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腹偶像
清脆、欢快的切菜声在厨房回响。
我抬起头,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
她或许是察觉到我在看她,看向我歪起了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我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重新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毫无疑问,这里是我家。毫无疑问,她是我招待进来的。
我的大脑很清楚,但常识却将这幅光景划入了反常。
我很明白原因是什么。
毕竟,她这样的人不应出现在我这般普通高中生的家里。
因为她是当下日本最受欢迎的偶像————。
◇◆◇
我的班上,有一位当红偶像。
她叫乙咲玲。
她是个混血儿,有一头美丽的金发,身材前凸后翘,远非高中生能比。
她平日里表情匮乏,很难懂在想什么。但舞台上的表情,却有着能使所有人注目的魅力。
「乙咲!我看了昨天的音乐节目了!新歌真的很好听!」
「谢谢你。我很高兴」
「乙、乙咲!能能能、能给我签个名吗!?」
「如不嫌弃」
乙咲今天也被班级里的同学团团围着。
〝千层酥组合〟————这是一个于两年前出道的偶像组合。
人们通常叫成千层酥,由玲、夏音、美亚三人组成,乙咲在其中担任领队。
她在校内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说所有人都是她的粉丝也不为过。
而我,志藤凛太郎————不是千层酥的粉丝。
我不讨厌她们,甚至有些喜欢,但并不到能称之为粉丝的程度。
追根究底,我对偶像没什么兴趣。
只是因为是同班同学,就稍微关注了一下。
我没有理由有意接近她,惹得周围男生的视线像针扎。
「乙咲还是那么受欢迎」
坐在我前面的好朋友————稻叶雪绪,对我如此说道。
身为一个男人,他身材纤细。虽然很失礼,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错把他当成了女生。
他对乙咲也不怎么感兴趣,他露出同情的目光,眺望着被同伴同学团团围住的乙咲。
「昨天音乐节目上发布的新歌挺新颖的,曲子编得又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粉丝会兴奋起来也无可奈何」
「……凛太郎,虽然你总是说自己不是粉丝,但还是会听她们的新歌呢」
「毕竟我的信条是看一看听一听流行的东西。但实际上是打工的地方让我这么做的」
「是吗……不过,凛太郎虽然嘴上一直念叨不想工作,但还是会一直把工打下去。我还挺惊讶的」
「我现在不得不赚取生活费。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代替我努力工作的人,我则是会成为家庭主夫。我绝对不要自己一直工作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问,你都会把内心想法说出来」
每当我说出这些话,雪绪就会一脸无奈。
「不工作」是我终始不渝的人生目标,不可动摇的一部分。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这个目标。
「说起来,你今天是不是也要打工?」
「是啊。今天尤其忙,急忙排的班。对我来说时薪会增加,也算是帮大忙了」
我们谈论这些的时候,第一节课的老师开门走了进来。
我和雪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而围着乙咲的同学们也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开始上课后,我侧目看向了乙咲。
(不管怎么看都这么漂亮……)
虽然表情有些难懂,但她身为偶像,一定有很多辛苦和烦恼。
辛苦了————我心中这样想,为集中精神上课看向了前方。
◇◆◇
放学后,我走路前往了打工的地方。
地点位于从车站徒步走十五分钟,一个公寓大楼里的一个房间。
进门后,几双鞋子杂乱摆放在眼前,里面有好几个人。
我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打开门,里面全是专心致志挥舞笔头的大人。
而坐在最里面的女性,就是我的雇主————漫画家优月一三子老师。
「辛苦了,我买了些能量饮料当慰问品」
我说着这些,翻开了手上提着的塑料袋,然后他们一齐看向了我。
或许是因为没有睡觉,他们充血的双目有些恐怖。
「凛太郎————!谢谢你————!」
「老师,太吓人了。你到底多久没睡了啊?」
「没事没事,才两晚上」
「这不叫没事」
我叹了口气,把能量饮料分发给了老师和助手们。
这里是当红漫画家优月一三子的工作室。
我受雇成为她的助手,负责画背景和贴网点纸。
我平时会在学校休息的时候来,但紧急时刻就会像这样,放学后也来帮忙。
「哈啊……一个会照顾人的表弟真是不可或缺呀」
「能量饮料只是权宜之计,完事后可要好好睡觉」
「不用说我也会晕过去,没事」
「你可是会早早死了的啊……」
正如优月老师所说,我和她是亲戚关系。
所以我才会让她雇我,现在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工作,理应成为这里的战斗力。
「那我也开始动笔吧」
我坐在为我准备的位置上,接下了优月老师画好线稿的原稿。
我按照她指定的构图画好背景,在指定位置上贴好网点纸。
虽然这工作不简单,但习惯之后就不怎么痛苦了。
我默默动着手,耳机里放着今天成为话题的千层酥新歌。
「————凛太郎,差不多可以下班咯」
「欸,我还没做完啊」
「已经晚上九点了。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让未成年工作到太晚。反正就只剩一页了,能赶上」
「……是吗。那我就不好意思,先告辞了」
「嗯!下次也拜托你咯!」
原稿快要画完,优月老师恢复精神,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她平日里工作节奏很稳定,会画到截稿日前,即是代表她这次画得很认真。
刚才动笔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画比以往好出不少,好几次倒吸了一口气。
优月老师生来有一种艺术家的性情,对自己的作品有一股非常人能比的执着。
因此,她对自己的作品不会有任何妥协。虽说是工作,但配合她的助手很是可怜。
因为他们全都顶着一张死人脸,能活着反倒才不可思议。
「辛、辛苦了……」
面色铁青的僵尸——助手们说完这句话,挥手向我道别。
说实话有些恐怖。
我走出公寓,前往了车站。
我家离优月老师的工作室有三个车站远,离学校总计五个车站。
我和加完班的公司职员一起乘上电车,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
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晚了,看到车站前一如既往的平凡风景,我稍微松了口气。
在如此风景中,一辆可以称之为异物的高级车突然闯了进来。
(这周围……居然住着能坐那么高级的车的人)
其想必不会为金钱所苦吧。真羡慕。
我心中浮现出如此嘲讽,踏上了平日的归途。
但我看见从高级车上下来的人之后,不禁停了下来。
美丽的金发、与高中生极不相衬的身材————虽然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太阳镜,化装了一番,但毫无疑问,她就是人气偶像乙咲玲。
那应该是迎送用的车吧。
乙咲下车后对司机说了一两句话,离开了车站。
车站前人不多,就现在而言,没有人注意到乙咲。
这样一来,我回去的时候最好不要跟她扯上关系。
我和她不过是在今年春天成为了同班同学,算不上朋友。
而且,周刊杂志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变得一团糟,我可担不了责。
我装作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从她背后走过。
————问题就发生在此时。
「……」
乙咲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
我反射性地朝她伸出手,在她倒地之前撑住了她。
透过太阳眼镜,我和她碧蓝色的眼眸目光重合。
「志藤……君?」
我十分惊讶。
没想到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啊、呃。真巧。我想找你问个好,就看见你突然要倒下来,吓了一跳」
我客气地露出笑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在学院阶级中,她属于绝对领先的第一名。
我则是一个在不在教室都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路人角色。
要是展露出本性,给她留下了坏印象,今后都不知道会在班里传出什么谣言。
就乙咲的地位,一句话就能断送看不顺眼的同学的高中生活。
……不过,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唔……」
「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要我叫救护车吗?要是对我放心不下,就叫大人————」
「肚子……饿了」
「……哈?」
乙咲的肚子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看来她这副身体不适的表情,全都来自于空腹。
「……白担心你了」
「啊呜」
我松开手,让她滚在了地面上。
作出此种举动之后,我不禁露出一副搞砸事情的表情。
「啊、呃!抱歉————呃、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身体不舒服,就松了神!哈哈哈!」
「……好过分」
「唔」
啊啊,没糊弄过去。
正好我装笑也装累了。
就像平时一样对待她吧。
要传坏话的话,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
「嘁……现在这个社会,正常情况下肚子一饿就动不了了吗?」
「志藤君原来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呀……」
「和现在没关系吧?说你的」
「呜……平时不会这样。但是今天的训练有些特别。身体累了,肚子饿了,动不了了」
「训练是吗……」
不愧是顶级偶像。
也就是说,要在人前拿出最好的表演,每日的努力不可或缺。
「吃个饭就有劲儿了吗?」
「应该……」
「你这个应该也太不肯定了。算了,没办法,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话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即便是最近的便利店,我也至少会把她留在这里五分钟。
这里虽然行人不多,但周围人的目光已经开始往这边聚集了。
这样一来,她是乙咲玲这件事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很有可能会有一些居心不轨的人把她带走。
虽然我和她并不熟悉,但不能弃她于不顾。
「可能是我担心过头,但还是以防万一。不愿意也给我忍着」
「欸?」
我背向她蹲了下来。
「我背你走,快上来」
「去哪里?」
「去我家,我给你做饭」
「可以吗?」
「你愿意就行。你要是不想去男生家里,我就把你放到附近的家庭餐厅。我今天必须把快过期的肉做光,所以会直接回去」
「比我想得还会持家……」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不符合我的气质。你要怎么办?」
「……那就去志藤君家里。我对志藤君做的饭很感兴趣」
「是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好吃我也不管」
乙咲用出最后一丝力气趴到了我的背上。
一对巨大的隆起透过校服贴在身上,我不禁绷紧了身体。我甩去邪念,站了起来。
虽然有些重量,但乙咲相对偏轻一些。
这就是女性身体的奥秘吗————。
「那、出发」
「轮不到你说」
她是乙咲这件事应该没有暴露。
稍有差错就会流言四起,我快步赶往了家中。
从车站步行,走五分钟左右就能到我家。
我住在一栋五层公寓的其中一个房间里。
「独居?」
「是啊。稍微有点情况」
我用钥匙打开门,背着她走进了家里。
户型是一室一厅一厨。客厅卧室是分开的,房租大约四万日元。
要问为什么能在东京用这么便宜的房租租到房子,必然要归功于优月老师。
房租原本要更高一些,她给了一些房租补贴,因此才来到这破格的低价上。
「你先坐沙发上休息吧。能打开电视看一看」
「嗯」
我让乙咲坐在沙发上,脱掉了她的鞋子。
我把鞋子带到门口,走向了从客厅一目了然的厨房。
「饭肯定是用猪肉做,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听一听你的要求」
「那……生姜烧」
「欸,你喜欢吃生姜烧?」
「嗯。小时候就喜欢」
「挺意外的……那就生姜烧吧」
这道菜比较简单,让我松了口气。
我从冰箱里拿出猪肉、洋葱、剩下一半的卷心菜、生姜汁,开始了烹饪。
我对生姜烧研究不深,但还是有自信做得不难吃。
「……好利落」
「毕竟我每天都做啊。做生姜烧不止一两次了」
「我不怎么见男生做饭。为什么会每天做?」
「节约啊。我的生活费全都是我自己赚的。再就是为了未来的妻子了」
「妻子?」
「是啊。我的目标是成为家庭主夫。为辛苦工作的妻子,端出精心烹饪的、又好吃又健康的菜是我的梦想」
这个计划进展顺利。
我每天都在研究做菜、写菜谱、磨练扫除和洗衣的技巧,并且从去年一直在记账本。
若是此时此刻结了婚,我有自信能够满足她。
而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我找不到能成为妻子的恋人。
不过,我也没想过高中期间能找到。我打算大学毕业后,等到能够认识工作稳定的人再开始找。
「不好意思,米饭就用真空袋的将就一下吧。我也想做,你应该快忍不住了吧?」
「嗯……谢谢你关心我」
「话说回来,你不是有经纪人吗?让他给你找顿饭,吃完再回家不就行了吗?」
「要面子。我是偶像,不能让人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
「自己人看到没关系吧……?我也明白偶像是怀揣着这些走过来的」
「志藤君也怀揣着某些东西?」
「差不多吧。给你,做好了」
我们聊着这些的时候,生姜烧做好了。
酱油和生姜的香味挑逗着食欲,我真想夸自己一句做得真不错。
米饭正好也热好了,我盛到碗里,连同自己那份一起端到了乙咲面前的桌子上。
「在我吃过的生姜烧里,这个闻起来最香的……」
「多谢夸奖。趁热吃吧」
「我开动了……!」
我稍感紧张,眺望着乙咲将生姜烧吃进口中的模样。
说实话,我几乎没怎么给人吃过自己做的饭。
虽然让雪绪吃过几次,但还是第一次给女生吃。
正当我担心调味是不是太偏向于男性的时候————下一秒,她道出的话将其一并扫了去。
「真好吃……!」
我一反常态,松了口气。
自己不知何时紧张了起来,我不禁笑了笑。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生姜烧。真的」
「我感觉有点太夸张了……不过,有人夸我也挺高兴的」
我也吃了一口,虽然一如往常,但确实很好吃。
我做得可真好吃。脸上不禁要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还想要一碗」
「可以……反正是真空袋的」
我接下碗,又给她热了一份米饭。
乙咲接下后,节奏和一开始一样,又开始吃了起来。
看见她这副模样,也就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饿到倒在地上了。
「……我有个事想问一下,当偶像开心吗?」
「开心。因为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是吗,真厉害。也就是说你在这个年龄就实现了梦想对吧」
「拼命努力了。还有运气很好。为了不放跑现在抓住的机会,要更努力」
太了不起了。和吵着不想工作的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
「志藤君也在为梦想努力。很厉害」
「……你是真心说的吗?」
「嗯……?我真的这么想」
我以为志向成为家庭主夫只会惹人嘲笑。
所以除了我信任的雪绪,我再也没有和别人提过。意料之外的夸奖,让我不禁傻了眼。
「不管是什么梦,能为梦想努力的人都很厉害。我想支持这些人」
「……我今天好像第一次变成了你的粉丝」
「以前不是?」
「说实话没什么兴趣。……真亏你敢这么问」
「我也成了志藤君的粉丝。我还想来吃」
「不行」
我立刻拒绝了乙咲的要求。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脸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不是顶级偶像吗?要是让人看见和男人在一起,立马就能变成丑闻。你已经不是普通高中生了啊?」
「这……可能确实是这样」
「你的梦想可能会因为我破灭,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也不想担。所以在学校外,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乙咲有没有被拍过丑闻。但如果我成了当事人,我没有丝毫自信能平稳生活下去。
即便这只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真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
「我今天可是冒着很大风险带你来的。我可不想继续冒险了」
「……我知道了。我会忍着」
「忍着吧。既是为了你的偶像活动,也是为了我的平稳生活」
她看起来十分失落,为了不对此逐渐妥协,我有必要严词拒绝。
乙咲应该是因为在空腹的时候吃了我做的饭,所以才会这么喜欢。
过上一会儿她应该就能冷静下来。
顶级偶像不会愁没好东西吃。
「你住在这附近吗?」
「嗯……从这里走大概三十分钟」
「这距离挺难说的……我给你打辆出租车吧,你就坐出租车回去。车费我是不会给你出的」
「欸……?」
「欸什么欸。你有钱吧?我可没钱」
「不、不是」
「你莫非是想住下?」
乙咲默默点了点头。
我不禁头疼了起来。
这家伙的危机管理能力怎么这么低。
「我刚才不是才劝过你吗!让人知道偶像在男人家里过夜可是大问题!你用常识考虑一下!」
「呜……无法反驳」
「知道了就快回去……我知道你累了」
「对不起。我会听」
为什么我不得不对同班同学说教啊。
白白浪费能量让我烦躁不已,我拿起手机联系了出租车公司。
确认到出租车再过十分钟左右就回来家门前,我将此事告知给了乙咲。
「把今天的事忘了吧。也把我忘了。从今往后,我们只是有略有认识的同班同学」
「……必须?」
「必须」
「知道了。我会努力」
你要是不努力会给我添麻烦————反正她也在反省了,我就不继续强调了。
我确认了一下窗外,出租车正好到达。
我只送她到门口。继续送下去很有可能会被其他居民目击到。
「……再见」
「嗯。……你吃饭的时候说我做的饭很好吃,给了我不少自信。所以……谢了」
「能和志藤君亲近,我也很开心。所以,刚才虽然说要当成略有认识的同班同学……但我希望能允许我说成朋友」
————不行吗?
乙咲面露不安,歪着头如此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要是有男人能拒绝,我真想让人带到我面前。
「……我知道了。我们毕竟是同班同学,这点小事没什么不自然的」
「太好了。好开心」
「和我当朋友有什么好开心的……无所谓了。学校再见」
「嗯。学校再见」
乙咲说完这句话,从我的房间离去了。
她坐上车后,停在下边的出租车动了起来。
「哈啊……」
包含工作在内,这一天真是太累了。
我洗完两人份的餐具,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让别人吃自己做的饭并不坏。算是个很好的刺激——我心里想着这些,同时也祈望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但与我的愿望相悖,我的平淡生活在第二天就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