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9话 理解者?
这应该是秘密基地的空间虽然有光源,但比魔法的光还要微弱,所以显得很昏暗。
或许是因为这样,倪基在墙边抱着双脚,似乎对我带进来的光线感到眩目。
虽然他坐着不动,但模样看起来并不痛苦。
「你似乎没事,太好了。有没有受伤?」
「……没问题。」
「真的吗?」
「唔……逃走的时候扭到脚了,但还可以走路……」
「这样啊。」
他说「逃走的时候」,也就表示他是被哥布林追赶才逃到里面的吧。
「可以把扭到的脚伸出来给我看吗?我姑且会用回复魔法。」
哥布林已经都被我们打倒了,治好之后就回去吧。
我接着这么说道,他听见后身体僵直了一下,把伸到一半的右脚又缩了回去。
「……去……」
「咦?」
「我不想回去。」
「龙……!……吗!?」
倪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低声咕哝道。
几乎在同时,后方传来希恩先生模糊的声音。
不想回去……在思考怎么应对之前,首先跟希库姆的栈桥成员联络吧。
「『Whisper』……大家听得见吗?我是龙马。我想从这边说话应该听不太到,所以用风魔法把声音传送给你们。」
「听得……清……喔!」
「听得到就好。那么我说明现状,总之我找到倪基了。他看起来很有精神,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只不过──」
我说明了情况之后,外面再度传来了声音。
这次好像是大家都一起说话……结果声音混在一起,更加听不清楚了。不过从他们的语调,能大致听出应该是在呼喊倪基,劝他出去。
而他们的呼喊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绝对不回去!既然你们都不肯相信我,那我说了也没有意义!」
面对外面传来的呼喊声,倪基虽然抗拒地高声叫道,但是他不但低着头,声音也掺杂了哭腔。
……这里很窄,又无处可逃,要把强行把倪基带走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他丢进Dimension Home让史莱姆暂时拘束他,然后再回到村子把他交给父母,这次的失踪骚动就会落幕。
但要是那么做,他在父母身边一定还是会展现同样的态度吧。
既然能做出这种秘密基地,他想必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孩子。
搞不好还会再离家出走第二次。
「……不好意思,各位。我想跟他冷静地谈一谈,可以请你们等一下吗?」
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我想试着说服他看看,于是请待在地面的五人稍作等待。
随后,他们似乎商量了一下。不久之后,队长希恩喊了一声表示瞭解。
我向他们道谢之后,朝倪基靠近。
「我请他们等一下了,先冷静下来吧。话说回来,这里是倪基你一个人弄出来的吗?好厉害。」
虽然这个秘密基地的入口很窄,得用爬的才进得来,但里面的空间倒是意外地宽敞。站起来后虽然只差一点,但头也不会撞到。
我想……这应该是把树根之间的泥土挖开,然后砍掉一些树根做出的空间吧。接着再把那些砍下来的树根,以及从外面取来的树枝卡在还活着的树根之间,作为补强,防止泥土流进来。
尽管很粗糙,但考虑到倪基的年纪,再加上又不使用魔法,这可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我以前也在森林里面弄出这种地方,住了一阵子──」
「吵死了……别客套了。再说,你也不是为了聊这些才来的吧?」
「──这样啊。」
拢络失败了啊。
不过我是真的觉得能做出这里很厉害就是……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怎样?反正大哥哥你也想叫我回去对吧?你刚刚也这么说了。」
「不,在那之前,我想跟你聊一聊。」
「还聊一聊……就是要叫我回去不是吗?」
「不是,是聊你的事。你刚刚不是大喊『既然你们都不肯相信我,那我说了也没有意义!』吗?你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对吧?」
我之所以这么说,本来是期待他可以说出想说的话,宣泄一下情绪,但他的反应超乎我的预料。
他本来连看我都不肯看,此时却忽然抬起头直直盯向我。
但随后,他又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别开了脸。见他这番反应,我感觉他搞不好是个意外老实的孩子。
「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问我为什么……应该就只是心血来潮吧。
老实说,我几乎完全不认识你,却还是跑来这里找你了。说『好人做到底』不知道你懂不懂……总之,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那我想要听听。我会好好听到最后。我想这样一来,我们才能互相理解。」
「……就算这样,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老是在恶作剧吧?」
我确实是这么听说过没错……嗯?
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就表示……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周围眼中是个有名的捣蛋鬼。再加上,他刚刚说的「你们不肯相信」那句话……
想到这里,我回想起了在村里听过的事。
『约定好不对村民以外的人恶作剧』。
『倪基会遵守最低限度的规矩』。
『所以我们总是揍个一拳,稍微说教就原谅他了』。
把这些都考虑进来的话……莫非我们从前提就搞错了?
「难道说,你一开始『没有打算要恶作剧』?」
「!!」
见他那迷惘着该不该说出口的反应……看来就是这样没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我一直到刚刚为止,也还觉得你白天的举动是恶作剧。不过在找你的时候,我听了一些事情,也觉得有点在意。」
他虽然是捣蛋鬼,但会遵守最低限度的规矩。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偏偏在这次触犯规矩,对村民以外的人恶作剧呢?
但是,如果想成「那次的恶作剧,其实不是恶作剧」的话,那疑问就解开了。
而且,回想起那时候──
『这个送给你!』
他是这么说着,把八爪丢向了我。
「如果照字面意思听来的话,你应该是想把那只八爪送给我。只是在丢给我的时候,八爪吐出了墨汁,所以才变成像是恶作剧一样对不对?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八爪……但是不是这样?」
我说出推测,尽量平稳地这么问道,于是原本沉的他,开始小声说了起来:
「白天的时候……我在湖边看到了那些史莱姆。有好多好多,而且动作好奇怪……可是,我觉得好厉害。」
他看到了啊。然后还觉得很厉害?这样啊……看来他搞不好很有前途。不过现在得听他说完才行。
「然后……我觉得有点兴趣,想要听史莱姆的事。可是我又不认识你……后来就想到,有新的人来村里的时候,妈妈有收过东西。是叫做『伴手礼』对不对?就是带着东西去跟人打招呼。」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那是伴手礼啊……不过你为什么选章鱼──不对,是八爪呢?」
「因为它长得像史莱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而且大哥哥你的史莱姆,也有像八爪一样伸出脚。」
「原……来如此。」
我差点笑了出来。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理由。
不过确实,经他这么一说,它们确实都有着又软又Q弹的身体没错。
而且我的史莱姆也会从身体伸出触手,要说像的话,也许确实是挺像的。
「我的疑问解开,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
然后你被误以为是在恶作剧,所以就挨骂了。是这样对吧?」
听我这么一说,他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让大哥哥你全身沾满墨汁,还有突然跑掉是我不好。会把八爪丢出去,也是因为平常恶作剧习惯了……所以,那个,也不能说我没有错……也因此我一开始才乖乖被骂,可是……可是!」
「啊啊……我不太会安慰人,但你冷静下来。我会好好听你说的……」
倪基似乎想起了被骂时的心情,哭了出来。
我从道具箱中拿出水杯跟水递给他,边安抚他,边耐心地听下去。
由于他边哭边说明,内容虽然不到支离破碎,但有时还是会令人搞不清楚前后关系。而我把那些内容在脑中整理,推测出的是……
他以前似乎被村里的其他小孩子诬赖过,受了冤罪。
事情的经过是老人为小孩子准备的点心被毁掉了,而犯人是别的小孩。
那个小孩子并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出于意外,可是他却因害怕被骂,把罪推到了当时就是捣蛋鬼的倪基头上。
那时候,倪基虽然一时受到了责备,但村里的老人和父母都站在他那里。
他们相信倪基所说,表示「我们家的孩子不会做出那种事」。
后来在真正的犯人出面认罪之后,事情也落幕了……
在那次的事件中,大人们曾对倪基说过「如果真的没有做,那就抬头挺胸说没有就好」。
最重要的就是……他看着做出正确判断的大人们,打从心底相信「只要好好说的话,大人就会理解」。
他明明是这么相信的……
「结果这次却不一样啊。」
「就是这样。我一说『我不是故意的』或『可是』,大人就说『不要找借口!』,开始大骂,完全不肯听我说……重覆了好几次之后,我觉得好讨厌……一回过神就跑掉了……」
「是这样啊。」
因为大人不肯听自己说话,所以在冲动之下跑走了。
我小时候也有这种经验,所以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如果是这样,我觉得你更应该回去好好说明比较好喔。」
「说了又能怎样?就是说了没用才变成这样的啊。要是他们肯听的话,那为什么白天那时候行不通?」
「确实白天的时候是行不通没错,但等彼此都冷静下来之后,再说一次怎么样呢?这次我也会帮忙的。这个嘛……要是他们不肯听你说,还想要揍你的话,到时候我会挡下来的。」
「大哥哥你吗?」
「我好歹也是个冒险者嘛。我自认够强,身体也很健壮,应该可以在物理方面保护你。
说到底,你爸妈和村里的人会生气,是因为担心你。虽然找到这里来的是我们几个人,但也是因为有好多人都在村里到处找,怎么都找不到,我们才想到要到森林里找的。所以,等你们都冷静下来之后,一定可以好好谈的。」
「是吗?」
大家都很担心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大家就不会对你生气,又到处找你了。」
被骂的一方觉得不开心,觉得讨厌是很正常的。
骂人的一方有时会被认为「骂个不停肯定很爽快吧」,遭到厌恶。
但是,人发脾气意外地耗体力,而且跟对方也会变尴尬。甚至可能被讨厌。
所以我认为,其实骂人的一方也没有好处。
因此,若是打从心底不关心的对象,人们不会做那种无谓的事。
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或「爱之深责之切」,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我回去。」
「!」
倪基虽然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明确地说了要回去。
没想到意外地这么快就说服了他,令我有点讶异……不对,他本人也说了害我全身沾满墨汁之后跑掉是自己不好。或许他只是因为冲动跑出来,结果错过了回去的时机,其实是个老实又纯粹的孩子也说不定。
「大哥哥?」
「啊,喔喔。」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愿意回去了。
「你说你脚扭伤了对不对?治好之后就出去吧。脚伸出来。」
见他伸出的右脚的状况,虽然有点肿起来,但骨头没有异常。
这点程度的伤,用初阶的Heal就能治好了。
于是我快速施展了魔法,并用风魔法通知外面的人我说服成功的事。
「好。那么,我也想说明详细的情况,所以就先出去外面等你啰。」
出入口太狭窄,只能让一个人通行。
我相信倪基会自己跟在后面出来,早一步离开了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