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章 暗路
1
梓和水原追上来的时候,千绘已经成功抓住了堇,两人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于是他们一起移动到附近的公园休息。被国营公寓包围着的公园像立交桥一样,中央设置着一个花坛,那里立着一座挂着电灯的钟塔。
时间是十点十五分。公寓的窗户中大多亮起了点点灯光。
「——哈,哈,哈,啊——」
「哎呀,跑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吧。小千绘,你还好吗?」
「为什么——那样——到底是怎么——谁——」
「好好,先缓口气吧。——茶和矿泉水要哪个?」
「……茶。」
累瘫了的千绘和堇,坐在和膝盖一般高的花坛围栏上休息。一时间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和喝饮料的声音。
「没事吧?斯米蕾同学。」
梓担心地注视着堇。和满脸通红的千绘相比,堇的脸色十分苍白。她的嘴唇毫无血色,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过,堇双手捧着递过来的热可可喝了几口之后,看起来也稍微舒服了一些。
「可能还没从刚才的坠机里缓过来吧。」
水原看着堇的症状说道。所谓坠机,就是类似于吸毒后的「宿醉」状态。
——带她去医院比较好吗?
但是如果去医院的话,堇的症状太过明显。被人知道染指毒品的话就不会放她回家了,肯定会被警察带走。
「……没事。已经没事了……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如这句坚强的回答一样,虽然脸色还很差,但堇的眼中已经恢复了理智。与刚刚在『女神之链』的恍惚模样不同,逃跑时的那副狂乱神色也不见踪影。
千绘等着堇恢复冷静后,故意咳了一声。
对着水原怒目而视。
「麻烦你说明一下。」
「嗯,是呢。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请你从头到尾别有任何隐瞒,有条有理地说明一下。」
「是呢。那我就坦白吧。自从与你相遇之后,我就一直注视着你。正因时常在意,才能像这次这样逃出生天……」
「水原君。」
千绘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请你从头到尾别有任何隐瞒,有条理地,认真地,给我说清楚。」
水原开玩笑地作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然后取出香烟,抽出一根点燃了。
「是小茜告诉我的,说是看到了小千绘和小梓。然后我就看穿了你们打算闯到DD那边去闹,所以就赶来了。」
「皆见同学吗?」
「是的老大(Yes,Boss)!」
千绘歪了歪头。
「奇怪,明明放学后就一直在变装了。」
「……关于这点才更需要你说明一下吧。」
「总之,你会来『女神之链』有一半是偶然咯。」
「别那么简单地就得出结论。再说一遍,我可是平时就一直在注意着小千绘的动向,所以才能顺利演出这一场英雄救美。」
他大言不惭,得意洋洋地把手搭在耳朵上。
「作为人,而且又是朋友,对救命恩人应该说些什么呀?」
「……谢谢。得救了。」
「不~客~气!」
面对心不甘情不愿低头的千绘,水原笑容满面地接受了道谢。千绘再次咳了一声,稍稍有些脸红地重新起了话头。
「接下来是正题——那个穿着蓝色外套的人,究竟是谁?」
听到这个疑问的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不说不行……但是……
不想对千绘有所隐瞒。但如果要说明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了。首先梓有些抗拒说明景的情况。自己信赖着千绘。但是如果让她知道认识的人犯法的话,肯定会要求他得到犯罪应有的惩罚。
景的罪,并不是需要被依法制裁的那类东西。
「维萨特……」
堇喃喃道。
梓的心跳加快。
「那不是维萨特吗……?」
「维萨特是?」
千绘惊讶地问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质问水原。
「是之前从你那打听情报时出现过的名字呢。是网络悬赏通缉的一个人吧。怎么回事?那是名为维萨特的通缉者本人?为什么这号人物会和你一起行动?」
听到千绘的质问,梓的心比被问到的水原揪得更紧。梓也抱有同样的疑问。
过去水原曾开玩笑地自称是『魔法使的使魔』。为什么水原会像那样和景一起行动呢?
梓屏住呼吸等待回答。水原吸着烟,把手插进口袋。
「你也知道我人脉很广吧?和那家伙稍——微有点联系。」
「熟人吗?」
「嗯,算是吧。那家伙在追查某只恶魔。然后,我就以有价值的情报以及报酬作为交换,让他接受这边的委托什么的。」
水原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无色透明的轻浮笑容。那和景面无表情的假面有些类似,深不可测。
「恶魔,又是这个话题?嗯……」
本以为她又会变得不耐烦,但意外地,千绘老实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
「看来我或许过于小看『恶魔』这个要素了。」
「千绘?」
梓惊讶地问道,千绘朝搭档点了点头。
「我们在相当早期的阶段,就知道卡普塞尔有着『服用之后就会出现恶魔来实现愿望』的传闻。但越是深入调查——也就是从一般使用者的范围进展到贩卖源头,就越频繁地听到恶魔这个词。这并不是传闻在情报末端横向扩展,而是从核心往末端延伸的纵向发散的证据。对了,梓同学,还记得之前我对卡普塞尔以及其使用者所作的推测吗?」
「嗯。说它是一种具有强烈的幻觉效果以及某种暗示性的毒品……」
「正是如此。我依然认为这个推测没有错。而且那是一种由细胞网络所属的部分成员来操纵服用过卡普塞尔的人的幻觉,进而施加催眠暗示的心理操作技术。我认为这个设想也是对的。但是,在这时出现『恶魔』之类的词稍微有点不自然吧?光从『实现愿望』的评价来看,就能证明确实实现了幻觉操纵。然而,实际的传闻中往往伴随着『出现恶魔』的句子。也就是说,这个传闻并不是像我最开始想的那样只是个闹着玩的都市传说,而是在卡普塞尔的核心里,实际存在着与『恶魔』这一词汇紧密相连的要素,这个要素一直延伸到了传闻的末端。这样一来,或许它是和这个超自然名称相应的某种东西。」
千绘粗略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后,水原「哦哦」地鼓起了掌。
「那么小千绘终于承认了恶魔的存在吗?」
「只是承认了定义为恶魔的东西。并非是否相信神明存在的那种问题。总之『恶魔』不也是作为象征邪恶的概念性标志吗?和『爱』与『正义』一样呢。」
梓不禁暗自赞叹着如此理性思考的千绘。自己本应比千绘得到了更多的情报,却没能像这样重新评估事物的本质。不仅如此,自己忙于考虑自身的问题,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客观看待,弄清那个异常事态。
俯瞰的视野,独立的思考。不论哪个都是自己所缺少的能力。
——但是……
梓看到的那个(、、),并不是现在千绘所想象的那种概念性的存在。虽说如此,要问它是否实际存在,也无法确切地回答。自己目击到的那些东西,很有可能只不过是幻觉。
「小千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果然那个还是有点不太一样哦。我所说的恶魔,是更加直接和简明易懂的东西。」
「比如说是什么样的?」
「它像生物一样。会咬人拽人,施加诅咒之类的。」
「……你在小瞧我吗?」
「用舔的吗?不错啊,我喜欢……啊不对,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开个玩笑。总之,那种恶魔也是存在的。不只会造成外伤,还会使心灵受到伤害。」【注:这里的舐める既有小瞧也有舔舐的意思】
「因为是毒品呢。」
「不对不对。被恶魔袭击的话会受到精神上的损伤……」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恶魔……」
堇一直默默听着千绘和水原逐渐变成相声的拌嘴,她嘀咕道。
「但我明白那家伙在说什么。我也看到了。就在刚才,在那家店里。」
「斯米蕾同学?」
千绘十分意外,但表情马上变得认真起来。
「这样啊,所以你才那样慌乱吗。但是斯米蕾同学刚刚服用了卡普塞尔吧?你能断言那不是你的幻觉吗?」
「不只有我看到了。」
「不,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东西』的只有你自己哦。假设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服下卡普塞尔看到了恶魔。那怎么知道你和你的朋友看到的恶魔是同一个体呢?各自报一下特征能不能对得上?如果能对得上,你们就会判断两人看到了同一个东西吧。那能确定不是通过第三者的幻觉操纵导致的吗?」
「这……」
「做不到吧。回想一下。虽然不知道你至今为止见过几次恶魔,有哪次是在没服下卡普塞尔的时候看到的呢?在那时旁边一定有细胞网络的人——这样限定可能有点不对。那就限定为卡普塞尔的惯用者吧。也就是说,那时身边有没有远远超过正常使用量的卡普塞尔重度患者呢?大概是有的吧。你看到恶魔的时候,一定服下了卡普塞尔,身旁应当也有精通卡普塞尔使用的人吧。」
「但、但那也没办法吧。只有服用了卡普塞尔的人才能看到恶魔,也只有恶魔使才能够使役恶魔。」
「恶魔使——在店里也说过呢。是像那样称呼吗?」
千绘微微一笑。说漏嘴的堇「啊」了一声,有些闹别扭地噘起嘴。
虽然最开始也这么觉得,这样毫无掩饰的她看起来非常直率。之前摆出固执拒绝的姿态是在逞强吧。
「斯米蕾同学。严格来说,主观上的所有感觉,都是主观固有之物。我们是通过自己的五感来感知,通过自己的头脑来识别和理解现实的。所以,谁都不是直接接触到现实,而是隔着名为自我的过滤系统来与之接触。当看到极为真实的幻觉时,当事人无法知道那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过滤系统产生了异变。为了作出判断,只能拜托完完全全的第三者,而且是抱有好意的第三者来进行判断。」
「……你是想说你就是那个抱有好意的第三者吗?」
「我真心实意地想成为这样的人。」
千绘说完,从坐着的花坛围栏边站了起来,转向坐在身边的堇。
「帮助你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吗……是为了提高人望,还是为了得到情报。如果列出那样的理由,你一定就能够接受了吧。但是,不是的。我们只是单纯想帮你一把。如果你觉得不安,什么都不说也可以。如果那些家伙打过来,就由我们来做他们的对手。所以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一起为佑子同学她们报仇。」
千绘十分冷静,但满怀热情地说道。
堇还想反驳些什么,但看到千绘的眼睛后就闭上了嘴。大概,她想说让佑子走向末路的不就是你吗。但是,堇也知道这种批评并不妥当吧。是佑子自己走向了毁灭,而使她堕落的是卡普塞尔和操纵它的人们。
堇身上的演技消失了。从她的眼中可以窥见些许依赖之情。
宛如迷失在看不到出口的迷宫中,拼命压抑着不安与孤独的年幼女孩。她拼尽全力调动所有感觉,想要看清眼前出现的不认识的人是谁,可以信任这双伸出的援手吗。是否要相信他人的善意,这是时常会遇到,但十分困难的判断。
梓回想起了与千绘的相遇。那时自己相信了千绘的好意。并不是计算过得失或是有什么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只是单纯相信着对方。现在想来,作出那个判断的自己的确非常幸运。
堇没有握住千绘的手。
「我留在DD。」
「斯米蕾同学!」
面对一脸悲痛的千绘,堇也站了起来。
堇的表情并不阴沉,不如说她挥开了所有迷茫,看起来十分清爽。
「不是怀疑你们有什么问题。和你们在一起说不定也不错。」
堇经过千绘的身旁。
「我有要留在那边的理由。已经决定了。」
「……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不好意思。」
堇穿过公园走向垃圾桶扔掉空罐子,然后向着出口走去。但她突然停下脚步,向千绘她们回过头来。
「我虽然是佑子的细胞成员。但肯定已经见不到上头领导的另一个家伙了吧。我之所以留了下来,是因为有相当复杂的理由。首先我并不太了解网络的内情。如果要报仇就去找其他线索吧。比如说『凯伊姆』之类的。」
「凯伊姆?」
千绘不禁反问道。
堇从远处望着千绘她们所在的方向,似乎觉得很是耀眼。然后她微笑着离开了公园。
「……斯米蕾同学。」
千绘有些失落,断断续续地嘟囔着。「千绘。」被梓搭话后,她勉强露出了无力的笑容。
「再观望一下吧。」
「嗯。」
原本闯入『女神之链』就是为了得到堇的情报。结果能和本人接触,收获绝不算少。
决定好明天去学校再谈以后的方针,梓她们也准备回家了。
然而,在千绘暂时走开去丢空罐时,水原极其自然地凑了过来。
「小梓,这个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交给梓。一看是钥匙。
「诶?这是?」
「景家的钥匙。」
梓凝视着水原。
水原没有露出下流的轻浮笑容,而是一脸温柔地接受了梓的凝视,随后目光看向了后方的时钟。
「差不多那边该结束回去了吧。不过,不管是赢是输,估计都不能算是平安无事(、、、、)。」
他淡淡地说。当再次转向这边时,他的脸上又挂上了一直以来的轻浮浅笑。
「我今晚有约了。小梓可以帮我去看看情况吗?」
2
景住的公寓位于市区外。
周围都是住宅街,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了。深夜无人的街道中,零星亮着几盏路灯。
梓尽量压着脚步,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每当转弯时,面前就出现了陌生的道路。在使人忍不住屏息沉默的一片寂静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如果白天来拜访的话,这里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住宅街罢了,但现在这条路,让梓产生了走在某个异国街道上的不可思议的错觉。
——……到了。
目标公寓在月光下静静地伫立着。和周围的住宅一样,只是普通的五层公寓。现在景的父亲独自去东京工作,母亲也早就离婚分居。景一个人住在这幢公寓的房间里。
幸好公寓入口是开放式的。梓走进玄关后按了一下电梯开关。电梯启动的声音吱吱呀呀地回响在公寓的墙壁间。
——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乘上电梯,梓靠着墙壁想到。
这样说来,实际上是时隔七年以来再次拜访景的家。在过去几乎每天都来,两人共享着大部分的生活空间,但自从梓移居美国后这份关系就断了。现在自己对景一无所知。
——以前一个人待着反而静不下心。
过去的梓和景是伙伴。在周围人看来,大概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但当事人都相信着,彼此是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不对,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就是如此。
景温顺而消极,是个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孩子。他是个会认真地观察别人,想办法顺着对方的意思行动的少年。他拥有女孩子一般的端正容貌,时常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所以经常被同龄的男孩子们欺负。
梓则是一往无前的少女,排斥着所有与自己产生关联的事物。失和的双亲不顾孩子的眼光互相辱骂,一直看着这些的她拼命向外散发着满怀内心的扭曲感情。
梓是因为反感同学才帮助景的。她并不是同情景,而是想要反抗班级里那种容忍欺凌的气氛。结果他们一并开始排斥保护景的梓,那也正是她所期望的。总之梓不分对象,心烦意乱地散发着怒气。
但由于顺势保护下来的景的影响,那狂暴的心灵一点点地开始产生变化。景像小猫一样依恋着与同学敌对,保护自己的梓。最开始梓觉得很烦,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粗暴地对待他。即使如此景也温和地笑着,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在那之后梓也没有改变充满攻击性的态度,但回过神时,景成为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只有在对待景的时候,像姐姐对待弟弟,或者说更像是孩子王照顾自己底下的孩子那样,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来对待他,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毕竟十岁的女孩不管怎样横冲直撞,她也需要说话的对象,而且没有比景更适合做谈话对象的少年了。
放学后,在夕阳染红的操场的一角。晚上,从家里偷跑出来在秘密的游乐场会合。梓无数次地向景倾诉心中模糊混乱的感情。大人们的欺瞒,同班同学的卑鄙,世间的矛盾,自己的不幸。年幼的她无法完全表达自己感受到的无处可去的愤怒。即使如此她也用磕磕绊绊的语气,组合起用不惯的词汇全力传达自己的感情。
不管是双亲,老师,还是觉得可能会理解自己的同学,大家听到这些时都一样地不知所措,不会去认真倾听梓的话语。但景以那种年岁的少年来说十分罕见的忍耐力和洞察力,接受并理解了梓。不仅如此,还引出了她心中未能成型的想法,编织成了只有两人能够理解的语言。
梓大喜过望。她万分珍惜这位意想不到的知己。
在那之后的回忆,总是和景一起的。外部的压力越强,忍受这份压力的两人的羁绊就越深。他们甚至乐于被孤立。
但是,那在梓移居美国后就干脆地中断了。从那以后过了七年。
——这里吗……
电梯到达四楼后,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为止。梓望着面前大门上的名牌。
上面写着。
『物部』
——呜,好紧张。
按响门铃。稍等一会后再按了一次。
没有反应。
——还没回来吗?
梓取出了从水原那得到的钥匙,为难地盯着它。
在本人不在的时候闯到房间里实在是有点……话虽如此,这周围也没有能打发时间的店。只能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等着不知道是否会回来的景吗……
——嗯?
突然,似乎听到门后传来了一些响动。梓慌忙看向电表和煤气开关,明显在动。里面有谁在。
——小景回来了?难道已经睡着了吗?
梓的手不由得伸向门,然后又猛地停住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在这样的时间女性来拜访男性的家可是个大问题。
——别、别犯傻了。我是为了问『女神之链』发生的事情才来的……!
但是,要问的话明天也可以问,首先景很可能已经睡着了。如果他平安无事到家,需要这么着急见面吗?
梓在门前时而抓住又放下门把,只有时间白白流逝。如果水原看到这副情景,肯定会捧腹大笑或是目瞪口呆吧。但是梓专注于思考眼前微小却不容忽视的难题,没有在意时间或是寒冷的余裕。
随后,里面再次传来了声音。里头稍微漏出了一点啪嚓啪嚓的声音,像是水声。
——水?为什么?
梓不由得拧动了抓住的门把。
门毫无抵抗地开了。似乎没锁。
「什、什么嘛。这不是一开始就开着吗……」
惊讶的梓稍稍有些沮丧,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推开了厚重的门。
面前是狭窄的玄关,走廊向里延伸,没有开灯。梓缓缓探视着里面的情况,犹豫了好一会后,才溜到了房间内。
「……景——物部君……?」
她对着黑暗出声道。但没有传来答复。
——怎,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在一片昏暗的玄关口傻傻地呆站着。太怪也太蠢了点。但如果可以的话,梓说不定会就这样一直傻站着待到早上。
突然传来了些许微弱的水声,催促着犹豫不决的梓。是淋浴的声音。
——啊,难道在洗澡吗?
糟透了。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洗完澡的景啊?
想着果然还是回去吧,梓准备折返。但她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眼睛习惯了黑暗后,看到了走廊染上了些许黑色的痕迹。
有些在意的梓,弯下腰仔细观察着那个痕迹。
是鞋印。
——没脱鞋?
梓的身体顿时紧张起来,这意味着无法保证在里面的人就是景。但是会来访这个家的人,除了景本人以外也只能想到水原了。
梓下定决心,犹豫一瞬之后,自己也没有脱鞋就进入走廊。
走廊前面是客厅。水声是从左手边传来的。里面似乎有浴室。
梓横穿过客厅朝浴室走去。洗手间的门开着,旁边就是浴室。此时能清楚听到淋浴的声音。浴室入口装有毛玻璃的门半开着。但是,和走廊与客厅一样,浴室果然也没有开灯。
梓抓紧了装有铁哑铃的包,悄悄探视着浴室。
——她不禁哑口无言。
挂在墙壁上的喷头迅猛地喷着水,注入了浴池。浴池里的水已经满了,不断从边缘溢出。
浴池中伸出了一双穿着靴子的脚搭在边上。吸了水变重的布料垂在后面,水在布料表面蔓延。贴着湿发的脑袋靠在里侧墙壁上,任凭落下的水滴击打着。
「小景!」
梓飞奔过去开了灯。浴室的景象鲜明地映入眼帘。
果然是景。他穿着刚才在『女神之链』看到的那身衣服,鞋也没脱就泡在了浴池里。
梓开灯后,景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他的动作像是要避开光源一般。但是,身体似乎实在是很虚弱,他没有再动弹。
「你在干什么啊!」
梓冲上前去,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被浸湿,将手伸入水中,抱住景的肩膀,扶起他的身体。幸好浴池里不是完全的冷水,里面稍微混了一点热水,还有些许温度。
「没事吧?!到底怎么了,在干什么啊?!」
「——把药——排出去——」
景朦胧的眼神望向凝视着自己的那张脸,眼睛缓缓对上了焦点。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物是谁之后,景瞪大了双眼。
「姬木同学——为什么——」
「总之快出来。这不是凉透了吗?你以为现在是几月了啊。像这样肯定会感冒的。」
梓强行把他拽了出来,景意外地乖乖听从了,可能意识还有些模糊吧。他宛如幼儿一般被梓带出了浴室。
水从风衣上滴滴答答地滑落。梓将景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吸满了水的风衣沉甸甸的,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它从勉强站着没法自己动作的景身上脱下来。
接下来一口气剥下了打底的高领衬衫,露出了完全没被晒过的白皙肌肤。梓猛地回过神来涨红了脸。但她马上甩甩头挥除了杂念,用挂在旁边的浴巾将景从头裹了起来,擦干头发,擦拭身体。为了不让他着凉,用新的浴巾卷好后,再解开鞋扣脱掉靴子和袜子。总之尽可能地擦干水汽后,把景带到了客厅。
梓按下客厅的灯,打开了暖气开关。旁边似乎有个电炉,就把它移到沙发前,让景坐了下来。
这时,景的身体才终于开始颤抖。苍白的肌肤染上了些许赤红。
大概有时也在沙发上过夜吧,沙发靠背上搭着毛毯,梓将毛毯递给了景来代替浴巾。此时她终于注意到自己还穿着鞋,就把鞋脱掉了。
——有什么暖和的喝的吗。
梓走进厨房。往水壶里装上水打开炉灶,从餐具架上取下马克杯。还想找些咖啡或者茶,于是打开了配有水槽的柜台。
——什。
柜台里填满食品。而且全部都是微波食品或者是罐头之类的速食品。它们整齐地码放在里面,右边稍微矮了一截。恐怕是每到吃饭的时候就从旁边开始按顺序拿来吃吧。计算好了能吃一周的量。
「光吃这些吗?」
梓愕然地喃喃道。随后注意到一旁有速溶咖啡的瓶子,便取了出来。冰箱里面有牛奶。将牛奶倒入杯子里用炉灶加热。正好这时水烧开了,就把速溶咖啡的粉泡进去,再加入热好的牛奶里做出了牛奶咖啡。
回到客厅,看到景裹着毛毯蹲坐在沙发上。
他的呼吸急促,有时发出阵阵激烈的咳嗽,全身伴随着猛烈的痉挛。
梓把马克杯放到桌子上,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拭着景额头上浮出的汗珠。这样一来,梓再次端详着青梅竹马的脸庞。
那是个散发着阴沉气息的少年。
瘦小纤细的身体,给人靠不住的印象。苍白的肌肤与暗淡的黑发。玻璃一般的铅灰色眼眸。摘下了平时一直戴着的眼镜。柔弱的容貌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现在散发着浓重的疲惫感。
梓在无意识中开始寻找往昔的面影。那个令人怀念的,消极但又十分温柔的少年的面影。
和在学校里见到的冷淡地轻视人似的态度相比,现在眼前痛苦喘息着的景,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儿时的面容。但是,就算细节相似,周身却默默地散发出不同的气质。过去的少年没有那种阴暗又颓废的气质。
「你为什么在这里?」
景的视线突然和梓对上了。虽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说法,但声音没有力气。
「担心在那之后会怎样我才来的。果然如此,真是的。」
「就算这么说……」
突然,景的眼神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水原吗……那个蝙蝠。」
「好好,有什么抱怨等下说。有可以穿的衣服吗?」
「给我回去。」
「我说,怎么可能就这样放着你不管回去啊?你知道自己脸色很差吗。」
「你不知道。快回去。」
「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都这样了,你一个人应该也很不方便吧。」
梓两手叉腰说道。平时的话他应该会冷笑一声,然后吐出更加尖刻的台词吧。但现在似乎没有那种力气,景用像是在发烧一样的朦胧眼神看着梓,一脸焦躁。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还在男人的房间里。太没常识了点。」
「被小景谴责『没常识』什么的也不痛不痒哦。要去问的话我十成十会被说成是常识人。」
「我在说绯闻。」
「在意绯闻?小景吗?我认识的人里,像你这样不在乎绯闻的人也只有千绘了。」
太不像景会说的话,梓觉得有些好笑。
「首先,要是小景袭击过来,你觉得能赢过我吗?可不只是现在哦。」
如此开玩笑似的答道。
景板着脸闭上了嘴。虽说男女体格有差,但在格斗方面景胜过梓的几率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梓面对景久违地心情舒畅了一回。她满足地说了声「好」,递出了做好的牛奶咖啡。
景盯着面前冒着的热气,不情不愿地接过杯子。
「然后是衣服。」
从洗好晾在室内的衣服里,找出干了的卫衣递给景。看到景迟缓地把手套进袖子,梓在一旁伸出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帮他把脑袋穿过衣领。
梓冒出了不合时宜的感想。像这样照顾景,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仔细想想,从七年前分别以来,也是第一次像这样和景好好说话。
「好了。」
在沙发前铺好坐垫,泡好自己的咖啡后,梓转向了景。
「稍微来谈谈吧。小景,最近一直是这样穿着衣服去泡澡吗?」
「……占星术上写的。」
「呀,这像水原君会说的借口呢。」
「…………」
在谈话中失去主动权,相当不甘心吧,景闹别扭似的以沉默作答。即使如此姑且是装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虽然想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客气地说并不能算成功。
景保持着沉默,对话一时中断了,但梓没有动作,只是啜饮着咖啡。时间还有的是,这大把的时间足够用来好好谈谈了。
「……刚才说了吧,把药排出去。」
景小声说。不是梓而是景败给沉默的时候可不多见。
「是卡普塞尔吗?」
「多亏了某位,想都不想地就闯到别人的派对里去呢。」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梓微微抽动肩膀。
「……在『女神之链』里发生了什么?」
梓问道,景静静地望着她。
「和你想象的一样。」
「……和之前(、、)一样吗……?」
「没有像她(、)那么强大的家伙呢。」
景渐渐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该你说了。到那里做什么?」
景催促道。虽然就这么放开难得掌握的节奏有些可惜,但这时自己不说的话不太公平。梓尽量简洁但事无巨细地从茜的前情开始,引出堇的问题,再把『女神之链』里发生的来龙去脉说给景听。
景在中途露出了好几次疑惑的眼神,但他没有打断梓的讲述开口提问。
但是,听到梓在『女神之链』看到恶魔的时候。
「看到恶魔了?明明没服下卡普塞尔?」
景确认道。尽管还没法好好出声说话,质问的声音却十分锐利。
梓稍稍有些惊讶地肯定着「是的。」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怎么说呢。像这样,转瞬间啪地时隐时现……真的像幻觉一样。」
「是闪回。」
景哑口无言。
——闪回?
梓也知道这个词。确实,如果曾经服用过毒品,在药效过后也可能会继续产生效果。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使用过LSD后,有人在清醒状态下也能突然看到幻觉。梓不知道原来卡普塞尔也有这样的弊病。
「这是一般在重度使用者身上才会出现的现象。如果经常使用,就算不服下卡普塞尔也能看到恶魔。但你的情况应该不是这样。」
「但是,我确实看见了。」
「……奇怪了。」
景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神色严肃起来。然而下个瞬间,景就弯下腰,像是承受着剧痛一般蜷缩起身体。
牛奶咖啡从手中撒了出来。他像在吐血一样不断咳嗽着。
「小景!」
梓慌忙伸手去扶。这是第二次看到景的发作。但比上一次看起来更严重。不愿向他人示弱的景全身承受着剧烈的苦痛。他把额头抵在沙发上,死死咬住牙剧烈喘息着,手紧紧抓着毛毯。
梓揪心地看着景走投无路的痛苦模样。
景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了挂在脖子上像十字架一样的挂坠。他颤抖着手抓住挂坠,掰开了银质的十字架。从中陆续掉出了两三粒东西。
是卡普塞尔。
「——!」
梓一看到它,就迅速把它从景的嘴边取走了。
「还我……」
景激烈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虚弱地伸出了手。梓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咳嗽停不下来。终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景默默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急剧的戒断反应可能会危及性命。不知从哪学到的知识敲响了梓的警钟。梓几乎没有什么关于毒品的知识。但现在眼前痛苦的景,明显处于不容乐观的危险中。
「……一粒就好……」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梓。梓再三犹豫之后,递出了一粒卡普塞尔。
但是景已经没有接过卡普塞尔的余力了。他僵硬着身体,忍受着席卷全身的剧痛。梓抱住景的头,撑起他的上半身,把卡普塞尔放到他口中服下。景使尽浑身解数将卡普塞尔咬碎。
和着唾液将内容物咽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卡普塞尔成瘾——而且相当严重。
视而不见的现实再次在眼前展开,梓像吞了石块一样揪心难受。同时想到他是为了帮自己收拾残局才会变成这样,不禁涌起了自责的念头。
「对不起……」
「……?」
「都是因为我们的错。」
「…………」
景目瞪口呆,一副茫然自失的模样。是因为刚从痛苦中解放吗,还是因为梓的道歉过于意外,景在那瞬间完全卸下了假面。
那是梓非常熟悉的少年的面容。但是那副面容很快消失了,景像消耗殆尽的重病患者一般,疲倦地失去力气。他靠在沙发上缩进毛毯,最后一动也不动。
面对一言不发的景,梓把滚落到他身边的杯子放好,擦拭着倒在地毯上的咖啡。
一时间,只有时钟指针在客厅内无机质地回响着。
收拾完后,梓胆怯地再次提出疑问。
「小景,恶魔究竟是什么呢?」
说实话不觉得会听到回复,但景没隔一会就小声答道「谁知道呢?」
「我只对它的力量感兴趣。你就算问我它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是,小景也,有在用它吧?……恶魔。」
不知不觉声音慢慢变小。
景暂时没有作出反应,但——
「这里有个电炉。」
他的眼神示意着电炉。
「就算不知道它的原理,只要按下开关就能启动。关键的只有这个,里面的构造是什么都好。最多只会注意一下更高效的使用方法。」
「怎么会——恶魔和电炉完全不一样吧!那种不知底细的东西!」
梓不禁提高了声音,裹着毛毯的景,稍稍扬起了半边眉毛。
「就算不知道它的底细,但知道它的来历。比如我的恶魔。那本来就是藏在我心里的家伙。」
「怎么回事?」
「那是将我的潜在性格塑造成形的东西。毕竟恶魔是主人的分身。」
「……不会吧。」
梓的脑中,回想起在深夜的医院看到的那个。还有刚才在『女神之链』一瞬间感受到的东西。寄居在景的「影子」之中,暴力而好战的狂气恶魔,那难道是景的本性吗?
「所谓恶魔召唤,并不是执行仪式,吟诵咒文后,从地狱里将恶魔呼唤出来。是某一天突然就从那个人的脑袋里蹦出来的。不过,所谓的地狱,说不定本来就存在于人的脑袋里呢。」
景说完后转过身体,耸了耸肩。
梓注意到景的语气变得和蔼。一直以来拒人千里之外的僵硬感消失了。
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刚刚服下的卡普塞尔的影响。他嗑嗨(、)了。
有不好的预感。在发作前感受到的,两人之间像过去一样的亲密感逐渐变得稀薄。
「也就是说恶魔是人类的产物吗?」
「对。」
梓反复咀嚼着景的话语,告诉了他刚才千绘在公园内所说的推测。
景意外地热心倾听着。不仅如此,听完之后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辉,赞叹道「有意思。」
「不愧是侦探,非常独到的见解。不过实际嗑了卡普塞尔的人中,大概没有人会赞同这个说法吧。不过从她的论点来看,卡普塞尔使用者无法看穿自己陷入的幻觉,所以自然得不到赞同。警察说不定会采用这个说法?」
「那么,小景认为千绘说的是对的吗?」
「嗯——我觉得这个说不定意外地就是正确答案,不过,就当它是正解也无妨。」
「怎么这么随便——!」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听到如此敷衍的说法,梓有些火大。
「如果把我们卷进来的这些都是幻觉的话——」
「如果是幻觉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景有些奇怪地问道。
「如果那些(、、)全部是幻觉的话,拼命就没有意义了吗?没这回事吧。从以前开始,所谓人类就认为梦想与幻想有着超越现实的价值。世间充满着虚幻。并非一切都处于显像管中。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类都活在自己创造出的外界认识里。某个特定对象,虽然从物理上看它是唯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但从形而上学来看并不是这样。比如说,你认为自己正在和『物部景』交谈,但那真的是真正的『我』吗?」
还是一如既往缺乏生气的声音,但带着些许的戏谑与挑衅。
梓扬起了眉毛。
「你是『物部景』啊。」
「我是『维萨特』哦。」
景笑了。那是优雅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残酷微笑。那不是「小景」的笑容。那是被称为魔法使的男人的表情。
尽管梓知道自己必须反驳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像是要事已经说完,景翻了个身拉上毛毯。然后不再动弹。
——呜……
梓的心中充满了无处消解的悲伤与寂寞。真不像样。眼眶不由得发热,必须忍住。于是她站了起来,关掉房间的灯。
本以为已经入睡的景,静静地对一言不发的梓说道。
「现实的基准是由主观决定的。」
没有音调起伏的奇妙声音,低沉地回荡在耳边。
「重要的是你的想法——是梦还是现实,都是你的自由。」
那是在何时听到的话语,梓已经记不清了。
自虐般的感情喷薄而出。
「小景……」
「…………」
「为什么,会染指卡普塞尔呢?」
梓用颤抖的嗓音问道。黑暗之中没有传来回答。
「是我……」
梓闭上了眼睛。
「是因为我去了美国,小景才……」
梓移居美国,抛下了景一人。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被敌意、嘲讽、与不解包围的空荡王国。就算那不是被强行带走的梓的过错,但那无疑是背叛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与两人度过的时间。
「是因为我……」
梓哽咽着说。
「——不是那样的。」
那是温柔到令人吃惊的声音。梓不由得侧耳倾听。
「不是那样的——」
但,声音就此中断。
◆◆◆◆◆
灯暗了。进了房间的姬木梓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十分钟后,茜再三警戒,靠近了目标的公寓。
那个房间在四楼。因为是最靠边的房间,房间号应该是最小或者最大的。
——如果住在这里,很有可能设下了陷阱。就算查到信箱的收件名也好。
如果只需要确认这个的话,现在就可以。茜蹑手蹑脚,提心吊胆地靠近了公寓的入口。
看到维萨特在『女神之链』现身之后,茜和凯伊姆就兵分两路。凯伊姆将事态守望到了最后,然后去跟踪维萨特。
茜也准备帮忙,但将关键的跟踪交给了凯伊姆。平心而论,茜认为对维萨特的跟踪很可能会失败。身经百战的维萨特时常神出鬼没,彻底贯彻着一击脱离(hit and out)的战法。事实上,在胜过甲斐冰太之后,他被DD执拗地缠上了,但漂亮地逃过了他们的穷追猛打。即使是像这次这样大规模的战斗之后,不,正因如此更会万分注意是否被人跟踪。暂且不论持有跟踪能力的恶魔,凯伊姆的恶魔是战斗用的。最后应该会被甩掉吧。
于是茜去追梓一行人。
新田堇服下了卡普塞尔,应当非常疲惫。就赌他们在彻底逃脱之前会在哪里休息一下。不管是海野千绘还是姬木梓,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有多个秘密基地(safe house)的人。问题在于水原勇司,但他如果是前细胞成员的话,应该对作为DD地盘的这一带也不会太熟。
果然,茜发现了梓他们。四人一边休息一边在说着什么。虽然没法连对话都听清楚,但能从各自的发言次数,说话的注目程度,听者的反应之类的,从而掌握他们各自在团体内担任的位置以及他们大致的力量关系。
可能本人没有注意到,茜如此了得的观察力和注意力,以及正因她没有深陷卡普塞尔才能做出的冷静思考,才是凯伊姆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
最后,新田堇似乎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但是,她认识凯伊姆让人有点意外。
——确实,『凯伊姆』这个代号本身非常有名。
即使如此,她作为松崎佑子同一世代的细胞,却对此相当熟悉。茜也将这个疑问牢牢记在脑中。
继续观察了一会后,他们似乎要解散了。茜原本准备跟踪水原勇司。但是,有些在意他在分别时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姬木梓。
——跟哪边?
相当难下决断,但注意到姬木梓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自己家之后,最后就决定跟着她来了。然后最终抵达了这间公寓。
——如果这要是她男友的家,自己就太可怜了点。
在这样寒冷的夜空之下,跟在同龄的女孩后面,埋伏了将近一小时,确认到她和男人温存睡去后打道回府——实在太过悲惨,可怜,滑稽了点……
——找到了。
有信箱。茜迅速地找出四百开头的号码。
『401号 山下』
——山下……山下……
没印象,即使如此茜也还是先记住了这个名字。
——还有一个,这次找的是号码最大的那个。
迅速往旁边看去,402——403——404——405号是最后了。
『405号 物部』
非常少见的名字。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3
新田堇的脚步十分沉重。这份沉重和她的心境与未来的预感相呼应。
或许跟着她们才是对的吧。
自己也知道现在在干一些不习惯的事。原本自己就是隐藏着对毒品的抵触,为了撑面子才开始吸毒的,并不是在真心享受卡普塞尔,最近也完全没有那个兴致。自己不过是在骗自己很爽很享受罢了。什么意义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那些人或许不坏。不管是海野千绘,还是姬木梓,甚至是水原勇司,比起网络或是DD的任何人都更让人产生好感。那是自己心中残留的最诚实的部分所产生的想法。
但是没法跟她们走。理由是男人。而且连恋人和朋友都不是,对方只是稍微对自己好了点。
海野千绘说了。他的温柔是瞄准了自己的情报。大概确实是这样吧。那肯定了。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堇自嘲地笑了。
但是,那笑容并不阴沉。
自己是个笨蛋,但现在也已经无济于事。因为男人走向破灭也挺像自己会做的事。而且自己迷上的那个男人,既是实力君临于所有使用者之上的枭雄,也是在暗网势力中的领袖,不如说已经很不错了。
堇努力打起精神,强行让沉重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一会就到家了。就算是谁都不在的空荡的家,家就是家。今天也很累了,洗个澡,喝点红茶,听着喜欢的音乐睡吧。明天说不定会碰面,也说不定能想到什么接近他的好方法……
快到家门口时,堇停下了脚步。
玄关前有谁在。
眼前与现在脑中描绘的幻想重叠,堇不由得心跳加速。之前告诉过他自己家在哪里。
「啊,冰太——」
话语冻结了。
「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期待。」
那个人影答道。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血液的温度瞬间冷却。
「啊,啊……」
堇的嘴巴一张一合。凯伊姆露出稳重的微笑,看着面色苍白的堇。
「我来听听报告。像一直以来说的那样,从结果开始,合理地叙述吧。」
凯伊姆的双眼放出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