开始叫唤彼此,连赛菲柯的声音都变得无法听清楚了。当我担心她是否因为刚刚的爆炸而受伤的时候。

  「!华尔!!在后面!!」

  有了!我发现后指着华尔背后大喊。那是赛菲柯。她被吹得很远,跌落在山崖前方约一公尺的位置。她大概扭到脚了,跌坐在地,脸因痛苦扭曲,拖着脚前进。「赛菲柯!」华尔跑向她,就在打算对她伸手的那一瞬间──

  她的脚下随着龟裂声,开始整个崩塌。

  就好像用刀子切入蛋糕内,地面开始崩落。是刚刚爆炸的冲击。事情来得太突然,赛菲柯双眼圆睁,完全无法动弹。

  「可恶……啊啊啊啊啊!!」

  华尔猛力冲向突然掉落和失去立足地的她。他勉强伸直了手臂,捉住浑身僵硬的她的手后,扭动身体,用力把她往上丢。从向下的重力被变成往上推进力的她,发出「咚」的声音,从背后摔在山崖上的地面。由于突如其来的冲击和来自背后的痛楚让她无法呼吸,娇小的身体重重咳嗽。

  而华尔──

  *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落石和原本为地面的岩石,通通往下坠落。

  我微微转动脖子往下看,不过完全深不见底。在掉落的土块和落石块中,只有我一个人逐渐被吸入山崖下方的昏暗之中。这种速度掉落,甚至令人产生漂浮在半空中的错觉。

  我维持把赛菲柯抛出去的姿势,仰望刚崩塌的崖边,维持仰躺的姿势,继续躺着坠落,挂在空中的月亮被远处的落石盖住,看不见了。漂浮感,到了这种地步,感觉还不差。

  ──像我这种人,为了一个小鬼这么拼命。

  ……不对,不是一个小鬼。当我以为凯梅特被落石压住时,纵使脑袋可以理解,却无法离开那个地方。与其让他死掉,我宁可挣扎到最后一刻,不行的话再一起死,我当时也想着这种蠢事。甚至感谢抛下我离去的公主。我完全搞不懂。只要顾好自己,其他人遭遇何事都无所谓的我。随心所欲地草菅人命、罔顾他人的我。

  竟然心想着再也不想放手。

  我再也不想失去凯梅特和赛菲柯。我屡次忆起失去他们前的模样,每次胸口就揪紧,反胃,心脏跳得极快,从体内涌出令人作恶的不知名情感。我已经不想再有那种回忆,甚至觉得死掉要好多了。四年前的我恐怕无法相信,我竟然落魄得这么难堪。

  就为了区区两个小鬼,交出自己一切的我。

  『我回答你。为什么你会痛苦。因为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想起昨晚公主的话。什么最恶劣的「惩罚」?这样根本是拷问吧?

  我变了。原本只要自己幸福的话,我就满足了。

  一想到他们在受苦,我就痛苦得不得了。只要他们笑着……我觉得那种生活还不差。

  『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你日后也一直痛苦下去吧?』

  那么,已经结束了。

  这样就好,终于能从这种苦痛中解放了。由于那些人的缘故,开心和辛苦都感受不到了。感情一片混乱,和自己改变的那种感觉也要说再见了。这么一想,在这里死掉也还不错。

  应该说正好。

  『我回答你。为什么和你所知道的『珍视』不一样。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未曾拥有真正重要的事物。』

  没错。我未曾拥有珍贵的事物。我从以前手中就没有任何东西。因此才一身轻,什么坏事都能干。不会因为任何人动摇内心,也不需要理解其他人。我这样就好。那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自己活得久明明就好了……然而。

  我向赛菲柯伸手了。

  自己会死的,我很清楚。就算这样,也比赛菲柯掉下山崖要好太多了。比赛菲柯死掉好多了。赛菲柯得救……太好了。比起自己在坠落,赛菲柯得救更令自己松了口气。

  比起我这种人,赛菲柯得救当然要好多了,凯梅特需要赛菲柯陪伴,正如吵闹嚷着要拯救所有国民的那个公主的希望。这些事全都不管,只是身体擅自先动起来。

  ──「珍视」……吗?

  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从背后吹拂的风压袭来,我思索。

  ──我最后获得了吗?

  脑海里浮现凯梅特和赛菲柯的身影。至今我未曾获得的「那个」,感觉自己终于获得了。而且确实守护到底了。如果在最后的最后获得,并且顺利守护到最后一刻的话。

  这种人生还不赖。

  我沉浸在充满自嘲的满足感中,按照自己的意思闭上眼。仅任凭不断往下坠落的感觉支配身体……

  「睁开眼睛!!华尔!!」

  啊?突然传来的那道声音令我不禁用力睁开眼。除了我以外,只有落石往下掉落的这个空间中,她人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和我一样呈现仰躺的姿势。而是笔直地,宛如潜入深海中,头朝着下方,急速坠落的那个人影。

  「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屏息,怀疑眼睛,视线无法移开逐渐接近的人影。

  「我命令华尔!!握住我的手!!」

  听见公主的命令,在头脑理解之前,身体先动了。我拼命举手伸往上方,伸向公主,握住她的手。咚,一响起手与手撞击、握住彼此的声音,公主便强硬地把我拉了过去。我心想还真近,她便伸出另一只手绕住我的脖子,更紧密地贴过来。

  「你做什么!?连你也会死……」

  我终于开口。我完全搞不懂状况,这个小鬼在做什么啦!?

  被捉住的人已经全都得救了!!凯梅特和赛菲柯也平安无事!!然而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又有必要对我伸出手!?

  「你也是我的国民吧!?」

  她没有任何犹豫,大声说道。

  笔直看着我的眼睛告知的那番话,甚至令我忘记眨眼。公主没有抱住我脖子的那只手的手指移到嘴边。风压让她头发狂乱飞舞之中,朝着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漆黑天空深深吸气。接着──

  哔────────!!!!

  回响至整个山崖,不对,更甚于此的尖锐声音响起。宛如耳鸣般的穿透声响不禁让我沉下脸。当公主又再度打算吹指哨,第二次深吸口气时──

  「普莱朵!」

  这次传来另一个小鬼的声音。公主转头,看见对方身影后露出满面笑容。

  「史提尔!!」

  公主开心地伸手,紧握住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王子。接着在下一个瞬间,我的视野霎时转换了。

  (插图012)

  ──……看来公主对我的「惩罚」还会继续下去。

  我背后感受着没有飘浮感的地面,置身事外般地领悟了。

  ……华尔。

  被这世上所有一切抛弃的,我的名字。

  母亲在这个国家诞生、成长。与外国出身,行商多国的商人父亲坠入爱河,生下了我。由于父亲不断游走各国,从我懂事起,父亲和我见面的次数就寥寥可数。父亲每次回家时,就会留下自己国家的物品当作土产,对我而言不过是「偶尔带来外国礼物的人」。唯有父亲念当作旅行纪念品、他出身国家语言的书给我听的时候,我们才有相处记忆。由于我一生下来皮肤颜色就是和父亲相仿的褐色皮肤,因此比起眼前国家这些人,我对于褐色皮肤的民族,也就是父亲故乡的事情和文化更让我有兴趣。

  接着当我七岁时,母亲舍弃超过一年没有回家的父亲,和这个国家别的男人成为情侣,把我丢到下级层的垃圾堆。

  原本母亲就完全不关心我,因此奇妙的是,我被抛弃后一点也不伤心。

  由于我懂事前,母亲就完全不管我,因此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住处只要有个屋顶,环境也没什么差异。应该说再也不用听见母亲对父亲的怨言和哭声,甚至令人觉得轻松。

  在我不断遭受毫无道理的暴力前是这么想的。

  ……被丢石头、遭遇抢劫,好几次几乎快没命了。特殊能力觉醒后,我用这股能力保护自己,长大后学会威胁比自己弱小的人、抢夺所需财物的方法。十五岁时,听说国外的山崖地区有不错的赚钱机会,我就加入那里。接着三年后,工作、生活、地位和手下全被夺走,成为隶属的身份……都是因为当时仅十一岁的小鬼,弗利吉亚王国第一公主亲手酿成。

  「以上就是我的命令。你被释放了,现在快点离开王王城。」

  她下了我完全搞不懂的命令后,便把我赶出王城。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总之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个公主扯上关系,令我安心下来。

  「那个」是怪物。十一岁的小鬼拿着剑和手枪单枪匹马打倒高大的男人,甚至知道我的特殊能力。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会觉得可怕。那种异质的生物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实在太诡异了。要是没有隶属契约限制的话,我当下就会离开这个国家。

  『接着我要释放你……之后你打算如何生活?』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只知道这种生存方式。然而连这种手段也完全被夺走,突然要我安分守己地活下去,根本不可能。不过……我还不想死。过去分明随时被杀掉也不足以为奇,一旦死亡濒临眼前,却浮现不想死的念头。至今唯有自己的性命和金钱是我一路活过来的回报,因此对于生的执着无端变得强烈。而这样全都结束了,令人厌恶到全身发痒。

  总之,我睽违多年回到以前下级层的住处。我对这里并没有特别的回忆,只是想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也无法回到三年之前委身的流氓聚集处。我被禁止从事任何犯罪行为,已经无法和那个世界扯上关系了。

  我随便走了一下,立刻就到达住处了。我原本只是来看看,没想到屋子还在,令人有点意外。住处,应该说只是个有屋顶、有墙壁的空间。我原本还怀疑大概已经不见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喔。」

  当我踏进住处时,突然有道声音叫住我。我转头一看,有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女娃看着我……她的外表大概七岁吧?由于我也经由贩卖人口卖了不少商品,我大概能看出年龄。现在这种眼光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啊?……你住在这里吗?」

  没什么好吃惊的。只要有个空屋,任何人都可以住进去。成人、老人、小鬼都一样,下级层的生活哪里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一样,七岁就被丢到下级层了。

  「我没住在这里。只是在这里睡觉、吃饭和躲着罢了。」

  这就叫做住在这里。我没打算和她聊天,随便回了句「是喔」后,便转身背对她。

  「……你要走了……?」

  小鬼发出惊讶的声音。假如没有隶属契约,我转眼间就能掐死这种小鬼,不过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我没兴趣」只留下这句话,当我打算离开那里的时候。

  咚。

  有颗石头击中我的后脑勺。转头一看,从我前来方向的另一侧,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鬼头看似刚刚丢出石头。似乎不是要丢我,只是不小心打到我的样子。从方向来看,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前面的小女娃。

  ……这种事也不稀奇。就是这种朝着弱小立场的人丢石头的垃圾行径。

  被石头打中令人火大,我瞪向那些小鬼。我光这么做,小鬼们举起石头的手就发抖,铁青着脸逃跑了。没有几个小鬼胆子大到敢对我这个深色皮肤,而且和小时候不同、人高马大的我找碴……不对,不只是小鬼,根本没人敢这么做吧?

  虽然我很想把丢石头砸到我的那些小鬼杀了,不过由于契约,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我只咂舌后,就离开那个地方。我随便找了个废墟,当作今晚临时的住处。那一天一大早就和骑士团赶着回国,还遇见那个怪物,和丢石头的小鬼,发生了不少事,让我累成烂泥沉沉睡去。而隔天一早……当我清醒时,有个小鬼就坐在临时住处旁。是个大腿上躺着年纪更小的小鬼的小女娃。

  「你睡得还真熟呢。」

  视线对上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那一瞬间,我想不起来她是谁,没开口陷入沉思,而马上就想起是昨天见到的小鬼。

  「你为什么……在这里?」

  昨天的住处呢?当我继续问着,小鬼把抱在大腿上的另一个小鬼更往自己的方向抱紧。

  「我们搬来这里住了。」

  完全搞不懂。以清醒后最差劲的感觉抓着头,想到什么问题就问了小鬼。其实我什么都不想问,想直接把他们踹飞。

  「因为我知道了,比起任何住处,待在你这种人身边是最安全的。」

  不管怎么问,只会得到搞不懂意思的回答。我明显带着杀意瞪着他们,或者刻意咂舌,小鬼也不当一回事。

  「……那个小东西是谁?」

  虽然我有许多话想说,总之先问了从刚刚就一直映入眼帘的另一个小鬼。这个小鬼大概三岁左右。他睁着大眼睛,就像看见珍奇品似的抬头看我。

  「……他是当我弟弟的孩子。」

  当我弟弟,意思是原本是外人。小孩群聚在一起,在下级层并不少见。

  「在这种垃圾堆里,光顾好自己就竭尽全力了,带着碍事鬼要怎么生活?」

  「他不是碍事鬼,是我唯一的家人……而且如果没有我,这孩子会被杀掉的。」

  垂头回答的小鬼,加重了抱住弟弟的力道。仔细一看,小鬼的手臂,和弟弟脸部都有大片瘀青。昨天丢石头的那群人做的吗?还是其他人吗?小女娃和……还只有三岁的小鬼,确实是极好的目标。我也因为少见的褐色皮肤,经常被盯上。

  「你打算保护他吗?」

  从瘀青来看,这孩子都帮弟弟挡下攻击了吧?无聊透顶,丢石头的那伙人,当然就是看着这种景象找乐子的。

  「接下来就能保护好。因为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啊!?」

  小鬼那副就像已经决定好的说法,让我不禁大叫。把我当作驱魔用的吗?别开玩笑了,我想踢飞她,不过在出手前一刻脚就不动了。小心我宰了你──就算我想这么大喊也发不出声音。由于契约,别说施暴了,连威胁行为都没办法做。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受得了带着你们这种臭小鬼走动!」

  「你不用管我们也没关系。只是我们自作主张跟在你背后而已,把我们当作空气也无所谓。」

  现在的我能做的,顶多是威吓和谩骂。而无论我瞪得多凶、怪叫、咂舌或开骂,两个小鬼还是死跟着我。

  ……一开始,我先试着努力逃跑。几天之前,我明明绑架、贩卖、踢飞、刺伤、杀害了那么多小鬼,这样的我,却从未满十岁的两个臭小鬼身边逃跑了。虽然我屡次奔跑或用能力甩开他们,不过到了隔天或隔两天,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不知何时,我询问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我,他们说在下级层区来回走动。因为我的外表和体格显眼,很好找。过了一周,状况也没有改变,无论我前往何处,小鬼们真的只是默默跟在我后面而已。无可奈何,我要自己想着别回头看那就没事。

  由于契约,我只能找正经的工作,总之在大型土木工程中捡拾瓦砾维生。只要赚到当天的伙食费就能过日子。我用工作的钱购买食物和水,而小鬼们则吃着在我工作期间捡来的厨余或快腐烂的垃圾。他们完全没用过羡慕的眼神看我,也没有请求我分食物给他们。真的就只是待在我身边而已。

  经过一个月、两个月……经过三个月时。我也差不多习惯那两个小鬼了。

  「喂,小鬼。你们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等我回过神就已经倒在床上,边询问那两个小鬼。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向他们搭话了,两个小鬼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个…………永远?」

  小鬼稍微张大嘴,愣在原地,歪过脖子。听见这个回答,我厌烦地吐气。

  「真的假的……」

  饶了我吧。一个不小心,这两个人真的会缠着我好几年啊。

  「…………大哥哥……的名字是华尔……吗……?」

  那个弟弟第一次对我说话。他偶尔会对姊姊说话,不过至今完全没有对我开口说话。脸上的瘀青也大都痊愈了,看起来好多了。

  「啊──?……那又怎么样?」

  我皱起脸回瞪他。反正是在我捡瓦砾时,听见其他人这么叫我吧?弟弟听见我的回答后垂头,又躲在姊姊背后。真麻烦。小鬼也听见弟弟的话后,「华尔……」低声嚷着我的名字。接着我首次察觉,我从来没听过这两人用名字叫唤彼此。

  我看着待在我的床的另一侧,被破烂的布包覆的两个小鬼。一开始,他们完全没踏入我的住处,待在外面用布盖住自己。不过由于我没有威胁或施展暴力而得意忘形了吧,不知不觉间,他们缓缓进入了我的住处。现在两个人也在我住处的角落缩成一团。烦死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只是心血来潮。因为不知道名字才问的,只是这样。两个小鬼听见我的疑问后,彼此对看,说不出话了。接着过了一阵子,我听见了回答。

  「…………垃圾?………………杂碎?」

  「人渣……?……废物?……啊,是弟弟。」

  小鬼和弟弟的回答更令我头痛。看来两个小鬼没有名字。只是把周围的人叫他们的名字罗列出来而已。饶了我吧,以后我也得和叫做垃圾或废物的人一起生活才行吗?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看了破破烂烂的天花板。稍微想了一下,一边说着「真麻烦」,一边轮流指向小鬼和她弟弟。

  「…………赛菲柯。凯梅特。以后你们就这样叫彼此。」

  我的话让两个小鬼瞪大眼,看着我以后,彼此对看。

  「……赛菲柯……凯梅特。」

  「……凯梅特……赛菲柯……」

  指着自己,接着指着对方。真的吵死了,名字这种小事,说一遍就要记好啦。

  「……请问……为什么赛菲柯叫做赛菲柯,我叫做凯梅特呢……?」

  凯梅特怯生生地询问我,我觉得吵死了,背对他躺着。

  「……那是外国话。赛菲柯是数字的七,凯梅特是三,和你们现在的年纪差不多。」

  小时候从父亲学到的话。我学到六岁,结果现在记得的只有简单的单字和数字而已。「不喜欢的话,你们就自己想一个名字」我说了这些话,这次闭上了眼。两个小鬼没有回答我,「七岁……」「三岁……」对单纯的数字有所不满吗,在我睡着前,只是一个劲地喃喃自语。

  ……从那一天起,两个小鬼会主动向我说话了。相遇后的前三个月比不上的烦人日子,让我屡次想杀了他们。

  经过一年后,我教导只懂得从垃圾堆找食物的两个小鬼什么是「钱」。别说干活了,我当时第一次知道他们根本不晓得怎么用钱。那天以后,两个小鬼开始当乞丐,以赚取当天的伙食费。

  又过了一年,两个小鬼不当乞丐了,开始卖水赚钱。我也是这个时候知道赛菲柯是水的特殊能力者。凯梅特也是某种特殊能力者,赛菲柯是从中产阶级的某个无可救药的家庭逃出来的,凯梅特在懂事前就被抛弃了……我在这个时候听说了这些事情。

  我听了毫无兴趣的事情后,一回过神,也回应了他们。我对着除了吵闹以外一无是处的两个小鬼屡次这么做。而我被寄生后经过三年。

  「……喂,凯梅特。别抓着我衣角,碍事。」

  「!啊,好的!」

  「不喜欢被人拉衣服的话,就牵手不就好了嘛!」

  两个小鬼除了跟着我,又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情。我一边回答「别开玩笑了,谁要和你们牵手」,一边俯瞰瞪着放手和凯梅特牵手的赛菲柯。两个人比以前要更厚脸皮了。尤其是凯梅特,虽然我一骂人他就会放手,不过隔天又会跑过来握住我衣服的下摆。我买好晚餐后回到住处,两个小鬼也自然地跟着我。

  「华尔!今天买了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吗?」

  被我瞪了一眼后也毫不在意地开口问我的凯梅特,我举起右手的肉给他看。我在常光顾的肉品店,久违地买了一整块肉。虽然猎到、处理好了肉,不过这种肉在这个国家似乎不常出现在餐桌上,因此没有客人买的样子。拜此所赐,在腐烂前就让我用跳楼价买到了。两个小鬼烦人问着这是什么肉,我无可奈何回答后,他们都疑惑歪头。看来他们不知道有这种野兽。我也是在上一个工作住在山崖地区后,才开始吃这种肉的。

  「……吃吃看吧。」

  我把烤过的肉随便去骨后丢过去。小鬼们吃完买来的水果和面包后,看着盘子,慌张地双手接下。「好烫!!」大叫的赛菲柯把肉隔着衣服放在大腿上后,用水降温手。

  「我们也可以吃吗……!?」

  同样用赛菲柯能力降温手,凯梅特问了。好像手被烫伤也没关系似的,他睁大眼看向我。他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被分到肉。

  「当作水费。我没兴趣被小鬼施舍。」

  我随口回应,大口咬着剩下的大块肉。小鬼们就像看着不可置信景象的模样令人厌烦,我转过身体,让那两人消失在视野内。离腐烂还有一段时间,我一边咀嚼一边确认。如果没有隶属契约,我就能出国打猎,多吃几次这种肉吧。

  当我这么想时,小鬼们接二连三嚷出「好好吃!」「我第一次吃到肉!」这些我根本没问的感想。吵死了。

  反正是因为赛菲柯的特殊能力而多出的水费。只不过是运气不错买到了好货罢了。不是谢礼也没有同情两人……也没想说「让他们吃吃看」。就和喂野狗一样。

  我无意识地斜眼看过去,带着满面笑容大快朵颐便宜肉的赛菲柯和凯梅特又映入眼帘。他们不在乎弄脏嘴巴和衣服,双眼闪闪发亮的模样就像动物……不对,不是的。

  「…………是小鬼。」

  我低喃事到如今才察觉的事实。虽然他们缠了我三年,再不愿意也会碰面,不过这时候是第一次吃同一顿饭。

  之后,我和赛菲柯与凯梅特一起生活过了四年。两个小鬼已经完全融入我的生活了。

  「华尔!华尔!!」

  我在土木工程中被人叫住,转头一看,赛菲柯和凯梅特两个人抱着某个东西跑向我这里。

  「啊?怎么了?」

  他们久违地遇到抢劫了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背起装满瓦砾的袋子,走向小鬼们。

  「我们拿到鱼了!有鱼!!用水换到鱼了!!」

  「老板说卖剩的,所以给我们一整条鱼!」

  凯梅特头上顶着一条大鱼。两人让我看了那条鱼后,「听说鱼照到阳光不好,我们先回家了!」「今天请早点回来!」单方面说着。他们的意思是也有我的份吧?我仅随口回应,从身后突然听见同事的声音。

  「什么啊,华尔,今天要和家人享用大餐?」

  「嘿~真令人羡慕。」

  那些人最初除了工作,分明都不会找我说话,不过最近常碰面,因此也常亲昵地找我说话。由于小鬼们每次都会来找我,因此我也被小看了吧?

  「啊──?……他们才不是家人。」

  一一回应也很麻烦。休息时间提到赛菲柯和凯梅特的话题,反而会麻烦地缠上来。我随便结束话题,跟他们说很危险快回家,赶走两人。

  「……嗯。」

  「……啊……好!」

  不知道怎么了,直到刚刚兴奋的模样就像假的一样,两人杵在原地,视线游移地拉开我,往后退一步。怎么了?

  「……走啰,凯梅特。」

  「那个……华尔,等你回家!」

  被赛菲柯连同鱼拉走,凯梅特最后向我这么说。我目送两人离开后,赶紧回到岗位捡瓦砾。我忽视同事嚷着「哎呀……」「你这样做不好啦」。每个人都烦死了。

  ……他们不是家人。我们只是一起吃饭,睡在同一张床上罢了。他们也只是利用我而缠着我罢了。从一年前我们就一起分享床和破被子,就算天气不冷,他们也紧贴着我。由于每天赛菲柯睡迷糊了都会拉走棉被,我在想差不多该买一条较大的被子了。如果今天晚餐和明天早餐钱多出来的话,就买一条吧。买我的,或者只买睡相差的赛菲柯的份会比较便宜。

  我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一边完成今天的工作,拿到日薪,总之不上市场,回到住处。等今天的餐费真的多出来,我再思考棉被的事情吧。我直接走向住的下级层区街道,等我回过神,回到住了四年的住处──

  ……那里已成瓦砾堆积的山。

  原本就是家徒四壁的破烂小屋,但连房子的形状也没有了。在瓦砾前,三个男人和被锁链绑住个两个小鬼。凯梅特和赛菲柯就倒在那里。

  「你们在干嘛!?」

  等我回神,在思考前已经先叫出来了。

  ──我在做什么?

  那帮人一看就知道是人口贩子。补充商品时绑走下级层的人口可说是基本功。我和赛菲柯他们一直隐藏特殊能力,就是为了不被那帮人盯上。

  ──那么,为什么特地找上他们?

  听见我的声音,男人们转头,凯梅特和赛菲柯喊着我的名字。华尔、华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我完全没有能力夺回他们。

  ──令人厌烦的两个小鬼被人带走,我可是求之不得啊。

  左右肩膀上挂着锁链的壮汉笑了。下一瞬间,某个东西缠住我的脚,我一看,锁链缠上了。此时我终于想起来了。在这一带赫赫有名、使用锁链的特殊能力的「同业」。

  我不由得瞪大眼,最后壮汉直接挥动从脖子挂在肩上的锁链。我的脚边被缠住,无法闪躲,只能正面承受攻击,直接被打飞到墙上。我甚至没空呼吸,屡次被鞭打般,壮汉用力挥动锁链,我的头、腹部、手臂传来剧痛,意识逐渐模糊。

  「喂,别弄坏商品。」

  「该闪人了。最近下级层也管很严,快走吧。」

  小鬼们又哭喊了我的名字。赛菲柯被锁链绑住想挣扎,一个男人喊吵死了,踩住她,她发出尖叫声。

  ──只要继续闭上嘴看着就好。这么一来我就自由了。

  「可恶……!!」

  我头脑发热,打算捉住眼前的壮汉,不过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动作,不自然地在途中停歇。那一瞬间,我的头又被锁链敲击。

  「……?等一下,快看那男的皮肤颜色,他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搞错了吗?在这里杀掉他吗?」

  两个男人的话,让锁链壮汉奸笑。我知道这种眼神。怎样都好,想杀人想到不得了的表情。之前的同业中也有几个这种人。

  别开玩笑了,我是这个国家的人──当我想这么说时,嘴巴被锁链塞住了。我一看,也为了不让赛菲柯和凯梅特吵闹,开始用锁链绕住他们嘴边。

  「……不对,这种人要有效活用比较好。」

  男人的指示,让挥舞锁链的壮汉停下手的动作。他一脚踢往我腹部,居高临下地俯瞰我,让我听清楚话。

  「两天后傍晚,带五个人来这里。准备五个这个国家的人。这样的话,我就把两个小鬼还给你。」

  纵使他蒙着下半张脸,从声音也能察觉他脸上露出令人不悦的奸笑。虽然我想大叫别开玩笑了,不过整张嘴被塞住,只能呻吟。最后他说「你就加油吧」,就像踢小石头般把我的头踢开。

  被壮汉等人连同锁链背起来带走的赛菲柯和凯梅特朝着我大叫。唔──唔──我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只是竭力叫喊,赛菲柯和凯梅特都流下大颗眼泪。吵死人了,胸口很不舒服。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

  ──别开玩笑了,还给我。

  我咬紧牙,心想至少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用没被绑住手拿起瓦砾,挥手打算丢向那些男人。不过途中,手臂不自然地停下来,无法丢出瓦砾。和刚刚原本想抓住壮汉时一样。身体无法如我所愿行动……是隶属契约。

  突然地,我看着那些男人带着小鬼离开,四年前的话语在脑中萦绕。

  『倘若遇到不合理的事,你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报复。』

  那个怪物的话。

  『就算人家对你如何暴力相向,』

  就算我想追过去,脚也被锁链缠住,完全动不了。虽然我用爬的,由于刚刚被拳打脚踢,因此爬不了多远。

  『抢夺你珍视的事物。』

  凯梅特和赛菲柯依然在大叫。小鬼尖锐的声音仍隐约传到耳边。途中,男人大吼「吵死了!」且传来沉重的闷声,最后声音单方面消失了。我马上理解他们被殴打,失去意识了。

  『你的拳头也无法打在他人身上。』

  我拿起来的瓦砾从手中掉落,无意义地朝着那帮人离开的方向伸手。我分明很清楚不可能构到他们。

  即使如此,身体比思考动得更快。

  『就某些人生观来看,堪称生不如死的地狱吧。』

  ──还给我。

  我用手不断打着地面,咬牙,握住地面的泥土。被锁链塞住的口中咬牙,发出不成声的叫喊。我从内心深处涌出憎恶,止不住杀意,发出叫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我自己也不明白,未曾感受过的愤怒和欲望混在一起。在锁链的特殊能力解开之前,恶心感、炙热和胸口的疼痛不断支配身体。

  『当你遇见凭一己之力无法处理的事态,打从心底希望他人帮助时,就来找我吧。』

  隶属契约……启动了。

  「总之,已经移动到我之前所在的救护马车旁边了。因为我不晓得现在洞窟里的情况,接下来为了不被人看见,用短距离的瞬间移动前往洞窟吧。」

  我和公主被瞬间移动到大量的马车和马并列的影子中。那是弗利吉亚王国骑士团的马车。不过,公主说「等一下」,阻止了牵着自己手的王子,主动放开他。

  「我确认一下这里是否被刚刚的爆炸波及。」

  她这么说,从马车暗处窥探。十一岁的娇小身体似乎看不太清楚,她挺直了背,四处张望。我也环顾四周,看见几辆毁坏、倒下的马车,但几乎没有伤患。恐怕刚刚的炸弹主要是朝着洞窟丢下的吧。我不晓得目标是人口贩子还是骑士团。

  「啊……在那里的人是和我待在同个牢房中的人们。」

  幸好大家平安无事,公主松了一口气。连这种时候还有余力担心其他人,这女的人也太好了吧?

  王子站在公主的身旁,我也跟着看过去,那群人已经受到保护,就坐在马车内或马车旁。而且他们四周有多名骑士团团围住,一副护卫的阵势。似乎把受到保护的人集中在同一处守护。王子催促差不多该移动了,公主点头握住一旁的我的手……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

  我听见在喧闹中高亢的声音。是小鬼的哭声。我不由自主甩开公主的手,听清楚那道声音。「是被保护的孩童吗?」听见声音的公主也低嚷。

  ……不对,这个声音是……

  等我回神,脚已经动起来了。我全身被落石撞击,被锁链施暴,分明连一步也不想动了,身体却像被牵引般动了起来。我每一步走得好慢,全身作响,手臂的伤口流出更多血。

  受保护的人坐的马车的……另一侧。虽然骑士看见我有所戒备,不过公主和王子就跟在我身旁,骑士很快就不再警戒我。我直接走过骑士身边,拖着身体来到马车后方。

  小鬼们的哭声更震耳欲聋,耳朵好痛。我走到马车后方,那里也有很多人聚集。两个小鬼背对其他被保护的人和骑士,嚎啕大哭。他们哭得太过头,连骑士都无法接近他们……不对,应该说或许一靠近或许就会反抗吧。

  她会这么做。她从以前面对我和凯梅特以外……尤其面对大人的警戒心格外强烈。她不会主动向我捡拾瓦砾的同事搭话,只会站在我背后回话。会很快从乞丐改成卖水,反正是因为很害怕和大人扯上关系吧。她就是那样子,如果不和凯梅特待在一起,一个人就一事无成。

  ……从第一次见到我时也一样,反正是豁出所有微弱的勇气才缠着我吧?都是为了不让凯梅特再被其他小鬼丢石头。毕竟她过去受到双亲下三滥的对待……我是几年前察觉这件事的?

  「难道……就在……那里吗……?」

  公主抬头问我。他们和我身高不同,矮小的公主和王子在这人群中看不见凯梅特和赛菲柯吧?我回了契约主人的问题,每走一步就推开人,往前走。其他人都很快往两旁退开,不过我无法施暴,最重要的是全身都很痛,使不上力。

  我走得越近,就知道那背影是凯梅特和赛菲柯。

  就像动物朝着天空吼叫似的,混合着呜咽声,大声哭泣。不成话语的吼声中,几度叫着华尔、华尔,是我的名字。像个笨蛋一样,不断叫喊我的名字,又吼叫,哽咽哭泣。

  他们也没有擦着不断流下泪水的眼睛,看着天空,把脸、衣服、地面都弄湿了。呜咽和哭声交错,「啊啊啊!!」两人又一起吼叫,耳边轰轰作响。

  你们为什么哭成那样?

  全身发痒和胸口的疼痛令人反胃。过去四年来,他们完全没有哭成这个样子。被掳走时也一样,没有这样嚎啕大哭。我完全搞不懂,你们好不容易平安获救了啊。

  我身体摇晃,在快倒下时,被身旁的骑士支撑住了。真是屈辱,我可不需要骑士或王族的照顾。这些人把我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搞得一蹋糊涂。

  ……就算这样,身体在叫喊。

  他们在我眼前被掳走时。我不想失去,不想放手。吵得令人受不了,想夺回那两个小鬼。

  和我的意志无关,只是一个劲叫着。

  「谁来帮我」。

  脑袋很排斥,与其向那些人求助,死掉要好多了。我分明一直这么说,心脏却不允许。

  挣扎,大闹,四处打滚,即使如此也希望夺回他们。

  胸口的这种痛楚是什么?这种类似反胃的愤慨?烦躁?无法呼吸?这种让胸口作恶的情绪是什么?

  那是「珍视」。那是「担心」。那个公主为我的感情命名了。

  我的「珍视」原本更轻盈。直到那一刻前,只管自己活下来就好。

  我的「担心」原本更轻松。无论怎么想,反正我这种人会一直堕落下去,只要知道这一点,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一派轻松。

  这种沉重又痛苦的情感……我不明白。死掉还比较好,令人这么想的情感乱窜,身体不听使唤。一想到他们……我就痛苦得不得了。

  我借助骑士的手,再度站好。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们背后。四周的人看见我,都往一旁躲开,让出道路。

  我目不转睛看着依然在哭泣,也没注意到我,朝着天空吼叫的两个小鬼。我犹豫是否要叫唤他们,杵在小鬼们背后不动。装作自己已经死了,躲藏起来的话,就一辈子不用被他们继续缠下去了,过去的我呢喃。

  我在近处一看,凯梅特和赛菲柯哭得连耳朵都红透了。流下的泪水不断弄湿脸、衣服和地面。喉咙太使力,「啊、啊、啊!」发出痉挛般的声音。

  ……记忆中,我不曾哭泣过。

  不管被双亲抛弃,被暴力相向,被命令缔结隶属契约,都只是接受眼前的现实罢了……除了那个晚上以外。

  公主对我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不断萦绕。那些烦死人的话语非常鲜明。

  我跪地,张开手臂。只不过这么做,全身就痛得不得了,我咬牙。我直接往前倾,覆盖两个小鬼的背后,伸手抱住凯梅特和赛菲柯的肩膀。

  两个人的肩膀打颤,赛菲柯红着眼眶,转头,举手打算打人。凯梅特也握住赛菲柯的手,害怕地转头一看。接着……

  他们睁大了眼。

  他们愚蠢地张嘴,瞪大眼睛,不发一语。我活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愚蠢的表情,不禁嗤鼻。

  ……下一瞬间,两个人同时紧抱住我。

  虽然听起来像在喊我的名字,但哭声和呜咽声不成话语。力气好大,由于脖子被手臂环住,我呼吸困难。很不像样地,我就像被两个小鬼支撑一样,总算没有往地面趴下去,而是跪地撑住了。

  由于赛菲柯在我耳边大声哭喊,耳朵痛死了。高亢的哭声,连头都痛了起来。

  凯梅特整张脸靠在我的身体上,弄湿了衣服。由于眼泪碰到伤口,我的身体更痛了。

  ……他们都没变,是吵得不得了的两个小鬼。

  不过我现在不会再放手了。

  我张嘴。如呻吟般说着。我必须说出这些话。

  如果可行,我希望这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希望被两个小鬼的哭喊声盖过去。

  「………………真的是……吵死的……家人……」

  黑夜中的月光,微微照亮了我们。

  (插图013)

  喀嚓……喀嚓……喀嚓……

  「大家听好了~!接下来要回国啦!我们来的时候,弗利吉亚已经进攻完毕了!炸弹也被某个蠢蛋搞错用光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拉扯离他最近的男人身上的锁链。锁链绑住的手被往上拉,男人边惨叫边被他拉过去。他对喊着我不要并摇头的男人无慈悲地笑着问。

  「用我的特殊能力以最可怕的方法死去,还是回国后普普通通地被处分,你想选哪一种?」

  他的话,让男人当场发抖瘫软在地,而他完全不在乎,「没事没事──只不过以防万一。假如无法蒙混过去,你就代替我去死吧。」态度轻佻地转身。接着命令四周的男人准备回国。喀嚓喀嚓……每当他们手脚上的锁链动时,就会发出声音。

  「可别忘记啰?你们这些奴隶对我们而言,只不过是商品。」

  接着。他继续往下说后,再次俯瞰地面。眼下的弗利吉亚骑士们依然在行动。那个模样令他一脚踩在热气球边缘,嘲笑那些骑士。

  「给我等着,弗利吉亚。总有一天要让你们所有人陈列在我国的商品架上。」

  他带着杀意和疯狂笑了。他想像骑士、弗利吉亚的国民在地面上爬行,被锁链系上的模样。

  「由我亚当大爷率领的拉吉亚帝国。」

  他……亚当狰狞地笑了,同时热气球融入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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