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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on.7 Return of killer machine

在这得说猫语 昏式龙也 25604 2024-11-04 12:13

  自称《柯西卡》的少女——宗像旭姬,从她跑来我房间的星期一开始,很快地来到了星期四的早晨。

  「我开动了—」

  餐桌上,装着白米饭的碗冒着热气,米饭看起来十分晶莹剔透。

  另外还有煎盐鲑鱼,加入洋葱、胡萝卜、马铃薯的味噌汤,烤海苔以及盒装纳豆。

  在这些东西的另一端,可以看见一名比我娇小的少女,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硕大眼瞳——

  「怎么了,安娅?火上锅风味噌汤的料,味道很微妙吗?早知道还是应该用油炸豆皮或豆腐比较好吗?」

  「不,没有问题。调味很好」

  我喝了一口味噌汤。蔬菜的甘甜与味噌的风味调和得恰到好处,余韵十分清爽。我接着用筷子夹起油脂丰厚的盐鲑鱼肉,送进嘴里。

  我之所以会沉浸于感慨之中,是因为这短短四天内,我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上次像这样与他人同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至少自从我被卖到《家》之后,直到十岁为止,都一直生活在隔离设施里。我从未见过其他孩子,除了战斗训练以外,我与他人交流的手段,就只有网络游戏。然而那也是组织为了精神控制所纳入的环节。

  至于更久以前的记忆,就暧昧不明,想不太起来了。

  我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每天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不过我应该也有过父母,或许在和平的时代里,我也会像这样与家人一起围着餐桌吃饭。

  即使如此,我也渐渐习惯了与旭姬的这种新生活。人类还真是不可思议。

  「你今天晚餐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旭姬做的,什么我都吃」

  「你这人真是差劲」

  我咀嚼着盐鲑与白饭,旭姬无奈地说道。

  「你这种态度最让人提不起劲,又不是什么倦怠期的夫妻。光是思考菜单,就让人觉得很麻烦」

  「这样啊」

  我恍然大悟,同时将烤海苔撕碎,撒在纳豆上。

  「因为你的料理基本上都很美味,我只是觉得不管端出什么都不会有问题。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今天的晚餐了」

  我将海苔纳豆撒在白饭上,同时针对刚才的发言进行解释。

  「…………」

  旭姬没有回应。我将目光移过去,发现她神情僵硬地愣在原地,而且不知为何,唯独耳朵变得红通通的。

  「安娅你太狡猾了」

  接着她闹别扭似地撇开视线,如此说着。

  「是天然?谁会若无其事的说出这种话啊?而且这竟然还是没有特别瞄准什么……」

  「你是指什么?」

  「啊—真是!就是你这种地方啦!」

  旭姬似乎对我的迟钝感到不耐烦,自暴自弃地大叫。

  「那么今天的菜单就由我来想,但你要是有意见的话,我可不会理你哦」

  「这是当然」

  旭姬的反应十分奇妙,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却又像是感到开心。我将她的反应抛诸脑后,与她一起享用早餐。

  一如往常地做好上学的准备后,我和旭姬同时走出房间。备用钥匙已经交给她了。

  我们穿过公寓前那条国道的行人穿越道,走过公园所在的住宅区,接着过桥前往河岸。

  这个区域的中小学和高中,有许多学生都会利用这条突堤上的道路上学,因此能看见许多学生和我们一样,有的背着与旭姬相同的书包,有的穿着与我相同的鸟羽杜女高制服。

  在那之中,我发现了熟悉的背影。我走上前去,从背后向她打招呼。

  「Доброе утро(早安),小花」

  注:Доброе утроドーブラエウートラ为俄语的早上好

  「啊,早安,安娅」

  小花注意到我后,转过身来。她的视线停留在走在我身旁的旭姬身上。

  「这位该不会就是你的义妹吧?」

  小花露出微笑,旭姬抬头看着她,点头打招呼。我们并没有事先套好说词,但真不愧是她,脑筋转得可真快。

  「我是宗像旭姬,姐姐平时受你照顾了」

  「哇。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是安娅的同班同学,名叫松风小花,请多指教哦,旭姬酱」

  接着旭姬突然抱住我的左臂,用她那比我还娇小的身体,紧紧地搂着我。

  「啊哈哈,你很爱撒娇呢,居然黏着姐姐不放,你们的感情真好」

  「晚上我也是像这样和姐姐一起睡觉的哦?」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旭姬的语气和注视小花的眼神,都带有挑衅的感觉。明明她和小花是初次见面,为何会表现出这种莫名的对抗意识?

  「嘿唉~真好呢。呐、安娅,你妹妹真是可爱呢」

  不过小花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脸上仍挂着笑容。

  「那么姐姐,我先走咯」

  旭姬朝着通往小学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条通往突堤的石阶。

  总觉得旭姬从刚才就一直表现出客套的态度……莫名在意小花的反应。而且她叫我姐姐,更是令我感到浑身不对劲。

  「看着她那么亲近你,害我也想要有个妹妹了」

  虽然旭姬在家时,完全不是那样……我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接着我与小花比肩同行,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

  「期末考,明天终于就结束了呢,安娅你准备得如何?」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只是对古文有些不安……」

  「啊~对哦,毕竟就连我们都不太熟悉古文的『变格活用』了,安娅你肯定很辛苦吧」

  小花说的那些以中世纪主从关系为基础的助动词变化,以及作为教材的作品所处时代与现代不同的常识等等……对我而言,古文是相当难缠的科目。

  「安娅,你擅长英文吗?」

  「基本上与日文同等水平」

  「那要不要一起教对方古文和英文?我英文文法就不太行」

  「这样啊,我没问题」

  「那今天放学后,一起读书,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吧」

  确实,最后一天的考试科目里包含了英文和古文。

  「了解」

  于是我们来到学校,考完今天要考的地理、化学和现代国语后,便交出答案卷。

  上午考完三科,时间来到上午十一点半。我原本打算在车站前的家庭餐厅与小花一起吃午餐,然后读书……

  「要来我家可以吗?」

  在通往车站的回家路上,小花忽然如此提议。

  「回家后有午餐可以吃,吃完后下午再到我房间慢慢读书吧」

  「我是没意见……不过小花你家没问题吗?」

  「你是担心我妈妈会不会介意我带朋友回家吗?当然不会啊。而且妈妈她总是把安娅你夸得天花乱坠呢」

  「是这样吗?」

  「嗯。她说你就像布偶猫或法国蓝猫之类的女孩子。妈妈她很喜欢拿我的朋友来比喻成猫」

  小花说完,忽然牵起我的手。

  「来,走吧?」

  「……嗯」

  小花的手指既纤细又柔软。我感受到一股与过去相同的悸动,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就这样和小花一起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

  小花的家是一栋大型木造古民家。我们并非从白天作为猫咪咖啡厅『松猫亭』的顾客出入口进入,而是绕到庭院后方的员工出入口,造访松风家。

  「哎呀,欢迎光临。听说你们今天要开读书会?」

  正在檐廊晒棉被的小花母亲,笑容满面地迎接我。

  「是的。打扰了」

  「请进请进。我已经擅自帮你准备了午餐,请用吧。虽然只是像咖啡厅的员工餐一样的粗茶淡饭,有些抱歉就是了」

  「没这回事。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安娅,这边哦」

  小花作为领头,走在老旧宽敞的家中走廊上。

  柱子历经长年岁月变成深褐色,走廊的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声音让人联想到长久以来受到珍惜使用的乐器,不可思议地令人感到舒适。

  我们抵达厨房,那里有一张铺着花朵图案塑胶桌布的桌子,上面放着用保鲜膜盖住的大盘配菜。瓦斯炉上则放着装咖喱的大锅子。小花手脚俐落地打开瓦斯炉,重新加热咖喱。同时从保温中的电锅里盛出白饭。

  「喝麦茶可以吗?」

  小花打开冰箱,从方形塑胶桶里倒出麦茶到杯子里。接着把加热过的咖喱淋在各自的白饭上,然后掀开桌上大盘子的保鲜膜。

  「哦哦……」

  大盘子上堆着大量的预先做好的可乐饼。炸成金黄色的面衣让人联想到金块堆,看起来莫名令人感动。

  小花用长筷夹起可乐饼,放在自己和我的咖喱饭上。

  「虽然可乐饼冷掉了,不过当作配料的话,这样比较有垃圾食物的感觉,更好吃呢。那么,我们开动吧?」

  「嗯。那么,我开动了」

  我和小花拿起汤匙,开始吃起放了可乐饼的咖喱饭。

  「感觉该说是一点也不时髦,还是完全没有JK感的午餐呢。啊哈哈哈」

  小花边吃边这么说,然后笑了起来。不过,在厨房吃的冷可乐饼和热咖喱饭有着朴实的味道,感觉还不坏。

  饭后两人一起洗碗,然后爬上楼梯,来到小花位于二楼的房间。

  一进房间,我立刻对残留在房间里的猫毛产生过敏反应,赶紧用面纸擤掉流出来的鼻水。

  「安娅,没事吧?因为平常你都会来店里,所以我才没想太多就邀请你了」

  「肥问题。我习惯了」

  之后我们一边闲聊和休息,一边看着课本和笔记复习上课内容。果然,比起自己一个人学习,这样理解的速度快多了。

  在这段期间,好几只五颜六色的猫跑来妨碍我们读书。

  它们一下子跳到矮桌上,一下子躺在课本上,让书页无法翻动。又或者有另一只猫跳上来,把橡皮擦和萤光笔踢散,开始玩起猫摔角。

  每次小花都会笑着把矮桌上的猫抱到榻榻米上。后来,猫的目的变成被小花抱在怀里。

  我深深觉得,它们真的是一群自由过头的存在。它们那无限的好奇心和行动力是从哪里来的?

  不久后,它们厌倦了妨碍我们读书,这次把兴趣转移到身为客人的我身上。

  它们在令人感到压力的极近距离内盯着我看,或是闻我手指和头发的味道。我彻底采取无视的态度,但猫咪们轮流靠近我,发动了闻味道的连续攻击。

  「猫这种生物,其实会主动靠近不理会它们的人呢。相反的,会避开想和猫玩而主动搭理它们的人」

  小花看着我和猫的互动,这么评论。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对喜欢猫的人来说,猫不就是越追就跑得越远的海市蜃楼吗?多么爱唱反调又无情的生物啊。

  「……对了,没看到那只年长的大猫呢」

  我来到这个家时,总是会压在屁股底下的那股沉甸甸的重量,今天却感觉不到。那只荷兰乳牛花纹、毛发浓密的猫,总是会把我的屁股当成枕头。

  「茉姐从前天开始住院了。带它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它需要透析,所以医生建议马上实施会比较好」

  注:透析 Dialysis又称为血液净化,代替肾脏从机体内清除代谢废物和过多水分的人工过程。也就是洗肾

  小花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她大概是想起了那只年老的猫吧。她为了让我放心而露出笑容,但看起来却有点像苦笑。

  「不过,它不是第一次住院了……我想周末应该就能出院了。猫的肾脏病,是只能长期对抗的疾病」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别人家的猫生病了,我应该也没有理由感到悲伤。毕竟我是个连唯一的朋友死去时,都没有流泪的人。

  「怎么了?」

  「不,没什么。继续读书吧」

  之后过了三个小时,从窗外照入的夕阳染上了一层黄色。我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前。再怎么说彼此都累了。

  「读到这里应该够了吧。在注意力涣散的状态下继续读书,学习效率也会变差」

  「说得也是。啊—,好久没有这么认真读书了……感觉好像要发烧了」

  小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后,忽然看向我。

  「我想差不多到七点左右会准备好,你要留下来吃晚餐吗?我们家完全不介意哦?」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帮我向旭姬酱问好哦」

  在小花的目送下,我从玄关大门离开了松风家。

  接着我从车站搭上电车,那是在距离离家最近站隔了三站的私铁沿线。当我回到公寓的房间时,身穿围裙的旭姬站在厨房里。

  「我回来了」

  旭姬用削皮刀将洋葱切丁,同时斜眼瞄向我。

  「……欢迎回来。我听说你因为考试提早放学,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午餐你都吃些什么?」

  接着,她以母亲般的口吻如此询问。

  「我在朋友家读书,午餐也是在那里吃的」

  「哼—嗯」

  旭姬的态度莫名地冷淡,而且有些意兴阑珊。

  「安娅能交到好朋友,真是太好了呢。是早上遇见的那个人吗?」

  「嗯,她也有邀请我留下来吃晚餐,但我婉拒了」

  我这么说完后,旭姬首次将脸转向我。

  「是吗?你若是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就会让你去别人家吃饭了……而且跟朋友一起吃饭,应该会比较美味吧?」

  「我早上有说过的吧?我很期待旭姬做的晚餐」

  旭姬的手停了下来,就这么看着我,暂时愣在原地。

  一段时间后……

  「啊、是喔」

  她扬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冷淡地如此回应。

  「说得也是,毕竟你的胃袋已经被我牢牢抓住了——那么,你就尽量饿着肚子等我吧,贪吃鬼安娅姐。既然如此,我就使出浑身解数来准备晚餐」

  旭姬心情大好地哼着歌,以比之前快上一倍的速度切起菜来。我原本担心旭姬会切到手指,不过她的刀工准确得如同机械似的。

  顺带一提,旭姬做的汉堡排,自然是美味得无话可说。

  到了隔天星期五。

  第三学期的期末考,终于在今天结束了。

  距离结业式只剩下一周,接下来就只剩下像是消化比赛的课程。

  有人沉浸在解脱感之中,也有人像梅田那样,因为有着得补考的预感而感到忧郁。

  放学后,小花要去动物医院探望住院的牛猫(茉姐)。

  我本来想陪她一起去,但就在我们穿过校门时,忽然听见汽车的喇叭声。

  我环顾四周,发现一辆眼熟的深绿色跑车停在校门旁的围墙边。那是久里子明良的莲花跑车。

  「小花,我想起有事要找班导樋口老师。很抱歉,但我可能要花点时间,不能陪你去了」

  「嗯,那就星期一见呢」

  我临时编了个理由,和小花道别。目送小花的背影远去后,我才转身走向深绿色的莲花。

  「明良,你找我有事吗?」

  我探头看向驾驶座,明良正抬头看着我微笑。

  「我想说来接安娅酱,顺便邀你去兜风。你要搭吗?」

  明良嘴上这么说,但当然不可能只是这样。

  「好吧」

  为了确认明良真正的目的,我接受了她的邀约。我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滑进有驾驶舱风格的低矮座位。

  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后,明良便发动车子。

  「其实呢,我有事想找安娅酱商量,才特地过来的」

  明良一边以法定速度行驶在市内的国道上,一边开口说道。看来她果然有什么事。

  「周末要不要试着打个工?」

  「什么意思?」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我希望你来帮忙我的工作,不是『樱药妆店』的工读」

  杀手的工作——果然是这么回事,我察觉到先前的预测猜中了。我隐约察觉到这点,所以刚才在明良发现之前,就先和小花道别了。

  「地点在东京,工作是今晚。因为还要准备,如果你愿意接下的话,我想直接去都内的藏身处……怎么样?」

  「我拒绝」

  我立刻回答。

  现在的我没有余力像组织时代那样,进行使用枪支或刀具的非正规战斗。我得尽快驯服路过的猫,确保针对杀人病毒的常备特效药,这个任务今晚也等着我完成。

  虽然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但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攸关生死的重大事件。绝对不能小看,也不能轻忽。

  「果然不行呢,我知道了」

  我本来以为她会继续纠缠,没想到她却干脆地放弃了。

  「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你愿意听吗?」

  「要看内容是什么,不过我会先听你说」

  「你知道鹎桥二丁目公园在哪吗?」

  我点头回应明良。那是离我家公寓不远的小公园。

  「那里有两只经常出没的野猫,是三毛猫和茶色虎斑猫呢,我每次下班都会去喂它们。如果我明天之后没办法回来——」

  「等一下……你说猫?」

  我像是突然听见宿敌的名字,内心产生剧烈动摇。

  「光是自己的事,我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什么关于猫的事……!如果要我代替你去喂猫,我实在没办法!」

  我忍不住反应过度,大声喊了出来。至今被猫耍得团团转的反作用力,现在一口气爆发出来了。

  明良握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呢,我只好放弃那些孩子们了」

  接着,她以平淡且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此低语。那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执着,身为专业杀手才会发出的声音。

  「————」

  在那瞬间,我感到胸口窜过一股类似微弱电流的痛楚。

  和昨天在小花家袭向我的,是完全相同的现象。

  那些猫与我毫无关系,只是别人家的猫。然而,我却受到仿佛自己见死不救的罪恶感所折磨。如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荒唐了。

  从我年纪和现在的旭姬差不多时,就已经亲手葬送过好几名目标了。

  那些人应该也有自己的家人或心爱之人,但我从来不曾为此感到心痛。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心中,存在着过去不曾有过的脆弱部分。短短几周前,那种宛如西伯利亚大地般冰冷干燥的理想精神状态,如今已不复存在。

  一股莫名的不悦感袭来,令我难以冷静下来。

  仿佛在试探内心动摇的我,DOHC引擎的震动声响彻车内……

  注:为Double overhead camshafts 的简称,为双顶置凸轮轴,是汽车引擎气门机构,其优点为高转速、低噪音、震动小

  「……我明白了」

  不知不觉间,我像是想摆脱心中的纠结般如此回答。

  「我就来帮明良你一把」

  这绝非是我的本意。但为了找回平常心,我只能这么做了。若是不这么做,这根莫名的刺将永远无法从我心中拔除。

  协助明良的工作,提高她生还的概率。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明良和那些野猫的问题了。与我无关。

  「真的吗?」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已经到了看开的境界。

  猫又再度挡住了我的去路。事到如今,我甚至觉得这像是某种试炼或宿命。

  「谢谢你,安娅酱。最喜欢你了哦」

  明良灿烂耀眼的笑容,仿佛盛开的花朵。在一旁直击,使我的心脏感受到与刚才不同的异常。

  「那我们就直接去东京吧」

  「等一下。我想先回家一趟,换上便服」

  我制止了正要换档的明良,这么提议。

  鸟羽杜女子高中的制服是能辨识身份的要素,考虑到隐密性,最好别穿着制服行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必须逃走的话,在防盗监视器数量异常多的东京都下,可能会留下日后风险。

  此外,我对于让制服沾染血迹或硝烟也感到抗拒。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知为何小花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我原本想顺便绕去「松猫亭」补充猫成分,但明良说必须马上出发,我只好放弃。万一需要的话,也可以在当地调度。在东京都内,应该比在这里更容易找到猫咪咖啡厅。

  「了解。那就先去安娅酱的公寓吧」

  明良将方向盘转向私铁车站方向,绕过北口的圆环,往我家前进。几分钟后,我们抵达公寓附近的路上。

  我请明良在车上等我,带着书包回到房间。脱下制服挂在衣架上后,我打开挂着便服的衣柜。

  「……嗯?」

  衣柜里应该准备了两种「安娅便服组合」才对。

  但是平常穿的帽T和牛仔短裤都不见踪影。

  也就是说,现在衣柜里只剩下另一套衣服。

  ——也就是神秘的女仆装。

  旭姬还没从学校回来。我取出手机,发送讯息询问她另一套衣服收在哪里。现在是午休时间,她应该会立刻回复。

  过没多久,她回复了讯息。

  Кошка『因为有污渍,所以我昨天拿去送洗,下星期一才会拿回来』

  「旭姬————————!?」

  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忍不住放声大叫。

  ……不行,我居然一时乱了分寸。明明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冷静才行。我深呼吸一口气,集中精神,逐渐取回平常心。

  这不能怪她,她反倒是个机灵的好孩子,偏偏时机太不凑巧了。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种情况,我应该事前增加便服的种类——我被为时已晚的后悔所折磨。其实旭姬也有提议一起去买衣服。

  我站在一度脱下的制服前,被迫做出重大的决定……

  五分钟后。

  我踏着威风凛凛的步伐,走向明良的莲花跑车。

  全身上下穿着黑色与白色的女仆装。

  这么做,可以得到与穿着学校制服相反的效果。

  如今的我,身上带着女仆装这个「记号」,从个人变化为女仆这个象征。看见我这身打扮的人,记忆中只会留下这身显眼的女仆装吧。

  以结果来说,可以降低被目击者认出长相的风险——理论武装非常完美。

  我带着钢铁般的精神打开车门,明良目不转睛地注视坐在副驾驶座的我。

  明明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的侧脸却感受到仿佛被刀子刺中的痛楚,这是为什么呢?

  「……哇啊」

  不久后,明良发出声音,嘴角固定在微妙的微笑角度。

  「很、很适合你哦?果然可爱的孩子穿什么都好看呢」

  「…………」

  「不,我是说真的!你穿起来很好看这点,当然不是骗人的!只是……没想到你私底下的穿着品味这么好。果然外国人眼中的日本,和我们眼中的日本还是有各种落差呢……」

  明良说话的速度变得异常地快。

  「我要求你更正错误。我平常不会穿这种衣服」

  「啊,果然吗?我想也是呢」

  明良的声音变得轻快,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这是一种战斗服。我曾经对日本的次文化领域中,为何有这么多女仆打扮的女孩子拿着枪或剑战斗感到不可思议……看来,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诶……是这样吗?」

  明良的声音再次变得难掩不安。

  「我会在抵达东京前说明理由。明良,开车吧」

  「……好—的」

  明良不知为何露出虚无的表情,仿佛放弃什么似地踩下油门。

  明良的藏身处,是位于江东区龟户,从窗户可以看见晴空塔的公寓高层。

  「真了不起」

  和我的房间一样是3LDK的内部,实际上就像武器库一样。空气中飘散着枪油和润滑油的味道。设置在整面墙上的滑轨式钢架上,陈列着定期保养的枪械和刀具。弹药的储备量也相当多。

  「现在这些已经有一半变成兴趣的收藏品了呢。在日本国内的工作,不需要这么强大的火力。实际上,我回国后也从未使用过这里的枪支」

  明良这么说着,拿起架在附近钢架上的半自动散弹枪。意大利制的Benelli M4 Super。使用00 Buck——一次将一发三三口径的猎鹿用散弹,打散成九颗散弹的十二铅径霰弹,近距离杀伤力极高。

  「面对今晚的目标,视作战方式而定,或许会需要使用到这把枪」

  「将详细说来听听」

  明良把Benelli放回架上,取而代之地准备了两个玻璃杯。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含碳酸气泡的矿泉水,拔掉瓶栓,将水倒进杯中。

  我接过他递出的其中一个玻璃杯。伴随着气泡的迸裂声,柠檬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的名字是玛琼琳•王。虽然还只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也是在香港三合会中势力逐渐庞大的干部哦」

  明良用手指滑过手机的画面,让我看女人的大头照。

  「中国黑社会吗?」

  三合会是掌控香港黑社会的巨大犯罪组织,对香港以外的亚洲圈大都市也有影响力。

  「王有个特殊的兴趣,她非常喜欢可爱的女孩子,而且特别中意日本人。每次来日本,都会找来搭讪过的女孩子,彻夜举行派对」

  「原来如此。我们要在那场派对上,给她一个惊喜——是吧?」

  「没错。今晚十二点,地点在六本木。虽然说是秘密派对,但当然会有武装的保镖随行。其中最棘手的,就是王特别中意的黑蜂。虽然她是个年纪和安娅酱差不多的女孩子,但功夫相当了得,在业界很有名气哦」

  「我听过这个名字。听说是来自缅甸的少年兵,是个凶暴的杀手。记得她应该比我大两岁,今年十八岁」

  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Black Bee》的外号在俄罗斯的《家》里也相当有名。只是没想到,她现在居然是由香港的女黑帮饲养着。

  「对一个小小的自由业来说,这目标显然太大了……而且,搞不好还会受到香港本土组织的报复」

  「委托人就是那个三合会。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王,因为被对立派阀视为眼中钉,所以得暗中肃清。这需要个他国,且来路不明的家伙来处理……于是,这样的工作就落到了像我这种的小型业者呢」

  明良说着,喝了一口气泡水。长长的睫毛下,眼曈看起来有些湿润,是因为气泡在玻璃杯中弹跳的缘故吗?

  「状况我理解了。来决定作战吧」

  我一口气喝光冰凉的矿泉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快门声。

  我转头一看,明良正开心地笑着,手里拿着手机。

  「安娅酱难得的女仆装打扮,忍不住就拍下来了。要不要拿来当待机画面呢?」

  我叹了口气,刚才明良忧郁的表情,一定是我看错了。

  凌晨一点。

  这里是派对会场,位于港区六本木大楼二十四楼的俱乐部。

  电梯门一打开,我缓缓走在通往被厚重隔音门封闭的入口大厅的走廊上。怀里藏着离开藏身处前,明良给我的「护身符」。那是一个小小的布袋,但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蓝色霓虹灯的招牌上,挂着写有「包场」的牌子,两名一看就知道是黑社会的黑西装男站在那里。

  我的外表没有任何危险的记号。

  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十几岁少女。银发的俄罗斯人,加上身上穿着迷你裙女仆装,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戒心。考虑到这场派对的主旨是聚集老大中意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站在左侧的西装头壮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按照形式伸出手来要搜身。

  我握住他右手的食指,瞬间折断,男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我就扣住他的手腕关节,让他跪在地上。

  男人终于发出惨叫,我以扣住他手腕的姿势,朝他的脸使出膝击。另一名男子虽然有反应,但这时我已经站在他背后了。

  我跳到他的背上,双手迅速绕到他的脖子上。还来不及抵抗,颈动脉就被勒住,男子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先倒地的男子,虽然鼻梁断了,血流如注,仍然试图爬起来。不愧是大只的死肥猪,相当耐打。不过,也因此让他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我抬起脚,往趴在地上挣扎的男子后脑勺用力一踢。他的脸撞到地板,这次真的动也不动了。

  从交战开始到现在,大约十秒钟。

  「……身手变生疏了」

  远离实战任务数周,不知道是反射神经变差,还是杀伤本能衰退,或者两者皆是……对自己的动作感到些许不安,我将身体靠在俱乐部的隔音门上,用力推开。

  少女们随着大音量的电子舞曲,在灯光下疯狂舞动。重低音化为空气压力迎面扑来,仿佛撞击着心脏般震动。

  我在楼层后方的包厢座位,发现一名慵懒地让女孩们服侍的美女。确认她的脸,她穿着镶满亮片的豪华礼服,正是目标玛琼琳•王没错。

  我穿越少女们的森林,朝她走近。

  表情微醺的王看了我一眼。我露出友善的笑容,她也回以颓废的微笑。

  「哎呀……你是误闯花园的妖精吗?好可爱的小女仆……来,过来我这里」

  王朝我招手,我逐渐缩短距离。

  离她坐的包厢座位还有五米。我将右手伸进裙子里,握住收在大腿枪套里的马可洛夫手枪的握把。

  「哦呀」

  就在这个瞬间,有人突然搂住我的肩膀。

  我斜眼一看,一名高挑的黑发少女露出凶恶的笑容。

  长长的浏海挑染成萤光绿和粉红色,遮住右眼。而且,异常大量的耳环在耳朵上闪闪发光。

  「我可不能让裙子底下藏着这~种危险物品的女人接近老大。所以,这是什么啊?」

  少女的右手隔着裙子,抓住马可洛夫手枪的枪身。

  「硬邦邦的呢~。这是你的小弟弟吗?难道你是那啥扶她来着。呀哈哈!」

  接着,她又发出像在胡闹似的躁动尖笑。

  虽然说是在吵杂的环境中,但我竟然直到她如此接近都没能发现。这跟踪技术甚至可以匹敌明良……肯定没错。这名少女就是杀手黑蜂。

  在察觉对方真面目的同时,我反过来抓住黑蜂抓着我裙底枪支的右手。接着我握住她的拇指,试图将其折断,但黑蜂却在同一时间朝我使出头槌。

  「呜!」

  头盖骨发出「叩」的沉重冲击声响。视野中爆出火花,左眼上方顿时传来剧痛。

  一方面由于距离极近,另一方面也由于她不顾自己手指被折断的舍身攻击,让我中招了。真是惊人的果决。

  我们拉开距离后,站在楼层墙边的黑衣保镖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他准备从怀中拔出手枪。

  我则是重整姿势,抢在对方之前拔出马可洛夫手枪开枪。黑衣人倒下后,少女们同时发出悲鸣。

  现场还有另一名黑衣保镖。他虽然试图对应突如其来的枪战,却被四处逃窜的少女们冲撞,让他迷失了敌人的身影。

  「是杀手!!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带老大逃走!」

  黑蜂透过耳机麦克风发出指示后,保镖便带着王朝紧急出口的方向移动。

  我虽然把马可洛夫手枪的枪口举向黑蜂,但这次却遭到四处逃窜的少女们阻挡,让我跟丢了目标。

  紧接着——仿佛脑袋被劈成两半的杀气窜过我的背脊。

  「上面吗!?」

  我赶紧仰望。天花板的灯光背光下,可以看到黑蜂高高跳跃的身影。她的左手握着一把刀刃涂成黑色的战斗短刀。

  「去死吧啊啊啊!」

  我来不及闪避。于是反射性地用马可洛夫手枪的枪身挡下攻击。

  刺耳的金属声响彻现场,短刀的刀刃纵向剖开枪身,深深刺入。好惊人的怪力。

  虽然枪支被破坏,但我也挡下了刀刃。于是我连同手枪一起扭转对手的短刀,试图固定对方的手腕。

  然而黑蜂却比我更快放开手,主动丢弃了短刀。她的判断果然很果断。

  我也放弃已经无法使用的马可洛夫手枪。虽然我腰后还有一把隐藏的爪刀,但我选择将它保留下来,以备在关键时刻使出的杀手锏。

  我和黑蜂都变得赤手空拳,重新一对一展开对峙。其他参加派对的少女们全都逃到屋外,俱乐部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呀嘻!」

  黑蜂发出古怪的笑声后,用左手把脱臼的右拇指扳回原处。那应该相当疼痛才对,但那家伙却若无其事地露出牙齿嗤笑。

  「喂,白发女仆,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那动作怎么看都是特种部队之类的吧。应该不是普通的杀手对吧?」

  与粗暴的言行相反,她的分析能力相当优秀。

  我被组织灌输的格斗技法,是以前苏联军的Спецназ(特种部队)所开发的『Система』为基础,混合以色列近身格斗术的要害攻击,以及巴西柔术的关节技等,可谓是综合杀人术。

  注:Система为俄语的系统,是一种俄罗斯武术,但容易与其他俄罗斯武术混淆,所以会直接称为Система,或音译的西斯特玛

  虽然不清楚黑蜂的底细,不过从刚才的攻防中可以感受到她相当强劲的爆发力。

  虽然身材纤瘦,但衣服底下恐怕有如男人般锻炼过的肌肉吧。攻击也是彻底活用那份优势。

  而且她天生的斗争本能和杀伤本能比常人强上许多,可说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算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等我把你痛扁一顿后,再好好地从身体问个清楚吧~。老娘的拷问可是很缠人的,你最好做好觉悟啊」

  黑蜂露出兴奋的眼神,舔着嘴唇,高举双拳。

  虽然姿势类似拳击手,但前后张开双脚的站姿却比拳击手更宽。反而比较接近传统派的空手道家。

  她上下摇晃身体威吓我,接着蹬地瞬间冲进我的攻击范围内。进出的速度快到让人产生时间消失的错觉。

  「喝啦啊啊啊啊!!」

  黑蜂冲进拳头的攻击范围内,身体大幅扭转,挥出左右勾拳。

  利用扭转产生的反作用力加速的拳头,第一拳比第二拳快,而第三拳又比第二拳快,每一拳的速度都逐渐加快。

  这是活用强健的体干和无穷无尽的体力,不换气的连续攻击。只要被打中一拳,就会像被卷入暴风雨的小船一样被狠狠击沉吧。

  不过,我可不是静止的沙包。

  我已经看穿黑蜂的直线攻击。虽然她的战斗方式是以MMA(综合格斗技)为基础的实战打架杀法,但全都被我看穿了。没问题。

  我配合她第四次的攻击,算准反击的时机,就在这个瞬间——

  「咕……!?」

  噗通,心脏不正常地剧烈跳动。

  恶寒和剧痛在全身扩散。我感到头晕目眩,肌肉萎缩。

  (偏偏在这种时候……!)

  寄生在我体内的杀人病毒《潜藏于血液中的惩戒誓约》发作了。而且是在和强敌搏命的紧要关头。

  这是最糟糕的时机。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很倒霉,先是被迫穿上女仆装,现在又遇到这种事……!?

  下一秒,炸弹爆炸了。

  我的头和身体分家,像足球一样飞到地平线的另一端——我被一记强烈的侧勾拳击中下巴,产生这样的错觉。

  头盖骨里的大脑像布丁一样被激烈摇晃。要不是因为发病的剧痛,我早就失去意识了。

  在生死搏斗中失去意识,意味着死亡。讽刺的是,杀人病毒救了我一命,但病毒会在十分钟内杀死我。目前我毫无希望可言。

  (怎有如此强硬的拳头……)

  我严重失去平衡,同时用腹式呼吸分散疼痛,试图恢复专注力。

  「喝哦啦啊啊啊啊!!」

  然而,黑蜂不会让我这么做。她发出炮弹般的重拳,大角度往上打中我的腹部。

  「咕啊啊啊——」

  我轻盈的身体完全离开地面。冲击力穿过我紧绷的腹肌,贯穿脊椎。我拼命咽下涌上喉头的呕吐物。

  我用无力的双脚拼命支撑住向前倾倒的身体。这时,黑蜂高大的身躯在我眼前轻盈地飞舞在空中。

  她双脚蹬地,在空中用力弯曲膝盖,仿佛要射出导弹——

  「给我飞出去吧!!」

  没想到她竟然使出飞踢。

  我挨了黑蜂使出全身重量的一击,如她所宣言的被踢向后方。

  背部传来强烈的冲击。我被踢飞至五米远的墙上,无力地滑落下来。要不是我在前一刻主动往后跳,肋骨或许会碎裂,肺部也会破裂。

  「咕……唔、呜……」

  即使躲过直击,毒素仍侵蚀全身,剧痛令我浑身麻痹。

  我遵循战场上的本能,忍着痛楚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双腿已使不上力。呼吸困难,视野逐渐转暗,变成一片紫色。

  (……我会死在这里吗?)

  任务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这是打从我懂事以来,就早已觉悟的人生铁则。

  话虽如此……

  (我不想死——)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临死前的平常心已彻底被打乱。脑中浮现某人的笑容。

  那张温暖的笑容,仿佛能包容我的存在。

  (小花……旭姬……)

  我想活着回去,回到她们所等待的那个地方。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再次对使不上力的下半身使出全力。

  黑蜂在使出双脚飞踢后落地,悠然自得地朝着我走来。

  「喂喂,你已经没戏唱了吗?亏我这么期待,结果根本弱到不行嘛~」

  黑蜂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站不起来的我,用短靴的鞋底踩住我的脸。她的语气中,蕴含着发自内心的遗憾。

  就在此时,放在口袋里的某样东西掉到地上。

  那是一个绑着绳子的小布袋。我还没确认过里面装了什么。这是明良在出发前给我的护身符。

  我和黑蜂的视线,同时移向那个袋子。

  我之所以会反射性地伸手去拿,只是出自于本能。但是,对于我的行动,黑蜂却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袋子,一定有什么意义——她仿佛如此确信,以锐利的眼神使出一记下段踢。她的速度远比我快上许多,短靴的鞋尖比我更快抢到袋子。

  黑蜂使出的这一记踢击,因为速度的关系,带着足以媲美刀刃的锐利度,划破布袋。

  刹那间,从破掉的袋子里飞出一个发出金色光芒的什么东西,在空中飘舞。

  那是——

  「什么?动物的……毛吗……?」

  黑蜂诧异地皱起眉头。

  我面对着在灯光的照耀下,飘舞着的无数细毛……

  「哈噗咻!」

  打了一个特大的喷嚏,打破了寂静。

  眼睛和鼻子都痒得受不了,皮肤也冒出荨麻疹。但是,已经没有病毒在侵蚀我的身体了。

  我感受着因猫过敏而复活的肉体中涌出的力量,站起身来。

  「让你久等了——我以100%的状态来当你的对手吧」

  我静静地摆出战斗架式,面对呆站在原地的黑蜂。

  「少在那边嚣张!!」

  黑蜂似乎回过神来,杀气腾腾地朝我冲了过来。

  我早已亲身体验过那惊人的速度与力量。

  不过——

  「唔!?」

  在一瞬间的交错之后。

  「……这、怎么可能!?」

  黑蜂自己撞上地面,感受到冲击与疼痛。更令她不解的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慌张地大叫。

  她趴在我的脚边,用惊愕的眼神仰望着我。

  我一口气就冲进挥舞着刚腕钩拳的黑蜂怀里,抓住她的衣服,用脚绊倒她,将她扔向前进的方向。

  从旁人看来,黑蜂只是和我擦身而过时自己跌倒而已。我几乎没有使用力量,黑蜂则是全力殴打我,结果打到自己。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的矮个,可以这么轻易地……」

  黑蜂的呼吸急促,肋骨肯定断了。如果是在路上的柏油路,刚才那一摔就足以分出胜负。

  然而,即使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黑蜂依然没有失去斗志,站了起来。

  「所有的力量都有两种属性。质量——能量,以及方向——向量」

  我用面纸擤着鼻涕,回答道。过去格斗术教官教我的道理,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如果要用质量对抗质量,只能用更强的力量或更快的速度取胜。但只要控制住向量,即使力量弱小、速度缓慢,也能控制比自己更大的质量」

  「……什么意思啊?用我听得懂的话说明。我不喜欢太难懂的话!」

  「只要正确掌握力量的方向,无论多么强大的攻击都不足为惧。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我如此断言后,黑蜂的脸因愤怒而涨红。

  「哼!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是自称武术大师的老头子才会说的理论。那种东西在真正的厮杀中根本派不上用场!」

  然后,她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再次摆出战斗姿势。事实上,她应该是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而麻痹了痛觉吧。

  然而,与粗暴的言行相反,她与刚才不同,没有胡乱进攻。她用双手加强防御,一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一边慢慢向前逼近。

  我感觉到她相当警戒,担心再次被我反击而摔出去。她认为只要自己不出手,力量就不会被利用。

  乍看之下很消极,但我从黑蜂身上感受到以确实的胜利为目标的强烈意志。

  ——既然如此。

  我随意缩短距离,主动挥出左拳。

  我看到黑蜂的眼中燃起杀气。这是急性子的她耐心等待的时机。她使出浑身解数,从外角挥出右拳,与我挥出的拳头交叉反击。

  那一瞬间,我的左手从拳头变成张开的手指。

  我的手翻转一圈,从内侧紧紧抓住黑蜂朝我挥来的右臂皮夹克袖子。

  然后顺着对方力量的方向,用力将袖子往内侧拉。黑蜂的右拳已经不是她自己的攻击,而是被我夺走控制权,化为被我利用的导轨。

  我钻进黑蜂的怀里,将重心放在要害心窝上,挥出右拳。这是完美时机的反击。我的拳头深深陷入黑蜂的腹肌,连手腕都陷入进去。

  「咕哦——」

  黑蜂吐出肺部的所有空气,翻起白眼。

  我的右手没有留下任何挥拳的触感。因为打击的冲击产生的能量,全部留在对方的体内。

  因此黑蜂的身体也没有往后飞,而是从腰部垂直倒下。我确信她全身无力,已经陷入无法再站起来的无法战斗状态。

  「女仆,你这家伙……可恶……」

  黑蜂倒在地上,用充满遗憾和憎恨的地狱般眼神仰望着我。她或许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这种小兵的一击会这么有效。

  和刚才的摔技原理相同。我只是将黑蜂朝我使出的强大力量,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而已。

  「是我输了……杀了我」

  黑蜂用空虚的声音说。

  她也很熟知自己人生的铁则。也就是在战场上败北就等于死亡。

  我从腰带后方的刀鞘中拔出爪刀。

  新月形的刀刃上,寄宿着冰冷的光芒,指示着身为胜利者的我该做的事。

  但是……

  「接下来,就不是我的任务了——」

  我脑中浮现出是,每晚跑来阳台的焦褐色与白色的宾士猫。

  我的手,现在不是为了割开人的喉咙而存在,而是为了抚摸猫。

  而且,我已经完成将目标和护卫的黑蜂分开的作战任务了。

  「До свидания(再见了)」

  「喂、喂……等等!给我等一下!你连最后一击都不给我,是打算去哪里啊!?」

  我收起爪刀离开,黑蜂的声音从背后追了上来。

  「你以为这样就算手下留情了吗!?杀了我!杀了我啊!!别让我……活受罪啊啊啊!!」

  悲痛的惨叫,最后变成孩童般的哭声。

  「呜、呜啊啊啊啊……不可原谅!你这家伙,我绝对不原谅你……啊啊啊啊啊」

  我背对着黑蜂的恸哭,独自离开深夜的俱乐部。

  成为派对会场的大楼地下停车场。

  停放在那里的奥迪Quattro驾驶座车门被粗鲁地打开,一名黑衣男子——玛琼琳•王的保镖兼司机探头往车内窥看,表情顿时僵住。

  同时,后座传出枪声与枪口火焰的闪光。头部中枪的黑衣男子,鲜血与脑浆溅洒在停车场的柏油路面上,瘫软倒地。

  我——久里子明良,从躺着的奥迪后座坐起身,打开后座车门,手握散发火药味的贝瑞塔M92F下车。

  「好久不见了呢,玛琼」

  然后,与站在车前的黑发女子——玛琼琳•王面对面。

  银狐大衣下穿着亮片洋装,年近三十的她,一见到我,眼角下垂的慵懒双眸便浮现笑意。

  「明良……没想到,你就是我的死神呢」

  玛琼即使面对死神,依然从容不迫,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年轻的我,总是憧憬着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她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同时,也总是感到不安,担心她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吧?

  分手的理由,到头来也是基于我的自卑感。

  在旧金山的唐人街邂逅的,新手杀手与香港黑帮的潜力股。我从当时就是个无根的浮萍,她则是正在美国旅行。

  我们两人的情缘仅仅维持了两个月。爱得轰轰烈烈,分得干干净净。

  最后的早晨,她离开时在床边留下了一张前往香港的机票。我将机票扔进烟灰缸,随着万宝路的烟灰一起,忘掉了这段过去。

  ——从那以后,过了五年。

  「那个小小的女仆,现在是明良的搭档?虽然没机会跟她聊聊,不过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

  「玛琼你也是啊,听说你把凶暴的《Black Bee》当成小狗一样驯服。你身边总是会有女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们也会自己凑过来,就像在找花蜜一样……玛琼琳•王,你就是这样的女人」

  玛琼微微一笑。

  「……你或许不会相信,但当时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这就是她最后的遗言。

  玛琼的右手伸进手提包里,拿出一把迪林格手枪。我以杀手的条件反射,使右手的贝瑞塔发出死亡咆哮。

  随着一声巨响,手中传来带来致命结果的反作用力。我仿佛感受到她逐渐凋零的生命,用力握紧从枪柄传来的冲击。

  「玛琼,我有一句话一直忘了跟你说了呢」

  我向曾经深爱的女人的尸体告别,捡起脚边的空弹壳紧紧握住。还残留着燃烧余热的黄铜,烫伤了我的手掌皮肤。

  「——永别了」

  我用烫伤的疼痛压抑涌上心头的情感,向安娅酱发出任务完成的讯息。

  和明良会合后,我—安娜•格拉茨卡娅搭上她驾驶的莲花跑车,离开深夜的六本木。

  我们在没有遇到盘查的情况下,回到位于都内的藏身处公寓,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在明良的催促下,我冲了个澡。她趁这段时间在厨房准备简单的餐点。

  冒着热气的盘子上,是用少量岩盐水煮的香肠,旁边搭配着粒状芥末和瓶装的德式酸菜。她将两个盘子放在桌上。

  「辛苦了,安娅酱。多亏有你,我才能得救」

  明良打开海尼根啤酒的罐子,我则用拔掉瓶盖的碳酸矿泉水和她干杯。

  「我才要谢谢你。多亏有那个护身符,我才能九死一生地捡回一条命」

  「在互相表明身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彼此的底细了呢。我想说总有一天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这周去『松猫亭』的时候,就先弄到了这个。我拜托阿姨把除毛梳上沾的猫毛收集起来呢」

  明良的『护身符』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换句话说,只要用同样的方法携带猫毛,我就能随时随地——即使在没有猫的地方——自由引发过敏症状。我反而很纳闷,为什么自己至今都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我突然试着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我对于「单纯活着」这件事,没任何执着到连自己都感到傻眼。除了完成别人交付的任务以外,我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和目的——回顾安娜•格拉茨卡娅的人生,我脑中浮现的尽是这些理由。

  所以,我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注意到。

  既然如此,我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去养猫了吧……这个想法忽然浮现,但总觉得事到如今,旭姬肯定不会接受我不养猫的决定。

  一旦和他人扯上关系,凡事就无法尽如人意。

  不过,我对于这件事的抗拒感,却奇妙地相当淡薄。也不知是习惯无法顺心如意的日常生活,还是已经放弃了。

  「我原本以为这次的工作,自己一定会没命……应该说,久里子明良这部连续剧的最终回,将会在这画下句点。不过,看来还会继续下去。不过,这都是多亏有安娅酱的帮忙呢」

  明良用罐装啤酒沾湿嘴唇,自顾自地这么说着。

  从她的语气感受不到对于存活下来的喜悦,也没有对于没能死去的遗憾。只有淡然接受事实的空虚寂静。

  那是与我相同,活在你死我活的世界当中的人才拥有的无常观。正因为做好了随时赴死的觉悟,所以不会执着于自己的生命。

  「…………」

  不过……

  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已经跟昨天以前的我截然不同。

  这件事情是今晚在与黑蜂的殊死战当中,所产生的自觉告诉自己的。

  我已经稍微尝到活着的果实有多么甜美。

  所以那个时候,我打从心底不想死。或许可以说我的意志变软弱了。

  而且,正因为意志变软弱的我现在才看得见。

  那就是,明良现在非常受伤。

  我不明白其中的理由。或许跟今晚她所杀的目标……玛琼琳•王有关也说不定。

  「安娅酱,你的脸受伤了……」

  我以叉子叉起香肠送进嘴里,默默咀嚼之际,明良看着我如此说道。接着她从椅子站起身,隔着餐桌探出身子,把脸凑近而来。

  「你的眼睛上面红红肿肿的,嘴角也割伤,血都渗出来了」

  应该是被黑蜂打到的地方吧。那里确实有点发热疼痛,但还算是轻伤。

  「我没事,骨头没有异常」

  明良那张睫毛纤长的漂亮脸蛋近在眼前。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平常心开始动摇。

  视野一角有个白皙美丽的东西在动。那是明良的修长食指。

  她那湿润的指尖碰触到我左眼上方的肿胀处。冰凉的触感让我觉得很舒服。

  明良的指尖缓缓沿着我的脸颊曲线往下移动,然后轻轻碰触我的下唇。

  「嗯」

  他人的手指触碰到我敏感的黏膜,嘴唇产生一股类似微弱电流的酥麻感。我反射性地别过脸。

  明良的手指在我紧闭的上下唇之间横向移动,然后轻轻碰触左端的裂伤。

  我感觉到明良冰凉湿润的指尖。伤口发热发疼,与加速的心跳同步。看来别过脸真是失策了。触感以好几倍的强度向我袭来。

  「明良,好痒——」

  我无法继续忍受被看不见的触感所翻弄,于是把别开的脸转回正面。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嘴唇被夺走了。

  「…………唔」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明良那双冷冽清澈的眼眸就在眼前。我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等待我因为焦急而转过头的瞬间。

  猎人漂亮地射中了猎物。或许是因为我被明良今晚所受的无形伤势给吸引住,才大意了。

  我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自己被她摆了一道,紧接着袭来的是——嘴唇压倒性的柔软触感。

  明良的吐息带着一股甜香。闻到这股味道,我的脑袋又像之前一样逐渐麻痹。

  (糟糕,再这样下去……)

  我遵从仅存的理性,试图用双手推开她的身体。

  然而,湿润的肉块——明良的舌头,仿佛要封住我的抵抗般,侵入了我的口腔。

  这股触感让人联想到水蛭或蛞蝓这类软体动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同时被她那充满热情、渴求着我的舌头震慑住。

  我的双手缓缓失去力气,垂了下来。或许我的大脑早已被她侵犯,使得我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

  明良的嘴唇终于离开,我这才重新开始进行刚才无意识停止的呼吸。

  「我啊……是个很习惯对女孩子做这种事的坏女人哦」

  明良用哄小孩入睡般的温柔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所以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吧。……我喜欢你,安娅酱」

  我试图对这句话做出回应,但只发出了「啊呜啊呜」或「啊哇啊哇」这种既非俄语也非日语的谜样声音。

  我甚至失去了前后左右的平衡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毯上了。

  明良则压在我身上。天花板的灯光调暗,她美丽的脸庞在逆光下显得更加耀眼。

  我那麻痹的思绪一角,只想着一件事——接下来,我会被怎么样呢?因为没有经验而产生的恐惧,勉强唤醒了我的防卫本能。

  我只觉得害怕。顺从着这份恐惧——

  「很抱歉」

  五分钟后。

  我在恢复意识的明良面前土下座。

  「我一时情不自禁……」

  「不会……不,你把头抬起来吧?」

  从昏迷中苏醒后,明良愣了一会儿,接着才看似难受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刚才的手段也相当强硬,你全力抵抗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啊,不过你出招的速度真的好快。那个从下方而来的三角锁喉……我还来不及防御就被你缠住了……我好歹也是柔道黑带,看来修行还不够呢」

  回过神来,我的双脚已经俐落地抬起,缠住明良的脖子和右手臂,瞬间将她制伏。这完全是因为我的防卫本能,将明良的行为判定为未知的攻击。

  「……呼呼、呼呵呵……啊哈哈哈」

  明良突然一阵大爆笑。

  「这是怎样,太蠢了吧……!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明良不顾我的尴尬,仿佛抛开了什么似的,一直笑个不停。

  之后我小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六的上午,外头是一片晴朗的蓝天。

  我打开电视,看到新闻报道了深夜在六本木发生外国人之间的斗殴事件。最后双方以最能息事宁人的结果收场,也是委托明良的客户所期望的结果吧。

  明良帮我泡了一杯加了很多砂糖、口味偏浓的提神咖啡后,开车载我离开东京,回到我住的城镇。

  大约三小时后,明良把车停在我家公寓附近的路上,摘下菲拉格慕的墨镜,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我。

  「我本来想说,就算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也要金盆洗手不再当杀手了。不过,我现在改变心意了……因为我有了新的目标」

  明良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我如此说道。

  「我必须努力赚钱,赚到足够照顾安娅酱一辈子的大钱才行。呐,你将来跟我结婚,入籍到我家的话,也可以拿到日本国籍哦?」

  「你在胡说什么……同是女生怎么可能结婚?」

  「哎呀,对安娅酱来说,障碍只有性别而已吗?既然你不是讨厌我个人,那应该还有希望吧……而且,我觉得日本迟早也会让同性婚姻合法化。实际上,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地区承认同性伴侣可以登记结婚了哦?」

  我本来以为明良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再加上昨晚鲜明的记忆,让我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了。

  明良像是觉得我难以回答的模样很有趣,抿嘴一笑后,把自己的墨镜戴到我耳朵上。

  「这副墨镜送你。在漂亮脸蛋上的伤,就用这个遮挡到消失为止吧……这次真的很谢谢你。报酬要直接拿现金吗?还是汇款到银行帐户?」

  「我不需要报酬。我会出手相助,单纯只是想帮鹎桥二丁目公园的猫而已」

  我这么回答后,明良有些呆然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我。

  「我好像又更喜欢你了——祝你有个Хороший праздник(美好的假期)」

  注:хороший为俄语的美好、不错;праздник为俄语的节日、假期,加起来为美好的假期

  然后,她在我的脸颊落下一个吻。我感到一阵酥麻,耳朵也因害羞而发烫起来。

  「……下次再见」

  我逃也似地下车,沿着通往我家的路走回去。

  「非常抱歉」

  五分钟后。

  我对着双手抱胸、双脚大开站在原地等待的旭姬土下座。

  顺道一提,这是我从昨晚开始的第二次土下座。总觉得我已经完全习惯这个动作了。

  「虽说事出突然,但我没有联络你,确实是我的错。我竟然让还是小学生的你,独自看家一整晚」

  我是在回家途中,坐在车子里时,才想起忘记联络旭姬。虽然我立刻传送道歉的讯息,却没有收到回复。在那个当下,我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等等,你别说得好像我是因为寂寞而在闹脾气好吗?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太没有自觉了。你知道自己该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吗?」

  「摸摸猫,让它住进家里」

  至少不是和黑手党或杀手上演战斗的戏码。昨天的那些事,对现在的我来说,终究只是突发状况罢了。

  「你知道就好。话说回来……你从昨晚就穿着那套女仆装,是去做了什么?脸上还多了些瘆人的伤痕。难道是跑去哪里跟人打架了吗?」

  「我因为有急事,去了一趟东京」

  我抬起头这么回答后,旭姬的脸色一变。

  「诶,东京?你一个人去太狡猾了……既然要去,就顺便带我一起去啊!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像是动画合作的咖啡厅之类的!」

  「知道了,我答应你。等放春假时,我们再一起去吧」

  旭姬听见我这么说之后,心情明显变好。她本人应该没有自觉,(因为会惹她生气)所以我也不打算点破,不过她这种单纯的地方,就和小孩子一样讨人喜欢。

  之后我们两人一起去超市买晚餐的食材,等回到家时,已是周六的黄昏时分。

  我本想帮忙准备晚餐以作为赔罪,却被旭姬以会碍手碍脚为由,要我坐着等开饭。我深刻感受到她坚决不让我进入厨房的意志。

  时隔两天品尝到旭姬亲手做的料理,到了晚上,洗澡时间随之而来……

  「我今天一个人洗就好」

  旭姬不同于以往,拒绝与我一起洗澡。当初是基于她洗头时,会害怕背后空无一人这个理由,才会要求我陪她一起洗。

  「为什么?假如你觉得我道歉得不够,我愿意再向你赔不是」

  「我并没有在生气了,单纯是……昨天因为安娅不在,我也没有洗澡,你应该能明白吧?」

  「……不,我不明白」

  旭姬显得扭扭捏捏,似乎在害羞什么,但我无法理解她真正的意思。

  「就是说……我全身脏兮兮的,而且很臭!」

  旭姬羞红着脸,气呼呼地如此说着。我将脸凑近她的头顶,近距离闻了一下味道。

  「呀啊啊!?你做什么啦!」

  「没有异味,是旭姬你平时的味道」

  旭姬的脸颊又变得更红了。

  「别说什么平时的味道啦!安娅你这变态!」

  「反正等一下就要去洗澡,就算身上有味道也不成问题。一起洗澡吧,旭姬」

  我看着旭姬的眼睛说完后,她像是放弃抵抗般,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同意。

  于是我们洗好澡,到了就寝时间。我与旭姬躺在床上,等待猫的到来。

  我们同时注视着阳台的方向。虽然夜风有些寒冷,不过铝窗是半开的。

  旭姬看着她最爱的漫画单行本,同时频频注意着铝窗。她似乎因为猫而分心,无法专心阅读漫画的内容。

  一段时间后,阳台传来有东西跳上栏杆的声响。

  我扭头看去,发现那只猫一如往常地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窥视着房间内部。它立刻跳到阳台,慢条斯理地走进房间。

  它朝着床铺停下脚步,以屁股着地的姿势,将前脚并拢,抬头看着我们。

  喵—呜。

  「啊~它叫了……!」

  初次听见猫的叫声,旭姬发出仿佛全身酥麻的惊呼声。

  我一如往常地打开猫粮的袋子,将内容物倒入纸盘里,然后放在地上。深褐色与白色的宾士猫,仿佛等待已久般小快步地跑了过来,开始喀哩喀哩的享用猫粮。

  「好可爱~。我现在才发现,它是公猫呢,因为有蛋蛋嘛」

  正如旭姬所说,猫的屁股下方有着两颗惹人怜爱的小球。被与腹部同色的白色体毛所包覆住,看起来就像是小小的绒毛球。

  不久后,猫吃完猫粮,开始舔舐前脚洗脸。换作是以往,它会稍微在房间里探索一下,接着就离开……

  「啊……它往这里走来了」

  在旭姬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瞳注视之下,深褐色宾士猫朝着我们坐的床铺走来。

  接着它轻轻一跃,嘭的跳到床上。

  我不禁与旭姬对视了一眼。旭姬慢慢走下床铺,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轻轻关上铝窗。

  旭姬并非第一次采取这种作战,之前也曾经像这样关上铝窗,把猫困在房间里。不过当时猫陷入恐慌,拼了命想逃出去,所以旭姬只好放弃。

  不过今晚却不同。

  猫即使明白出口被堵住,却完全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它仿佛在确认床铺的柔软触感般,不停来回走动,看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久后,猫停止绕圈,就地躺了下来。

  那模样仿佛它从十年前起,就是这张床的主人似的。

  「…………」

  我咽下口水,慢慢将右手伸向猫圆滚滚的脑袋。

  接着,我的手掌首次触碰到猫的头部。猫的头部既柔软又温暖,令人难以置信。

  猫仰望着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手。接着它立刻摆出人类盘腿的姿势,开始舔毛,证明它已经放松戒心。

  (它接受我了……!)

  一股足以与首次登陆月球的阿姆斯壮匹敌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安娅……!」

  旭姬飞也似地回到床上,一把抱住我,开心地发出欢呼。

  「呀啊啊啊!太好了——!」

  我与兴奋的旭姬抱在一起……同时感受到一股既柔软又难以捉摸的奇妙感觉,即将进驻我的体内。

  那是一种毫无条理,暧昧不清,昔日的我绝对无法与之融合的感觉。

  不过现在的我,心中存在着一个尚未理解那份柔软,却愿意接纳的空位。取而代之,仿佛有某种从我身上失去的某种东西——比方说,硬度、锐利度以及激烈度等等,逐渐被取代了。

  难以捉摸、不可思议、毫无条理,却又柔软无比——这个概念,简直与这只蜷曲在床铺上的生物一模一样。

  看来在不知不觉间,名为猫的概念已潜入我的体内。

  而且我似乎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将它赶走。我的灵魂,已染上与猫眼相同的黄玉色。

  「……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我对着那双不可思议地仰望着我的眼曈,如此提问。

  猫只是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它没有说「Да(好)」也没有说「Плохо(不好)」,而是两者皆是的回答,充满难以解开的谜团。

  我为了理解猫语而展开的漫长旅程,就此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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